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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去十次都不够》Chapter 12 瑞诗凯诗:瑜伽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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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 3rd, Day 76, Rishikesh

我们的大巴在清晨五点的雾气中行驶,窗外的雾浓的化不开,能见度只有十米左右。不时可以看见硬叶针叶林,仿佛一夜之间穿越到了中世纪的北欧。冷风飕飕的从窗户缝里透进来,我们挤在一起取暖,街上的男人都裹紧毛毯,莫非北边已经是冬天了?

雾太大,车子开得很慢很慢,我们在早晨10点到达哈里德瓦,已经坐了17个小时的车,还要从这里继续坐2个小时的巴士去瑞诗凯诗。哈里德瓦不是一个常规旅游城市,车站的人几乎都听不懂英语,我们本身体力已经虚弱,背着大包被车站的工作人员踢皮球,走来走去找不到去瑞诗凯诗的车。突然一个老者叫住康琪,说车站门口的正开动的车就是去瑞诗凯诗的,我们赶紧一个箭步拦下车,坐在车门口的位置。

去瑞诗凯诗的人很多,男人们一律让女人和小孩先上车坐着,再上来挤在过道间。很多人都戴着一个怒发冲冠的白发老者的徽章,像是要参加什么集会,我们用英文问这个老者是什么人,没有人听得懂。

正午时分,我们到了汽车站,康琪和我都已经睡得哈喇子乱流,三轮车只能把我们送到恒河的左岸,我们想住在右岸的话得自己穿过集市,走过罗摩桥(Ram Jhula),然后再沿着沿岸街找住地。

来印度之前我读过红尘的《印度瑜伽圣地密码》,书中提到瑞诗凯诗这个神秘的地方是世界瑜伽之都,坐落在喜马拉雅山的入口处,三面环山,恒河从城中蜿蜒穿过。这里散布着无数道场、精舍(Ashram),大都沿恒河两岸而建,山上也有不少静修中心,大大小小足有上百座。之前我希望入住左岸的瑜伽尼克檀精舍(Yoga Niketan Ashram),这里遵循王瑜伽(Raj Yoga)的习练法,各项规定也很多,不仅烟酒、肉类、大蒜洋葱等刺激物一律禁止,连乐器、电子用品也不可以使用,门禁也有规定。但是这里至少要呆10天,10天为一个课程周期,我的机票是10号从德里离开的,达不到最低要求,只能放弃。

我们找到了作者当年入住的格林旅馆(Green Hotel),在恒河的右岸。这一段路是我背着全部行李走过最长的路,应该有几千米,肉体上我已经逼近极限了,精神上却无比的亢奋。

罗摩桥(Ram Jhula),我在国家地理频道的一期节目中看过,旅行者走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记忆仍然鲜活,而现在我就实实在在地走在这座钢筋结构的吊桥上,和无数的居民、牛、猴子一起,摇摇欲坠。恒河水在这里是碧绿色的,淙淙流淌,连空气都变得新鲜。我想起在阿格拉同行的韩国女生朴珠妍说,瑞诗凯诗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天早晨练完瑜伽,只是在恒河边坐着,都已经让她觉得美好。

这里的人,风貌也和布什格尔的完全不同,游人都是低调的着装,有些女士将头发用白巾裹了起来,穿的密密实实,应该多是专门在这里学习瑜伽的,不像在布什格尔大家都打扮成嬉皮士的样子,多是举着相机花枝招展。街边的生意人也很淡然,他们不好奇我们的来处,也不会沿途追问我们究竟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这里倒是的确很容易见到很多日本人,不知道为什么瑞诗凯诗在日本这么热门。

第一天到达,先洗头洗澡两人一起睡了个饱,到天黑了才出动。我们在不算热闹的街市里找吃饭的地方,冷风刺骨。我也模仿早上看到的印度男人们,买了暗色红蓝格子的毛毯披在身上,省下了外套的钱,睡觉时还可以当被盖。才晚上七八点的样子,街边的Baba们已经铺了垫子准备睡觉,闻得到浓郁的大麻味道,听得到暗处有流浪人沙哑的吟唱,见到了恒河边矗立端坐的那座异常俊美的白色湿婆雕像,和扯着自己胸膛露出血淋淋的心房的哈努曼大神。这里不愧是湿婆居住和修炼之地,笼罩着一种宁静而安详的气息。

中午在Little Italy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台湾女生,她已经在瑞诗凯诗居住了一个多月,她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现在恰逢每年一度的瑜伽节。从1号到11号每天在Swargashram的瑜伽音乐文化中心都有免费课程,他们邀请了三十名著名的瑜伽大师前来授课,授课内容从哈霎瑜伽到阿育吠陀全方位覆盖。

这样天上掉大饼的好事竟然被我们赶上了!吃完晚饭去打探地形,在文化中心我们看着墙上贴的课程表,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上面标注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叫住一个路过的精瘦的西方男人,他给了我们一人一本小册子,上面有这十天的课程表和老师介绍,还解释给我们听课程是怎么安排的。

后来翻小册子才知道,这个男人原来是22号老师,瑞士人Simon G Purtschert,在西班牙有自己的免费瑜伽授课中心。

晚上九点,街上的店铺已经打烊了,瑜伽之城早早的开始睡去;明早七点,课程表上的1号大师,103岁的老人Swami Yogananda Ji将会授课。我们要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当日主要开销:

午餐@Little Italy:270Rp

晚餐@Tip Top:200Rp

毯子:200Rp

Day 76=共计99900Rp

Nov 4th, Day 77, Rishikesh

没想到有这么多虔诚的瑜伽信徒。这时还不到7点啊,当我和康琪裹着毯子一路小跑到瑜伽中心时,露天的草坪已经密密麻麻的铺满了瑜伽垫,我俩赶紧也进室内拿了垫子出来,占据一席之地。康琪低声抱怨:“在外面练瑜伽是想冻死人啊!”没错,这时室外温度应该低于10°,我只有一张不合身的小毯子,她仍穿着抓绒。

103岁的老人Swami Yogananda Ji在三个年轻人的簇拥下出场了,Swami是宗师的意思,陪同的是一个翻译印地语的女士,一个工作人员,一个酷似黄晓明的他的门徒。

