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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第九章 从明教到大明帝国(1336年—136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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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与少林走向斗争

1330年前后的明教的大分裂之后,这一宗教武术家集团对武术世界主流势力的压力骤然减轻,而后者内部的矛盾则走向公开化,其中首要的就是武当与少林的冲突。

在14世纪30年代,武当的七名第二代弟子已经是杰出的武术家,他们被同时代人称为“七大游侠”,并且常被拿来和上个世纪的全真七大师相提并论。此外,第三代弟子也在陆续成长,这个不久前门徒只有个位数的小门派迅速以几何级数发展,这令少林感到了威胁。由于张三丰在少林的早期经历,二者之间的关系一向非常紧张。少林将张三丰视为自身光荣武术传统的剽窃者,绝不喜欢看到这种被剽窃的成果世代传递下去,与自己争夺市场和势力范围。二者之间的冲突也就难以避免了。

1336年的龙门镖局惨案给了少林发难的机会。在临安,龙门镖局的创办人都大锦及其整个家族在一夜间被残酷屠杀,死者多达七十余人。都大锦是少林的门徒,他的镖局是少林寺院在南方的经济支持者之一。少林认为当时在临安的武当张翠山正是凶手。同时,武当派的重要人物俞岱岩也被一群疑似少林的武术家打成重度残疾。这一系列事件使得两大门派相互指控,剑拔弩张。事实上龙门镖局事件是天鹰教所为,张翠山不久被天鹰教所带走,并在杭州湾的王盘山岛与殷天正的女儿殷素素一起被与殷天正相敌对的谢逊劫持,长期无法返回中国大陆。

在少林方面,很难说他们究竟有几分真正相信龙门镖局屠杀案是张翠山所为,但这却是一个向武当施压的绝佳契机。即便没有确凿证据向武当进行直接的武力报复,少林仍然尽了一切可能迫使武当低头。除了亲自站出来指控张翠山外,少林还发动了听命于它的几家大型镖局,以行业联合协会的名义要武当给出答复。令本已初见端倪的“武当威胁论”更加沸沸扬扬。武当方面也尽可能地利用俞岱岩的被害事件反击少林,但是缺乏话语权,在强大的舆论围攻前相当被动。

与此同时,谢逊、张翠山与殷素素在一场海难后漂流到了太平洋北部的卡纳加岛(Kanaga Island)。该岛属于阿留申群岛,是一个活火山岛。他们可能是第一批造访该岛(以及北美洲)的中国居民。在海外,谢逊因为受伤而目盲,三人达成了和解。不久,张翠山与殷素素私下举行了婚姻,他们的儿子张无忌在次年出生在岛上。按照现在的国籍可算是一个美国人。1346年,张翠山夫妇冒险带着张无忌经过漫长的漂流返回中国大陆,谢逊则因为已残疾而不愿再回国,决定留在卡纳加岛。

张翠山夫妇的归来导致了少林及其追随者对武当的又一轮攻击,而此次因为张翠山与天鹰教的联系而使得武当更加难以自辩。少林领导人空闻等高层亲自到来,昆仑、崆峒与其他门派也追随而至。这场围攻最终以张翠山夫妇的自刎谢罪而终结。武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避免了被摧毁的命运。

即使在张翠山死后,武当仍然长期被孤立,甚至其一向的盟友峨嵋也与之拉开距离。张三丰在1349年亲赴少林的弥合之举以失败告终,少林寺的领导者拒绝与之见面。武当的繁荣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即将随着年迈的张三丰的死亡而告终。不过此时张三丰却有另一个计划。同年,他将病重的张无忌交给明教的医师胡青牛诊治。张三丰有理由期望,自己所亲自培养的张无忌作为明教重要人物的血亲,将在未来发挥重要作用,而武当如果能够通过张无忌对明教施加影响,也会帮助武当摆脱目前的困境。

