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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物常识》织金锦[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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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丝织物加金,从什么时候起始,到如今还是一个问题,没有人注意过。比较正确的回答,要等待地下新材料的发现。以目下知识说来,如把它和同时期大量用金银装饰器物联系看,或在战国前后。因为这个时代,正是金银错器反映到兵器、车器和饮食种种用器的时代,是漆器上起始发现用金银粉末绘饰时期,是用金捶成薄片,上印龙纹作为衣上装饰时期。但是文献上提及锦绣时,是和金银联系不上的。春秋以来只说陈留襄邑出美锦、文锦、重锦、纯锦。“锦”字得名也只说“和金等价”,不说加金。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过这时期墓葬中丝织物加金的记录。长沙战国古墓中,得来些有细小花纹丝织物(新近还发现棺木上附着的黼绣被),可不见着金痕迹。陕西宝鸡县(今宝鸡市陈仓区)斗鸡台,发掘过西汉末坟墓,虽得到些鸟兽形薄金片,或是平脱漆上镶嵌的东西,可不像是衣服上的装饰。西北楼兰及交河城废墟中,掘出的小件丝绣品,其中有些金屑存在,丝织物还极完整,不见剥损痕迹,当时是用金箔粘贴,还是泥金涂绘,又或只是其他东西上残余金屑,不得而知。东汉以来,封建帝王亲戚和大臣的死亡,照例必赐东园秘器,有用朱砂画云气的棺木、珠襦玉柙。这种玉柙,照《后汉书·舆服志》解释,是把玉片如鱼鳞重叠,用金银丝缕穿缀起来裹在身上的。一般图录中还没有提起过这种实物式样。中国历史博物馆中有份刘安意墓中出土遗物,有骨牌式玉片一堆,上下各穿二孔,穿孔部分犹可看出用金缕的方法,还是用细金丝把玉片钉固到丝织物上。当时这种金丝有一部分必然外露,但决不会特别显著。

《史记》《汉书》都称西北匈奴、胡人不重珠玉,欢喜锦绣。汉代以来中国每年必赐匈奴酋长许多锦绣。中国向大宛、楼兰诸国换马和玉,也用的是锦绣和其他丝织物。这种丝织物中,是有加金的,如《盐铁论》说的中等富人的服饰,即有“罽衣金缕,燕貉代黄”。说的金缕也可能指的是大夏、大秦外来物。

《晋书·大秦国传》称:

大秦能刺金缕绣。

西北匈奴羌、胡民族,既欢喜锦和金银,就有可能从大秦得到金缕绣。近半世纪西北发掘的文物,证实了史传所称西北民族爱好锦绣的习惯。在蒙古和新疆沙漠中,得到的汉代丝织物,如带文字的“韩仁”锦、“长生无极”锦、“宜子孙”锦、“群鹄”锦、“新神灵广”锦、“长乐明光”锦,和不带文字的若干种绫锦绣件,截至目下为止,还是中国古代丝织物中一份最有代表性的、珍贵的遗物。它的纹样和古乐浪汉墓出土的丝织物大同小异,恰是汉代中原丝绣的标准纹样(正和《盐铁论》说起过的,两地当时受中原墓葬影响情形相合)。

中国科学院黄文弼先生,在他作的《罗布淖尔考古记》中说:

孔雀河沿岸之衣冠冢中,死者衣文绣彩,甚为丽都,虽黄发小儿,亦皆被服之。

遗物中有一片近乎织成刻丝的织物,上面做的是一匹球尾马拉一辆车子,文献和其他报告图录中,还从来没有提起过。但似乎没有见过刺金缕绣。其中一个青红锦拼合成的锦囊,记录上虽说是从魏晋之际古墓中得来,其实是正格汉式锦,一作龙纹,或即《西京杂记》所谓蛟龙锦,有无极字样。一作对立小鸳鸯花纹,有一“宜”字,似宜子孙锦,已启唐代作风。这些丝织物据朱桂莘先生说,当时或着金。但从提花纬线考察,不像加过金。在北蒙古古坟中,曾得到一小片桃红色有串枝花的毛织物。花纹和一般丝织物截然不同,和汉末镜缘装饰倒相近。如非当时西北著名的细罽,从花纹看,有可能来自大秦或西方其他国家,时代当在魏晋之际。

