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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去十次都不够》Chapter 8 阿布山:糖水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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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12th, Day 54, Pune-Mumbai

在三轮车旁最后一次拥抱曼奇许,他轻轻地吻了我的脸颊,然后便别过脸去;我捧着瓦蜜尔的脸,说,“再见,不要再想念了。”她开始了哽噎,说:“在你背包的大口袋里有一个信封,上了火车再打开。”然后我转身便上了三轮车,没有再回头。亲爱的朋友们,再见,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我又是一个人了。

在站台时我已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口袋,那个信封订得紧紧的,里面竟然有1200Rp!附着的例条上是诺曼老伯的字迹:“哪个爷爷会要孙女的钱呢?爱你的,诺曼。”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第一晚的住宿钱,他竟然重新塞给了我。昨晚他向我和曼奇许描述着他在拉克瑙的家,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农场,养了很多的牛,可以在大池子里捞鱼,孔雀不怕人,追着人到处跑,雨季时它们会跳求偶的美丽舞蹈。我看到曼奇许眼里的光彩,诺曼老伯的邀请实在太诱人,可是我恐怕不能去了,我终究是要离开。

我坐3点半从普那到孟买的火车,上车后一手拿着车票,一边找我的座位。一对印度夫妻已经坐在了我的位子上,我再次确认我的票,没有错,是12排D座啊,他竟然也是!

一个小年轻拿过我的票帮忙看,然后说:“你这是12月10号的票,今天是10月12号。”什么?!竟然有这种乌龙?!昨天买票的时候我明明白白地说是第二天的票,那个大妈竟然粗手指给我出了张12月10号的票!也就是说,我在这趟火车是没有座位的。小年轻建议我立刻下车去另买一张车票,不然等会儿列车员会罚款。这时距开车只有15分钟了,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罚款事小,赶不上下一班从孟买开往阿布山的火车才事大,我中间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转车时间,不能冒这个险。

小贴士:印度车票上的日期标注方式为DD/MM/YYYY,买票后要切记核对,不然会有麻烦。

按理说我也是名正言顺地买了车票,而且全额付款的,即使买错了票也罪不至死,所以我就在各个座位之间穿梭,来了人便让位子。火车还没有开,座位几乎就要坐满了,我死赖着一个座位,心中默默乞求千万不要有人坐在这里。

列车员这时开始检票,一个一个顺着座位轮过来,我明明没有做贼,却觉得心虚。果然他看着我的票,严肃地说:“女士,你的票日期不对,你怎么上了这趟车呢?”

我也正儿八经地说:“确实,怎么会是12月10号呢,昨天在火车站买票时明明说的是今天。看来是卖票的人搞错了。真好笑。”

列车员脸皮没有松动,说:“这不好笑,你坐了别人的座位。买票时你就应该检查日期,这是你的责任。”

我也不甘示弱,回嘴说:“不好意思,如果我有责任那么卖票人也有责任,不同国家日期的书写格式都不同,我看到这个日期确实以为是今天。”

列车员不跟我耍嘴皮了,他说:“你的确有责任,按照我的工作职责,你将要被罚款……”他翻了一张价格对照表来看:“……490卢比。你先准备一下,我等一会儿过来。”

我愣了。490Rp,这张票才237Rp。我又不是无票上车,凭什么要这样罚我,如果要罚是不是也应该罚那个卖票的大妈?我越想越觉得委屈,心想你们就欺负我外国人又孤家寡人吧,反正这也是你们国家,你真要罚我我又能怎么样?我还有下一班火车要赶,我就认栽了还不行么?本来没有多大一点事,490Rp也不是天价,可是我居然开始泛泪光了。我这是怎么了?荷尔蒙分泌过盛么?我竟然在整整一车厢人中间哭了起来,大家都看到这个异国姑娘因为490Rp的罚金在委屈地大哭。我也觉得眼泪来得莫名其妙,是不习惯自己一个人重新开始闯荡么?是在中心里太温暖安逸了么?还是我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了,所有人都为离别洒了泪了,只有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是在发泄情绪么?