老人出场后,没有一句废话,跳上台子就把外衣脱了,他用印地语说:“我恐怕是全印度最瘦的老人。”然后撩起他的红T恤,给我们看他肚子上的皮,一拉拉好长,我们都一阵惊呼。好好好,老人家,你最瘦!老人家说:“我能活到这么大年纪,是有秘诀的,我每天饭后都吃@#¥%。”翻译直摇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然后“黄晓明”拿了一盘黑乎乎的颗粒物绕场一周,老人说:“如果你们想像我一样活的长,就要吃这个@#¥%。另外每天都要按右手前臂内侧的一个穴位。”

我对于长寿倒没有什么渴求,他带领大家一起按摩那个神秘的穴位。之后我们开始热身,他在台上做示范,然后让“黄晓明”再做一遍示范,我们再跟着做。老人对门徒很严格,一看到有什么不标准的示范,就会怒斥他,说:“我每天都在教你,这就是你跟我学到的?”其实老人的示范都是很简单的类似于广播体操的动作,可能是觉得我们道行太浅,不适合教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打击大家的积极性。热身了老半天,我都没热起来,倒是放下小毯子后越来越冷。

老人扫视了全场一周,找出了一个壮男请他上台,壮汉以为是自己做的特别好,兴高采烈地上台去。老人把T恤一脱,瘦骨嶙峋,锁骨肋骨盆骨都清晰可辨,他做猫式俯撑,说:“你坐下。”壮男问:“坐哪里?”翻译示意说:“坐在Swami大师身上。”真是让人担心啊,那个壮男少说也有200斤,老人的重量有没有他的1/3都值得怀疑。壮男小心翼翼地坐在老人的背上,Swami大师大喊:“一下子坐下来。”壮男也不客气了。百岁老人驼着一个壮男,真是让人捏冷汗。

之后是Swami大师的个人炫技时间,只见他把两根细脚伶仃的“圆规腿”一下盘在了头上,然后从肩膀上倒勾扣住锁骨,手从前面抱住自己的屁股,整个人一下团成了一个球。

更令人惊讶的是,之前面目虔诚的善男信女们每个人突然都摸出了一部照相机,我身边的一个胖女孩还一个肘子把我挤出了一个身位,老人被团团围住接受拍照!喔,我的天,我以为大家都是来练瑜伽的!原来我和康琪这种最不专业的观光客反而最专业。曾在普那静心中心一个月禁用相机的我已经知道全身心的体验当下才最重要,不要时时忧心着要留个什么做纪念,干脆放开来Enjoy。

我们讨论了一下,觉得这种瑜伽节只能教些皮毛,真正有心在练习的人应该都在精舍专业学习,我们也权当体验公开课了。

瑞诗凯诗上百个精舍中有一个不得不去看看,那就是披头士精舍(Beatles Ashram)。

根据维基百科显示,1967年,Maharishi Mahesh Yogi向西方世界极力宣扬超绝静坐(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吸引了红极一时的流行乐团披头士。当时奢靡的生活和对致幻剂的依赖使披头士就要迷失自我,Maharishi的演说像是给了乐团一针镇静剂。列侬的第一任妻子辛西娅曾这样回忆道:“Maharishi告诉乐团,通过静坐冥想,他们会自然的获得如药物一样强有力的高度亢奋。”

列侬非常欣赏Maharishi的观点并被其人格魅力所吸引,认为这就是披头士的未来,他们计划与Maharishi在瑞诗凯诗的静修精舍一起度过3个月。10 天后鼓手Starr就因为不适应吃素食并且对很多当地食物过敏而回到了英国,剩下的成员在印度度过了最富有创造力的时光。

1968年2到4月,他们创作了很多歌曲,其中17首被收录在专辑《The Beatles》中,也就是白色专辑。期间,有人提醒乐队,Maharishi并不是他看起来那么简单,并且Maharishi 对美国女演员米亚·法罗有不轨行为。列侬和乔治不等Maharishi辩解就相信了。因为通过那段时间的接触,他们已经察觉作为一名思想者和精神主义者,Maharishi对于公众知名度和金钱的兴趣太过浓厚了。后来列侬写了一首名为Maharishi的歌来表达情绪,为了避免法律纠纷,这首歌的名字被改成了Sexy Sadie。

我们沿着河岸往最南的精舍走,碰到另一个游人,听说我们要去看披头士精舍,他说了一句:祝你们好运。我们听了莫名其妙,参观而已,为什么还要运气?到了大门口才知道,这里已经被关闭了很久,门口有一个守卫模样的人,张口就要我们两个人给200Rp才肯开门放行。我们试图讲价,他却态度恶劣地呵斥我们离开。

我招呼康琪往密林深处走,这座精舍一定有其他通道,我们顺着围墙走说不定可以找到。我们堵了一口气一路猛走,密林里面仍是密林,只有拾荒人留下的痕迹,连围墙都再见不到。我们懊恼地回到了坏脾气的守门人那里,他优哉游哉地说:“100Rp,放你们两个进去。”可能是看我们两个可怜。我说:“你,态度太恶劣,你是我在印度遇过态度最恶劣的人了!”他也笑了,开了生锈的大铁门让我们进去。

这里的建筑都是石头的,大门是鹅卵石砌成的三座尖塔,有原始穴居人的风格。我们顺着山路往上走,这座废弃的精舍恐怕只有我们两个人,四处静悄悄。我们看到一座座像佛陀头一样的小型建筑,这想必就是披头士静坐冥想的地方了。同样也是鹅卵石砌成的圆顶,小小的门要弯腰进去,里面竟然是两层的建筑,上层有石砌的书架和窗台,沿楼梯下去的一层有西式的洗手间。这样穹顶结构的设计营造出一种十分特别的声音效果,我开始发出蜂鸣的声音,这声音便在圆形房间里来回反射,声声入耳,有环绕立体声的效果,想来披头士们第一次在这里念曼陀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惊奇吧。

整座山里散布着无数这样的洞屋,门口标注着号码,直到120多号。这里荒凉的气氛接近于恐怖,很适合拍鬼影幢幢之类的片子,偌大的一座山,所有的房子都被砸的破破烂烂,碎裂的窗玻璃,倒下的门棂,废弃的大楼,唯一缺失的就是生气。这些房子都不是因为年代久远失修破败的,看上去像被人为摧毁的。