因《西域传》记载,中国丝织物加金技术上的发展,一部分学人即以为实来自西方。但是,一切生产都必然和原料发生联系。锦缎类特种丝织物生产,除古代的陈留襄邑、山东临淄,汉以来即应当数西蜀。金子生产于西南,汉代西蜀出的金银知漆器,在国内就首屈一指。因此,中国丝织物加金的技术,说它创始于西南,或比较还符合事实。最早用到的,可能是金薄法,即后来唐、宋的明金缕金法,明、清的片金法。丝织物纹样既和同时金银错纹样相通,加金部分也必然和金银错大同小异。

张澍《蜀典》引魏文帝曹丕《典论》,批评三国时丝织物说:

金薄蜀薄不佳,鲜卑亦不受。如意虎头连璧锦,来自洛邑,亦皆下恶,虚有其名。

循译本文的意思,即川蜀织的金锦和彩锦,送给鲜卑民族,也不受欢迎!洛阳有名的出产,品质并不高。

《诸葛亮文集》则称:

蜀中军需惟依赖锦。

可知当时蜀锦生产还是军需主要来源。川蜀是金子重要生产地,捶金箔技术,于蜀中得到发展,是极自然的。

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社会的需要。《三国志·魏书·夏侯尚传》称:

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从大将军以上,皆得服绫、锦、罗、绮、纨、素、金银餙镂之物。

说的即明指各种丝织物衣服上加金银装饰。或刺绣,或织成,则不得而知(用金银缕刺绣作政治上权威象征,从此一直在历史发展中继续下来,到以后还越来越广泛)。

欢喜用金银表示豪奢,在西北羌胡民族中,最著名的是石虎。陆翙著《邺中记》称,石虎尚方锦署织锦种类极多,可没有提过金锦。其中有“大明光”“小明光”诸名目,这种锦在汉墓中即已发现,还是韩仁锦类汉式锦。但这时节印度佛教大团花已见于石刻,反映于丝织物,很可能就有了后来唐代的晕锦类大花锦,宋时的大宝照锦,用虹彩法晕色套彩,技术上比韩仁锦已大有进步,可不一定加金。至于当时的织成,则近于宋以来刻丝。有几种明白称金缕和金薄,说明小件丝绣用金的事实。

《邺中记》又称:

石虎猎则穿金缕织成合欢祷。

可见当时也用到比较大件衣著上。所说金缕即唐宋的捻金,金薄即后来的明金和片金(但唐人说缕金,却有时指明金,有时指捻金。捻金又可分后来克金式的和一般库金式的)。

《西京杂记》也记了许多特别丝织物,曾说“蚁文万金锦”,这个著作说的虽是汉代故事,反映的却多是魏晋六朝时物质,蚁文万金似乎只是奇异贵重的形容,花纹正如西域所得锦缎,并非用金织就。

许多记载中,惟《蜀典》引曹丕批评,所说金薄、蜀薄指的近于后来织金,且和曹操《上杂物疏》文中一再提起的“金银参带”漆器相关联。文中还提起许多漆器是用金银绘画的。

另外,东晋时也用泥金,王隐《晋书》称,江东赐在凉州的张骏以金印大袍。如金印大袍指一物,用金印必泥金方成功。

又《北史·李光传》,说赐光金缕绣命服一袭。还是像捻金绣,不是织金。

就情形说来,织金法大致至迟在东汉已经使用。川蜀机织工人所作金薄,必和所做金银扣漆器一样,当时实在具有全国性,既可得极高利润,自然会继续生产。

到三国时,由于中原长年战争,影响到销路,也必然影响到生产。这时生产技术虽保留,品质已退步,不如本来。至于用捻金刺绣和捻金法,技术上有可能是从西方传来的。鱼豢《魏略》即称大秦能织金缕绣。至于在中国和泥金涂画,三种加金同时用到,当在晋六朝之际。以北方用它多些。原因除奢侈享乐,还有宗教迷信,谄媚土木偶像(《洛阳伽蓝记》提金银着佛像极多)。不久南北同风,南方用于妇女衣裙,且特别显著。隋代用泥金银即极多。到唐代,贞观时先还俭朴,及开元、天宝之际,社会风气日变,一般器物多用金银,或金银装饰,如漆器中的平脱镜子、桌儿、马鞍(姚汝能《安禄山事迹》还提到金银杓瓮笊篱)。加之外来技术交流,一般金细工都有长足发展,从现存实物可以明白。丝织物加金技术,也必然于此时得到提高。捻金织物于是同样得到发展机会。不过从唐人诗词描述中看来,用于女子歌衫舞裙中的,还不外两种方法:一即销金法的泥金银绘画或印花,一即捻金线缕金片的织绣。以泥金银绘和捻金刺绣具普遍性,织金范围还极窄。

