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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与时间弯曲》LI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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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理解引力波的探测和破译可能带来的革命,让我们先仔细回忆以前的一次革命:由X射线和射电望远镜的进步产生的革命(第8,9章)。

在射电天文学和X射线天文学来临前的30年代,我们的宇宙知识几乎全部来自光。光看到的是一个安宁沉寂的宇宙,充满了恒星和在轨道上平稳运行的行星。它们平稳地发着光,过数百万或者数十亿年才会发现它们的变化。

50、60和70年代的射电波和X射线的观测打破了这种平静的宇宙观,我们看到了一个剧烈活动的宇宙:从星系核喷射出气流,类星体闪耀着比银河系还亮的光,脉冲星射出以光速旋转的强烈辐射束……光学望远镜看到的最亮天体是太阳、行星和少数邻近的宁静恒星。射电望远镜看到的最亮天体是遥远星系中心的猛烈爆炸(能量可能来自巨黑洞)。X射线望远镜看到的最亮天体是从伴星吸积热气体的小黑洞和中子星。

射电波和X射线是因为什么而产生那么壮观的革命呢?关键是,它们给我们带来了比光更多的不同类型的信息。光的波长只有半微米,主要是留在恒星和行星大气中的热原子发出的,所以它为我们带来了关于这些星体的大气的信息。无线电波的波长长1 000万倍,主要是在磁场中近光速螺旋运动的电子发出的,于是,它向我们坦白了星系核射出的磁化喷流,吞没喷流的巨大的星系间的磁化射电叶,以及脉冲星的磁化辐射束。X射线的波长比光短1 000倍,大多数是被吸积到黑洞和中子星的超高热气体中的高速电子发出的,因此它直接反映了黑洞和中子星吸积气体的情况。

一方面是光,另一方面是射电波和X射线,不过,它们之间的差别同现代天文学的电磁波(光、无线电波、红外线、紫外线、X射线和γ射线)和引力波之间的差别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相应地,与射电波和X射线相比,引力波将为我们的宇宙认识带来更大的革命。电磁波与引力波之间的差别,主要是以下这些:1

·产生引力波最强烈的应该是时空曲率的大尺度相干振荡(例如,两个黑洞的碰撞和结合)以及大量物质大规模的相干运动(例如,触发超新星的恒星核的坍缩或相互围绕的两颗中子星的螺旋式碰撞和结合)。因此引力波应该向我们展现大曲率大质量的运动。相反,宇宙电磁波通常是单个分离的原子和电子分别发出的,这些以稍微不同的方式振荡的电磁波彼此叠加到一起而形成天文学家观测的波,结果,我们从电磁波得到的主要是发射原子和电子所经历的温度、密度和磁场。

·产生引力波最强的空间区域引力也很强大,在那里,牛顿的描述失败了,应该以爱因斯坦的描述来代替;在那里,大量的物质或时空曲率都近光速地运动、振动或盘旋。例如,宇宙的大爆炸起源、黑洞的碰撞、超新星爆发中心新生中子星的脉冲。由于强引力区域周围通常是厚厚的能吸引电磁波(但不能吸收引力波)的物质层,这些区域不能向我们发射电磁波。相反,天文学家看到的电磁波几乎完全来自弱引力、低速度的区域,如恒星和超新星的表面。

这些差别告诉我们,我们可能用引力波探测器来研究的物体,是不可能通过可见光、无线电波和X射线发现的;而天文学家现在用光、无线电波和X射线研究的物体,它们的引力波也是很难看到的。这样,引力的宇宙和电磁的宇宙看起来会截然不同。我们要从引力波得到的东西不可能从电磁波得到。这也就是为什么引力波可能变革我们对宇宙的认识。

有人会说,现在我们在电磁波基础上对宇宙的认识,比30年代的光学认识要完整得多,将来的引力波革命可能还远不如无线电波和X射线革命这样壮观。我看不是这样。想起对来到地球的引力波的可怜的估计现状,我就痛苦地感到,我们的认识还差得太远。除了双星和它们的结合以外,对我们考虑过的每一类型的引力波源,不论是这些源的波在离地球一定距离的强度,还是那类源发生的频率(这样也就包括我们到最近源的距离),都存在10的若干次方的不确定性,甚至这些源是否存在也都说不定。