总之可能不止车票这么简单。当列车员检查完整个车厢重新来到我面前时,看到我梨花带雨顶着个大红鼻头,顿时也起了同情心,他悄悄地比划说:“这个座位一会儿会有人上来,你坐到后排的那个座位,那里一路都没有人,这回我就不罚你钱了。”我低声说,谢谢你的理解。没有想到掉两颗金豆子竟然避过了一罚。

过了一个小时,我的生理期按时造访,果然是荷尔蒙分泌过盛,情绪异常波动。

火车在7点左右逐渐驶进孟买市区,天色越来越暗,窗外开始打起了雨丝。

曼奇许的话开始在耳边回响:“一下雨,孟买就是一个totally fucked-up place!”

看来我真得闯闯雷雨交加的人间地狱了。

7点半,火车抵达本地火车站Bandra Station,已经是瓢泼大雨了,我穿上了防水风衣,给大背包套上了防雨罩,全副武装准备打仗:我需要在90分钟之内的时间赶到另一个火车站Bandra Terminus搭下一班列车,刻不容缓!

一路上听旁边来孟买培训的阿姨说,这样的天气是不可能搭上的士的,唯一的方法是从火车站走到本地火车站(Local Train Station),也就是我们的轻轨站,去搭三个站的轻轨,从轻轨站再想办法去我的目的地。能不能赶上火车,要看我的运气了。她坚毅的表情告诉我:跟紧了!

我一点不敢掉以轻心,紧紧跟在阿姨的身后。

下雨天的孟买名副其实的是一个fucked-up place!

火车站已是满地泥泞,站台内水已经漫到了脚踝,我的人字拖一步一滑,我只能摸索着走在暴雨中的盲道上,雨打在我的脸上、眼里,我什么也顾不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摔跤!

走在通往Local Train的通道上时,我看着人头攒动,屋顶漏进来的雨水不时地打在我的脸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仿佛狰狞的现实一下切换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人潮从你的两边汹涌而过,你像分开红海的摩西,大家咒骂着,呼喊着,你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你知道,就是这里了!老天爷那样留你,就是要你经历这样的时刻。你要有多坚强,才能走完Bandra Station和Bandra Terminus之间的路!之前你太安逸了,所以你必须鼓足勇气,重新变成一头猛兽,才能得以存活!

本地火车的站台,人和人前胸贴后背地挤在列车即将停靠的地方,男人们粘成一坨一坨,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瞪着风雨中列车即将开来的方向。阿姨示意我挪到女士车厢的等车位。我像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亦步亦趋,护着我的大包和二包,生怕这时出什么岔子。女士车厢并不会好到哪去,列车还没有停靠,所有的刚下班的白领蓝领学生妹们已经挤成一堆,谁也不想在这样一个暴雨天错失这难得的班车!我几乎被人簇拥着抬上了车,更不要提在车厢里转身了。同行的阿姨仍不时招呼着我,要听着报站,我只有三站的时间,之后要挤到门口下车!

当这一切都变成一场戏剧,我便没有什么惧怕的了,我知道这一切都会过去,我只需前进。

从轻轨站出来,我顺着人潮不知方向地走上了一座天桥。孟买这座城市此刻一片漆黑,仿佛正经历着世界末日,我甚至觉得自己被丢到了被全宇宙忘却的一个角落。我用冷得在颤抖的手抓住路人,颤颤巍巍地拿出我的火车票,问:“Bandra Terminus要怎么去?”

他们看着我,瞠目结舌。

我可以理解。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干瘦的外国女孩子,头发贴在脸上,没有打伞,没有雨衣,只有一件已经不防水的外套贴在弱不禁风的身板上,还背着一个及头高的大包。他们恐怕无法想出什么样的人会在这样糟糕的一天旅行。可是这个人目光矍铄,无所畏惧,步履坚强,像一头豹子一样在夜色里目标明确。

“没有办法,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三轮车吧!”有好心人告诉我。

我一脚踏进有着黑漆漆的积水的无名小巷,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膝盖,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火车站在哪里,我和其他的路人一起焦急地搜寻三轮车。

还有20分钟的时间。唯一一部三轮车从夜色里驶来的时候,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我一定要挤上去!我只有这一个想法!这部车载着我和五个男人艰难地前进,没有人能看清面孔,我也将帽子拉到头上,能挤上这辆车已是我今天最值得庆幸的事了!