在山里绕的七荤八素差点迷路,能听得到风吹草动却不见人影,我们终于还是凭着直觉走了出来。从这座迷窟里出来我满心的疑问,这座精舍为何被破坏成这个样子,不像是自然回收的效果啊?Maharashi到底是大师还是骗子?为什么现在精舍禁止游人参观了呢?这么大的一块地皮,荒废在这里,为什么也没有修葺再利用呢?真相只有一个,我却没有解开。格林旅馆的门房只是说,这座精舍没有申请到继续经营的牌照,所以被当地政府强行关闭了。

回来之后我从书上读到,Maharishi Mahesh Yogi是一个争议性很大的人物,他在美国极力宣扬他的超绝静坐时,说到若一个冥想的人追求精神世界的进步,那么在世俗世界也会相应的得到富足。他这样的宣扬吸引了许多追求效率的美国人,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开悟,他们要的是随之可以满足的世俗生活中的欲望。他们要的,Maharishi就会承诺,因为Maharishi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美国人为财富疯狂,冥思成为一个达到目的的手段。顾客是商人的上帝,商人不关心顾客是否真正需求,只勾起并满足顾客的欲望。他在美国售卖冥思,并且卖的不错。

所谓的超绝冥想,就是Maharishi根据每一个信徒的宗教信仰给他一个曼陀罗,基督徒就念“万福玛利亚”,印度教徒就念“罗摩,罗摩”或者“克利须那,克利须那”,超绝冥想只是一种技术活,而不是冥想,通过重复念诵曼陀罗达到回避自我的作用。因为只要你在念诵,就有事情做,就没有真的空下来,这和被办公室的任务,被电影,电话,被报纸和游戏充斥着没什么两样。这既不是冥想,也不超绝,只是重复的无趣带来麻痹。

下午的课程包括一个锡塔琴大师的调息瑜伽(Pranayama Yoga)和一位密宗大师的王瑜伽(Raj Yoga)。小册子对各种瑜伽都有一个简明的介绍,当然,如果想要完全的了解整个瑜伽体系,还是应该读一读帕檀迦利的《瑜伽经》,帕檀伽利在公元前300年写下的这本书现在在瑞诗凯诗的各大书店里都有售,经文记载了古印度大师们关于神性、人、自性、物质观、身体、精神、梵文语音等几乎所有范围的深邃的论述。这书已经超出了我的阅读能力,既不轻松也不易懂,我还是满足于小册子的简化版解释:

哈霎瑜伽(Hatha Yoga)是两个梵语词根的组合,“Ha”代表“日”,“Tha”代表“月”,Yoga的意思是将两者结合起来。太阳是主动的男性的能量,月亮是接受的女性的能量,因此两者的结合是创造出一种平衡的力量。哈霎瑜伽通过体式(Asanas)、控制呼吸来平衡思想和身体,是关注身体的两大瑜伽分支中的一个,另一个分支就是王瑜伽。王瑜伽用体式来调试身体,只是为了后续的冥想做准备,并且多用静态的体式。

调息瑜伽也是两个梵语词根的组合,“Prana”是“气”,充斥于宇宙中的一种精微物质、能量,“Ayama”是延展或扩张,通常被译成“呼吸调节”。呼气、吸气和其中的间隔是一次呼吸的三个部分,都可以被调节。Prana作为一种微妙的不可见的生命能量,一边与身体相连,一边与思想相连。

很久没有练习瑜伽了,我和康琪在结束了一天高强度的密集练习之后,都全身不给力。神奇的是,我居然在下午的课上遇到了在曾那静心中心一起工作的同事Steven!他也是结束了静心之后来到这里专门在一间精舍定下来学习一个月的瑜伽,之后再回美国。

印度太小,和Patti、Steven能在旅程中再次不期而遇;印度又太大,和想念的人只能怀念。

当日主要开销:

午餐@Oasis:100Rp

瑜伽裤:200Rp

晚餐@Little Italy:200Rp

Day 77=共计100400Rp

Nov 5th, Day 78, Rishikesh

这是第一次醒来不知身在何处。

我们的房间背阴,唯一的一扇窗户对着隔壁楼房的墙壁。睡得天昏地暗后一觉醒来,只能看见蒙蒙的光透进来,身旁的康琪睡得深沉。想起刚才的梦境:一个很久没有见面的学姐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也见到了爸爸问我在忙些什么。还梦到了Mullah,在穆斯林的庆典上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牵了我的手,他们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而他一点也不在乎。梦中我是高兴的。

梦境,都是潜意识的投射。看来我的潜意识中对未来有焦虑,也对爱有憧憬。造梦所用的能量其实是一种虚耗,本应用来彻底休息身体的时间被头脑忙不迭的继续占用,整夜整夜的造出喜剧与闹剧,上映之后下画。一个静心的人应该成为梦境的观照者,不耽溺其中,进而粉碎所有的梦境,不再造梦。

在瑞诗凯诗的生活规律而简单,每天只需要跟着课表去上课就可以了,前一天晚上我会研究一下老师的背景,之后再去有意识的体验。今天下午有两个老师我都有兴趣了解,一个是宣称7岁时就已体验三摩地(Samadhi)的Yogi Buddhi Prakash,他是Maharishi的门徒,我想要知道一个经历三摩地的人与凡人有何不同;另一个就是给我们小册子的瑞士老师Simon G. Purtschert。

我们下午2点到达瑜伽中心时,发现大厅里坐的满满的,我赶紧抓了个垫子坐在墙边,原来是前一节阿育吠陀课在拖堂。讲的内容多是和食物有关,现场的师奶们提问十分热烈,但那些问题听起来都有些滑稽——

“我的一个朋友吃冰的东西就会不舒服,他能不能继续吃?”

“能不能给我一份阿育吠陀的每日健康食谱?”

“要怎么做菜才能保持原汁原味?”

