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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未来》08 人类与人工智能共存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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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接受化疗时,有一位连续创业的老朋友来拜访,给我讲述了最近创业中遇到的问题。

这位朋友成功创办并卖掉过几家消费领域的科技公司。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想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为科技创业公司常常忽略的人群开发适合他们的产品。朋友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到了日常生活需要更多协助的年龄,所以他决定开发能够方便老年人生活的产品——一款放置在老年人床边的触摸显示屏。通过这块大屏幕,老人可以使用一些简单实用的应用程序来获得线上或线下服务,如订餐、看电视剧、和医生通电话等。老年人难以驾驭复杂的互联网产品,也很难准确点击智能手机的小按钮。而这款产品将一切尽可能简化,所有的应用程序仅需点击几下即可使用,屏幕边缘还有一个可以直接呼叫客服的按钮。

我觉得这是一款非常棒的产品:子女成年后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年迈的父母,几乎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块触摸显示屏很好地解决了这样的问题。

但在产品测试版投入市场后,一个意外的问题出现了:在所有功能和应用中,使用最多的不是食品配送、电视控制或医疗服务,而是“按键呼叫客服”。于是,公司客服代表接到了大量老人来电。这究竟是为什么?是设备不够简单易用,还是老人连按一下屏幕都有困难?都不是。根据客服代表的反馈,老人们呼叫客服并不是因为有操作困难,而是因为感觉孤单,想有人陪着说话。许多老人的子女都会尽力满足父母的物质需求,如吃饭穿衣、看病抓药、日常娱乐等。但是老年人最大的需求——人与人之间的真实交流,却无法满足。

如果几年前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建议很可能是用科技手段解决,例如提供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给老年人群。但自从患病后,我开始思考人工智能引发的就业与生命意义的危机问题。这时,答案明显不同了。

在触摸显示屏老年用户渴望与真人交流的需求里,我看到了人类和人工智能共存的可能。没错,智能机器将越来越擅长人类目前的工作,也能逐步满足人类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影响行业发展并逐渐取代人力劳作。但是,爱是我们与智能机器最大的不同之处。

不管在机器学习方面取得了多大进步,我们依然没办法创造出可感受情绪的人工智能机器。例如,机器能体会到投入一生时间后终于击败世界冠军的那一刻狂喜吗?AlphaGo确实击败了世界冠军,但它体验不到成功的喜悦,更不会因此激动得想拥抱它爱的人。与科幻电影《她》描绘的不同,人工智能还是没有爱或被爱的能力与渴望。该片的女主角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son)或许能让我们相信人工智能具备爱的能力,但我们有这种感受的原因也很好理解——斯嘉丽是人类,她在电影中用她对爱的理解打动了观众。

试想,先告诉一台机器将被永远关机(终结生命),然后又告诉它计划有变,它可以继续“存活”下去,这台智能机器会因此改变它的“人生观”,或发誓花更多的时间去陪它的机器伙伴们吗?我相信,它不会变得感性,也不会发现爱人或服务他人的价值。

我看到的未来社会的希望,是人类在心灵成长、共情与爱这些方面独一无二的能力。我们必须在人工智能和人类特有的感情之间建立新的协同,并利用人工智能必将带来的高效生产力,让社会变得有爱、有人情味。这样,人类在未来才可以同时享有经济繁荣与精神富足。虽然前进的路上会有坎坷,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因这个共同目标而团结起来,我相信人类不仅在人工智能时代可以存活下去,我们更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蓬勃发展。

危机考验与新的社会契约

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依然严峻。如第6章所述,在未来15年内美国会有40%到50%的工作岗位在技术上可被取代。“技术上可被取代”并不意味着所有岗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但是如果不加以调控,这些行业的从业人员将会承受巨大的压力。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情况可能有所不同,具体表现在受到上述影响的时间早晚,以及失业率更高或更低。但整体趋势是一样的——失业率上升,贫富差距扩大。

技术乐观主义者也许会回顾历史,引用工业革命和19世纪纺织工业的大变革作为“证据”,来说明顺其自然总会有最好的结果。但这个论点越来越站不住脚。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革命,无论是规模、速度还是对技术的偏向,都表明我们面临着全新且史无前例的挑战。即使失业状况没有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人工智能还是会继续大幅拉开互联网时代的贫富差距。

在美国,我们已经开始看到一些工资停滞不前与贫富差距拉大导致的社会不稳定。随着人工智能在经济和社会其他方面的深层次应用,这个趋势将会速度更快、涉及的范围更广。历史上,就业市场最终能依靠市场的力量找回平衡,但是这一次人工智能来得太凶猛,我们必须面对失业和贫富差距加剧的考验。

迎接这些挑战,不能只做被动反应,必须主动利用人工智能创造的物质财富(2030年可能达到15.7万亿美元——普华永道数据),重构经济体系,重写社会契约。我从患病经历中得到的思考非常个人化,但我相信,这些思考也能在我们解决这些问题时提供新的视角。

构建人工智能时代的新社会需要经济变革,也需要文化变革。在延续了几个世纪的工业经济社会后,我们大多数人认为自己在社会中的主要作用(甚至包括我们的身份)来自有成就感的带薪工作。没了这一点,人与社会之间最牢固的纽带就将断裂。从工业时代过渡到人工智能时代,我们需要摆脱旧的思维模式,不再将工作与生活等同,也不再将人类视为优化生产力算法中的变量。我们应该构建新的文化,要比以往更加珍视人类的爱、共情和服务他人的态度。