引力波探测器的规划和设计常因这些不确定性而失败,这是令人泄气的;但另一方面,当最终发现并认识了引力波的时候,它可能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惊奇。

1976年,我还没有对棒探测器感到悲观,反倒是非常乐观。那时,第一代棒探测器刚有结果,灵敏度比人们预料的好得多;布拉金斯基等人为将来的巨大改进提出了许多灵活而有希望的思想;而我和一些人才刚认识到引力波可能会变革我们对宇宙的认识。

11月的一天晚上,我漫步在帕萨迪纳街头,夜已经很深了,但我心里充满了热情和希望。我在想,是不是该建议加州理工学院设一个引力波探测计划,它的好处是显然的:从一般科学说,如果计划成功了,会带来巨大的精神财富;从学院说,这是占领一个激动人心的新领域的好机会;从我个人说,我可能在自己的学校拥有一个实验家小组,我可以同他们交流,而不再靠地球另一端的布拉金斯基和他的小组了;另外,我可能比往来莫斯科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从而也有更多的乐趣)。但不利因素也是显然的:计划很冒险;为了计划成功,需要学院和美国国家科学基金的大量投入,需要我和其他人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而且,所有这些付出仍然可能失败。这比学院在23年前进入射电天文学的风险要大得多(第9章)。

我独自想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没挡住成功的诱惑。经过几个月的风险评估和成果分析,加州理工学院物理学和天文学系及行政部门一致通过了我的建议——但有两个条件。我们得找一位杰出的实验物理学家来领导这一项目,而且项目要大、要强,以提高成功的机会。就是说,同韦伯在马里兰大学和布拉金斯基在莫斯科以及其他那时正在进行的引力波工作相比,我们需要付出更多更大的努力。

第一步是找领导者。我飞到莫斯科去征求布拉金斯基的意见,也想看看他是不是愿意来。我的话令他心乱了。他面临一系列痛苦的抉择:在美国有好得多的技术,在莫斯科有了不起的工艺(例如,玻璃吹制技术在美购几乎失传了,但莫斯科还有);在美国,他需要从草稿实现一个计划,在莫斯科,低效官僚的前苏联体制总是疯狂地挡在他的计划上;他要选择,是忠于他的祖国留在莫斯科,还是讨厌地离开它来美国;是来美国过一种粗俗的生活(因为他不喜欢我们对穷人的态度,而且我们缺少对每个人的医疗关怀),还是留在莫斯科痛苦地在无能官僚的淫威下生活;他一方面想享有美国的自由和财富,另一方面却害怕克格勃对家庭、朋友甚至他本人(假如他“叛变”的话)的迫害。最后他说,不去了。他向我推荐了格拉斯哥大学的德雷维尔(Ronald Drever)。

我咨询的其他人也热情推荐德雷维尔。他和布拉金斯基一样,极富想象力和创造力,而且有坚强的意志——这些都是计划成功的基本素质。加州理工学院教授委员会和行政部门尽可能地收集了有关德雷维尔和其他候选者的材料,最后选定了他,请他来学院启动计划。他跟布拉金斯基一样很痛苦,但还是答应了。于是我们离开了莫斯科。

我在提出计划时也想像韦伯和布拉金斯基那样在加州集中力量搞棒探测器。回想起来,幸运的是德雷维尔坚持走完全不同的路。他在格拉斯哥与棒探测器打了5年交道,知道它们有什么局限。他认为,更有希望的是干涉仪式的引力波探测器(简称干涉仪——当然完全不同于第9章的射电干涉仪)。