……

我听的就要抓狂,这里是方太厨房吗?西方人有时过于认真到固执,好像在遇见这个阿育吠陀老师之前就没有活过。

阿育吠陀是一门生命的科学,不只是美食厨房节目,古老的印度科学阿育吠陀对健康的定义与西方世界完全不同。西方人认为:无病无痛,就是健康。所以西方人用对抗疗法,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有病痛就压制哪里,病痛转移到其他弱点,再压制其他地方,这是一个无休无止的过程。而阿育吠陀认为,当你能完全忘记你的身体,你就是健康的。

什么人能忘记身体?只有瑜伽修行者。三千年前帕檀伽利的瑜伽体系和阿育吠陀疗法同时发展起来,练习瑜伽使人体成为对抗疾病的堡垒。在阿育吠陀疗法中,首先是治未病,就是首先不让身体生病,一个练习帕檀迦利瑜伽的人即使真的生病了,也不应该采用西方对抗疗法,因为这会使身体困惑,两个体系是相斥的。与对抗疗法不同的是,阿育吠陀药物开给病人的药是把疾病引出来并且释放掉,所以开始治疗的阶段,病痛会更加剧烈,并且疗程时间更长,因为它不是一个压制的过程。阿育吠陀法不可能即时见效,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病痛被释放,内部能量重新达到平衡,然后健康由内而生。这与我国的中医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育吠陀老师在师奶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走了,每个人的小笔记本都记得密密麻麻的。然后三摩地老师不快地走上讲台,显然是因为半个小时的拖堂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

学生们还没有静下来,三摩地老师话中有话地说:“学生们应该尊重老师,让老师高兴,这样老师才能把知识传授给学生。在我做学生的时代,是要弯下腰来触碰老师的脚,献上鲜花或者丝绸来表达对老师的敬意的。”

若是以前的我,或许会尽己所能的来理解他,可是现在的我只觉得困惑:一个7岁就已经历过三摩地的人为何自我还这么的重,如果他是一名真正的大师,就不应该被我们这些没有开悟的低层次的人所干扰,为何他还是这么的情绪化?学生没有义务照顾老师的情绪,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情绪负责。更何况老师和学生之间本就不应该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平等的,老师不能把知识像倒垃圾一样倒到学生的脑中,头脑与头脑之间的交流只是传达,只有学生心中自然的向老师臣服了,接纳其成为导师,才能形成心与心之间的共享,完成两人的共同经历。这不是交出一束花和一批丝绸的形式,而是心甘情愿地交出自我。

瑞士老师是一个好人,我只能这样说。

他神采飞扬地透露了很多关于梦境的秘密。我可以理解他分享时的喜悦,他提到在梦中,只要你有一点清醒的意识,但这意识又不能太重太猛以至于把脆弱精致的梦境破坏掉,你就可以控制整个梦,然后你可以在梦中穿墙,飞天,无所不能,会觉得非常美妙。

是的,控制梦境确实很美妙,我也曾很想掌握在梦中的飞行术,去弄懂为何我可以一次一次的在梦中失去重量,只要想着飞起来就能飞起来,在树的高度之间盘旋,真切的飞过巴黎低矮的楼。

醒来,梦境就会结束;睡下,梦境就会开始;或者,醒来,梦境开始;睡下,梦境结束。两边都是玛雅(Maya),都是梦,沉溺在任何一边都可能再也醒不来,像小李(李奥纳多)在《盗梦空间》中的迷失一样,虚实难辨,同时在两边经营两种人生。但是,追求这种技巧和追求他的心通一样,是歧路,渴望掌握这些技巧和渴望拥有财富、地位一样,都是渴望,没有不同。

一下午接受了无数的信息,脑子都快要炸开,尤其是瑞士老师长篇大论解释关于脑电波的三种状态——在静止时处于每秒30转的Alpha状态,在日常生活中处于的持续亢奋的Beta状态和进入深度冥思时的Theta状态,把我弄得稀里糊涂……

找一个真正的导师不容易,但是遇见错误的老师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从他身上反而可以更清楚的看到不真实之处。如果碰巧遇到一个错误的老师,也很好:去经历他。不管他教些什么,都去尝试。自然而然的通过亲身的经历就会知道这个人是一个错误的老师。

这样看来,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是一次学习,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学习,因此不要事先自作聪明的在经历之前就设定立场,经历会展示更多。真正的寻找不是找一个真正的老师,而是成为一个真正的寻找者。所以不管真假,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老师,只要你准备接受。如果你是真的,那么就没有人可以蒙蔽你。

当日主要开销:

早午餐@the Office:150Rp

香皂:170Rp

克利须那神像×2:300Rp

晚餐@Choti Wala:100Rp

Day 78=共计101000Rp

Nov 6th, Day 79, Rishikesh

自从我们发现沿岸街一家亲民的早餐店之后,就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吃东西了。这间店叫做办公室(The Office),听起来很正经的样子,其实只有四张桌子摆在房间里,阳台对着奔腾的恒河,铺了地毯,可以与苍蝇共舞。我们都爱这间小店,和父子老板,和它分量十足的水果Muesli,和热腾腾的生姜柠檬蜂蜜茶,和各种馅料口味的Samosa。但每天只有上午的几个小时开门,真恨不能连晚餐都去那里吃。

爸爸和哥哥负责做食物,弟弟负责点菜和收钱,很神奇的,弟弟从来不用笔和纸,我们两个人点一堆的吃的,他用脑子就能记得过来,当然也错过一次,被哥哥不爽。所有的食物都很新鲜干净,最特别的是Samosa里面还可以填苹果、香蕉,就像苹果派和香蕉派一样,刚刚炸出来的,又香又脆。

第一次去就碰到了Misa酱。四张桌子已经坐满,坐在外面又太冷,我和康琪环视四周,看到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孩一个人坐一张靠窗的桌,我们过去:“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坐吗?”女孩看着我们,歪着头问:“空尼奇瓦,霓虹鸡戴斯嘎?(你们是日本人吗?)”我和她耍宝,说:“瓦达西瓦,穷高古金戴斯。(我们,中国人。)”已经无数次被误认为是日本人了,没想到连日本人都以为我们是日本人。

她叫Misa,在瑞诗凯诗已经两个月了,在瑜伽精舍学习艾杨格(Iyengar)瑜伽——这也是哈霎瑜伽的一种,侧重于站立的体式。她来了之后就在生病,每天晚上发烧,白天就好了。她和康琪同病相怜,康琪忙问她喝的这杯红乎乎的是什么,Misa说是蜂蜜柠檬姜茶,对恢复感冒有好处,于是我俩也要了杯来御寒。

我们问她,到底为什么瑞诗凯诗有这么多日本人?