“Bandra Terminus。”我一直念着这个名字,司机最后一个放下了我……

当我终于上了火车时,车厢里还没有什么人。我一把拉下隔间的布,也顾不得窗外是不是有人在看,把全身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晾在床头的挂钩上。穿上温暖的干衣服,我渐渐地缓了过来,准备烧一壶热茶,将刚才那一场噩梦抛在脑后。现在梦已经过去,战役也已结束,我用在最短的时间重新坚强了起来。

小贴士:印度火车的车厢都有插座供人手机充电,但是电压不足以支撑烧水的电热壶。

阿布山,我终于来了。

当日主要开销:

租房结账:1200Rp

诺曼老伯退款:+1200Rp

Day 54=共计74000Rp

Oct 13th, Day 55, Mount Abu

选择阿布山作为离开普那后的第一站曾被很多人嘲笑,他们问:“你是要加入库马里斯姐妹会吗?”

阿布山是布拉马·库马里斯精神大学的总部,据说这个大学的教义是所有信徒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并且旨在“通过精神知识的传授与简单的王公瑜伽冥思的训练”建立全世界的和平,号召一种独身、素食、弃绝酒精、烟草、非处方药的生活方式,成员均身着白衣。在来到印度之前,我确实对这种类似于“邪教”的组织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可是在体验过静心中心之后,我突然变得中立,关于价值体系又如何去评说是非,只要身在其中的人获得自在与平静,旁人又有什么好指手画脚的。

阿布山同时也是整个古吉拉特和拉贾斯坦邦最受欢迎的度假胜地,我倒没有太大兴趣,想要看到的是在高山密林中的火车站和懒熊。

早晨十点半,火车在阿布山火车站停下,我走下车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一夜之间,我已重新回到了拉贾斯坦邦。这个小小的站台,就像我们在每一个中国小镇看到的那种平常站台一样,没有掩藏在密林里的神秘感,人不多,也挺干净。要去的旅馆是LP推荐的施瑞·甘尼许旅馆(Shri Ganesh Hotel),据说这里是个极其受欢迎的安静地方。

搭乘吉普的士,来到山脚下的旅馆,一个面容僵硬的老伯接待了我,他眉间深深地刻着一条沟,非常非常严肃,我从没有见过这样不苟言笑的旅馆老板。

入住时并不愉快,我只是与他寒暄,问日落点怎么走。老伯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小姐,你听我的,你做一件事,不要去日落点,去纳基湖(Nakki Lake)走走就算了。”

我不解,追问他:“为什么不能去?”

他不耐烦地说:“你一个女士去日落点,出了意外谁负责?还不是我负责?”我再追问说会有什么意外,他就不说话了,留下一个恐怖的开放式结尾。

阿布山原来是这般可怕的地方?

我的房间阴暗逼仄,可是我太累了,也顾不得旅馆贴出来不得洗衣服的告示,洗了个痛快澡后把脏衣服统统洗好晾在窗台上,便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衣服竟全干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干燥之邦。

由于被严肃老伯吓得不轻,我打算听他一回,去纳基湖边走一走,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胆小。

纳基是指甲的意思,这个山顶上的风景秀丽的湖据说是一个大神用他的指甲搅拌出来的,呃,想想都觉得疼。这个湖还真是居家娱乐的热闹场所,比在乌代浦尔看到的皮丘拉湖还要平民一些。一家家古吉拉特人成群结队拖儿带女地在买染色的雪糕、买粗糙的纪念品,在湖边排着队要坐游船,全世界的公园恐怕都是如此。我穿梭其中,只觉得意兴阑珊。

这样一个湖有什么好走?我在荒芜的小广场读了两页书便打道回府。

回到旅馆的时候,甘尼许的二儿子Ashoka正要带两名英国女士去徒步看日落,我便也要求一同走。

他调侃我:“早上问你你还说不愿意一起走,现在又跟着来?”

我也不争辩,心想,还不是被你爸吓的,日落点的日落看不成了。我看他们的装束,工装裤运动鞋,登山杖,我再看看我自己,红色印度传统长上衣,紧腿裤,人字拖,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要徒步的样子。

Ashoka用手杖指我:“你就穿成这样徒步?”我一耸肩,他现在以貌取人还太早。

Ashoka拄着手杖在前面带路,赶开沿途跟来的野狗野猪,我们经过了村舍,摸着大石块往野路里走。几个村里的孩子站在更高的石头上,他们向Ashoka高喊着叽里呱啦的印地语,他示意说知道了,然后回过头来对我和英国女士说:“刚才熊来过。”

哇,这么精彩,我更加有兴致了。两个英国女士却开始显出疲态,她们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却是亲姐妹。姐姐瘦瘦小小的,走路颇有劲道,只是显得过于紧张;妹妹心宽体胖,气喘吁吁,没一会儿就直喊休息一下,说几十年没有这么累过。两姐妹插科打诨,妹妹说:“你们看不出来吧,其实我是妹妹,但我显老。姐姐从小就瘦,我从小就胖,没想到我们都六十了还是一样。你们要谅解胖人,我们走路不容易。”她冲我使个调皮的眼色,说:“你们亚洲人就是好,怎么吃都是这么瘦。”

姐姐则开始对Ashoka抱怨:“你说什么来着?说是很简单的路线。我上一次走这样的路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啊,你让我们七老八十的人跟着你走这种路,还不事先告诉我们,安的什么心啊?”