没有任何经济或社会政策可以“强迫”人的内心发生改变。但不同的政策可以对不同的行为进行激励,推动文化向不同的方向发展。我们可以选择认可纯粹的技术统治论(即将我们每个人视为一系列待满足的经济和物质需求),并且只给每个人提供足够安家和果腹的资金。事实上,这种仅仅满足所有人基本生活需求的收入分配模式越来越流行了。

但我认为,这种政策是贬低人性的做法,也错过了绝好的机会——利用人工智能创造的经济财富来宣扬我们的人性。做到这点需要重写基本的社会契约,重建经济激励机制,激励造福社会的行为;需要全方位的经济和社会转型。该方法依赖于社会各个阶层的投入,不断探索、大胆实验。

值得注意的是,关于如何建立适应人工智能的经济体制,最受欢迎的政策建议多数来自硅谷。迄今为止,中国大多数科技精英还没有提及人工智能对就业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我个人认为,中国的科技精英与美国的技术乐观派经济学家想法一致,他们认为长远来看技术总能带来更多的工作机会,并带领所有人步入繁荣的未来社会。我理解中国企业家为什么会这么想,在过去的40年中,中国人目睹了科技进步带领所有人走向了共同富裕,并使中国从农业大国转变为工业强国和现在的创新巨头。

但我认为这种想法过于乐观。无论在中国或美国,人们都应该意识到人工智能时代就业市场即将面临重大挑战。企业家、科学家和决策者必须认真对待这些挑战,要开始为提供创造性的解决方案奠定基础。但中国与美国不同的一点是,近40年来的经济大发展强化了一种心态:人们不愿讨论中国的“人工智能就业危机”,更不用说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我们必须再次转向硅谷,看看那里正在进行的讨论。

3R:再培训、减时间、重分配

硅谷针对人工智能将引发的失业问题,提出三类解决方案:就业者再培训(retraining workers)、减少工作时间(reducing work hours)或重新分配收入(redistributing income)。每一类方案的出发点均是调节就业市场的某一个变量(技能、时间、报酬)。

基于人工智能会逐渐改变市场需要的技能,提倡就业者再培训的方案相信:如果就业者能及时参加新技能的培训,就不会发生人力需求减少的问题。

基于人工智能会减少对人力劳动的需求,提倡减少工时的方案相信:如果把每周的工作日减为三至四天,工作总量不变但人均工时减少,就可以让更多的人得到工作机会。

基于对人工智能引发的失业有着最悲观的预期,提倡重新分配财富的方案相信:无论就业者接受多少培训,如何调整工作时间,人工智能都将彻底取代或挤走就业者。因此,政府要采用更激进的再分配方案,以保障失业人员的生存,分享人工智能所创造的财富。

下面,我们来仔细研究每种方案的利弊。

提倡工人再培训的方案认为有两种趋势对于人工智能时代的就业至关重要:在线教育和终身学习。他们认为,随着免费或付费的在线教育平台激增,失业人员更容易获取培训和指导,从而找到新的工作。视频网站、在线编程学院等平台可帮助就业者成为“终身学习者”,帮助他们不断更新技能,进入尚未实现自动化的新行业。再培训的过程中,失业的保险经纪人可利用在线教育平台(如网易公开课或国外的Coursera)成为软件工程师。即使当新工作也实现了自动化,他们还能利用同样的工具,参加另一个人工智能无法取代的新岗位的再培训,比如算法工程师或心理学家。

我认为,通过在线平台进行终身学习是个不错的想法,尤其可以帮助那些处在第6章的象限图中右下角(“慢变区”)的人,无论是学习人工智能编程、创新思维还是进入新兴服务业。我也相信自我学习会提升学习者的能力,经过一系列的成长获得成就感,同时增加自信。

但如果考虑到人工智能对就业影响的深度和广度,该方法远远不能解决大量失业的问题。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使得其在取代人类工作的道路上大踏步地前进,使得就业者每隔几年就不得不更换职业。此外,自动化的步伐和路径的不确定性增加了更多的障碍,就连人工智能专家也很难预测未来几年哪些工作将会受到自动化的影响,我们很难指望一名普通就业者选择再培训计划时,能准确预测几年后哪些工作更安全。

我担心,就业者会发现自己只能不断退缩,就像无情的洪水来临时丛林里的动物会逃亡一般,急切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寻找更高的落脚点。再培训固然可以帮助许多人找到在人工智能经济中的新位置,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没办法真正缓解宏观层面上就业市场正在受到的冲击。

以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为首的一批人,意识到人工智能会带来大规模的冲击,提出了更激进的减少工时的方案。他们建议可以把每周的工作日变为四天,或让多人“分享”同一份工作。(1)还有人提倡一份全职工作可以分成几份兼职工作,给大量就业者平分日益稀缺的工作资源。这些方法意味着大多数人的工资会减少,但至少没有彻底失业。

减少工时、工作共享可以有效减少失业人数,特别是处在象限图“结合区”中的职业。这些职业将由人工智能执行主要的工作任务,只需要少数工人与客户对接。这个政策如果执行得好,可以让更多工作人员免于失业。