事态并不总是能按照预期发展,在武当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胡青牛在两年后即1351年意外被杀,张无忌也由此失踪。此后他的踪迹时隐时现,直到1357年他在昆仑山下被峨嵋派的远征军团所发现,这六年内他的行踪是一个谜团。但可以相信他曾经在凤阳地区得到过朱元璋(1328年—1398年)、徐达(1332年—1385年)等明教底层教众的救助,后来又远赴昆仑投奔杨逍,但杨逍知道他是殷天正的外孙后对他十分冷淡,迫使他很快离去。153后来,张无忌自己在昆仑山中进行高阶的武术修习,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在几年后便以新晋武术大师的身份出现。据说他是从一头白猿的肚腹中发现了失传的《九阳真经》,不过这可能不过是明教徒为了增添他的神秘色彩编造的神话,他的九阳功法或许更多来自于张三丰的传授。154故此在1357年的光明顶之役中,张无忌作为一个意外的关键因素出现了。

六大门派对明教的围剿

光明顶战役是少林发动的旨在完全灭亡明教的作战。在14世纪50年代,少林寺对光明顶进行攻击的动机和可行性都是非常明显的。此前很久,光明顶除了杨逍统领的天地风雷四门等微弱武装,已经没有多少防卫力量。即使被占领和摧毁,唯一会因此垮台的只有驻守该处的杨逍派系,而这恰恰是明教其他各派所求之不得的。对少林来说更有吸引力的是:这场战役的胜利不但可以巩固少林对于其他五派的优势地位,而且还可以为建立以少林为首的更加广泛的武术世界联盟奠定基础。

在六大门派中,除少林外,其他几个门派也对此很感兴趣。昆仑派直接受到明教的威胁,摧毁明教不仅能保证他们的战略安全,而且能够让他们取得在西域的霸权,有理由认为他们也极为热切地渴望发动这场战役;而华山派方面,掌门人鲜于通在几年前通过暗杀他的竞争对手白垣而得以上台,根基并不稳固,目前也急于通过对外胜利巩固自己在华山的统治;最后,峨嵋不仅因为其弟子纪晓芙被杨逍奸污的事实被揭露而蒙羞,而且其掌门人灭绝是一名顽固的反明教人士,指望通过战争让峨嵋上升到第一流的地位。

崆峒派长期实行老人政治,由五个元老控制一切,已经相当衰落,但是由于其在河西走廊的特殊战略位置,能够保证远征的补给线,因此仍然以优厚的条件被邀请参加联盟。唯一难以从战争中获益的就是武当,少林有意利用自己主盟者的地位,让他们充当先锋敢死队以损耗其实力。但在少林及其盟友的压力下,武当仍然不得不加盟,并且派出除张三丰外的全部精锐,以表明其维护江湖主流势力的坚定立场。

丐帮并未被邀请参与这次战役。此时的丐帮正面临着帮主史火龙退隐,内部各派系倾轧的困扰,但并非毫无实力。然而北宋时代丐帮与少林的关系早已是明日黄花,双方目前关系冷淡,少林显然不希望有过多的势力来分一杯羹。但丐帮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以少林为首的六派联盟成为武术世界主宰,而自己却被排斥在外的前景。在得知六大派的计划后,丐帮也召集了巫山帮、巨鲸帮等帮会和一些小门派,组建了一支可观的军事力量,打着支援六大派的旗号向光明顶进发。丐帮的策略简单明了,它们指望六派联盟和明教方面两败俱伤,而自己届时加入战斗,就可以轻松地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即使六派联盟能够取得胜利,也必将承受惨重的损失,而手握重兵的丐帮就可以在日后的江湖势力重组中居于有利地位。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完全保密,明教一定程度的增援和反扑在预料之中。人们最感到意外的,是分崩离析的明教各支系竟在得知消息后,迅速组织起义勇军支援光明顶。明教各派的合法性全部来自于三十年前的光明顶教廷,光明顶的沦陷本身就会对明教信仰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可能令明教基层组织瓦解。

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圣火象征意义上的重要性,如果有谁能够击退这次空前强大的敌人,就意味着此人获得了“明尊”的保佑,可以得到多数教众的拥戴而成为新的教主。各巨头们既看到了这次机遇,也不愿意给自己的多年的竞争者以可乘之机,因此不约而同地返回光明顶的总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共同抵抗敌人的联合作战是三十年来内斗在另一种形式下的延续。

根据军事史家估算,六大门派的总兵力大约1000—1500人,而护教军至少有3000人之多。155虽然护教军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军中的精英武术家在数量上远不如对方,无法抵挡主流武术家们的攻势。在塔克拉玛干的几次外围战失利后,他们不得不步步后撤,逐渐被压缩到昆仑山脚下。另外,护教军还被杨逍、殷天正与五行旗等派系之间的固有矛盾所困扰。最终的失败看来不可避免。