用于引力波探测的干涉仪最早是由布拉金斯基的两个俄罗斯朋友吉尔增什坦(Mikhail Gertsenshtein)和普斯托瓦特(V.I.Pustovoit)在1962年想到的,他们提出了它的原始形式。1964年,韦伯也独立想到了。外斯(Rainer Weiss)在不知道这些早期思想的情况下,在1969年设计了更成熟的干涉仪探测器。接着,他和他在麻省理工学院(MIT)的小组继续设计并在1970年初制造了一台。这时,福瓦德(Robort Forward)和他在加利福尼亚马里布休斯研究实验室的同行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11他们的探测器是第一次运行成功的。到70年代后期,这些干涉仪探测器已经成为探测棒的重要替代者,德雷维尔也为它们的设计贡献了自己的聪明和技巧。12

图10.6 激光干涉仪式引力波探测器。这种仪器很像迈克尔逊和莫雷1887年用来探寻地球在以太中运动的那种干涉仪(第1章)。详细解释见正文。

图10.6说明了干涉仪式引力波探测器的基本思想。三块物体由绳子吊在天花板上“L”的两个端点和拐角的支点上(图10.6(a))。当引力波的第一个波峰从屋顶或地板进入实验室时,潮汐力将沿“L”的一臂把两个物体分开,而沿另一臂把两个物体拉近。结果,第一臂的长度(即臂上两个物体间的距离)L1将增大,而第二臂的长度L2将减小。当第一波峰过去,波谷到来时,伸长和缩短的方向会发生改变:L1将减小,L2将增大。通过测量臂长差L1-L2,我们就能发现引力波。

臂长差L1-L2是通过干涉仪(图10.5(b),卡片10.3)监测的。让一束激光照在转角物体的光束分离器(分光镜)上,则光束的一半将被反射,另一半透过去,这样一束光就分成了两束。这两束光将沿着干涉仪的两臂达到两个端点,然后被端点物体上的镜面反射回到分离器,每一束光仍被分成两束。这样,每束光都有一部分与另一束光的一部分结合,回到激光器;另外两个部分结合到达光电仪。如果没有引力波,则来自两臂的光的干涉结果是,干涉后的光都回到了激光器,不会有到达光电仪的光。如果引力波稍微改变了L1-L2,则两臂的光束将经过稍微不同的距离,从而干涉也会略有不同——有少量联合的光会进入光电仪。通过测量这一部分光,就能计算臂长差L1-L2,从而发现引力波。

卡片10.3 干涉与干涉仪

两个或更多的波经过空间同一区域时,它们会“线性地”(卡片10.1)叠加在一起,就是说,它们相加。例如,下面的点线波与虚线波的叠加产生实线波:

注意A点那样的位置,一个波的波谷(点线)叠加到另一个波的波峰(虚线)上,波就抵消或至少部分抵消了,结果波消失或者减弱了(实线)。而在B那样的地方,两个谷或者两个峰相叠加,波彼此增强了。我们说这是波在相互干涉,在第一种情况下相互破坏,第二种情况下相互加强。这样的叠加和干涉可以发生在所有类型的波——水波、电波、光波、引力波——而干涉正是射电干涉仪(第9章)和干涉仪式引力波探测器运行的关键。

在图10.6(b)的干涉仪探测器中,分光镜将来自一臂的光束的一半叠加到来自另一臂的一半上,传到激光器;又将另外的两半光束叠加起来送到光电仪。如果没有引力波或其他力移动物体和镜面,则叠加的光波有如下的形式:

向着光电仪

向着激光器

图中的虚线代表来自第一臂的波,点线是来自第二臂的波,实线是叠加的结果。

到光电仪的波完全被干涉破坏了,所以叠加结果是零,这意味着光电仪什么光也看不见。如果引力波或其他力将某臂拉长而将另一臂缩短了,那么从长臂来的光束到达分光镜的时间相对于从另一臂来的将有一点延迟,于是叠加的波就像下面这样:

向着光电仪

向着激光器

沿光电仪方向的光不再被干涉完全破坏,还能收到一些。收到的量正比于臂长的差L1-L2,而这个差正比于引力波信号的强度。

比较棒探测器与干涉仪是很有意义的。棒探测器通过一根实心圆柱的振动来监测引力波的潮汐力;干涉仪探测器通过悬挂物体的相对运动来监测潮汐力。

棒探测器以电传感器(如被棒挤压的压电性晶体)来监测由波引起的棒的振动。干涉仪探测器通过干涉的光束来监测波动引起的物体运动。

棒只对很窄频率范围内的引力波才会产生共振响应,所以解译交响的引力波需要一个由许多棒构成的“木琴”。干涉仪的物体对所有频率高于每秒一周的波都会前后摆动地响应,2因此干涉仪有很宽的频率范围,三四个这样的干涉仪就足够完全解读引力波的交响了。

将干涉仪的臂做得比棒长1 000倍(也就是几千米,而不是几米),就能使引力波的潮汐力大1 000倍,从而仪器的灵敏度也就提高了1000倍。3相反,棒却不能做得太长。1公里长的棒的自然频率将低于每秒一周,从而不能在我们认为最有意义的频率范围内工作。而且,因为频率这么低,必须把棒发射到太空去,将它与地面的振动和地球大气的重力波动隔绝开来。把这样一个棒放到太空是很荒唐的,而且不知要花多少钱。

因为干涉仪比棒长了1 000倍,它对测量过程产生的反冲作用的“免疫力”也提高了1000倍。这儿的“免疫力”说的是,这种干涉仪不需要靠什么量子无破坏探测器(那也是很难做的)来克服那些反冲作用。相反,棒只有在使用了量子无破坏技术时才可能探测到希望的波。

假如干涉仪真比棒有这么多好处(宽得多的频带,高得多的灵敏度),那为什么布拉金斯基、韦伯和其他人不用它来代替棒呢?70年代中期我问过布拉金斯基。他回答说,棒探测器很简单,而干涉仪却复杂得吓人。像他在莫斯科的那个精干小组完全有可能造一个能很好运行、足以发现引力波的棒探测器。然而,要制造、改进并成功运行一组干涉仪探测器,需要大量的人和大笔的钱——而且,即使有了这么些人和这么多钱,布拉金斯基也怀疑那么复杂的探测器是否能成功。

10年后,越来越多的证据令人痛苦地表明,棒探测器很难达到10-21的灵敏度。这时,布拉金斯基来访问加州理工学院,德雷维尔小组用干涉仪取得的进展感动了他。他承认,干涉仪最终会成功的。但为了成功而耗费大量的研究力量和金钱并不令他喜欢。所以,一回到莫斯科,他就将他的小组的大部分力量转到远离引力波探测的方向去了。13(世界上还有些地方在继续发展棒探测器,那是幸运的;它比干涉仪便宜多了,现在也更灵敏;它们最终可能在高频率引力波方面发挥特别重要的作用。)

那么,干涉仪探测器复杂在哪些地方呢?毕竟,图10.6描述的基本思想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

事实上,图10.6是超级简化了的,它忽略了数不清的陷阱。为避免这些陷阱需要很多技巧,这就使干涉仪变得复杂了。举例说,激光束必须精确地指向一定的方向,精确地具有一定的形状和波长,这样才能完全适合于干涉仪;而且,它的波长和强度不能起伏波动。光束一分为二后,两束光分别在两臂上来回反射,不是图10.6所画的一次,而应该是多次,这样才能提高它们对摆动物体的运动的敏感性;多次反射后,它们还必须正好回到分光镜。每一个悬挂的物体必须在不断的控制下,使镜面精确指向同一个方向,不会因为地板的振动而摇摆,而这样的控制还不能掩盖引力波引起的物体摆动。为了在所有这些方面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方面达到完善,需要不断地监测干涉仪的许多不同部位和它的光束,还要不断利用反馈的力来保持完好的状态。

从下面的照片(图10.7)你可能会得到一些复杂的印象。那是德雷维尔小组在加州理工学院建造的一个40米长的原型干涉仪探测器——它比所需要的原大几千米长的干涉仪简单得多。