因为昨天在街边吃土豆泥的时候,一个西班牙人上来劈头盖脸的就问:“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日本人蜂拥到瑞诗凯诗来学瑜伽?”我说:“我也觉得奇怪,我们应该找个日本人问问。”西班牙人大惊:“你们竟然不是日本人?!”

现在终于有一个真正的日本人坐在我们面前了。Misa说,瑜伽现在在日本十分风靡,每一家瑜伽、道馆都打着瑞诗凯诗认证的资格,所以日本人如果想学真正的瑜伽,都会来印度。我回想我们中国的瑜伽会所,多是和减肥、美体挂钩,能够把瑜伽和印度联系起来的毕竟还是少数。

Misa酱的朋友也过来了,她年纪稍长,英文讲的非常标准,她们两个用日文讨论晚上去吃饭的事宜。隔墙有耳,我这个吃货依稀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到了“日本料理”四个字,我终于按捺不住,失礼地问:“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要去哪里吃日本料理?”

我是真的馋了,我上一顿吃到的肉还是在沙漠里的那顿鸡肉马萨拉啊,距今已经有十日又八天了,我的脸都变菜色了,而康琪更是到印度就没尝过荤。是日本料理啊,那些肥嫩的生鱼片啊,那些丰盛的海鲜拉面啊,还有热腾腾的味增汤啊,啊!想想都流口水。

Misa愣了一下,哈哈地笑了,说:“那家店叫做Okaeri,在去拉克斯曼桥(Laxman Jhula)的路上,你们可以边走边问。”

这下晚饭有着落了,我们这一天都沉浸在美丽的憧憬中,一会儿康琪说:“印度没有海鲜,全部从日本空运过来一定会很贵吧!”我说:“就算再贵也就奢侈这一回吧!”一会儿康琪说:“会不会找不到啊,就这么一点线索,我觉得找不到。”我说:“我觉得肯定会找到,整个瑞诗凯诗能有几间日本料理店,本地人肯定都知道。”一会儿我又想起来,说:“我觉得我只要吃到一碗拉面就满足了。”

在瑞诗凯诗的这么些天,每天晚上都冻得让人想哭,康琪已经提过不止一次想吃上一碗热汤面了。

今天不想去上课,于是我们去恒河的沙滩晒太阳。

同样是沙滩,印度的沙滩就是充满东方风情,同样是蓝天碧水,可是印度的沙滩上没有穿比基尼的美女,倒是有穿着纱丽的女人,有神牛,有立地成佛的Baba和他们的全副家当,有躲在石头后面睡午觉的狗,还有拍MTV的本土音乐人。

我和康琪看他们拍MTV看的入迷,一个貌似是大导演的胖子一直在指挥,一个稍胖的女人是他的助手,扛着摄像机,看上去面容比较俊美的男青年和眉毛画的有些奇怪的女青年饰演一对情侣,旁边还有很多不知是朋友还是同事的路人。康琪直捅我,问我那个男青年是不是印度大明星。戴着个蛤蟆镜的样子也看不清他的脸,我搜索了记忆中看过的印度音乐台的全部画面,确定他一定不是当红炸子鸡兰比尔·卡普(Ranbir Kapoor),应该是瑞诗凯诗本土小歌星。他们也发现了我们两个亚洲女孩一直在尾随围观,演的更加卖力了。导演一声Action,男青年和女青年互相追逐,然后男青年终于追上了女青年,抱起她旋转,导演一声Cut,男青年就把女青年摔到了沙滩上。我和康琪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条重拍了几次都是这样,我们想,可能是因为画眉毛的女青年太重,男青年甩不动。

终于到了傍晚,我们向Okaeri进军!三轮车司机又骗了我们,说Okaeri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要去,所以没法和别人拼车。拼车的话连讲价都不用讲,拦下过路的Richshaw,下车时交5Rp就可以了。结果我们用了50Rp的天价包了部三轮车到了一个山脚,还没有拉克斯曼桥远呢。我们沿着山路往上走,边走边问,越走越觉得逼仄,终于在众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一栋民居,院子的大铁门上写了:Okaeri。

Okaeri,意思是“你回来啦”。在日本,进屋的人喊:“Tadaima!(我回来了)。”屋内的人就回应:“Okaeri!(你回来啦。)”很温馨的店名,这是后来遇见的日本男生雄太郎和惠介解释给我们听的。

进去后,发现与我们想象的门口有帘布的日式小酒肆完全不同,这里是一间家庭餐馆,只有一个梳着麻花辫的日本女子在开放式厨房忙活着。Misa酱和她的朋友们看来是早就到了,食物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她们招呼我们:“你们终于找到啦!”我们和她们先拼桌,炕上两个位子已经满了,其中一桌是练瑜伽时认识的以色列小伙Avihah,他在瑞诗凯诗都买房置业了,自然知道这间隐蔽的小店。

我们两个馋的要命,赶紧翻菜单,一下傻眼!天哪,这里也是素食的啊!所有关于海鲜的幻想都破灭了啊!并且今天只供应一种餐食,就是素味寿司。我们两眼噙泪,康琪的热汤面,我的撒西米,都随风散去了。好在还有热腾腾的味增汤。

我一眼就扫到屋里有一个书架,虽然多是日文旅游书,但有几本小小的相册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是一个日本女生在印度扎根的生命历程:

原来在厨房忙活的这个长辫子女孩嫁来了印度当媳妇儿,我们看到了盛大的印度婚礼,女孩子那时还是很年轻的样子,笑容明亮,穿着红色绣金边的繁复纱丽,戴了金银珠宝,手上画满了Heena,和她的印度爱人一起跪坐在公婆的面前;男人也是很年轻的样子,他们携手走过印度的各个角落,他们看过汉比(Hampi)的废弃神庙、看过克什米尔(Kashmir)的蓝天碧湖和漫山野花、看过科瓦兰(Kovalam)的三大洋相聚、还有西姆拉(Shimla)皇后山的殖民建筑群……

他们都是好的记录者。看着相册里的绚烂的颜色、朦胧的光影、古老的废墟和动人的细节,我被深深的触动了,原来有一种生活是可以这样的。也看到了女孩子在日本的家,在那种普通公寓的二楼,印度女婿和丈人丈母娘一起做饭,两个老人都是矮矮小小平凡的样子,他们的女儿却有着这般巨大的勇气,走出一条常人不敢想象的路。

这一本相册讲述了所有的故事,我甚至都没有和她交谈,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不平凡的爱情传奇。她为我们端来了两盘寿司,说:“请慢用。”

这顿素味的寿司我们也吃的津津有味,我们是真的饿了,也确实想要换换口味了。三个日本姑娘先吃完,离开了;我们又继续和另外两个日本男生拼桌。

我们是狼吞虎咽,他俩是羞涩,不好意思与我们搭腔。我吃完了,喝了一口汤,慢悠悠的问对面的日本男生:“我一直想知道,日本人到底是怎么吃寿司的?”