在战役的最后关头,杨逍、韦一笑和五散人在召开军事会议时大打出手,最后被潜入光明顶总部的少林武术家圆真所制服。一线峡的防线也告失守。第二天清晨,在反对派全部缺席的情况下,殷天正率领天鹰教军团赶回阔别多年的光明顶,并在军队簇拥下,在圣火厅匆匆举行了即位典礼,宣称自己为明教第三十四代教主。不过,这个不合法的程序没有被后来的教史追认。很快殷天正就被攻上光明顶的六大门派武术家们所击倒。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见证了中国武术史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张无忌如同机械之神(deus ex machina)一样出现,逐一挑战六派的武术精英们并无例外地取得了胜利,拯救了濒临灭亡的明教。即使如日中天时代的张三丰也从未有过如此的辉煌时刻。

不过在之前的较量中,六派联盟内部的分歧已经非常明显,而张无忌的参与又带来了关键的两点:第一,他让昆仑派的领导人何太冲夫妇相信自己已经被毒药所控制,让这一门派丧失了战斗意志;第二,他击伤了篡位的华山掌门人鲜于通,让华山的内部矛盾突然爆发,事实上陷入瘫痪而无意延长战斗。加上一直暗中抵触这次战争的武当作壁上观,张无忌的几次胜利令六派联盟内部的问题一一暴露,最终促成了这一联盟的瓦解。

在其他门派的压力下,武当被迫出战,但是却派出了武术造诣平平的宋青书,结果被张无忌轻易击败。而当他们得知张无忌的真实身份后,立即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这位侄子一边。当这一天的太阳落入昆仑山脉的雪山背后时,六派的联盟实质上已经荡然无存了。

张无忌的统治与反元统一战线的建立

1357年初,张无忌在光明顶即位成为新的教主。事实上,由于奇迹般地拯救了明教,他更被明教徒视为明王的化身。在他的指导下,明教的残余力量躲过了丐帮及其党羽发起的第二轮攻击,保全了实力。但代价也是惨重的,光明顶的宫室在被劫掠后焚毁。

鉴于明教的重心早已迁往中国东南部,张无忌命令将总部暂时东迁,并且和六大门派和解,这显然顾及到了武当的因素。不过考虑到双方长期的敌视,这一目标充满困难。但此时绍敏女公爵(1338年—1396年)的活动恰好提供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绍敏女公爵,即敏敏帖木儿,以汉名“赵敏”为人所熟知。她是前汝阳王阿鲁温的孙女,今王察罕帖木儿的女儿,以及汉名为“王保保”的扩廓帖木儿(?—1375年)的妹妹。察罕和扩廓父子都是著名的军事统帅。赵敏继承了父兄的才能,是一个野心勃勃而精明强干的女性。据说赵敏具有惊人的美貌,在汗八里朝见元顺帝(1333年—1370年在位)时,后者竟为她所倾倒,并打算将她纳为妃子。丞相脱脱担心这会使察罕在宫廷中的势力太大而对自己不利,因而加以反对,让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许多蒙古贵族一样,察罕虔信喇嘛教,他的保卫人员的主要组成是被称为“十八金刚(Eighteen King Kongs)”的西藏僧侣。察罕相信他们的密宗法术会给自己带来幸运,而对于汉人武术家则相对疏远。但赵敏却因为丧失了入主皇宫的机会而感到愤恨,遂将征服武术世界作为自己的目标。在父亲和兄长的支持下,赵敏招揽了大批汉人武术家,以其独特的魅力被他们奉若女神。

光明顶战役让赵敏看到了建功立业的机会。长期以来,汉族为主体的武术世界一直令蒙元帝国感到担忧。蒙古统治者不会忘记在一个世纪前的宋蒙战争中,武术世界给自己所带来的惨重损失。赵敏认为,诸大门派对明教的联合进攻对于帝国是难得的机会,但顺帝及其腐败的朝廷并没有这样的远见,认为大可由其自生自灭。在父亲和兄长的支持下,赵敏带着上百名武术家跟在六门派的远征军之后,在战役结束后,在河西走廊伏击和俘虏了其主要成员。