图10.7 加州理工学院的40米原型干涉仪引力波探测器(约1989年)。放在前面的桌子和笼子里的真空室装着激光器和让激光进入干涉仪的设备。中心物体放在第二个笼子的真空室里——可约隐看到它上面吊着的绳子。两个端点物体沿走廊在40米以外。两臂的光束在两根真空管中较大的一根内往返,真空管是用来增大臂长的。[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LIGO计划提供。]

80年代初期,有四个实验物理学家小组在努力发展干涉仪探测器的工具和技术:德雷维尔的加州小组,他在格拉斯哥创建的小组(现在由霍克(James Hough)领导),外斯的MIT小组和比林(Hans Billing)在德国慕尼黑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建立的小组。这些研究队伍都小而精,或多或少都在独立进行工作,4用各自的方法来设计干涉仪探测器。组内的每个科学家都可以自由地提出他的新观点,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去发展它们,而且时间也是想多长都行。这是非常轻松的科学合作形式,是有创造力的科学家所喜欢的,他们也正是在这种文化环境下成熟起来的;这也是布拉金斯基渴望的,像我这样的孤独者更能在其中感到快乐。但是,它并不适宜于复杂科学仪器(如我们需要的几公里长的干涉仪)的设计、建造、改进和运行。

为了详细设计这样一个干涉仪的许多复杂部件,为了让所有部件能组装起来正常运行,为了把费用控制在计划内并在有限时间里完成干涉仪,需要一种不同的工作模式:一种密切协作的模式,每个组的各小组要集中到一个确定好的目标上来,每个负责人要决定该做什么,谁来做,什么时候做。

从自由独立走向密切协作是很痛苦的。生物学家们在为人类染色体排序时曾痛苦地经历过这样的历程。5从1984年起,我们引力波物理学家也上路了,也一样少不了痛苦和悲伤。然而我相信,总有一天,引力波的发现和解译所带来的激动、快乐和科学回报,将把这些痛苦和悲伤从我们的记忆中抹去。

走上这条痛苦之路遇到的第一个大转折是1984年加州和麻省的两个小组被迫合并——那时每组有8个人。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的伊萨克逊(Richard Issacson)为了纳税人的财政支持,强迫这两个学院的科学家走到一起来联合发展干涉仪。德雷维尔坚决反对,而外斯看到走不脱了,只好答应。两个人像被迫结婚的新人,发了誓,我成了他们的和事佬。如果两人分道扬镳,我有责任把他们拉回来。这是脆弱的婚姻,大家都没有一点儿感情。不过,我们还是慢慢开始一起工作了。

第二个大转折出现在1986年。一个由知名物理学家组成的专家委员会——包括我们需要的所有技术方面的专家和科学大项目的组织管理专家——来我们这儿一个星期,检查了我们的进展和计划,然后向NSF报告。我们的成绩和计划都获得了高度评价;我们成功发现并解译引力波的前景也被认为是大有希望的。但是,给NSF的报告说,我们的组织很糟,还是原来那种松散自由的结合形式,照这样是永远也不可能成功的。委员会认为,应该用一个领导者来代替德雷维尔-外斯-索恩的三足鼎立——他能将单个的人组织成一个紧密团结的能干的小组,能组织项目并能在每一个紧要关头做出果断明智的决定。

压力又来了。NSF的伊萨克逊告诉我们,如果想项目继续下去,就必须找那样一个人来,像足球队员跟一个伟大的教练和乐队跟一个伟大的指挥那样跟他一起工作。

在寻找中,我们幸运地发现了福格特(Robbie Vogt)。

福格特是一个才华横溢、意志坚强的实验物理学家,曾领导宇宙飞船科学仪器的制造和试验,领导过巨型毫米波天文干涉仪的研制,还组织过美国宇航局喷气实验室6(大多数美国行星探测计划都是在这儿执行的)的科学研究——后来,他成为加州理工学院的教务长。虽然福格特是一个特别能干的教务长,但他与院长戈尔德贝格(Marvin Goldberger)在如何领导管理学院问题上有过激烈争吵——吵了几年,戈尔德贝格便将他解聘了。福格特的个性不适合在别人手下工作,特别是当他与他们的观点有重大分歧的时候;不过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头儿。他就是我们需要的那个领导者,那个指挥,那个教练。如果说有人能让我们紧密团结起来,那就是他了。