Ashoka很是无奈,其实这路不难走,只要小心些就好,但是黑色幽默和怨天尤人是英国人娱乐的方式。他对我说:“你,走在最后,让这两位英国夫人走在中间。”我照做,穿着人字拖我走得神采奕奕,想当年徒步尼泊尔安纳普那我也是一身逛街打扮的,装备中看不中用。

顺手捡了鸟飞过留下的尾羽,我插在头发上。

老妇人们走得费劲,嘴却一刻都没有闲着,看我前面的姐姐还背着个单肩布包趔趔趄趄,我便帮她背过来,她显出非常感激的样子,一路还不时回头关照,怕我携包窜逃。我们披荆斩棘,非常有趣。

我喜欢徒步。徒步让人一步一步地踏踏实实地走在土地上,让人终于能够体会到自己真正在走路,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专注自己的脚下就好了。老妇人们不时地问:“什么时候能到?”Ashoka只是说:“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老妇人终于不耐烦,说:“如果你再说一次马上就到了我们就不走了!”我倒是希望永远不要到,永远这样走下去。

傍晚7点7分,我们在喋喋不休中抵达了目的地——一个荒芜的山顶平坡。果然这里一个游人都没有,或许比著名的日落点更加适合欣赏日落。没有预期的,一副静谧的画卷在眼前蓦地铺开:晚霞已将天空映成了橙红色,鸭蛋黄一样的落日无依无靠地悬挂在半空,没有刺眼的光芒,让人可以亲近地直视,横卧其下的是切割成块的田野、村落、零星散布的水塘,远远的一条大河蜿蜒流过。

那是巴拉斯河(Bhalas River),Ashoka说。

我不知道为何这样美丽的画面都无法堵住两姐妹的嘴,她们似乎没有动容,继续着漫无边际的聊天。我默默地走开,在远一些的地方静静坐下,讲话其实是一件很消耗能量的事情,无意间便会错过很多真正发生着的现在。要错过落日很容易,只要6分钟,太阳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以下,只有漫天的彩霞见证它曾来过。

在回程的湖边,我见到了穿着一身白衫的库马里斯精神大学的学员,年轻的和年长的都有。Ashoka说,他们每晚六点半转湖。

六点半,也是我在中心时穿着白袍做晚课的时间,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机会和其他人一起做晚课了。

下午的确见到了库马里斯大学的博物馆,就在镇里通往纳基湖的主路上,外面看是一栋平常的平房,走进去能看到一些雕塑和绘画,似乎在描述史前时期人类互相杀戮的样子。我生平最害怕与真人等身的雕塑,看到黑色长发面容诡异的雕塑更是让我脊背发凉,不等引导员走过来介绍,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博物馆。世界大同也好,精神平等也好,我完全不想要了解了。

夜晚上了房顶看月亮,还是又大又圆。离开中心已经整整一天,曼奇许发过来短信说大家正在聊起我,他已经开始想念。我顿时觉得一阵孤独。

曼奇许给我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在阿罗哈的生日聚会上他完全无视我,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过;之后教我用老子屋的电脑做数据库,被我装傻糊弄过关;和我这个菜鸟在派对上旁若无人的轧舞,帮我洗过手臂,看过我嵌满泥灰的指甲、皲裂出一道一道口子的脚后跟,他都从来没有嘲笑过,只是默默地找各种药膏给我搽。

他说,疼爱我是因为我好像是宇宙里的另一个他自己,同样的冷漠,同样的自我。这种无名的关系让我觉得温暖,我没有想到可以从一个24岁的印度男生那里得到我从没有得到过的类似父亲的爱。是我太贪心。

当日主要开销:

入住Shri Ganesh旅馆:350Rp

午餐@旅馆:180Rp

晚餐@Chunki Bites:100Rp

多芬(Dove)香皂+护舒宝:250Rp

Day 55=共计75000Rp

Oct 14th, Day 56, Mount Abu

阿布山其实是个无趣的地方,在Chunki Bites餐厅吃平淡无奇的食物,看到眼前烟尘满天飞舞的街道上都是来旅游的本地游客,我只觉得心灰意懒。旅行就是这样,不是每一个地方都会有爆点,有时小地方会出其不意地紧紧抓住你,而有时盛名在外的景点反而贫乏得可怕。

本来Ashoka同意第二天骑摩托车带我去拉贾斯坦最高峰Guru Shikar,价钱让我跟老头子自行商量,可是老头子竟然阻止了,他又说:“小姐,你做一件事。”故技重施。

原来Ashoka昨天也同意了带另一对法国夫妇骑摩托车上山,我和老头子商量的时候法国夫妇已在一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情况是摩托车只有两辆,带上我便是多余。我对不讲信用的人无话可说。

好吧,那么我就包车上山,这实在是我做过的最奢侈的游览。因为Guru Shikar距离城镇还有15公里,我一个人骑摩托车过去的话实在不安全。讨论的行程包括回程后继续去蜜月点和Shanti Shikar上的Ganesh Temple,一个上午的费用要500Rp。

其实阿布山最著名的景点除去纳基湖,就是耆那教(Jainism)的蒂尔瓦拉神庙了(Dilwara Temples),这座神庙据说“有万花筒般的精美雕饰,它们如此诱人,让你觉得你会把它们打破而吃到嘴里。”

老头子一直坚持让我“做一件事”,就是去参观蒂尔瓦拉神庙。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只是耆那教义规定,经期女性是不得进入神庙的。我再三跟他委婉解释说我这次就不参观了,老头子执拗得很,我只得大喊:“我在流血我不能进!”他这才作罢。

耆那教,来印度前我从没听说过。据说是公元500年前才建立起来的,有24位寻路者(Tirthankar),马哈维拉(Mahavira)是最后一位寻路人,他不穿衣服,全身赤裸,因为没有任何衣物可以为他增辉。

耆那教义尊重所有形式的生命,白衣派系(Svetambaras)穿白色衣物,僧人会罩住他们的嘴,以防小虫吸到嘴里,还要轻触地面以免踩到小生命;天衣派系(Digambaras)僧人则是全身赤裸。耆那教的信徒掌握着银行和商业领域,通常是富有的商人。这次我错过了供奉第一位导师阿迪那(Adinath)的Vimal Vasahi神庙,以及供奉第二十二位导师奈米那(Neminath)的Luna Vasahi神庙,据说那里的穹顶中间装饰有一个惊人的多层莲花,是用一块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我就这样错过了 “仙境般的美丽”。

David开着他的爱车带我上路,这是一部新的丰田商旅车,今天是她的处女行。David一遍一遍地擦拭她,还为她装饰了金盏菊在前脸,疼惜有加。

往Guru Shikar的路都是山路,九曲十八弯的,虽也有森林小湖,却不觉得惊艳。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发现车多了起来,一车都能载二三十人,全是观光客。David停在山脚下,让我自己上去,路两边都是商店,和我们的旅游景点无异。山上有一个白色的圆顶小庙,需要把鞋子脱在那里,这里几乎没有外国游人。

Guru Shikar是拉贾斯坦的最高峰,1722米,举目远眺并没有什么极致佳境,不知道为什么很受观光旅行团的欢迎。印度家庭的老老小小都围坐在空地吃零食,包装纸散落得一地都是,他们聊天,追逐打闹。

我在避开人群的地方找了一块光洁的大石头,侧面阳光开始冥思。不时有人过去敲打庙前的洪钟,来唤醒需接受他们祈福的神,普通游人祈福一般只要撞钟三下即可,有些人会丁零当啷一顿猛敲。

据说日本的禅修十分重视庙宇内的钟声。游人击钟,钟响洪亮贯耳,声音好像环绕人的四周,然后渐渐的、声音消逝,然后才听得到大音希声。击钟人只听到响声,却听不到钟。而当静心者能听到声音散去后,只有钟的那个部分,那个无,最是寂静。

我看不到钟的方向,却能明晰地听到钟声,起、落、起、又落,敲钟人无意中扮演了静坐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不时有好事人过来干扰我,发出一些怪声,或是过来拍照,我没有睁开眼睛,否则只会引来更多好奇。