不过,随后伏击明教的计划却被张无忌所破坏,并迫使赵敏逃遁。但此次挫折并未影响她的整体计划,她的第二个步骤是趁六大派本部防守空虚的时候将其各个击破,在她看来,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消除不服从的武术世界对帝国的长期威胁。为此,她火速率领汝阳藩府的武术家集团赶回东部,并利用金刚门的少林僧侣对空虚的少林寺发动突然的袭击。少林寺在猝不及防之中沦陷。当张无忌在两天后率领明教的队伍赶到少林寺时,面对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寺院。这是少林寺自建寺以来最大的浩劫。

这一辉煌胜利后,赵敏将武当作为下一个进攻的目标,用同样的手法,赵敏重创了张三丰本人。但张无忌和明教方面及时增援使得赵敏的图谋再一次落空。在损失了几名武术精英后,赵敏不得不狼狈撤退。她只能满足于自己目前的成果:她将六大派的俘虏们带到京郊的一座佛教寺院关押了起来,逼迫他们向帝国政府投降。

这一案例堪称政治学中经典的反面教材,它清楚地表明了一个战术上的辉煌胜利是如何导致战略上惨败的。六大门派的被俘暂时性削弱了江湖世界对帝国政治权力的抵抗能力,但只要产生二者对立的结构性因素仍然存在,任何一劳永逸将对方纳入自身统治机制的努力都只是天真的梦幻。即使六门派屈服并投降,也只是暂时的妥协,在帝国权力不具有实际控制能力的情况下,刺刀下的一时服从必将转变为反戈一击的决心。而一旦武术世界的主流势力站在了和明教相同的激进立场上,原有的均势会被彻底打破。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这个时候不会梦想消灭或臣服诸主流门派,而应该竭力维护其作为中间力量稳定的存在,正如俾斯麦在1866年对奥地利所做的那样。156

赵敏的战略进攻所造成的,也是构成新秩序之雏形的第一个结果,就是在武当山战役后缔结的明教—武当同盟。这一同盟是张三丰主动促成的,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他此时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包括武当主力在内的六大派被俘,以及他本人的负伤,已经将武当置于自开创以来最危险的境地,只有和明教联合才能最大限度地挽救武当的危机。况且由于明教教主张无忌作为武当门徒的身份及对他本人的尊敬,张三丰有理由相信这种新同盟的关系将最大限度地保证武当的利益。另一方面,对明教而言,同盟也意味着明教开始被主流势力所接受,明教的形象也将大获改善。

张无忌本人当然就是明武同盟的最佳保证。另一个例证是武当殷梨亭和杨逍的女儿杨不悔不久后缔结的婚约。这可以被视为双方和解的政治约定。在成功地与武当结成联盟后,当年的8月30日,张无忌在淮河流域的蝴蝶谷主持了明教的代表会议。会议统一了各宗派的教义并部署了全国范围内的反元军事行动。杨逍和韦一笑成功地进入决策核心,成为张无忌的副手。殷天正由于过往的叛教问题,未能进入核心,不过作为教主的祖父,其利益已经得到了充分保障。

在五行旗的主要领导人于光明顶战役战死后,徐寿辉、韩山童和朱元璋等中低级将领被拔擢,填补了明教指挥系统的权力空白。这些地方势力具有半独立的性质而难以约束。不过当传说中的明王出现后,他们也积极地归附到了他的旗下。这样在1357年秋天,全国性的明教起义得以高涨。

稍晚一些时候,在沿途的明教情报系统以及汝阳王府中潜伏的范遥的配合下,张无忌来到了汗八里,进行对囚禁的六大门派的营救工作。在营救中,除了峨眉派的领导人灭绝修女身亡外,其他重要人物都安然脱险。在仓皇从汗八里逃出后,为躲避元军的追捕,武术家们在明教的掩护下隐匿在西北的燕山中,第二天早上在那里召开了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临时会议。以少林空闻为首的六派领导人正式宣布放弃与明教的敌对立场,并和后者联合起来,反抗帝国的压迫。这意味着武术世界主流势力已经将蒙元政府而非明教视为对自己生存和利益的最大威胁,而被迫抛弃一切实质上中立的幻想,走向赤裸裸的暴力对抗。在此,曾经将明教和六大派分隔开来的最重要因素——亦即主流势力自身利益的稳定性——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整个江湖世界都必须在帝国的威胁面前保卫自己生存的权利。