“跟罗比工作是很痛苦的。”他原来毫米波小组的人告诉我们,“你们将留下创伤,不过那也值。你们的计划会成功的。”

德雷维尔、外斯、我和其他一些人同福格特谈了几个月,请他来做我们的领导。最后他答应了。真像说的那样,我们原来的加州-麻省小组终于在6年后被打破了,但新的小组更紧密、更有力、更有效,很快壮大到约50位科学家和工程师,都是成功所需要的人。然而,成功不是靠我们一家就够了。在福格特计划下,别的科学家也为我们的中心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7他们松散地与我们联系,还能保持我们留下的独立和自由。

1991年下半年LIGO计划加州-麻省小组的部分科学家。左:组内的部分加州成员,左上起反时针方向:Aaron Gillespie,Fred Raab,Maggie Taylor,Seiji Kawamura,福格特,德雷维尔,Lisa Sievers,Alex Abramovici,Bob Spero,Mike Zucker。右:组内部分麻省成员,左上起反时针方向:Joe Kovalik,Yaron Hefetz,Nergis Mavalvala,外斯,David Schumaker,Joe Giaime。[左图由Ken Rogers/Black Star提供;右图由Erik L.Simmons提供。]

在我们的努力中,成功的关键是建立并启用一套全国性的科学装置,叫做激光干涉仪引力波天文台,或LIGO。14LIGO由“L”型真空系统构成,一个在华盛顿汉福德附近,另一个在路易斯安娜利文斯顿附近。物理学家要在这儿开发和运行一系列的不断改进的干涉仪,见图10.8。

图10.8 艺术家心目中的LIGO“L”型真空系统和在华盛顿汉福德附近“L”中心的实验基地。[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LIGO计划提供。]

为什么要两个实验基地,而不是一个呢?因为地球上的引力波探测器总会将噪声误会成引力波的爆发。例如,悬挂物体的绳子会无故轻微摆动,像引力波潮汐力那样摇动物体。然而,这样的噪声几乎不可能同时发生在两个远离的独立探测器。因此,为了保证明显的信号来自引力波而不是噪声,必须确认它在两个探测器上都出现。一个探测器是不可能发现并监测引力波的。

虽然两个探测器就足以探测到引力波了,但我们实际需要三个,四个更好。这些远远分开的探测器可以完全解译交响的引力波,也就是将波所携带的信息完全析取出来。一个法国-意大利联合小组将在意大利比萨附近建立第三个基地,名叫VIRGO。8VIRGO和LIGO将形成一个全息的国际探测网。英国、德国、日本和澳大利亚正在筹资准备为这一网络建立另外的基地。

为一种谁也不曾见过的波建立那么庞大的网络,似乎胆子也太大了。实际上那完全不是胆大。引力波已经被天文学观测证实存在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泰勒(Joseph Taylor)和赫塞(Russel Hulse)为此获得1993年度诺贝尔奖金。他们用射电望远镜发现了两颗中子星,其中一颗为脉冲星,它们每8小时互相绕着旋转一周。通过极精确的射电测量,他们证明两颗星以爱因斯坦定律所预言的速率(每年十亿分之二点七)螺旋式地靠近,原因是它们向宇宙中发出的引力波所持续产生的反冲作用。除了引力波的小小反冲作用,没有别的原因能解释这两颗星的螺旋靠近。

21世纪初的引力波天文学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可以想象下面的景象:

2007年,八个几公里长的干涉仪在全天候地运行,扫描天空,寻找到来的引力波。这八个干涉仪,两个运行在意大利比萨的真空装置里,两个在美国东南路易斯安娜州的利文斯顿,两个在美国西北华盛顿的汉福德,还有两个在日本。每个地方的两个干涉仪,有一个是“服劳役的”机器,监测振荡频率在每秒10到1 000周范围内的波;另一个才新近研制安装,是先进的“做研究的”干涉仪,瞄准每秒1 000到3 000周的振荡。