在美国,减少工时、工作共享的方案已在有些州落实。(2)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好几个州均已落实工作共享的安排,以避免业务量骤减引起的企业大规模裁员。它们没有选择裁员,而是将部分人员的工时减少了20%—40%。当地政府为这些人员损失的工资给予了一定补偿,通常是50%。该方法在部分地方很有效,让员工和企业都不必承受失业和再就业造成的冲击,还为当地政府省去了可能需要全额支付的失业救济金。

但是,面对人工智能对工作岗位持续不断的冲击,这种方案可能会失去后劲。现有的减少工时、工作共享方案仅能补偿部分损失的工资,意味着就业者的净收入还是会减少。面对短暂经济危机导致的收入下滑,就业者也许还能接受,或者政府还能承受补助,但是长期来看,工资不断下滑肯定不会被低收入者认可,政府也很难负担巨量补助。企业和政府可以继续对此进行试验,但我认为这种方法并不能减轻人工智能带给就业市场的长期压力。因此,我们可能不得不选择更为激进的再分配方案。

全民基本收入

时下,最流行的再分配方案是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 UBI),其核心思想很简单——每个公民(或每个成年人)从政府那里定期领取收入补助金,这笔钱的申领没有任何附加条件。UBI不同于传统福利或失业福利,其适用于所有人,而且不受时间或岗位需求限制,可以随意支配。也就是说,如果按这个方案执行,无论贫穷还是富裕,人人都可以从政府领一笔钱。

另一个再分配方案称为最低保障收入(Guaranteed Minimum Income, GMI),即仅向穷人提供补助金,并建立“最低收入”的门槛:保证就业者的收入不会低于这条线。这种方案类似于中国执行的“低保”政策,保证城乡居民可以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准。

再分配方案的资金来源,大部分是对人工智能时代“赢家”征收的巨额税款,如大型科技公司、从人工智能谋利的传统公司,以及借这些公司东风而起的百万富翁、亿万富翁,甚至是万亿富翁。补助金的额度一直存在争论。有些观点认为补助金不能太多,这样就业者们不会失去找工作的动力。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补助金要完全覆盖因失业造成的收入损失。从这个角度来看,UBI可能成为迈向“休闲社会”的关键一步,人们完全摆脱了对工作的需求,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在美国,UBI和GMI的政策讨论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支持者包括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和理查德·米尔豪斯·尼克松(Richard Milhous Nixon)等。1970年,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差点儿通过一项在经济上援助每个家庭,以帮助他们摆脱贫困的法案。这项半个世纪前未能颁行的旧法案突然引起了硅谷精英的注意,而像UBI、GMI这类工业社会消除贫困的政策方案,现在成了人工智能导致普遍性失业后的解决方案。

曾经鼓吹颠覆行业的硅谷精英们突然意识到,颠覆了一个行业后,人工智能也会取代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这些硅谷精英(很多已经是超级富豪)创办或投资的互联网公司带来了经济上的重大转型,导致了贫富不均的扩大,因此他们似乎想缓解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冲击。对他们来说,大范围的再分配方案,也许可以有效解决人工智能驱动下的经济体系所导致的广泛失业和贫富不均的扩大。他们认为,仅凭再培训和减少工作时间,无法阻止自动化大潮。只有保证全民的收入,社会才能在未来的就业危机中幸免于难。

UBI究竟如何实施还有待观察。美国著名创业孵化器Y Combinator的总裁萨姆·奥尔特曼(Sam Altman)(3)和Facebook联合创始人克里斯·休斯(Chris Hughes)(4)赞助了相关研究计划,推动基本收入试点方案的实验。Y Combinator旗下的研究机构在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展开了一项试点方案,该方案在3到5年内为1000个家庭提供补助金,每个家庭在每个月都可以领到1000美元(5)。研究小组通过定期问卷的方式,追踪这些家庭的整体情况和日常活动,并将他们与每月仅收到50美元的对照组进行比较。

硅谷精英用企业家的视角来看待该项目。他们不仅将这笔钱看作一种保障,还当作一笔“启动资金”或“给每个人的风投”(6),一笔给失业人员的“天使投资”。失业人员可以用这笔钱开展新业务或学习新技能。2017年,马克·扎克伯格在哈佛毕业典礼的演讲中,表达了对UBI的支持,他认为我们应该探索出一套让“人人都有缓冲空间,可以放手尝试新想法”的方案(7)。

我理解为什么硅谷精英们如此迷恋UBI。他们认为通过科技就可以简单地解决他们自己制造的、巨大且复杂的社会问题。但是如果采用了UBI,社会契约就会发生重大改变,我们应该谨慎考量是否要实行这一方案。我支持保障人的基本需求,但我并不认为可以将UBI作为消除眼前危机的“万灵药”,这会让我们错过巨大的机遇。因此,我们必须了解硅谷精英对UBI狂热兴趣的背后动机,认真思考如果实施了相关方案后,可能会创造出什么样的社会。

硅谷的“魔杖”心态

硅谷对UBI的兴趣渐长。我认为有些人是真的关心因科技进步而失业的人员,但有些人则是出于自我救赎——他们手握着巨额财富,也知道这笔财富与这场危机的关系。一旦出现社会问题,会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心存担忧,使他们开始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些复杂的动机当然不是我们否决他们方案的理由,但让我们更慎重地思考类似UBI的提案,意识到硅谷工程师和投资者在解决问题时固有的文化偏见,尤其在这样一个对社会和人类都有着深刻影响的问题上。最重要的是,在评估这些解决方案时,我们必须知道提案者的真实想法:是希望科技能惠及社会中的所有人,还是只为了避免产生严重的社会动乱?是真的愿意辛苦地构建新的社会秩序,还是只想找个权宜之计,尽快在自动化对人产生深层心理冲击这件事上脱掉干系,以求心安?