当然,在暂时团结的表象背后仍然有着深刻的分歧。这一联合本身也绝非一帆风顺。西山会议后不久,张无忌返回汗八里,随即和几名青年女性一起进行了海外旅行,其中包括绍敏女公爵和峨嵋的新任掌门人周芷若。前者在几次被击败后对张无忌产生了斯德哥尔摩情结,后者则因为灭绝死后的继承权纷争而迅速投向张无忌的怀抱。

张无忌的目的是返回卡纳加岛迎接谢逊,不过却被说成是携带美女出海玩乐。特别是张无忌和赵敏的关系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许多野史中都记载了张无忌如何通过淫术迷奸了女公爵的不同版本,这个故事是明朝晚期许多艳情小说的主题。157这些谣言的来源可以追溯到丐帮,但真正的源头已经不可考。尽管此时明教在政治层面上已经取得越来越多的认同,但在人们的观念中,明教的邪恶异端形象仍然根深蒂固,因而一切信息都按照这一刻板印象(stereotype)被选择性地接受。

少林寺会议与张无忌之死

当张无忌在东中国海从事浪漫的冒险活动时,他的主要副手杨逍和韦一笑正会同各散人在中国腹地奔走,联络各地的起义。在西南,彭莹玉与他的弟子徐寿辉已经攻占了两湖的大部分地区,并向广西、江西、贵州等地区挺进;在东南,韩林儿和朱元璋等人已经攻占了安徽大部,正在进攻长江沿岸的大城市集庆——这里很快将成为明教的中心以及未来明帝国的首都南京;在北方,说不得和刘福通等人攻占了古老的宋朝首都汴梁,并雄心勃勃地从三个方向发动了对大都的北伐。似乎在一夜之间,整个元帝国已经被猛然迸发的红色火焰所吞没。

令明教人士感到振奋的是,张无忌在1358年初从海外返回大陆,其时已经和赵敏决裂。他的教父谢逊在从海外归来后,为他选择了更符合其身份的妻子周芷若。这一联姻得到了明教智囊的赞同,毕竟没什么比和不久前还是自己坚定敌人的峨嵋联姻更能向整个武术世界昭示明教地位和立场的转变。

但丐帮是另一个问题。这一衰落已久的帮会此时被一个野心勃勃的冒险家陈友谅(1320年—1363年)所操纵,他们公然绑架了明教在华中的青年领导人韩林儿(1340年—1358年),后来又偷袭了谢逊和张无忌的未婚妻周芷若,试图迫使明教臣服。但此时的丐帮并不具有相应的实力。张无忌展现的实力让丐帮的元老们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无奈地释放了韩林儿和周芷若,并驱逐了陈友谅。丐帮也成为了明教的新盟友。不幸的是,谢逊在这一混乱中下落不明。

张无忌在汗八里短暂逗留并与彭莹玉等人会合,他试图刺杀顺帝,但被其部下劝阻:作为未来中国的天子,去冒险杀死一个即将垮台政府的昏庸君主是不智的。韩林儿也认为教主在汗八里并不安全,遂力劝张无忌南下,前往他的驻地濠州。不久后,张无忌在韩林儿的陪同下,携周芷若一起来到濠州,并向武术世界宣布即将举行大婚。

韩林儿是韩山童之子,在张无忌之前曾被其部属奉为“小明王”,不过他后来很快取消了这一称号,并对张无忌表现出无可怀疑的忠诚。他的主要将领朱元璋及徐达,常遇春等人也是张无忌寒微时期的旧友,故而张无忌对于这一集团颇为信任,令濠州成为明教在光明顶之后的实质中心,张无忌似乎也有永久性驻扎濠州的打算。在1358年的4月24日,在武当、峨嵋及明教各方面的共同主持下,举行了张无忌与周芷若的盛大婚礼。张无忌的主要副手们也正在筹划他的称帝典礼,虽然他本人对此还感到犹豫。