因为我刚才的吃相实在难看,用筷子夹着寿司点酱油,结果寿司散了,我狼吞虎咽地把整个寿司塞进嘴里,差点被噎死,十分狼狈。爆炸头绿T恤的男生说:“我们都是用手吃的,对吧?”他看向斯斯文文的白T恤男生,白T恤点点头,说:“一口吞。”

爆炸头叫雄太郎,斯文男生叫惠介,雄太郎的英文很不错,他和惠介是在泰国认识的旅伴,然后分开旅行之后又在印度相聚。现在一起在学瑜伽,每天五点半就起来上第一节早课,晚上八点半才下晚课。我们动用了一切电子工具,iPhone,iPod都拿出来,用手写板协助沟通,神奇的发现原来汉字都是相通的,我们完全可以用汉字交流。就是他们向我们解释了这间店的名字,以免我总是说成Oyakeri。

这两个男生都很有意思,明日再表。

当日主要开销:

早餐@the Office:150Rp

买书:300Rp

晚餐@Okaeri:150Rp

Day 79=共计101600Rp

Nov 7th, Day 80, Rishikesh

今天是康琪的生日,我早晨起来就对她说生日快乐,但还没考虑要怎样庆祝。

早上我先去瑜伽中心上11点的课,今天只讲道,不做瑜伽,授课老师是Siddharta Krishna。小册子上介绍,他在古老神庙里学习了多年的吠陀经(Vedas)、瑜伽经(Yoga Sutra)、梵语(Sanskrit)语法及哲学。

我在《伊莎奥义书》中读到过梵语的经文,很有兴趣,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最神奇的哲学体系,它已经超出了语言的范围。Sanskrit这个词本身的意思是变形的、装饰的、加冕的、修饰的、精炼的,但是变形是它最重要的特征。

在五千年前的印度,所有开悟的人都使用梵语,使得这门语言被赋予了每个人的喜乐、每个人的诗意、每个人的质感,因此也变得变化多端,光芒四射,使其成为宇宙中最诗意、最美妙的语言。所以梵文书写出的经文可以从各个方面被诠释,充满趣味。

梵文没办法直接被翻译成英文,因为它有52个字母,800个词根,上千个词语,却有无穷无尽的寓意。

Siddharta老师是一个很有气场的人,他站在讲台上已经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他开口讲标准的英语,中气十足,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语言非常精简有力。这节课我们要学习的只有一句话——梵文的致瑜伽之父帕檀迦利的祷词经文(Prayer to Patanjali Sutra),是《瑜伽经》的第一章第二十条:

Sraddha Virya Simrti Samadhi Prajna Purvakah Itaresam.

Sraddha有两个词根,Srad是真实,Dha是去经历,Sraddha包含的意思有虔诚、信赖、信心、激情、粗野的、没有教化的,所有的这些词汇都可以被用在这句经文的解释中。Sraddha不是去盲目的信任,Siddharta Krishna老师如是说,盲目的相信是一种懒惰。你不应因为我是老师便相信我,初始的你是没有教化的,你原始而本真,所以你应质疑我的教义,你只应相信你所经历的。而当你经历了,才有了信任,随之而来的是思想的净化、兴趣的深入、强大的要达到目的的渴望,继而产生的对瑜伽、对自身、对神性的虔诚,因此才会越来越相信自己,产生内生的说服力。这种信任的力量才会伴随你的每一个举动,与你的脉搏一起跳动。这种态度将不止于你每一个瑜伽的体式,还会渗透到日常生活中每个细节。

这样庞大的思想只藏在第一个简单的词语,Sraddha中。

这句话如果被翻译成一个固定的句子,那只能是管中窥豹。

Virya是生命力、体能和德行的力量、精神动力、勇气;Smirti是专注、觉知、记忆;Samadhi是深刻的冥思、超凡的投入、以及完全的思想吸收;Prajna是非知识性的智慧,通过集中的沉思获得的真正的智慧;Purvakah是相继而来;Itaresam可以理解为其他、剩下的、有别的、然而。

这样繁杂的排列组合不知可以有多少种解释。

这节课配备了一个西班牙语翻译,这个女孩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试图翻译这需要集中地沉思才能获得的真正的智慧,她显然力不从心,这不是业余的人可以做到的。我们一次一次的看着她囧得面红耳赤,那时她就会打断老师,或者点点他,甚至拉住他的手臂,很多英文的单词她甚至没有办法翻译成西班牙语。如果我是老师,在被她打断已经超过十次之后,不知会火成什么样子,Siddharta Krishna老师没有哪怕是一丝的怨怒,他只是一遍一遍不胜其烦的重新再讲一遍,如果是女孩不懂的词汇,他便换一种方法再做一次解释。每一遍都好像是他第一次讲解,每一遍他都用宽厚诚恳的态度包容。

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真正的老师。

最后老师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有人提问说:什么叫做纯净的思想(Pure Thought)?