我担心,恐怕许多硅谷精英倡导实施UBI,都是出于最后一个动机。他们认为UBI是一根“魔杖”,可以瞬间消除他们在人工智能时代的“功绩”引发的错综复杂的经济、社会和心理问题。UBI是之前提过硅谷信奉的“轻量”解决方案——偏爱理念和技术轻量解决问题,而避免处理现实世界中的“累活”。这种方案倾向于认为所有问题都可以通过调整激励机制或是塞一大笔钱解决。只要每个人都能拿到每月的UBI就会开心过日子,而不会怪罪科技精英,这样科技精英们就可以全神贯注地继续用科技改造世界,并获得丰厚的经济收益。虽然支撑UBI所需的高税收会一定程度上削减他们的收益,但人工智能所带来的绝大多数经济收益仍将归于这个精英群体。

当然,UBI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推动者的动机,而在于它本身的问题。首先,单一的UBI政策就是不劳而获。一个失业的人,如果能无条件并长久得到每月固定的补贴,谁能保证他会努力学习再找工作?人的本性都是好逸恶劳。这种方案很可能导致接受补贴的人无所事事,沉迷游戏、烟酒甚至毒品。其次,即便一个人非常上进,想要通过培训实现再就业,但也无法保证他选择的新工作在未来不会被人工智能取代。很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失业人员拿着UBI去培训,找到新工作后不久又被人工智能取代。所以,哪些培训值得补助,应该由政府、企业以及相关专家探讨后拿出可行方案来确定,而不是让个人去漫无目的地找工作。

如此看来,在人工智能时代,UBI不是构建更美好世界的建设性解决方案,反倒像是止痛药,让被人工智能伤害的人获得暂时的镇静和麻木,既缓解了失业者的痛苦,也让人工智能的既得利益者的良心过得去。我们需要建立顺应人工智能发展的经济与社会制度,使得每个人都能获得保障,而不是简单地求助于止痛药(如UBI),我们必须主动想办法利用人工智能的优势,同时更加重视我们与机器之间的本质区别,那就是爱的能力。

当然这并不容易,需要我们发挥创造力,提出不同的解决方案。我们需要离开数字领域,进入现实世界。如果我们立刻行动,我相信我们很有机会避开大规模的失业灾难,还可以普遍领悟到我直面死亡期间重新发现的那种生而为人的价值。

人机共存:优化与人情

人工智能革命由民营企业引领,因此我认为民营企业也应该主导创造更人性化的新就业机会。其中一些将通过自由市场的自然运行而出现,而另一些则必须靠人来努力创造。自由市场创造出来的工作,很多都是结合人类与机器能力的协作机制:由人工智能负责例行的、重复性的优化任务,人类负责需要创意和战略思维的工作和处理人际关系。这需要重新调整很多岗位,也会创造新的工作,让人类和机器联手提供高效率且人性化的优质服务。在第6章的就业风险评估图中,这种人机协作机制在未来可以为左上角“结合区”的群体提供最多的就业机会――人工智能做分析性思考,人类则用温暖和关爱传达机器所做的分析。不仅如此,“安全区”和“慢变区”的工作也会有类似的改变趋势。这是发挥人类光芒最好的方式,因为有关创意和关爱工作人工智能几乎不可能完成。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应该积极发展STEM[STEM是科学(Science)、技术(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数学(Mathematics)四门学科]教育,在教育上强调创意和思维的培养,这与下文要分析的关爱型工作,是未来教育的两个重点。在未来,由于人工智能的进步,左下角人工智能的圆圈会往右边扩张。

人类与人工智能在未来可以共存

人机协作有很多非常好的例子,如处于第6章的就业风险评估图左上角的“结合区”的医疗工作。我坚信人工智能算法在诊断疾病、制定治疗方案等方面一定能超过人类医生。尽管传统的医疗机构,如医学院、专业协会和医院可能会推迟人工智能诊断工具的应用,但我相信只要几十年的时间,人工智能的诊断准确度可以近乎全方位超过医生。

面对这样的趋势,一个可能的结果是人工智能算法完全代替人类医生,完成全部的问诊工作。但是,很多患者可能不希望面对一台机器来完成看病的过程。试想,你会愿意由一台机器(即使这台机器掌握了大量最新医学知识和病例)冷冷地告诉你“您患有淋巴癌,并且已经到了四期,5年内死亡的概率是70%”吗?我相信,患者更希望得到人性化的医疗方法,而市场一定能创造出这样的方法。

传统医生可能会演变成一种新职业,我称为“关怀护理医师”。这种医学专家集护士、医疗技术人员、社会工作者,甚至心理学家的技能于一身。“关怀护理医师”需要接受两种培训:一是了解和操作诊断工具;二是与患者交流、在患者遭受生理或心理创伤时给予安慰、在整个治疗过程中给予患者情感支持。“关怀护理医师”可以给患者分享鼓舞人心的成功治疗案例,而不是简单地告诉患者冷冰冰的诊断结果。他们会说“李开复也得过淋巴癌,采用和你一样的治疗方案后他恢复得非常好,所以我相信你也可以”。病人得到这样关怀后,可以增加自信,康复的概率也会提高。

