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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舌之争》采收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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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谈论的不是葡萄酒,而是一位版画家。日本现代木刻的重要代表、二战后在欧美艺术界颇有声名的栋方志功,曾经说道:

我建议一位门外汉把印度墨汁刷在一张未经雕琢的木板上,将纸放在上面印刷。他会得到一张黑色的版画,但他最终获得的不是墨汁的黑色,而是版画的黑色。

对木板进行雕刻,会赋予版画更大的生命和更大的力量。无论我雕刻的是什么,我都会拿来和未事雕琢的全黑版画做比较,并问我自己:“哪个更漂亮,更有力量,更深刻,更宏伟,更运动,更宁静?”

如果还有哪些地方比不上这块未经雕琢的木头,我就没有创造出自己的版画,我就输给了木头。

因为去年的一个承诺,8月的时候去贺兰山我答应高源10月会再来一起酿酒,结果是今年10月来兑现了。

我没有去葡萄园参与采收,只是一直待在高源的银色高地酒庄。运送葡萄的车来了,将一筐筐葡萄卸下来,送上输送带,一路筛选、除梗、榨汁,葡萄汁、皮通过管子输送进发酵罐,淘汰的葡萄用筐子装好放到一边,除掉的梗用推车推到酒庄门前的沟壑倒掉,空筐子再装上车开走。

采收季是忙碌的,甫下飞机,找好酒店,就去酒庄,来自天津的几个外籍教授带着十几个学生已经在工作了。见高源正在筛选台上,最后的位置,做最后的把关。举手打个招呼,找副手套,就挤入了流水线里。轮换着工作,交换着位置,站到高源对面的时候,才有机会问她今年的收成怎样。“你看到了。”她稍停一下手,将抓起的葡萄给我看,然后扔到脚下的筐子里。“今年雨水有点多,又受了病。”是呀,看了葡萄的状况,确实有些担忧。“你挑葡萄比我还严格呢。”高源说。我……只是心急手快。言者无心,却让我顿了一下,想了很多,中国葡萄酒业的现况,种植方和厂方,收成者和收购者,产量和质量,这之间的矛盾。

采收季是热闹的,前天自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新加坡来帮忙的朋友刚走,今天深圳、上海的志愿者又来了,昨天来自西安葡萄酒学院的实习生回校了,明天银川本地的朋友又来补充劳力。天南地北,你来我往,酿造季节的工作线一直顺畅地运作着。

只有一天,酒庄忽然安静下来,因为没有葡萄到,酒庄里就剩下我一个外人,刚好跟着高源学学葡萄酒的酿造。

将酿造间的地洗干净,院子里的空筐搬到一边摆好,一个个发酵罐抽样测测糖度。“收回来的葡萄是根据糖度算钱的。”高源和我解释。是呀,葡萄收成时候的糖度代表着成熟度,代表着酿出的酒能达到的酒精度,代表着葡萄酒品质的一个指标。“今年买到了几块好地的葡萄,收购量还够。”“那就好了。”丰收总带来喜悦。“嗯,这几罐糖度就不错,刚好卖葡萄给我的人在,我要去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你去把那机器和管子接好,等一下要给所有的发酵罐打循环。”好吧,我应道。

红酒的酿造是将葡萄皮渣和葡萄汁一起浸渍发酵,皮渣由于比重轻,会浮在发酵罐的上部形成厚厚的一层,俗称“帽”。酿造过程中需要进行数次倒罐的程序,将发酵罐底部的葡萄汁泵送到发酵罐上部淋洗皮渣,叫作打循环,有利于皮渣中花色素、丹宁的浸取。

2012年10月8日下午,顺着梯子爬上不锈钢发酵罐、猫在屋顶下,怀抱粗粗的管子做着淋汁动作的时候,我想起了栋方志功的那个故事。——此刻的我就是那个门外汉啊,正在未经雕琢的木板上印刷。

宁夏我连续来了三年,第一年走产区,看了很多葡萄园,当地农民种植、管理的,外资企业种植、管理的,两者有着巨大的差别。特别是在“贺兰山”酒厂,让我体会到中国葡萄酒质量要提高,做好种植,特别是田间管理非常重要。那年第一次拜访“银色高地”,在酒庄、在酒窖,高源请我们试她酿的酒,给我们讲贺兰山产区的情况以及她酿酒的经历。

去年第二次去宁夏,走了不少新兴的独立酒庄,而后特意留了一天在“银色高地”,和数位国内年轻的葡萄酒专家一起,探讨贺兰山葡萄酒的特色以及不同品种的表现。高源从橡木桶中取来不同品种的原酒,拿来试管、量杯、酒杯,几人按照自己的喜好调配着各自认为最好的比例,也开了已经装瓶的酒加入比较。赤霞珠的表现让我吃惊,试过高源的成品酒,我将自己调配的那杯递给她,问:“蛇龙珠的比例太高啊,为什么不增加赤霞珠的比例呢?”她笑:“我买不到那么多赤霞珠啊。”我明白了。试完酒,高源开车带我们去贺兰山脚,看将会开发为葡萄园的冲积地,带我们去看她的酒的葡萄来源的葡萄田,带我们跳下山脚的断层、田边的沟壑看土壤的结构、层次、组成。那一次的经验让我对贺兰山产区特色有了很深的直观了解。

