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轻时做学生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中国的学者特别多,而研究者相对比较少。
我对“学者”一词的理解和大家不一样,我是从字面上理解的。学者,就是学问特别大的人,特别爱学习的人,简直可以做一个移动图书馆的人。
孔二同学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前四个字说的是我只转述别人的话,转贴别人的文章,但自己不创作,不立言;后四个字是解释前四个字,为啥我只转贴古人的文章,因为我喜欢古人的话,笃信古人的话。这样,他老人家就编辑《诗》《书》,整理《周易》《春秋》。
孔二同学真的是述而不作吗?从他的徒子徒孙编辑的《论语》来看,恐怕是口是心非,他老人家的立言可比很多其他大牛如老子同学多多了。
然而儒学的后进们还真的宗师述而不作这句话,比如董仲舒,比如朱熹,专门研究和注释典籍。这种情况直到近现代也没有多大改观。学问界大家景仰的钱锺书,恐怕基本上也是学者一名。他的《管锥编》就有人说琐琐碎碎的学问不少,却看不到什么创见。“以管窥天,以锥指地”,虽然是自谦之词,仔细去想,恐怕也只是如此。古书如弱水三千,在其中游来游去,不淹死自然是了不得的大学问家,却做不得别人的楷模,启不了后人的心智。
学者,英文的最好的对应可能是scholar,英文的注释就是“a learned person”。
中国的科学界以“learned person”出名的当然比文科要少些,却也很多,特别在过去。著书立说,以前者为主,立说则很少。即使著书,很多时候也是抄抄贴贴而已,不信你去找出几本类似Dirac的《量子力学原理》试试,很难。
和学者相对的是普普通通的研究者,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学者那么庄严,却是有自己想法和创见的人。你不研究,不发表研究结果,自然不是研究者。一个研究者哪怕只是发表一些最普通的结果,也是研究者,和学问家有本质的不同。我觉得,在文科,从一个学者到研究者的转变是很困难的。而在科学界,研究者做起来就容易多了,放眼今天中国的科学界,研究者满坑满谷。
研究者的英文是researcher,同样普通的一个词,英文解释为研究者,在科学界又名investigator和scientist。一个investigator所做的事,就是又问又答,有时是别人问自己答,有时是自己问别人答,有时是自己问自己答。这个境界远远高于学者的境界,因为学者的学问再大,不过寻章摘句而已。而scientist,就是科学家了,一个了不起的名字。
我为什么突然扯起“学者、研究者、科学家”的淡来?原因是郝炘同学最近写了一个短博文,谈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是intellectual的翻译,郝炘同学已经说明这个翻译不好。知识分子在中文中似乎只是有知识的人的意思,而intellectual在英文中则是用自己的智力去工作、研究、思考、推测的意思。仅仅有知识,就是学者了。可是,knowledge到底能不能翻译成知识也是一个问题。我觉得,knowledge仅仅对应于中文的知,而识却在知之上,有了知,经过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甚至是推出前人未知的东西,才是识。有了识见,其实就是孔二同学说的“作”了。所以,如果我们将知识分子中的知和识并列起来,那么知识分子就是intellectual的一个比较忠实的翻译。
这么说来,做一个知识分子不容易,因为一个知识分子一半是学者,一半是研究者。但一个知识分子未必要在学问上和一个纯学者去对抗,人家一心一意地信而好古,你怎么比?所以一个知识分子的重点恐怕还是要放在研究上面,放在思考上面。
做一个学者很难,做一个知识分子更难,而做一个公共知识分子难上加难。今天咱们就不去研究在中国做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难处,留待下次专文聊。在剩下的一点空间里,说两句知道分子。
将知识的一半去掉,就是知道。在“文革”期间,知识贬值,中学甚至初中毕业的人就叫知识青年了,这些人能读书看报,知道当时的国家大事,算是知道分子。那时大学毕业可算小知识分子,学问家就叫大知识分子。
我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知道分子,涉猎的东西很多,又不敢和学者又名学问家去比,只好算一个知道分子。但我这个知道分子也有盲点,且是大盲点,就是政治。前几天聊天时我还对访问KITPC(中国科学院卡弗里理论研究所)的几个人说,我对政治不感兴趣,我有一段时间甚至不知道美国的副总统是谁。所以,我是一个残疾知道分子。我不能去参加百科知识的奥运,最多能够参加百科知识的残疾奥运。
知道分子在网上还有一个含义。为了释义,我专门去查了,北师大文学院教授赵勇同学著文说,知道分子一词的发明者是王朔,王朔同学2000年写过一篇文章《知道分子》。例如王朔在附注中说,写伟人传记的,为古籍校订注释的,所有丛书主编,所有“红学家”和自称鲁迅知己的,这些当然都是“知道分子”。次一等的,好提自己念过多少年书的;死吹自己老师和老老师的;爱在文章里提他不认识的人和他刚看过的书的。最后,王朔同学居然也提到了《管锥编》。
《管锥编》牛不牛?巨牛。《管锥编》知道不知道?知道得很多啊。所以,我和《管锥编》的作者比起来,不仅是残疾知道分子,还是一个小知道分子,或者是个知道青年而已。
至于《新周刊》将知道分子的含义转变成通达灵活的知识分子,是另一个话题。
萨苏同学说,知道分子爱讲故事。我说,小知道分子爱写博客。作为有两年博龄的博客作者,我算一个有前途的知道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