老师说,这个纷扰的世界里,每时每刻都有太多的嗔、恨、怒、分别心,你是否能够不为外界的干扰所动,守住你自己心中的一片净土,这种看到并且不为所动就是纯净的思想。

我并不佩服老师嘴里讲出的高深的知识,但我看得到他的如如不动,稳如洪钟,这种渗透到日常生活细节中的觉知让我心生敬意。

中午我们过了拉克斯曼桥去对岸的German Bakery餐厅吃饭,在半敞开式的座位我们兴致勃勃的看大桥“堵人”,从中午1点堵到了下午3点,想过桥的人等了足足两个小时。

在我们的城市,只有堵车,没有堵人。我们亲眼看见大桥上的人贴人,前胸贴后背,不能动弹,就是看不懂为什么会堵。这边桥的入口来了警察,挥着警棒不让人再上桥,大家也就耐心的等。康琪感叹,印度人还是好说话,要在我们国家早就闹起来了,哪有这么乖乖的排队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的。交通协管员又是限流,又是疏导,双行道才开始微微流动起来,这时我们才看到是因为桥中间有一头发狂的公牛,人们既不敢来也不敢去,只有猴子从桥上“咻咻”地飞来飞去,来去自如。后来我们干脆坐到桥边一个陡坡上,看热闹看的不亦乐乎。

谁知竟然又遇到了西班牙人阿鲁巴鲁和爆炸头雄太郎。

我和阿鲁巴鲁聊,康琪和雄太郎聊,不经意间我提到今天是康琪的生日。雄太郎说:“昨天晚饭后,惠介和我聊起你们两个,希望能再次见面。今天我喊他出来散步,他不肯,说要睡午觉,没想到我一个人刚出来就见到了你们。”

阿鲁巴鲁要带我去喝甘蔗汁,我在布什格尔已经喝过很多次,相比甘蔗汁,我倒是更想尝试满街都能看到的印度版的波子汽水,但他的盛情难却。这时大桥交通已经舒缓很多,我们四个人一起过了桥。阿鲁巴鲁只买了两杯,我说四个人呐,他说没关系,可以分享嘛。好啊,然后我一下就和康琪分享了,他和雄太郎两个完全陌生的人面面相觑,都一脸尴尬。阿鲁巴鲁对雄太郎说:“要不我俩一块儿喝?”把我和康琪笑个半死。

雄太郎带着康琪去找网咖,阿鲁巴鲁则强行把我拐到了大桥旁的海滩,他说游泳时间到了,就剥了个精光穿条底裤就跳了下去。

阿鲁巴鲁是在联合国驻肯尼亚志愿工作的西班牙人,他给我看了很多马赛马拉村落孩子的照片,他和他们一起玩耍,孩子们都笑得灿烂;还有去年在中国广州和澳门工作时的照片,他对于我们的干脆面非常好奇,说:“你们中国人,吃面都不用水的!”

他邀请我去肯尼亚,这个非洲国家,有粉红色火烈鸟和红衣马赛马拉人的国度。为什么不呢?世界广阔,而我还年轻。

和康琪会和后,雄太郎问:“能不能在离开前再一起吃一次晚餐?”我说:“好啊,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相约他们晚课后在拉克斯曼桥这边的Little Buddha餐厅见面。

他们不知道,我和康琪走的好辛苦,晚上整个瑞诗凯诗都很黑,我们打着手机的光在连个人影都不见的小路上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Little Buddha,路上还遇到一个阴森森的人在暗处幽幽说:“我讨厌你们的脸。”

我俩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已经经过了他,我们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反击比较好?

反弹式——“我也讨厌你的脸”。可是我们连他的脸都没看到;

祈使式——“讨厌你就不要看”。也不会再看到他了;

自嘲式——“我也不喜欢我的脸”。听起来有点悲剧。

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无稽的人身攻击,可能他不喜欢东亚人,他应该自行克服,这是他的问题。

我们四个人在Little Buddha点了四个不同名字的墨西哥菜,上来的几乎一样,我们吃得很满足,聊得也很开心。雄太郎描述起他在曼谷不幸染上登革热的遭遇,那时他才初识惠介,在小旅馆里持续的发烧,头疼欲裂,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断掉,登革热在过去确实被称作“断骨热”。惠介连夜将他送去医院,在那里住了两天的院,花了600美金!并且这种病痊愈之后不会产生抗体,下一次如果再次染上的话就是死路一条,七孔流血而死!我问雄太郎:“怎么预防?”他说:“防不胜防,听天由命。”

最后快要结账,雄太郎突然说要下楼一下,让我们在座位上不要动。他再回来的时候,竟然捧着插了蜡烛的香蕉蛋糕和柠檬蛋糕!他说:“Heather(康琪的英文名),生日快乐!”惠介也变戏法一样变出了包装好的生日礼物,笑眯眯地递给了康琪。

我的妈呀!我这个路人都要感动的哭出来了,怎么会这么温情!我一下就像个白痴一样,我给康琪的生日礼物就是我身上披了好几天的旧毯子。

康琪说:“我的这个姐们儿,到现在都没想起我的生日蛋糕呢!”雄太郎诡笑着在手机上打了个词给康琪看,形容我的。我忙问是什么是什么,康琪说:“天然惚”。这是什么东西?

四个人一起为康琪唱生日歌,她激动的吹了蜡烛,切了蛋糕。

谁能想到呢?两个萍水相逢的日本男生,一个是三十岁的随遇而安的音乐人,一个是三十一岁在澳洲果园踩葡萄的酿酒师,为康琪在印度过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生日。

而我,落了个“天然惚”的名声。

吃完晚饭已经十点多了,我们不可能再从空无一人的河边小路走回去,他俩坚持要带我们找到Rickshaw为止。我们走过了拉克斯曼桥,上山下山,走到了通常会有车的三轮车据点,却空空如也。天太冷了,三轮车夫都早早回家歇了。

我们向他们致谢说,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他们明早还有早课,请回去吧。雄太郎说,不行,会“心配”。(心配:是担心、挂念的意思。)我说“安心”,请放心,我们“带胶布”,没有问题的。

两个男生一路陪伴我们走着翻山的大路,如果不走沿河的小路,这是唯一回到罗摩桥的途径了,这条路要走一个半小时左右。惠介说:“晚饭一起,走路也要一起。”我说:“甘苦与共吗?”雄太郎说:“哪里苦,我不觉得苦啊,这么好的夜晚,一点不苦。”

终于一辆三轮车奇迹般从山下冒了出来,他们真正能“安心”了,目送我们上车后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夜幕里。我和康琪走在回程的罗摩大桥上,桥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们裹紧唯一的毛毯,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在摇晃的铁架桥上步履艰难

眼前有明亮的光,身边有相惜相知的朋友,夜晚或月色或大风都不会再像这样了,我顿觉这时刻弥足珍贵。

当日主要开销:

早餐@Office:100Rp

午餐@German Bakery:200Rp

环保布包:150Rp

Himalaya护肤品:960Rp

Day 80=共计103100Rp

Nov 8th, Day 81, Rishikesh

我一直不知道那种漂浮在空中的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康琪和我在恒河右岸的沙滩上玩自拍,都跳了一个多小时了,跳得筋疲力尽,就为了整出漂浮的效果。