“关怀护理医师”不会同机器在记忆力或优化治疗方案方面进行竞争。从长远来看,在这些方面他们肯定会输。“关怀护理医师”接受培训,是为了在更多需要情商的活动中发挥作用,而不是成为一本医学百科全书。他们会与机器完美互补,让患者一边享受空前准确的诊断,一边也能得到现今医院经常缺失的人情关怀。在由自由市场衍生出的人机协作中,将会把我们的社会慢慢变成一个更友善、更有人情味的世界。

市场对“关怀护理医师”的需求,能大量增加就业机会,整体提升医疗护理的质量。如今,训练有素的医生数量有限,导致了医疗成本增加、医疗服务质量却在下降。患者排几小时的队,最后却只能和医生说几分钟的话。“关怀护理医师”可以从其他行业的从业人员中选拔、培训。他们不需要像今天的医生一样,花多年的时间来记忆和应用大量的医疗知识。因此,病患可以得到更多的“关怀护理医师”资源,远远超过现在医生的数量,医疗服务质量也会得到提升。

许多其他领域也将出现类似的协作效应,如教育、法律、活动策划和高端零售业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助理可以将常规研究任务交给算法,专注地与客户进行沟通,使客户感受到更多的关心。人工智能超市(如国内的永辉、京东,美国的Amazon Go)则不再需要收银员,它们可以雇用第5章中描述的那种高情商、有同理心、体贴的服务人员来大幅度提升顾客的购物体验。

对于专业人士来说,随着人工智能的逐渐普及,一定要尽快学会使用人工智能工具。与其他技术革命一样,试图以自己的方式与人工智能竞争的人终将会失败。长期而言,反抗可能是徒劳的,协作才会有收获。

最后,互联网引领的共享经济潮流将大大缓解失业的情况,并重新定义人工智能时代的工作。我们会看到更多传统岗位由人工智能算法接管,过去在这些传统岗位上工作的人会加入Uber式的新型平台,例如连接护理人员与客户的在线平台Care.com。我相信教育等行业都会出现更多类似的案例。许多商品和服务都可以数据化并不断通过算法优化,但共享经济中那些碎片化、个性化的工作仍然只有人类可以完成。过去,这类工作受到传统公司垂直化组织架构所限,即使没有足够的工作量,还是继续给所有员工发放足额工资。人工智能的加入——比如滴滴和Uber等网约车公司极大地提高了效率并吸引更多的人加入,也增加了用户需求和服务人员实际获得的工资。

除了共享经济中既定的角色之外,还会出现我们今天无法想象的全新服务类工作。人工智能在解放我们时间的同时,具有创造力的企业和普通人都能利用这些平台,创造新形态的工作。例如人们可能会雇用“换季师”,每次换季帮助自己整理衣柜,并让衣柜散发当季的花香。再比如重视环保的家庭会雇用“家庭可持续发展顾问”,探索创造性和有趣的方法,减少家庭生活给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

不过,我依然担心仅靠自由市场的运作,不能完全扭转大规模失业以及即将出现的大幅扩大的贫富差距。民营企业已经创造了大量的以人为中心的服务岗位,只不过报酬不高。经济激励、公共政策和文化秉性导致如今许多有人情味的工作通常缺乏职业保障或基本的尊严。比如,健康护理和私人护理是美国成长最快的两个职业(8),到2026年,美国劳工部劳工统计局预计这两个行业将增加120万个工作岗位。但是这些职业的年均收入仅有20000美元出头。(9)其他可以展现爱心的工作,如全职育儿、照顾老人或残疾人并未被视为“工作”,也没有正式的固定报酬。而这些服务,正是我们在人工智能时代中应该鼓励发展的。

如果想要鼓励和激励这些服务发展,我们不能只靠民营企业市场的人机协作机制,还必须通过服务业的影响力投资(impact investing)和政策,推动更广泛的文化价值转变,为这些产业注入新的活力。

芬克的信与影响力投资

当手握5.7万亿美元的人讲话时,全球商界都会认真倾听。因此当全球最大资产管理公司贝莱德创始人劳伦斯·芬克(Laurence D. Fink)致信全球CEO,希望他们更多关注社会影响时,在全球各地的企业界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信中写道:

“我们……看到许多政府还没有做好准备应对未来,无论是在退休、基础设施的修建还是在自动化、再培训等方面。因此,社会逐渐靠向民营企业,并要求企业去应对更多的社会挑战……上市以及未上市的企业都需要做出社会贡献……企业必须让所有利益相关者受益,其中包括股东、员工、顾客、员工所在的社区。”(10)

芬克的信发布于2018世界经济论坛开幕前几天。我参加了该论坛,看到与会CEO们焦虑地讨论着这封信。这是一位在众多大公司里都拥有控制权和影响力的人发出的严厉警告。许多人公开表示赞同芬克的信,但私下里却认为呼吁重视更广泛的社会福祉,有违企业经营的逻辑。

