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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苍穹下》中甸,植入身体的两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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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行走,晚上喝酒,一次次,在独克宗古城,无法抵挡心头的黯然。川、滇藏线一路过来,对拍摄照片已经丧失了兴趣。这已是滇西北的十月,我感到寒意,心绪如秋风扫过的原野,紊乱、零落。但原野上那火红的狼毒,却又让人全身的血液沸腾。

内心矛盾着,就如同面对这风景。

2005-10-24

从德钦经过白马雪山,经过东竹林寺、尼西、纳帕海,我来到中甸。斜阳静静地照耀着古城。老旧的屋顶上那些用云杉木段劈成的房板,经过高原强烈紫外线的灼烤,已经变成了深沉黝黑的颜色。它们被一块块白色的石块压着,整整齐齐,交相辉映。

这时,已是十月的下旬。那种火红的灌木——狼毒,在田园的附近多半已被人铲除。一排排整齐的青稞架,上面搭满金黄色的青稞,原始而古朴。而旷野上的草色,已开始发黄。黄树林的颜色,随着秋风的愈发寒冷也加深了色泽,显得有些黯然。

这已不能算是中甸最好的风景,但深秋的中甸,依然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我多次在中甸的旅馆里向人推荐我常走的一条路线:傍晚时从奶子河边出发,漫步走向噶丹·松赞林寺——这是一处被称为“小布达拉宫”的藏传佛教寺庙。

虽然我在西藏已经拜谒过太多的寺庙。但那时候,西下的阳光会在附近的山体上打出柔和的色泽和光晕,笼罩寺庙以及周边的村庄和人家。上覆镀金铜瓦的寺庙建筑,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对我依然充满着吸引。

远方,牦牛在啃着孤独的草皮,它们在阳光下闲庭信步。石木结构的藏族村寨,连接着庄稼已经收获的田地及山间盆地当中的草场。有些田地刚刚被人们耕耘过一遍,空气中能嗅到清新的泥土气息,还弥漫着一股秸草燃烧的气味和新鲜牛粪的气味。一切都让人感受到大地的慈善与恩爱。尽管此时的风,刮在脸上已经让人生痛。但我乐意这种被阳光和秋风穿透身体的感觉,乐意它们寒冷地刺入我的胸膛当中。

我是诗意的,在继续着自己一个人的旅行。在距离中甸稍远一点的尼西,或是小中甸,当我走出那里的村寨,在十月这如水般宁静而透彻的阳光下,我会情不自禁地来到遍布狼毒的旷野。这种深秋时节已经红透的植物,它们像是埋在泥土里的火种,使大地呈现出均匀的线条状,或是一簇簇花团状的红色,铺满深秋的大地。使我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中文名叫“小梅”的美国女孩来到这里时所说的,红色是代表着血液、温暖、爱意与火热的颜色。当光线投射在长满狼毒的原野时,大地红彤彤的,看起来像是在无限地接近燃烧。而头顶上的天空,则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蓝。蓝色是代表湖泊、河水以及血管与宁静的色泽。蓝色的天空中,只有少许的几片云彩,像缓缓蠕动的羊群悬挂在那里。而山峦在太阳的余晖下交织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斑驳瑰丽。身边深蓝色的河水闪动着微光,并幻化出奇妙的色泽。

这是吸引摄像师最致命的视觉感受和色泽。对于我而言,红和蓝,两种颜色则渗透大地,如同在深秋的田原上深深植入我的躯体之内。我看到的人,他们在红与蓝的大地上,笑容舒展,没有丝毫假意。他们有着这片美丽大地之上最简朴的生活和最美好的时光。一壶酥油茶从烧着红红的牛粪火的炉子上取下,然后再被沏在那种精致黄亮的木碗当中。清亮芳香的青稞酒,盛装在一种细颈的瓶壶里,再倒入锃亮的嵌着银丝的木质酒杯。他们随意招呼你坐下,把糌粑、酥油茶和青稞酒置于你的面前,再望着你,露出高原般辽阔而宽厚的笑容。也许一个满脸慈悲的藏族老人,一位活泼调皮的藏家姑娘,一个帅气英武的藏家小伙,一段潇洒飘逸的尼西情舞,都可以带给人如诗如画般的回忆。

斜阳爬过山坡,高路上,最后的牦牛已经开始返回。在漫长的青藏高原之旅中,我曾长时间地接触与感知这种动物,如同我意气相投、心灵相通的兄弟,每每在抬头可见的远方,牦牛总是在向着更高的海拔前进,它们沉溺于寒冷、冰雪与缺氧的世界,充满不可思议的激情与粗野。牦牛是非常具备灵性的一种动物,就连它们的粪便,被高原上的风和日光干燥之后,也会化为火红的炉火以及帐篷内弥散的梦境。你知道,你知道,在那里,我将不由自主地陷入抒情及有限词汇的紊乱表达当中。但也有时候,我会长时间沉溺在风景中,不声不响,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大地在苍茫中变得像是一幅即将被卷起的图画,我开始从旷野的迷途中返回,来到自己所熟悉的栖身居所。

这时候,中甸的月光广场,或是在尼西的居加村和小中甸的某个村落里,往往正意味着一场篝火和大型锅庄的开始。不分城里人还是村里人,不分男女老少,他们天生都是舞蹈家,他们的歌喉和服饰似乎天生都是为歌而生,为舞而来。群体的锅庄可以视为这里的人们快乐的生活轨迹和多彩多姿的生活旋律,是白天在大地上辛勤劳作的人们夜晚里依然不息的热情。火在夜空里噼啪作响,火花四射,则是璀璨生命的光芒,是我来到滇西北,蜿蜒在我体内的一门独特的语言。

秋天的色彩,深深植入我的躯体之内,连通着神经的末梢与情感悲喜的两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