一列引力波从宇宙遥远的源头掠过太空来到太阳系。一个波峰首先落在日本的探测器上,然后穿过地球到达华盛顿,接着到路易斯安娜,最后到达意大利。大约1分钟,波谷跟着波峰来,波峰又跟着波谷来。每个探测器的悬挂物体轻轻转动,干扰了激光束,从而也干扰了进入探测器光电二极管的光。八个光电二极管的输出信号通过卫星网传到中心计算机,计算机提醒科学家,另一列1分钟的引力波已经来到地球,是本周的第三波。计算机结合八个探测器的结果,要完成四件事情:引力波爆发源在天空的最佳位置估计;位置估计的误差区间;两个波形——即两条振荡曲线,类似于检测声波时在示波器上看到的振荡曲线。波源的历史就藏在这些波形曲线里(图10.9)。

图10.9 黑洞结合所产生的两个波形之一。竖直方向是以10-21为单位的应变;水平方向是以秒为单位的时间。第一幅图只画了波的螺旋下落过程的最后0.1秒;波形在前1分钟很简单,只是振幅与频率逐渐增大。第二幅图夸张地画了最后0.01秒的波形。1993年,根据爱因斯坦场方程的解,已经很好地认识了波形的螺旋和衰落(消退)阶段。结合阶段还完全不了解(图中的曲线是我个人的想象);未来的超大计算机将对它进行计算模拟。在正文中,我假定这些模拟在21世纪初已经成功了。

之所以有两个波形,原因是引力波有两个极化。如果波垂直通过干涉仪,则一个极化描述了沿东西向和南北向振荡的潮汐力;另一个极化描述了在东北-西南方向和西北-东南方向振荡的潮汐力。因为每个探测器都有自己的定向,所以它们收到的是这两个极化的某种组合;计算机要从八个探测结果中重新找出那两个极化波形。

然后,计算机将得到的波形与一个大波谱表里的波形进行对比,这很像鸟类观察者通过与图谱的比较来识别一只鸟。经过5年对来自碰撞、结合的黑洞、中子星、旋转中子星(脉冲星)和超新星爆发的引力波的监测经验和计算机对波源的模拟,这样的波谱表已经做出来了。引力波的爆发是很好确认的(另外一些波,如来自超新星的,就困难得多)。波形确定无疑地显示了两个黑洞结合的惟一信号,它包括如下三段:

·1分钟长的第一段(图10.9只画了最后0.1秒)具有振幅和频率都逐渐增大的振荡应变,正是我们预料的来自双星轨道上两个螺旋靠近的天体的波形。波的大小交错变化说明轨道像椭圆,不是正圆。

·0.01秒长的中间段几乎完全符合超大计算机最近(21世纪初)对两个黑洞结合过程模拟的预言。根据模拟,标记“H”的峰表示两个黑洞的视界的接触与融合。然而,标记“D”的两个摆动却是新设计的那个“做研究的”干涉仪的第一个新发现,那些老的“服劳役的”干涉仪从来没能探测到这些摆动,因为它们频率太高了;而且它们在超大计算机模拟中也从没出现过。这是理论家需要解释的难题。也许它们第一次提供了某些线索,能帮助我们认识碰撞黑洞的时空曲率非线性振动中我们不曾料想的奇异行为。为这种景象所迷惑的理论家该回到他们的模拟中去寻找这对摆动的信号。

·0.03秒长的第三段(图10.9只画了它的开头)由频率固定而振幅衰减的振荡构成。我们预料变形的黑洞在为摆脱形变而脉动时就会产生这样的波动;就是说,这样的波像落幕的铃响,慢慢衰落下去。脉动的是两个哑铃型的突起,它们绕着黑洞赤道一圈圈地旋转,随着能量逐渐被曲率波带走,它们也将消失(图10.2上)。