从狭义上看,他们并没有错:上市公司就是为了赚钱,因为要对公司股东负责,需要将利润最大化。但是在人工智能时代,这种冷冰冰“向钱看”的逻辑根本站不住脚。盲目追求利润而将社会影响抛诸脑后,不仅在道德方面存在争议,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芬克在信中多次提到了自动化和就业再培训。作为涉足整个全球经济的资产管理者,他认为人工智能导致的失业,自由市场不能彻底解决。相反,我们必须重新构思、重振企业的社会责任感(CSR)、影响力投资以及公益创业(social entrepreneurship)。过去,企业只有在时间、金钱都有富余时才会做这些事。企业家们很多时候会这样想,既然有钱了,就投资些房地产企业或初创公司,所谓社会责任感,就是捐些钱给留守儿童,还可以发发新闻稿,好好宣传一下。但是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需要以更认真的态度来参与这些活动,同时也要拓展我们对这些活动的定义。国际大企业之前做的社会责任感项目都是传统慈善,例如环保和扶贫。如果想要应对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冲击,则需要更进一步的解决方案——为失业者创造大量的服务性工作岗位。

作为风险投资人,我认为有种新形式的“影响力投资”可以起到重要作用。我希望未来能出现这样一个风投生态体系:将创造“人性服务”岗位本身视为美好的事业,同时也投资相关的产业,将资金引入能吸纳大量劳动力的、以人为本的服务项目中,如产后护理哺乳顾问、青少年运动教练、口述历史收集人、国家公园向导或者老年人陪聊等。这类岗位对社会、对个人都是有意义的,许多岗位还可以产生经济价值和营收。但投资这些创造岗位的公司不会像投资独角兽科技公司那样,可以获得100倍的回报。

创造这样的生态体系,需要参与其中的风险投资人转变心态。传统风投信奉高风险、高回报,他们在投资十家创业公司时,心里已经明白其中的九家会倒闭。但是成功的那家一旦市值飙升,他们的回报会呈几何级数增长。如此高回报的基础是独特的“互联网经济学”:数字产品可在边际成本几乎为零的状态下无限扩张,这意味着最成功的公司获得的收益可以达到天文数字。

服务导向的影响力投资则不同。创造有意义的工作岗位,对应的回报是线性增长的。这是因为人力驱动的服务行业,无法实现几何级数增长的回报。例如,创建主营护理业务的大公司,是无法数字化复制服务并扩张至全球的,这类业务必须由每个工作者一项一项去完成。传统风投不会对这类线性回报的公司感兴趣,但在建立人工智能经济体系时,这些公司将成为中流砥柱。它们不仅能创造新岗位,还可以促进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这个新的投资生态体系可以由资历更老的、希望改变世界的风投高管引领,带动年轻的、希望做些“慈善”或“公益”工作的年轻风险投资人共同参与进来。他们有选择优秀创业者和创业公司的敏锐直觉,可以将这种直觉用在线性回报的服务类公司上。他们的资金可能来自希望创造更多新就业岗位的政府,以及希望承担更多社会责任的企业。这些参与者会一同创造独一无二的生态系统,更专注于新岗位创造而不是简单地做慈善,更关注影响力而不是单纯地考量投入和回报。如果来自各行各业的、愿意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能联合起来,我相信,我们能够编织一张新的就业“安全网”,建立起充满关怀和人性的社会。

政府的角色

然而,无论市场的力量有多强大,企业家的初衷有多美好,还是会有许多人无法得到保障。我们只要看看当今世界上存在的不平等,以及那些极端贫困的地区,就该认识到想要给每个人的生活以保障,光凭市场和道德力量的驱动是不够的。从根本上改变经济结构需要政府全力以赴。要在人工智能时代重写新的社会契约,需要公共政策的大力支持。

硅谷有些人认为这是UBI应该扮演的角色。面对工作岗位增长不足的问题,政府必须提供全面的经济保障,调拨资金以维持下岗人员的生存,也可以减轻科技精英们的压力。这种无条件的资金调拨与硅谷赖以生存的高度个人主义、互不相扰的自由主义非常契合。支持UBI的人会问,政府凭什么替民众安排时间?只要给他们钱,然后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这与科技精英们将社会视作一个整体的观点不谋而合。这种观念符合硅谷科技精英观察社会的一贯角度:“用户”角度而不是“公民”角度,“顾客”角度而不是“社群”角度。

对此我有不同的看法。我并不想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人工智能精英与世隔绝,坐拥惊人的财富,用最少量的施舍来保证广大的失业人员不闹事。我希望,我们可以共同创造出一个全员协同发展的制度,妥善运用人工智能创造出来的财富,建立更有人情味、更有爱心、更人性化的社会。这一想法的灵感始于台湾佛光山。

当司机的CEO

那是一个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我穿过宏伟的寺院去见星云法师,与他共进早餐。正当我努力登山时,一辆高尔夫球车停在我身边。

“早上好,”司机说,“需要载你一程吗?”

因为赶着赴约,我接受了邀请。这个司机看起来和我年龄差不多,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他穿着牛仔裤和简单的长袖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橙色马甲。车子盘山而行,我呼吸着微冷的晨风,享受着宁静的山景。车子安静地行驶了几分钟,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是你的职业吗?”