但在当天,正在举行的婚礼被赵敏的闯入而打断。赵敏带来了失踪的谢逊的消息,迫使张无忌中断婚礼,跟随她离开。铃木清一认为,从心理史学上分析,这可能是因为一年来过大的政治压力令这位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难以承受,攸需找一个借口逃避。158然而张无忌在众目睽睽下和赵敏一起离去,这一举动在政治上无疑是愚蠢的。周芷若像美狄亚(Medeia)一样妒火中烧,矢志复仇。159峨嵋和明教的关系完全破裂,其他门派也开始怀疑明教对盟友的政治忠诚。由于和蒙古女人的暧昧关系,“明王”在其教众中的形象大受冲击。在领导明教一年后,张无忌的统治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危机。

但张无忌有理由为自己辩解说,赵敏带来的严峻消息绝不容忽视,必须紧急处理。事实也的确如此,为了发起反明教的同盟,陈友谅将谢逊送到了少林寺中。面对明教‐武当联盟,少林正在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一边是维护摇摇欲坠的旧秩序,另一边是主动加入武当和明教正在缔造的新秩序中。正当少林的领导人犹豫不决时,“狮子王”谢逊的被俘令他们终于倒向了前者,决心与武当和明教做最后的较量。

作为明教四个法王之一的谢逊,同时也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凶手。因此少林现在不需要直接挑战明教的权威,只需要以公审罪犯的名义召开大会,就可以组织一个实质上的反明教联盟,并重新树立自己在江湖世界的至高权威。历史上罕见的一幕就此出现:作为一向宣传宽容和慈善的佛教寺院,少林向整个武术世界宣布,要在当年的一个传统节日召开大会,公开处死谢逊。这一被称为“端午”的节日以驱除邪魔和瘟疫的象征意义而闻名。

在会议前,张无忌和他的明教下属们会合后赶到少林,尝试和少林方面私下解决。但少林强硬地不肯让步。明教提出比武,但在比拼中导致了殷天正被杀。

最终会议仍然如期于端午节,即儒略历的6月12日召开。这次会议是1259年襄阳会议之后第一次武术世界的代表会议,也是历史上少林寺第一次主动召开泛武术世界的大会。会议的表面议程只是如何处理谢逊及屠龙刀,但本质上则是重新决定江湖与武术世界的新秩序。与会者并非都是出于对少林的地位的承认,也有许多代表为了声援明教而来——譬如改组后的丐帮。同时,也不乏峨嵋这样试图依靠暴力在会议上取得压倒性优势的单边主义势力。

会议首先决定以武术比赛的传统形式决定谢逊的归属,在比赛中,周芷若宛如亚马逊部落的女王,以其突飞猛进的武术造诣凶残地杀戮了多名武术健儿,张无忌在歉疚中让步,令她获得了最终胜利。但在杨逍的指挥下,赶到少林的五行旗特种部队展示了集体作战的威力,这让骄傲的武术家们认识到,在战场上,自己的武术造诣无足轻重,面前这支训练有素的实战军队就可以将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歼灭。人们认识到,他们所面对的,不止是一个武术世界的势力,而是另一个帝国的雏形。

在这样的新形势下,少林企图压倒明教的企图迅速转变为向明教示好的橄榄枝。此时少林寺的亲蒙古势力试图发起一场政变,在明教的帮助下被镇压下去,令少林感激而表示臣服。而帝国军队此时的进攻,成为江湖世界反元联盟最终形成的催化剂。在张无忌的指挥下,明教带领数百名武术家们取得了作战的胜利。此时即使是最愚钝的观察者也能看出武术世界大势的明显走向:张无忌所率领的明教将成为武术世界的主宰,甚至成为中华帝国的新主人。

但是,某些敏锐的观察家却能够看出这一表面趋势下潜伏的危机和可能的变动。在濠州逃婚事件之后,明教内部已经对教主被蒙古女公爵所左右的丑闻感到不安。现在,张无忌虽然仍被视为明王的化身,但却暴露了沉溺色欲的幼稚青年的面目。

中国的传统史学家经常从儒家观念出发指责“祸水”赵敏败坏了张无忌本来蒸蒸日上的事业,将她与褒姒、杨贵妃以及后来的陈沅并列。这并不总是公正的。问题的根本原因仍然在于明教的中枢和地方、宗教核心和军事力量自阳顶天死后以来的脱节。张无忌和赵敏的罗曼史,既可以解释成教主对蒙古女公爵的征服,也可以解释成被狡猾的蒙古魔女所摆布,问题在于,是谁掌握着对军队及底层教众的沟通渠道?明教手握实权的地方军阀们不会愿意粉饰这位名义上的主人。事实上,赵敏对张无忌的“败坏”可能绝大部分只存在于明朝官方修撰的史书中。