根据这些波形的细节,计算机不但能解析黑洞碰撞、结合和衰落的历史,还能计算初始黑洞和终结黑洞的质量和旋转速度。每个初始黑洞有25个太阳那么重,旋转很慢;终结黑洞有46个太阳那么重,以最大允许转速的97%旋转。与4个太阳(2×25-46=4)质量相当的能量转化为曲率波,随波飘散了。初始黑洞的总表面积是136 000平方公里,终结黑洞的表面积更大,144000平方公里,这是黑洞力学的第二定律要求的(第12章)。波形还揭示了黑洞距地球的距离:10亿光年,这个结果大约有20%的精度。波形还告诉我们,以前的视线近似垂直于轨道平面,现在我们从旋转黑洞的北极看下去,两者比较说明,黑洞的轨道有30%的偏心率(长圆形的)。

根据波峰到达日本、华盛顿、路易斯安娜和意大利的时间,计算机确定了黑洞在天空的位置。因为波先到日本,所以它多少在日本的头上,而在美洲和欧洲脚下。详细分析到达时间,可以为波源确定一个误差区间为1度的最佳猜测位置。如果黑洞更小,波形振荡会更快,误差区间将更小,但对这些大黑洞,探测网只能做到1度的水平。再过10年,在月亮上运行干涉仪探测器时,误差区间将在某些方面减小100倍。

因为黑洞轨道被拉长了,计算机判断两个黑洞从互相捕获到绕对方旋转的轨道到结合和发射引力波,只有几个小时。(如果它们在轨道上旋转的时间超过几个小时,离开它们的引力波的反冲作用将使轨道成为圆形的。)那么快的捕获说明黑洞可能在某星系中心的一个致密的由黑洞和大质量恒星组成的集团之中。

于是,计算机接着检查光学星系、射电星系和X射线星系表,寻找那些距地球8亿到12亿光年、在1度误差区间内的有特殊核的星系。它为天文学家找到了40个候选者。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射电的、毫米波的、红外的、光学的、紫外的、X射线以及γ射线的望远镜将对这40个候选者进行详细的研究。我们会逐步认识到,在某一个候选星系的核心聚集着大量的气体和恒星,当我们现在看到的光离开它时,那里正在展开一幕百万年的剧烈演化——巨黑洞将在演化中诞生,类星体也将随演化而形成。感谢引力波的爆发,它为这个特别的星系带来了意义,天文学家现在可以去揭示巨黑洞是怎样诞生的了。

[1] 这些差别,它们的结果以及所预料的来自不同天体物理源的波的具体情况,已经有很多科学家阐述过了,他们包括(当然还有别人):巴黎的Thibault Damour,莫斯科的Leonid Grishchuk,京都的Takashi Nakamura,威尔士的Bernard Schutz,纽约绮色佳的Stuart Shapiro,圣路易的Clifford Will,还有我。

[2] 如果频率低于每秒一周,悬挂物体的绳子会阻止它们响应那些波,物体也就不能摆动了。

[3] 实际上,具体情况比这复杂得多,灵敏度的提高也远不是像这几句话说的那样容易实现;不过,这里讲的大体上还是正确的。

[4] 不过,格拉斯哥和加州的小组通过德雷维尔而有着密切联系。

[5] 人类基因组计划1990年在美国启动,英、日、法、德和中国科学家先后加盟,历经10年,在2000年6月26日完成了人类基因组草图绘制工作,测定了DNA中90%以上的碱基序列。这是比“曼哈顿”原子弹计划、“阿波罗”登月计划影响更为深远的科学计划。——译者

[6] 这个实验室就在帕萨迪纳的西北,是美国宇航局委托加州理工学院管理的。——译者

[7] 以1993年为例,包括莫斯科的布拉金斯基小组,斯坦福大学Bob Byers领导的小组,科罗拉多大学的Jim Faller小组,锡拉丘兹大学的Deter Saulson小组,以及西北大学的Sam Finn小组。

[8] 名字来自室女(Virgo)星系团,有可能探测到它的引力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