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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很重要》吃不起的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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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披露一点,我从来没有去人均超过500块钱的地方吃过寿司,更没去过东京吃那些一二三星星的店。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要跳出来说,那你扯个鸟啊?说扯不到鸟呢,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好寿司的确是非常昂贵的(这其实就是我要写的第一篇);其次越贵的日本料理、讲究越多(第二篇);再者,在没能对寿司建立足够的了解之前,去吃人均3,000的店对我来说是一种浪费(第三篇)。所以我想在花这些钱之前,更加了解钱花在什么地方、我应该有什么期待。

好了,你先看看能不能封住你的嘴?如果可以,那就开始吧。不能免俗,我把这三篇叫做自学享用寿司的「三部曲」。这本来是「寿司三部曲」中的第一篇。第一章节中的《怎么吃寿司》是第二篇。接下来的《寿司之神与精神》是第三篇。

第一篇:吃不起的寿司

享用寿司——不好这么说,其实吃什么都是、包括在家吃饭——享用的是一整套解决方案。你吃的从来就不只有食物。有个老美foodie这样评论享用寿司:那是一个在现代品味古代的过程。

我觉得这句话极好地概括了寿司的成本结构:食客享受着古风的氛围(需要一流的设计师和上好的装潢材料),极度新鲜的食材(好鱼本来就不便宜,还需要一流的国际物流支持),主厨几十年苦练磨练出来的造诣(师傅的耐心和坚韧以及其折算成的无形资产)——这三部分加起来才得以构成所谓极致的寿司品味过程。

吃出古代感

让我们从全球顶尖(至少从价格上看)的Masa餐馆开始,理解这个成本结构。一旦明白了最极致的玩法后,其他餐馆就我们可以用做减法的方法去理解了。

Masa是纽约城中最贵的餐馆之一。注意,是餐馆,不是日本餐馆。二个人在那用餐的常规费用是1,000美刀,其中还可能不包括高达20-25%的小费。Masa到底有多贵呢?贵到你到Google上试着搜一下“sushi+expensive”这两个关键字,都会出现Masa主厨/店主Takayama桑的照片。Takayama桑每年8月份会休假。休假期间,他会回到日本的山里钓鱼以及寻找野生山葵(就是用来研磨成寿司里的芥末的植物)。

Masa极力营造一种近乎肃穆的就餐环境。营造这种肃穆可不便宜,有一个细节可以看出想要「在现代品味古代」可以多么昂贵。Masa店里有一行寿司吧,它是用一株完整的金色扁柏雕刻而成的,这棵死去的植物价值60,000美刀,每天,店内的学徒除了要把做寿司的刀具磨得闪亮以外,还要负责仔细清理这个昂贵的吧台(Masa一般不欢迎客人拍照,网上能找到的照片好多都是杂志采访来的,所以此处没法呈现照片了)。

这还是一家只提供prix fixe(固定价格套餐)的餐馆,店主厨+老板Masayoshi Takayama根据每天食材的供应情况、很可能还有他自己的心情,为客人指定当日菜谱。Masa的套餐400美刀起跳,其中包括5道前菜,23种寿司,当中包括金枪鱼、银鱼、针鱼(sayori)、鳢鱼(hamo)等等昂贵的鱼类。

新鲜的代价

《第一财经周刊》曾经写过一个报道,日料店的食材成本大约会占总成本的40%,而它们的整体利润率大约维持在10%-15%之间(在正规餐饮业内不算太低,当然不能跟动辄就30%的大排档比);像Masa这样下狠本的,利润率真不好评估。

以下这段叙述摘自上述这篇报道(《那么贵到底在吃什么》,发表于《第一财经周刊》10月21日,作者是姚芳沁、林若茹),这篇报道的调查对象主要是上海人均800元以上日本餐馆:

「……最新鲜的鱼都需要当天从日本长崎空运至上海,因此它们抵达的时间基本是在每天下午的一两点钟。长崎是日本水产品最主要的市场,距离上海仅800公里,从2005年开始,长崎鱼市一周三次为中国空运海鲜,2012年出口量为100吨。如果是北京的日料店,大多数鱼也需要从上海转运。这意味着一家店声称是日本当天空运的鱼生,那么中午提供的可能是隔夜剩下的食材。」

寿司最早是为了将鱼肉保鲜,种植水稻的农民用醋饭把鱼包起来而发明的,现在则完全反过来,如果没有了现代物流的支撑,除非你就住在海边,否则你会做醋饭也没用。因为直到今时今日,大部分顶级日料店依然只从东京的筑地市场(全球最大海鲜交易市场,第二大你猜在哪里?)买海鲜。