冥思时,很多杂念都会一股脑地涌上来,让人坐立不安,觉得全身似乎都不得劲,非得动一动才好,像是脚上爬了蚂蚁,脸上叮了蚊子。可是若是真不理睬,那一秒一下也就过去了。杂念之类,就让它们翻腾,就是特地留出时间来给它们涌现,当你发现头脑可以在各种迥异的事情之间跳跃时,才知道自己有这么的乱。但是头脑不具恒常性,它这一刻想着这样的快乐,下一刻马上就厌倦了,它又发明出了新的刺激来想。

所以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大概在四十分钟之内神游了十万八千里,又回到了Guru Shikar峰,但是头脑却干净了很多。

之后去的蜜月点和Shanti Shikhar几乎都乏善可陈,我回到镇子上吃午饭,在装修得有些俗气却总是人满为患的Arbuda餐厅叫了一份纸多萨(Paper Dosa)。食物上来的时候吓我一跳,足有人的一条腿那么长,横在桌子上让我无从下口。

小贴士:多萨(Dosa),南印特色小吃,由扁豆面做成像纸一样薄的饼,中空地卷在一起,可以蘸酱料吃。

下午去私人汽车公司买了去蓝色之城——焦特普尔(Jodhpur)的汽车票之后,我再一次来到纳基湖边看书,这一回从傍晚读到了日落,白色衣服的库马里斯学员一遍一遍转湖,他们小声地谈笑。再次抬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湖面被洒上一层金光,喷泉开始喷出水柱,泛舟的游人沐浴在光里,其乐融融。有鸭子一家歪歪倒倒地游上岸来,聚集着大吃不知谁人洒下的饼干渣和谷粒。阿布山突然也变得可爱起来,天空有层次的显出深紫、靛蓝、绯红、叶黄的颜色,远山上的蟾蜍石清晰可辨,很是突兀。湖边的商店已经点上灯,在水面投下绿色、黄色的光束,三颗棕榈树高耸着挺立,竟赫然有了夏威夷的风情。不禁让我感叹,阿布山就像一个化妆功力深厚的糖水女生,拍出的照片都很好看,却不值得深入交往,她无法满足你一层一层剥洋葱的惊喜。

回到旅馆,他们仍在大声地放着印度歌舞音乐。昨晚我想要早些睡觉便被这音乐吵的不行,还有小孩子的打闹声。于是我想,今天不如跳舞。

楼下的小院子里没有人,只有小卖部的伙计在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音乐是从厨房放出来的。已经很多天没有跳舞了,自从离开中心后突然发现竟没有机会再跳舞了。之前在做静心时跳,在工作间隙溜出来跳,在晚课的时候跳,在派对上还要跳,跳得膝盖都开始隐隐作痛,却停不下来。

我没有理会小伙计的惊愕表情,闭上眼睛就开始在院子里起舞,印度的音乐正合我意,曼奇许也几次说我恐怕前几世是印度人,跳起印度舞来有模有样。我其实不在乎模样,只是我的身体想要动,它需要发泄,所以我任它挥舞、旋转,我在阿布山的寂寞和孤单都交给舞蹈,让它帮我宣泄出来……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连矮墙上都坐了邻居。好奇的应该是我才对,印度人不是能歌善舞吗,为什么大家都只是看着我跳?我问Ashoka。

他说:“我们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跳,况且这里也不是跳舞的地方啊。”

我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任何地方都是跳舞的地方啊。”

但是我马上就意识到了,我已经不在中心,大家会开始批判和打量了,现在我在大家的眼里就是一个怪人。时间、地点、人物,在他们看来,只有所有的条件都成熟,才是跳舞的时机。太不即兴了!太多束缚了!

我心情有些压抑,停下了舞蹈,准备上楼,不小心瞥见小卖部的小伙计正轻轻地摆动着身体,厨师也把案板剁得咚咚锵锵,他们朝我微微一笑。

做一个说客是无意义的,只有他自己亲尝过自由的快乐,才会甘愿的放下之前所耽溺的,甘愿去寻找。

我无法向Ashoka形容为何想跳舞时就跳舞是快乐的。正如一个人不走出他的暗室,永远也看不到满天繁星正盛。

当日主要开销:

Guru Shikar包车:500Rp

午餐@Arbuda:125Rp

巴士往焦特普尔:200Rp

晚餐@Kanak Thali:130Rp

Day 56=共计760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