“银泥衫稳越娃裁”,“不见银泥故衫时”,“罗衣隐约金泥画”,“罗裙拂地缕黄金”,即多用于女人衣裙的形容,也间或用到男子身上。

《鸡跖集》称:

唐永寿中,敕赐岳牧金银字袍。

又:

狄仁杰转幽州都督时,武后赐以紫袍龟带,自制金字十二以旌其忠。

这可见男子特种衣袍上加金银文字,从晋以来就是一种政治上权威象征,不会随便使用的。

又《唐书》称:

禁中有金乌锦袍二,元宗幸温泉,与贵妃衣之。

段成式《酉阳杂俎》记元宗赐安禄山衣物中,也有“金鸾紫罗”“绯罗”“立马”“宝鸡袍”。指的都是当时特种统治身份才能用这种加金丝织物衣服。

又《唐语林》称,贵妃一人有绣工七百余人。为了满足当时杨家姐妹的穷奢极欲的享乐,衣裙中用金处必然极多。至于如何使用它,从敦煌唐代女子服装可以见出当时花朵的布置方法,主要多是散装小簇,即宋时金人说的“散答花”。串枝连理则多用于衣缘、斜领和披肩、勒帛。花式大都和现存唐镜花式相通(特别是男子官服中的本色花绫,如雁衔绶带、鹊衔瑞草、鹤衔方胜、地黄交枝等等,反映到遗物和镜文中,都极具体分明)。它的特征是设计即或用折枝散装花鸟,要求的还是图案效果。做法则刺绣和销金银具比较普遍性,也有可能在彩色夹缬印花丝织物上,再加泥金银绘的。

《新唐书·肃宗纪》:

禁珠玉宝钿平脱、金泥刺绣。

正反映元宗时金泥刺绣必十分流行,经安史之乱后,才用法令加以禁止。但唐代特种丝织物,高级锦类,一般生产我们却推想是不用织金,也不必用金的。韦端符记李卫公故物中有锦绫袍,陆龟蒙记所见云鹤古锦裙,说的都是唐代讲究珍贵彩色绫锦,文字叙述非常详细,均没有提起锦上用金。两种织物照记载分析,都近于后来刻丝。

日本正仓院收藏唐代绫锦许多种,就只著明有四种唐代特种加金丝织物。惟用金到衣服上,且确有织金,和许多不同方法加金,开元天宝间《唐六典》已提到,用金计共有如下十四种:销金、拍金、镀金、织金、砑金、披金、泥金、缕金、捻金、戗金、圈金、贴金、嵌金、裹金(此为明杨慎所引,今六典无)。

唐人记阎立本画,用泥银打底,是和泥金一样把金银做成细粉敷上去的。若用于衣裙帐幔,大致不外是印花和画花。捻金是缕金再缠在丝线上成线,也可织,也可绣。一般说来,绣的技术上处理比较容易,用处也比较多。织金通常却用两种方法:一则缕切金银丝上机,是三国以来金薄法,唐、宋、明金法,明、清片金法;一作捻金线织,捻金法有可能从西域传来。早可到三国时,由大秦来。晚则唐代由波斯通过西域高昌、龟兹诸地区兄弟民族,转成中原织工技术。北宋末文献记录已有捻金青红锦五六种。但直到明代,织金锦中用到捻金的,占织金类比例分量还是极少。清代方大用,是因细捻金线技术有了特别进步,才把这种捻金范围扩大的(最有代表性的,或者应数清华大学藏乾隆两轴刻丝加金佛说法图,径幅大到一丈六尺以上。原藏热河行宫,共十六幅,辛亥以后取回北京,存古物陈列所,日本投降后,不知为何被人偷出售于清华。还有一种细拉金丝织成的纯金纱,明代已见于著录,北大博物馆曾藏一背心,似清代剪改旧料做成)。

唐代宗时禁令中称:大张锦、软锦、瑞锦、透背、大裥锦、竭凿锦(即凿六破锦,龟子纹发展而成的)、独窠、连窠、文长四尺幅独窠吴绫、独窠司马绫……及常行文字绫锦,及花纹中盘龙、对风、麒麟、天马、辟邪、孔雀、仙鹤、芝草、万字、双胜,均宜禁断。

禁断诸绫锦名目,如瑞锦、大裥、麒麟等锦,有一部分还可从正仓院藏绫锦中发现。这些锦样的设计,多出于唐初窦师纶。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说得极清楚:

窦师纶,敕兼官益州大行台检校修造。凡创瑞锦宫绫,章彩奇丽,蜀人至今谓之“陵阳公样”……太宗时,内库瑞锦对雉、斗羊、翔凤、游麟之状,创自师纶,至今传之。

张彦远见多识广,笔下极有分寸,说的“章彩奇丽”,必然是在讲究色彩的唐代,也非常华丽。这些锦样真实情形,已不容易完全明白,但从正仓院藏琵琶锦袋(似织成锦),和时代虽晚至北宋,花式尚从唐代传来的紫鸾鹊谱刻丝,内容我们还可仿佛得到一二。这种华丽色调,在宋锦中已有了变化发展,但反映于这片刻丝,还十分动人。一切事情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所以此外我们也还可以从同时流行反映于敦煌洞窟天井墙壁间彩画团窠方胜诸锦纹,及铜镜、金银器上的花纹图案,得到唐代丝织物花纹基本特征。

因此我们明白,唐代丝织物工艺上的重要贡献,还是以花纹色调组合为主,即部分加金,也是从增加装饰效果出发,如正仓院藏加金锦,和元明以来之纳石失、遍地金、库金、克金,以捻金或片金为主要的丝织物,是截然不相同的。

丝织物加金有了进一步发展,大致是在唐末五代之际。丝织物花纹由图案式的布列,发展为写生折枝,也是这个时期。其时中原区域连年兵乱,已破败不堪。前后割据于四川的孟昶,江南的李煜,吴越的钱俶,政治上还能稳定,聚敛积蓄日多,中原画家和第一流技术工人,能逃亡的大致多向这些地方逃去。几个封建统治者,都恰是花花公子出身,身边又各有一群官僚文人附庸风雅,金银一部分用于建筑装饰和日用器物,一部分自然都靡费于妇女彩饰衣裙中。这些地方又是丝织物生产地,织绣工和当时花鸟绘画发生新的联系,大致也是在这个时期。惟关于这个时代的丝织物,除诗词反映,实在遗物反不如唐代具体(仅近年热河辽驸马墓出一件捻金织云凤类大袍或被面)。诗词中叙女子服饰用金极普遍。在瓷器上加金银边缘装饰,也是这个时代,从吴越创始各种“金银棱器”。

到宋统一诸国时,从西蜀吴越得来锦缎数百万匹,除部分犒军耗费,大部分是不动用的。北宋初年,宫廷俭朴和社会风俗淳厚,都极著名。旧有的还不大用,新生产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特别发展。直到真宗时,社会风气才有了变化。由于政治上的新中央集权制,一面是从诸国投降得来无数金银宝货,一面是从各州府财政收入统属中央,且集中京师,就有了个可以奢侈浪费的物质基础。其时正和占据北方的契丹结盟议和,权臣王曾、丁谓辈,贡谀争宠,企图用宗教迷信结合政治,内骗人民,外哄契丹,因之宫中忽有天书出现,随即劳役数十万人民,修建玉清昭应宫,存放天书。把全国最好的工人,最精美的材料,都集中汴梁,来进行这种土木兴建工程。并集天下有名画师,用分队比赛方法,日夜赶工作壁画。一千多间房子的工程全部完成时,君臣还俨然慎重其事,把天书送到庙里去,大大地犒赏了参加这个工程的官吏和工人一番,丝织物用金的风气,也因之日有增加。

宋王栐著《燕翼诒谋录》,记述这个用金风气的发展,便认为实起于粉饰太平,上行下效,不仅士大夫家奢侈,市井间也以华美相胜。用金情形,则可从反复禁令中充分反映出来。其实,当时禁者自禁而用者自用。例如:汴梁城中二十余酒楼,特别著名的樊楼,楼上待客用的大小金银器具,就有二万件。三两个人吃喝,搁在桌面的银器也过百两。即小酒摊吃过路酒的,也必用银碗。大中祥符八年诏令,提起衣服用金事,名目即有十八种之多。计有销金、缕金、间金、戗金、圈金、解金、剔金、捻金、陷金、明金、泥金、榜金、背金、影金、阑金、盘金、织金、金线……

除部分是用于直接机织,其余大都和刺绣、印画、缠裹相关,即从用金方法上看,也可以想见这个中世纪统治阶级,是在如何逐渐腐败堕落,此后花石纲的转运花石,寿山艮岳的修造,都是从这个风气下发展而来的。

不过,现存宋锦或宋式锦,都很少见有加金的。说宋锦加金,且和一般习惯印象不相合。这有两个原因作成:

一、照习惯,鉴赏家对于锦类知识,除从《辍耕录》《格古要论》《博物要览》诸书知道一些名目,居多只是把画卷上引首锦特别精美的龟子纹、盘绦琐子纹、八达晕等几何纹式彩锦,就叫做宋锦。即名目也并不具体清楚明白。因此不闻宋锦有织金。

二、宋人重生色花,即写生折枝,这些花也反映到锦的生产中,打破唐以来的习惯。这种生色花,而且部分加金,或全面用金。明代把这些花锦,斜纹织缪丝地的叫“锦”,平织光地的叫“缎”,福建漳州织薄锦叫“改机”(弘治间织工林宏发明),凡彩色平织,带金的叫做“妆花缎”或“织金缎”,不作为锦。因此,即遇到这种宋锦或宋式锦,也大都忽略过了。其实宋锦和社会上的一般认识,是不大相合的。折枝写生花部分加金和全面用金,在宋锦中是不少的。文献中提起的近百种锦名,大部分还可从明锦中发现。

宋锦加金至少有两种方法,我们已经知道。一即古代之金薄法,宋代称为明金。《洛阳花木记》称,牡丹中有“蹙金球”,以为色类“间金”而叶杪皱蹙,间有黄棱断续于其间,因此得名。又记“蹙金楼子”,情形也相差不多。宋人欢喜把本色花鸟反映到各种工艺品上去,若反映于丝织物上时,自然即和建筑中的彩绘勾金,及现在所见织金妆花缎用金情形大体相合。宋锦中是有这种格式的。加金有多少不同,在宋人通呼为“明金”。记载这种丝织物名目,花纹和用处较详的,以《大金集礼》提起的比较多而具体。说的虽是南宋时女真人官服,我们却因此明白许多问题。因为这种服制花式,大多是抄袭辽和宋代的。也有捻金锦,如明、清捻金或库金。文献上提起捻金锦的,多在南北宋之际。《大金吊伐录》记靖康围城时,宋政府和金礼物中即有金锦一百五十匹。周必大《亲征录》称南宋使金礼物中,即有捻金丝织物二百匹。周煇《清波杂志》卷六,载给北使礼物,也提起过青红捻金锦二百匹。又周密记南宋初年高宗赵构到张浚家中时,张是当时有四万顷田著名大地主,献锦数百匹,其中也有捻金锦五十匹。可知这种捻金锦在当时实在是有代表性的高级丝织物。同时也说明这种金锦,至迟在北宋中叶已能生产,但始终不会太多。《大金集礼》又叫作“捻金番缎”,说明从金人眼目中它既不是中国织法,也不是金人所能织,显然是西域金绮织工做的。又叫作捻金绮,和锦的区别或在它的织法上。关于这种织工,南宋初洪皓著《松漠纪闻》说得极详细:

回鹘自唐末浸微。本朝盛时,有入居秦川为熟户者,女真破陕,悉徙之燕山。甘、凉、瓜、沙。旧皆有族帐,后悉羁縻于西夏。惟居四郡外地者,颇自为国,有君长。其人卷发深目,眉修而浓,自眼睫而下多虬髯。帛有兜罗绵、毛罽、绒锦、注丝、熟绫、斜褐。又善结金线。又以五色线织成袍,名曰克丝,甚华丽。又善捻金线,别作一等背织,花树用粉缴,经岁则不佳,惟以打换达靼。辛酉岁,金人肆眚,皆许西归,多留不反,今亦有目微深而髯不虬者,盖与汉儿通而生者。

这个记载极其重要。我们知道,唐代工艺生产中若干部门,是和印度、波斯、阿拉伯,或西域回鹘技工关系密切的。丝织物加金工艺,在唐代得到高度发展,由金薄进而为捻金,和这个盛于唐、到宋代入居秦川为熟户的回鹘,必有联系。金人称“捻金番缎”,也是这个原因。

金锦中明金和捻金花缎,说得比较具体的,是《大金集礼》提起金人服制中的种种。可知道明金还是用处多。时代稍后记录中,元人费著作的《蜀锦谱》只提及一种,可推测得出纹样的,即“簇四金雕锦”。如簇四和营造法式彩绘簇四金锭相通,金雕即盘绦,则这种锦必然是捻金,不是明金。因为这种锦正如同琐子一样,捻金可织,片金织不出。至于陶宗仪《辍耕录》说的一种“七宝金龙”宋锦,却有可能是片金兼捻金两种织法,明织金中还保留这种锦类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