张无忌在少林寺会议后奔赴武当与张三丰会晤,巩固了明教与武当的联盟。不久以后,他和赵敏又前往濠州视察。考虑到濠州明军对赵敏的敌对情绪,张无忌对此行保持了机密,仅和朱元璋等高级将领会面。在那里,他惊骇地发现朱元璋囚禁了他的朋友韩林儿,取得了明教东南军团的领导权。预料到张无忌必然会调查此事,朱元璋感到不安,于是以宴请张无忌的名义用药物将他迷晕。随后,为了便于推卸责任,朱元璋的部将廖永忠将他和韩林儿长途运到扬子江上,在那里将他们溺死在江中,当然他们可能在此之前已经遇害了。这次意外谋杀的细节永远成为了谜团。在这件事情十几年后被披露时,朱元璋已经成为了帝国的统治者,他轻描淡写地指责廖永忠没有保护教主周全,处死了这位唯一的知情者。160

同张无忌一起被俘虏的赵敏可能由于其特殊身份长期被秘密囚禁,朱元璋利用她做诱饵,命令诈降的田丰等人刺杀了察罕帖木儿。在明朝建立后的1371年,为了笼络她的哥哥扩廓帖木儿,已经三十多岁的赵敏被迫嫁给了朱元璋的儿子秦王朱樉。1396年,当朱樉死后,赵敏被迫殉葬,结束了悲剧性的一生。161

不过,虔诚的明教徒们从不认为张无忌会死亡。在明朝中期的日月教典籍中,描述了张无忌发现了朱元璋阴谋后的反应:他对人类的根深蒂固的愚蠢和邪恶感到绝望,因而带着一小部分受拯救者——包括赵敏、杨逍,甚至周芷若——离开了被黑暗所渗透的世界,回到了光明的天国,和他的父神明尊圣者团聚。162

明教战争与明帝国的建立

为了掩盖张无忌的死亡——由于其无与伦比的武术造诣,没有人相信他会自然死亡或战死——朱元璋伪造了张无忌的书信,声称将放弃教主之位而和赵敏隐居,并将这一职位传给杨逍。这是遵循一位儒家学者的教诲:“高高地筑起城墙,广泛地囤积粮食,但是暂时不要竞争教主。”163朱元璋此时的声望和实力还不足以参与教主的竞争,所以将其奉送给杨逍。杨逍自然也乐于接受,如果说对张无忌之死有什么怀疑的话,他也并没有调查。但事实上除了张无忌,没有人能够坐稳这个位置,而杨逍的无能早在14世纪30年代就已经很明显了。

1358年秋,杨逍在少数几个将领的簇拥下举行了冷清的继位典礼。明教的另外两个实权人物,天完政权的徐寿辉和应天政权的朱元璋,都只是派使者参加典礼而并未亲自到来。在张无忌突然失踪后,韦一笑也因为不满杨逍的继位而远走波斯,明教中枢的权力被进一步削弱,这导致军队脱离中央教廷控制的趋势更加无法遏制,杨逍的教主之位已被架空。

徐寿辉的地位很快被手下的军阀陈友谅取代,徐寿辉被陈友谅所杀,彭莹玉也在随后的混乱中被蒙古军杀死了。不愿服从陈友谅的徐寿辉部将明玉珍宣布向杨逍效忠,令杨逍的实力大为壮大,在明玉珍的拥戴下,杨逍率军进入四川盆地并攻陷了重庆,在第二年占领了整个四川。四川战役耗尽了杨逍老迈的精力,他在1361年去世。明教由此进入了明玉珍、陈友谅和朱元璋三足鼎立的“后三头”时期。

明玉珍接收了张无忌、杨逍时代所剩下来的中央禁卫军,以及徐寿辉的部分兵力,更重要的是杨逍所传给他的明教第三十六代教主之位。而陈友谅则诉诸民族主义的支持,将“天完”政权改称为“大汉”,这不仅是对应于汉族人民的自称,也试图唤起人们对古代的汉帝国这一汉人最为荣耀的时代的回忆。

