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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外史》二九 中韩印刷术发明权争夺战回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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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在中国的境遇相比,铜活字在朝鲜半岛却是大受青睐。

按照韩国文献记载,1234年晋阳公崔怡(1195—1247)在江华岛用铜活字印成《古今详定礼文》。在1395年和1397年,朝鲜至少还用木活字印刷过明朝的律令和李朝太祖李成桂的传记。

朝鲜大规模铸造活字始于李朝,太宗十一年(1403年)命置铸字所,按宋刊本字体铸10万字,称“癸未字”。世宗二年(1420年)铸“庚子字”;十六年(1434年)铸“甲寅字”;十八年(1436年)又铸“丙辰字”。此外又创制了铁活字,印成《西坡集》、《鲁陵志》、《醇庵集》等书。朝鲜此后很长时间都侧重金属活字印刷,铸有大量活字,据一些学者考证,朝鲜铸造铜、铁、铅等金属活字先后达34次(另一说认为多达40余次),其中33次为政府所铸。这些金属活字绝大部分因兵燹灾害等原因而毁弃,或熔铸为新活字。如今韩国学者所引据的最重要证据,是公元1377年用金属活字印刷的《白云和尚抄录佛祖直指心体要节》。

从上述文献记载和实物证据来看,在使用金属活字的印刷活动中,朝鲜确实有可能比中国更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1年将《白云和尚抄录佛祖直指心体要节》认定为世界上最早的金属活字印刷品,在当时也有事实根据。

但是,即便如此,韩国也不可能将活字印刷术的发明权从中国夺走。因为《白云和尚抄录佛祖直指心体要节》的印刷,毕竟晚于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300余年。就算朝鲜首先使用了金属活字,那也只是在毕昇活字印刷术的基础上所做的技术性改进或发展,这和“发明活字印刷术”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对于这一点,李朝的朝鲜学者自己是很清楚的,他们都承认中国人在活字印刷术上的发明权。例如,1485年朝鲜活字版《白氏文集》前有金宗直序,其中说:“活字法由沈括首创,至杨惟中始臻完善。”虽然将发明者毕昇误为沈括(显然是因为记述此事的沈括名头远大于布衣毕昇之故),但明确确认活字印刷术来自中国。又如,朝鲜学者徐有榘(1764—1845年)在《怡云志》卷七《活版缘起》中说:“沈括《梦溪笔谈》记胶泥刻字法,斯乃活版之权与也……或用铜造,我东尤尚之。”也明确确认活字印刷术来自中国,而朝鲜后来特别喜欢铜活字。

奇怪的是,这些朝鲜学术前辈明明都承认活字印刷术来自中国,他们的后辈——当代的韩国学者——却视而不见,继续倾力打造“韩国发明印刷术”的现代神话。

综上所述,中国人在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上的发明权都是不可动摇的,韩国充其量只能夺得“铜活字印刷术”的发明权——实际上也可能再次失落,因为关于在中国境内新发现更早的活字印刷品的报导,近年络绎不绝。只不过这种竞赛如果持续下去,搞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每隔几年就重新“认定”一次,也未免迹近儿戏了。

但是接下来,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重视,那就是:在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之后将近一千年间,中国的绝大部分书籍仍然是雕版印刷的!

这个事实是毫无疑问的,我们需要的是解释造成这一事实的原因。

先从客观效果来看,可以肯定的是,活字印刷在古代中国未能成功地商业化。

毕昇并没有因为发明活字印刷术而发财,至少沈括没有这样记载。可以推测的是,毕昇此举多半和林语堂研制中文打字机类似——花费了不少钱,但没有获得商业成功。

明代江苏无锡的华燧,是尝试铜活字印刷术商业化的最重要人物之一,效果如何呢?华燧致力于用铜活字印书,结果是家道“少落”——家族资产缩水,尽管华燧“漠如也”,漠然置之。毫无疑问,铜活字印刷业务没有给他带来商业利润。而与此同时,继续使用中国传统雕版印刷术——其成本远较今人想象的低廉——的书商们,赚钱发财的大有人在。

其他著名的活字印刷“工程”,几乎都没有商业背景。《武英殿聚珍版丛书》和《古今图书集成》都是皇家行动,根本不必考虑经济效益。王祯任县尹时用木活字印刷《旌德县志》,也就是“县委书记”关心“地方志办公室”工作而已,就和今天的地方志出版一样,是政府行为,也不必考虑经济效益。朝鲜李朝大规模使用铜活字印书,几乎都是皇家的政府行为,同样不必考虑经济效益。

那么活字印刷术为什么在古代难以商业化呢?

相比之下,古登堡1439年发明活字印刷术,很快就进入实用商业化阶段。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汉字与拼音化的西文之间的差异。一套西文活字,包括大小写和数字及常用符号,不会超过一百个,但是古代常用的汉字需要数万个。如果考虑到常用字的复本,制造一套实用的汉字活字,通常需要20万枚左右,甚至更多。例如印刷《武英殿聚珍版丛书》的那套木活字是253500枚。由于活字印刷系统需要巨大的前期投资,必然使得一般商人望而却步,所以往往只能由皇家出面来实施。

更大的困难来自排版。在西文活字印刷中,面对不到100个符号,一个排版工人不需要太多的文化就可胜任。但是面对数万个不同汉字(它们通常被按照韵部来排列),一个排版工人就必须有一定文化才行——至少他必须认识这几万个汉字。只要回忆一下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中文打字机,情况就很清楚了:那时常用汉字已经因为白话文和简体字而减少到只有数千字了,但打字员(通常由女性担任)仍然要面对一个巨大的字盘。和使用西文打字机的西文打字员相比,中文打字员为了能够在字盘中迅速找到需要的汉字,需要远远超过西方同行的训练时间和专业素质。

事实上,汉字最终摆脱了(和西文相比)在活字印刷上的根本劣势,只有十几年的历史——是电脑写作和电脑排版根本改变了这一局面。展望未来,汉字的辉煌时代还在后面。至于费力多年打造起来的“韩国发明印刷术”现代神话,最终必将成为见证中华文化传播世界的小插曲——他们所引为证据的文献,不都是汉文汉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