而今年采收季来,看到了葡萄的收成,参与了酿酒的过程,甚至有一天有人来买酒,还和工人从酒窖推瓶、贴标、封帽,然后给人搬上车呢。跟着高源酿酒,给她打下手,明年的“银色高地”葡萄酒将会有我这个门外汉的印记了。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高源想起我这样的志愿者来,会不会有类似于栋方志功那样的念头。其他的酿酒师们也是,能不能领悟到栋方志功一样的洞见呢?我想,有人可能会吧,决定不做任何可能“输给木头”的事情。

当代的酿造原理已经非常明晰,酿造设备统一且便于操作,参与酒厂工作就可以说我也能酿出酒来,于是“为什么还酿不出对得起消费者的好酒”便成为问题。

葡萄酒的文化生态是由消费者、购买平台、销售网络、酒商、酒评家、酿酒师、葡萄种植者共同构成的,葡萄酒的品质既有赖于酒本身的品质,更有赖于消费者、酒商、葡萄酒专家、酿酒师、酒庄庄主的品质,当然也与社会风气及体制相关。

宁夏产区气候恶劣,冬天太冷,葡萄树根需埋在土里,而降温太快又干燥,风大会抽干土里的水分,葡萄树折损率极高。省会“银川”是一个有积极意义的名字,酒庄“银色高地”也有浪漫之思,事实都只是一片白花花盐碱地的另一种说法,都透露着在此耕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几年进出贺兰山,让我看到了中国葡萄酒的未来,大酒厂的经验如“贺兰山”,只要做好葡萄园的种植、灌溉管理,控制产量,就能够酿出具有良好品质、富有地区特色的中低价位的餐酒来;小酒庄类似于高源的“银色高地”的越来越多,他们大多自父辈就开始在宁夏从事葡萄种植、酿造,对当地比较了解,有了十几年的经验,也知道哪里的葡萄田比较好,年轻的一代接过了担子,劳心、劳力,心系葡萄田,知道葡萄酒首先是种出来的,着意于葡萄园的管理、葡萄的产量和质量,也执意于酿造技术的改正,恳听饮用者对于葡萄酒风味的意见,也愿意去改良,只要能收购到好的葡萄,和葡萄种植者保持良好的沟通,酿造前做好葡萄的筛选,就能够酿出具有品种特色、产区特点的中高价位的优质葡萄酒。

去年在宁夏试了足够多的酒,那个下午和酿酒师高源、葡萄酒资讯网老E、葡萄酒作家Winnie、葡萄酒培训师斯蒂芬及方奕,一起试着给贺兰山产区的葡萄酒作了一个总结。

贺兰山的葡萄能够达到足够的成熟,酸甜的比例比国内其他产区更合理,酚类物质和风味物质也都很丰富,有些地方土壤有分层也有结构,能带给葡萄更多的矿物质。

白色品种的霞多丽具有桃、杏、苹果的香气,能够酿出干净爽利、酸甜适宜、清新怡人的风味来。

红色品种最多的是蛇龙珠,再就是赤霞珠。现有的葡萄树龄有些已经超过十年,也有些达到十五六年的。高端酒一般都是用这两种葡萄混合酿造的。

赤霞珠有结构、有架构,难得的是有一种多汁的丰腴感及柔顺的特质,丹宁也紧凑而细致,香气完全能够带出产地的特色来,如宁夏的一些特产,枸杞、甘草、葡萄干、红枣等等。这些特质在银色高地的“阙歌”酒中都有很好的体现。

蛇龙珠是种植最早也是面积最广的品种,单独酿酒很有特点,和赤霞珠混合酿酒可以给予足够的酸度,但是草本植物的香气、青椒的气息终欠优雅。银色高地的“家族珍藏”就表现出这一特点。

我个人觉得像蛇龙珠这种出身混沌的品种还是少种为佳,无论红白还是其他一些小众品种。不但是宁夏产区,中国其他产区也是。刚刚起步的中国葡萄酒产业,还是应该跟随有品质的消费者的脚步先和国际口味接轨,多种植国际流行的品种,前车之辙,有迹可循,学习之、追赶之,等种植、酿造及酒的品质达到一定的水准之后,再追求多样性和个性。

葡萄从种下到能够酿酒,起码需要四年时间,到大家都确定能不能酿出好酒来需要十年,那时候从头再来又需要一个十年来验证。所以现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代,宁夏的上一代种植者种下了葡萄,这一代的酿造者证明了贺兰山能够酿造出质量上等的葡萄酒,那么,这一代的种植者啊,就该听听外来饮者的意见了。

祝福贺兰山以及扎根贺兰山阙追逐梦想的人们,下一个采收季我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