先是说在沙滩上晒晒太阳好了,我们找了一块大石头后面稍微背阴的凹坑坐下,结果那头大黑牛又来了,我们知道这是它的地盘,昨天它就在这儿打盹的。康琪跟它强辩,说先到先得,今天我们先到就归我们坐。黑牛不跟我们扯皮,它径直的走到我们面前,凸起的牛肚子就要把我挤进石头里了,我可不敢跟它造次,赶紧躲开,它慢吞吞的坐下来,开始它的午觉。

康琪酷爱自拍,她带了遥控器。把相机放在大石头上,她让我去跳。我问:“咋跳?”她说:“我喊一二三,你就跳,人家漂浮就是这样拍出来的。”

于是我就撩起我的大花裙在恒河边的沙滩上一个劲儿傻跳,跟个青蛙似的。本地人没见过这么玩儿的,围观过来,琢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我跳了好几十张,不是脚没离地就是姿态太丑陋。

后来我总结出经验来了:一是面部要尽量放松,要若无其事地跳;二是头不能仰,嘴巴不要张太大,看上去可恐怖。

所以我就收起我的双下巴,低头微笑的暗自憋足了劲儿的跳,终于成型。康琪看实验结果卓有成效,过来加入,我们两人终于拍出了在瑜伽圣城悬空莲花打坐的诡异照片。有本地男人看的眼热,挤过来说:“我来跳我来跳。”康琪过去调镜头,他就在那儿猛跳猛跳,效果还真不错啊,跳完了他就乐呵呵的走了,连照片都不看一眼。康琪的相机里有很多这样无名路人的照片,也不知是删还是不删好。

晚上我们一直盘算着想要再去吃一次日本料理,因为上次去是周日,只有寿司供应,平时是有米饭定食的,我们又馋得不行。再一次千里迢迢的走到Okaeri,大铁门今天居然关得死死的,上面贴了张小纸条:

感谢光顾,今日包场,请明日再来。

明日我们就不在了啊,就回德里了啊。还剩两天,我的印度之旅就要结束了。在瑞诗凯诗留了个小遗憾,没吃到最后一次的日本料理,只好再去一次German Bakery,那里有极好吃的杏仁三角派。

瑞诗凯诗日夜的温差极大,白天出门时热的像夏天,晚上就翻脸冻死人,我出门的时候连小毯子都没披,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全身鸡皮疙瘩都在乱蹦,我想,今晚恐怕是过不去了。康琪是万年的抓绒小姐,但她也是冷的不行。我们都不太习惯肢体接触,晚上睡觉她就说我老挤她,都要把她挤下床,她那是不知道,我是想沾点儿人气。可是现在我们紧紧地拉在一起,已经不记得是谁先拉住谁的手了,我记得上一次我们这样拉着手还是在某一年圣诞节前夜的上海,在我大学门前的那座宏伟高架桥下。我没有拉人的习惯,手心都微微的渗出了汗。七年了,我们都已经经过了许多,她已经在另一个城市安居乐业,而我仍在未知的路上找自己。现在接近而立之年的我们仍在一起,互相取暖。

在German Bakery接到了妈妈的短信:回来之后想吃什么,是日本料理还是牛排?”

我看着手机的屏幕,81天了,我终于要面对回家的时刻。

我回复妈妈:就吃你做的鸡汤面吧。

没有想到妈妈可以这样敞开怀抱来接纳我,如果没有她的温柔,可能我没有勇气回去,我会害怕。不是害怕面对我不可知的未来,而是无休止的争执、冷战和负罪感。我仍记得临行前她狠狠地说过:“没错,我是一看到你就生气。”现在我能明白,我没有什么需要愧疚,而妈妈也不应让自己成为我发生转变的受害者。我们都只能承担自己对人生的责任,不管是太重,还是太轻。

妈妈因为我的改变也在改变着自己,我每一个重大的决定都促使她不停地调试:分手、辞去工作、停止偿还房贷、印度之旅、告诉她我要写作。面对我的每一个决定,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再从无奈的沉默到无私的支持。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但是我感激这种改变带来的和平。

没有哪个子女不被父母寄予希望,这希望可能是父母自己没有完成的愿望,于是希望子女继续延续。但是父母也同样是背负这样的寄予长大的,父母的父母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教育他们。每一代的父母都是这样成长,却不见一代比一代变得更智慧。如果遥远的未来有一日我也身为人母,我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

如果她是一朵雏菊,就让她安享雏菊的恬淡;如果她是玫瑰,就让她开出玫瑰的芳香。自然界的动物和植物都可以安于做自己,没有雏菊因为变不成玫瑰而放弃自己的绽放,也没有猎豹因为不能像老鹰一样翱翔而放弃奔跑。人为什么不行?只为她提供基本的物质需要,相信她的直觉和智慧,放任让她自己去闯,用她自己的身体来认知这个世界,哪怕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因为只有她自己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是对我。

而我的妈妈已经开始尝试了,我除了感激还能有什么呢。

我的印度Papa——曼奇许打了无数次的电话给我,归期渐近,他也越来越紧张,他在安慰自己说,Trix回去中国只是去度假,她停留一段时间便会再回来,我们还会再见面。他说,即使不是为了他,也请回到印度,因为他眼见我在印度的自在,甚至觉得我前世一定是印度人,不然怎么会自然而然有了印度人的随遇而安和知足常乐。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不要抱有希望我会回来,如果有一天我停留在了哪里,停留在了谁的身旁,那一定不是因为什么人用温柔的怀抱留住了我,我只能为自己停留,只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一直在路上的旅人会变成无脚鸟,只能飞,不停地飞,没有歇脚的地方,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但我现在还有一个家,这个家会在我回去的时候,桌上摆一碗鸡汤面。这里是我的小小的家,而大的那个家,永远都不会放弃我,永远都用它的呼吸与我相连,只要我记得,我就可以回去,那是无限的浩瀚存在。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也许明天就会死去,也许岁月长久,但我已经准备好,去过一种危险的生活。

当日主要开销:

早午餐@Green Italian:200Rp

晚餐@German Bakery:200Rp

Day 81=共计1035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