“不,”他说,“我只是在工作之余来这里当志愿者。”我这才注意到他橙色马甲的左胸处缝了“志愿者”几个字。

“原来如此,那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一家制造电子产品企业的CEO。最近我减少了工作时间来这里做志愿者。星云法师在这里与人们分享人生智慧,我也想尽力帮助他人。”

这些话语以及他平静的态度,深深打动了我。在台湾地区,电子产品制造行业竞争非常激烈,利润微薄,还要不断承受创新、升级和运营优化的压力。在这个行业取得成功,通常是以健康为代价换来的。公司负责人不仅白天要在工厂长时间工作,晚上还免不了陪客户应酬:抽烟、喝酒。但这位开车的男士看起来非常健康、从容。他告诉我,周末在佛光山做志愿者是他纾解工作压力的方法。他还不准备退休,为参观佛光山的游客提供服务,让他理解到了比经营公司更简单也更深刻的东西。下车时,我向他表示感谢,他也微笑着冲我点点头。

与那名志愿者的对话,以及之后早餐时星云法师分享的人生见解,都令我难以忘怀,也深刻影响了我对工作和人生的思考。一开始,我认为他的服务态度是寺庙所独有的,是宗教信仰的力量所致。但我返回台北接受治疗之后,发现城市中有很多穿着志愿者背心的人,他们举着“停”的标志,引导儿童过马路,在公园里向游客讲述台湾地区的历史及原生植物,在柜台窗口指导人们申请健康保险。许多志愿者都是老年人或刚退休的人。他们的养老金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于是他们把时间贡献出来帮助他人,并与社会保持紧密的联系。

当我开始思考人工智能时代即将带来的负面影响时,我时常想起那些志愿者。我注意到志愿者们在平凡的工作中创造出了广泛的社群文化。没有穿着橙色马甲、头发花白的志愿者,城市照样能够运转,但总让我们感觉社会缺少了一些关爱、一些人性。在这个微妙的转变中,我看到了前进的道路。

“社会贡献津贴”:护理、服务和接受培训

志愿者把时间投入到让社会变得更有爱的工作中,我们也有义务利用人工智能时代富足的经济条件培养这些价值观,并鼓励这一类工作。要做到这一点,与其启动UBI,不如试试我设想的“社会贡献津贴”(social investment stipend):对于那些把时间和精力投入慈善、使社会更有人情味和创造力的人(其中包括三大类活动:护理工作、社群服务和接受培训),政府可以付给他们一笔还算不错的报酬。这种津贴将成为新型社会契约的支柱。这种津贴不是为了取代基本的社会保障,而是为了鼓励人们多做善事。但如果运转得当,会让我们的文化变得更有人情味。发放这种津贴的目的,是将人工智能创造的经济效益投入到创建更好的社会环境之中,而不是像UBI一样单纯领钱,来麻痹由人工智能导致的失业痛苦。

具体而言,对于护理、服务和接受培训这三类工作的全职和兼职参与者,应给予不同的薪资。护理工作包括给孩子一对一的教育、陪伴老人、帮助患病的朋友或家人,或者帮助其他精神、身体有缺陷的人提升生活品质。将会有一大批人去从事这类工作,关怀需要帮助的人,给他们提供本章一开始提到的,我那个创业家朋友的冰冷大屏幕无法提供的服务:温暖的人际互动。

服务工作也可以用类似的方法界定,包括目前非营利组织的大部分工作,以及我在台湾看到的志愿者们做的事,如治理环境、主持课后活动、做公园导游、收集各个社区长者口述的历史等。这些项目的参与者将在指定的机构注册,服务一定的时间后才能领取“社会贡献津贴”。

最后,在接受培训方面,人工智能时代的职业教育包含专业工作技能的培训,也包含将爱好转变为职业的课程。政府会把大部分的补贴用在不会被人工智能取代的领域。享受津贴的人可以在财务相对自由之后攻读机器学习的学位,也可以学习表演或数字化市场营销等专业知识。

我要特别强调一点,规定要求领取“社会贡献津贴”的人从事这些工作,并不是要通过强制手段左右他们的日常活动。人类之美在于多样性,每个人有不同的背景、技能、兴趣和爱好,我并不是主张通过严格的再分配控制扼杀掉这种多样性。为了获得津贴而做出一定的社会贡献,这样会培养出完全不同的意识形态,而非UBI背后的自由放任的个人主义。从事造福社会的工作可以获取津贴,也传达出了一个明确的信息:倾尽全社会之力,我们才获得了如此多的财富。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共同利用这些财富,帮扶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重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重塑人情味和爱的纽带。

我认为,每个被人工智能取代的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新工作。懂得关心别人的人可以选择护理的工作;有雄心壮志的人可以参与其他行业的职业培训;有理想的人,可以选择大众服务类的工作。在人工智能取代人类成为经济引擎的时代,我希望能重视如护理、服务和人才培养之类的工作,为建立更人性化的社会添砖加瓦。

尚未解决的问题

实施“社会贡献津贴”当然会引起新的问题和摩擦,例如津贴数额为多少合适?是否要依据绩效发放不同的津贴?如何保证“护理”工作完成得尽职尽责?哪些活动应计为“服务”工作?这些问题都很难解答,也没有标准答案。“社会贡献津贴”需要政府相关部门和组织机构做大量的讨论、研究和尝试。

但是,这些挑战并非不可克服。政府为了维持公共服务、教育体系和社会保障网络,已经建立了大规模公务员体系。在这个基础上建立“社会贡献津贴”,我认为是很有价值的尝试。

当然,实施“社会贡献津贴”政策需要大量的财政收入,对于财政状况不佳的国家而言是不切实际的。除非人工智能增加社会生产力所创造的经济效益,能支持政府增加这样大的一笔支出。