The Fulton Fish Market

图:Jeffrey / CCBY 2.0,图片来源[1]

筑地鱼市场

图:Francisco Antunes / CCBY 2.0,图片来源[2]

像我们中国人,离东京还算比较近,你能想象,像Masa这样远在美国的顶级日料店也要把海鲜从东京空运到纽约吗?即使全球第二大的鱼市事实上就在纽约——TheFulton Fish Market(看我马上就给答案了),由于多年来和供应商建立的信任和关系,很多寿司师傅依然坚持从日本的东京、大阪或北海道等地买海鲜。出于成本考虑,现在全球各地很多顶级日料店也在逐渐考虑从近一点的市场取货,比如巴黎的日料店就逐渐开始在当地著名的Rungis市场买鱼,但这种松动是否一定意味着顶级日料客单价会下降就十分难说了。

蓝鳍金枪鱼的全球旅行

每周五下午3:40分,一班从曼谷(BKK)起飞的泰航676航班都会降落在东京成田空港的(NRT)。从这架飞机里,将会滑出一条条80公斤的、被冰团团围住的西班牙蓝鳍金枪。离开机身后,一群经验丰富的鱼经纪人会它们带到包括筑地在内的、日本30多个鱼市场。在这些市场里,它们最终将被卖到在日本、中国、印度乃至美国等全球顶级日料餐馆。

这是蓝鳍金枪鱼一次典型的全球旅行。现在这班航班依然在飞,不过它很可能不是起始点,更多的航班可能是从纽约出发,再绕道南美,最后到达日本。你可以打开Kayak,查一下这样一趟旅程,在不使用任何里程兑换的情况下,你需要为机票付出多少钱?然后你也许明白为什么放在顶级日料店桌上的寿司如此昂贵。

蓝鳍金枪鱼鱼生被认为是鱼生中的战斗机。它很好吃,同时很贵,并且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好吃贵,还是因为它从海里到寿司架上的过程牵扯到的东西太多。1970年代中,从大西洋捞上来的蓝鳍金枪鱼根本没人吃(美国人还将它们做成猫粮罐头),但过去的20年,渔民出售的蓝鳍金枪鱼价格上涨了华丽丽的10,000%。

蓝鳍金枪鱼第一次从国外运入日本鱼市是在1972年(很好玩,日本人开始爱上这种鱼也是随着日本经济腾飞才爆发的)。一名日本航空(JAL)货运航班的主管Okazaki桑在发现日本人很爱吃这鱼之后,在货运航班上把从加拿大买来的蓝鳍运回日本。JAL为了运输这些金枪鱼,做了很多实验,最后甚至改装了一架带冰箱的DouglasDC-8 jetliner(麦道DC-8),专门用来运输金枪鱼。这些漂洋过海的蓝鳍金枪后来在筑地大受欢迎,日本卖家在叫卖这些鱼的时候,一律把它们称作「波士顿货」(尽管它们并不是全在波士顿上捕捞的)。

日本东京筑地鱼市场里出售的鱼

图:Francisco Antunes/CC BY 2.0,图片来源[3]

日本渔民给蓝鳍金枪鱼取了一个昵称叫“shibi”(四日)。在没有冰箱的日子,一条蓝鳍被捞上来之后,渔民要把它埋在地里放四天之后再吃,据说此时风味才是最完美的。当时,采JAL这个运输方式,一条周日在大西洋捕捞的蓝鳍金枪鱼,在周三就会成为东京食客的盘中餐,刚好也是4天。运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虽然一条蓝鳍金枪鱼重达80多公斤,但只有一小部分的肉会最终被用来做寿司或者鱼生,例如比较受中国人欢迎的OToro(大脂)。

关于蓝鳍金枪的全球旅行到底是怎么展开的,有一本叫做“The Sushi Economy”的书专门说这件事。正如这本书的作者Sasha Isssenberg所说,享用寿司是一个社会足够现代化的象征,更是一个国家参与到全球化中的表现。这是往大了说了。换一种说法,当我意识到吃寿司原来是在享受一个人类征服地理距离、文化差异,同时搭配一种对人类毅力有极高考验的技艺的时候(第三篇会仔细聊这个),就有点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简单的寿司,却可以贵得让人吃不起了。

[1]图片来源于Flickr用户Jeffrey,点击图片网址

[2]图片来源于Flickr用户Francisco Antunes,点击图片网址

[3]图片来源于Flickr用户Francisco Antunes,点击图片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