获得这样大规模的财政收入还需要花费许多年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一些工作被人工智能所取代。为了顺利度过这一时期,我建议循序渐进:不直接全方位地推行上述的“社会贡献津贴”方案,而先试着减轻工作流失对社会造成的冲击,再逐步编写前文提到的新社会契约。

我们可以从增加政府对新生儿父母的补贴入手,让他们有资本选择在家里照顾孩子,还是将孩子送去全天候的托儿所。如果父母选择自己在家教导孩子,一定时间后经过考核达到某个标准成绩的孩子,政府就可以提供给孩子父母津贴,津贴的额度可以参考托儿所的费用和托儿所教师的薪资。参加再就业培训,以及在家照顾年迈父母的人也可以享受到类似的政府补贴。这些简单的计划可以帮助我们迈出“社会贡献津贴”的第一步。

当人工智能增加了更多的生产力,同时也更广泛地影响就业时,我们可以逐渐扩大补助的范围。当人工智能对社会形成全面冲击时,我们应该有能力集中资源和公众意志,实施类似上述“社会贡献津贴”的计划。我希望这不仅能减轻人工智能时代给我们带来的经济、社会和心理上的痛苦,我还希望人们能开启新的生活模式,彰显我们的人性价值,让我们做机器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与身边的人分享爱。

环顾周遭,展望未来

本章的观点只是对抗人工智能带来的大范围冲击的一支小小预防针。我们分析了目前已有的、可以帮助人们顺利过渡到人工智能时代的解决方案——重新培训、减少工时、通过UBI重新分配收入。这些方案都有各自的作用,但我认为还远远不够。

我希望民营企业能用富有创意的方法培养出高效的人机协作关系,引领新一拨影响力投资注入以人为本的服务工作,此外,政府可以通过“社会贡献津贴”鼓励发展护理、服务和接受培训行业以增加就业。这几个方案会重新调整我们的经济体制,改写社会契约,以鼓励造福社会的活动。中美两个人工智能超级大国可能都有能力实施以上方案,但是人类要在人工智能时代真正实现繁荣,需要来自各行各业的、世界各地的人们共同努力。

引导我想出这些方案的价值观深深根植于一段我的个人经历——诊断出患癌的经历,我的妻子、星云法师以及其他无私的人分享爱与智慧给我,帮助我迎来了人生蜕变。如果我从未有过如此可怕、最终又极具启发性的经历,我也许永远也不会意识到爱在人生中的核心地位,也可能不会建议打造充满关怀与人情味的世界,而是站在人工智能行业资深从业人员的角度来看待迫在眉睫的危机。

我患癌的经历还让我懂得欣赏普通人的平凡行为中隐藏的智慧,教会我细心观察普通人平凡生活中隐藏的智慧。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铁人”,在被迫卸下盔甲面对死亡时,才第一次懂得感恩我们周围那些慷慨分享爱的人。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在国际上看到相同的发展。中美两个人工智能超级大国,或许在人工智能科技领域会引领全球,但是在人工智能时代,创造人类未来的繁荣景象要靠吸取来自全球各个国家、各行各业的人的智慧和经验。所以,在我们展望未来的同时,切莫忘了环顾四周。


(1) Seth Fiegerman, “Google Founders Talk About Ending the 40-Hour Work Week”, Mashable, July 7, 2014, https://mashable.com/2014/07/07/google-founders-interview-khosla/#Lbd1N2l1z5q7.

(2) Steven Greenhouse, “Work-Sharing May Help Companies Avoid Layoffs”, New York Times, June 5, 2009, https://www.nytimes.com/2009/06/16/business/ economy/16workshare.html.

(3) Kathleen Pender, “Oakland Group Plans to Launch Nation’s Biggest Basic-Income Research Project”,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September 21, 2017, https://www.sfchronicle.com/business/networth/article/Oakland-group-plans-to-launch-nation-sbiggest-12219073.php.

(4) The Economic Security Project, https://economicsecurityproject.org/.

(5) 同注(1)

(6) Steve Randy Waldman, “VC for the People”, Interfluidity, April 16, 2014, https://www.interfluidity.com/v2/5066.html.

(7) Chris Weller, “Mark Zuckerberg Calls for Exploring Basic Income in Harvard Commencement Speech”, Business Insider, May 25, 2017, 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mark-zuckerberg-basic-income-harvard-speech-2017-5.com/2017/10/24/business/economy/future-jobs.html.

(8) Ben Casselman, “A Peek at Future Jobs Reveals Growing Economic Divides”, New York Times, October 24, 2017, https://www.nytimes.com/2017/10/24/business/economy/future-jobs.html.

(9) U.S. Department of Labor,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 Occupational Employment Statistics, “Home Health Aides and Personal Care Aides”, https://www.bls.gov/ooh/healthcare/home-health-aides-and-personal-care-aides.htm, and “Personal Care Aides”, https://www.bls.gov/oes/current/oes399021.htm.

(10) Larry Fink, “Larry Fink’s Annual Letter to CEOs: A Sense of Purpose”, BlackRock, January 18, 2018, https://www.blackrock.com/corporate/en-us/investor-relations/larryfink-ceo-le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