朱元璋不承认明玉珍的地位。但朱元璋并未提出对于教主之位的要求,这不仅是由于智囊们劝诫他要“暂时不要竞争教主”,也由于朱元璋从这一时期起,身边已经聚拢了一批传统的儒家知识分子,他们劝说这位大权在握的统治者尽早和靠不住的异端宗教脱离关系,而恢复儒家学说的正统地位——自从汉武帝以降的一千多年来,儒学被认为是唯一适合统治中国的意识形态。在他们的劝说下,朱元璋采用了“吴国公爵(Duke of Wu)”这样一个毫无明教色彩的平庸称号。随着时间的推移,朱元璋越来越淡化了他的根据地中的异端宗教色彩。

在彭莹玉死后,其他散人们出于同杨逍和陈友谅的积怨,坚定地站在朱元璋这一边,这一点带来了明教暂时的势力均衡。但朱元璋仍然缺乏来自更广大武术世界的支持。在明教分裂后,各主要门派再次采取了观望态度,成为明教各方面都争取的对象。陈友谅不仅利用他在丐帮中的政治资源,挑起丐帮的内斗,并使得净衣派向他效忠,甚至作为汉人反抗运动象征的峨嵋,在其根据地四川被明玉珍攻占后,也和举起民族主义旗帜的陈友谅结盟。周芷若则在1361年和陈友谅结婚。

但朱元璋却找到了比婚姻更有成效的手段:共同利益。在江湖主流势力和明教的合作关系中,所存在的共同利益只在于推翻元帝国这一消极方面,而对于未来帝国的建设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分歧。明教徒强烈的原教旨主义不仅发动了他们去推翻元帝国,也会发动他们去消灭一切不符合自己教义的宗教、政治、社会形势。他们要缔造的是一个纯粹光明的世界:一个透明、同质、上下一致、政教合一的极权社会。这是江湖主流势力无法忍受的前景。朱元璋向主流意识形态靠拢的目的之一,就是说服对方自己绝不会触动对方的利益,而将缔造一个政治秩序和江湖世界互不侵犯的社会。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对于佛教和道教表现得如此虔诚。164

在张无忌失踪后,武当和明教之间的联盟关系也出现了危机。诚然,殷梨亭和杨不悔的婚姻仍然是联系二者的纽带,但是这种外在的联系不足以让武当参与到明教内部事务中,用主流的意识形态改造明教,让它成为新帝国的基础。在杨逍短暂的统治时期,这一联盟关系已经日益松散。而向传统意识形态靠拢的朱元璋成为了最佳选择。

在明朝流行的通俗小说《开国英雄传奇》(The Legend of Heroic Founding Fathers)中记载了朱元璋和他的大将们曾到武当参拜的事迹。165这可能是以一种扭曲的形式记载了朱元璋和武当领导人在1361年左右的会面。这是很大的政治冒险:虽然张三丰并不知道是朱元璋谋杀了他最钟爱的徒孙,但张无忌毕竟在朱元璋的辖区内失踪,武当对此不会毫无怀疑。但朱元璋亲自来到武当拜见张三丰,并谦卑地向后者请教统一和治理国家的策略,终于得到了武当方面的信任。张三丰欣慰地看到,自己的计划,尽管经过了一系列变动,仍然可能在这位吴国公爵的身上得到实现。与此同时,朱元璋也凭借自己昔日的佛教僧侣身份,派人到少林寺进香,通过僧人道衍(1335年—1418年)同少林建立了友好的关系。武当和少林这两大门派的风向标令许多江湖势力都投向朱元璋方面,让朱元璋顺利地继承了张无忌时代的大部分政治遗产。

但是陈友谅通过控制巫山帮、鄱阳帮等扬子江上的帮派,掌握了扬子江水路这一中国内地最重要的航线,并建立了一支极其强大的内河舰队。他在1360年率领十万人的舰队沿扬子江东下,直抵朱元璋的都城应天城下。这次进攻被勉强击退了。但经过几年的整顿,在1363年陈友谅再次卷土重来。陈友谅动员了湖北和湖南的所有壮丁,并建立了一支新水军。他的舰队的主力拥有三层甲板的大战船,上有掩护弓箭手的包铁塔楼,其船尾高得可以爬上任何城墙,每一只这种战船可载二三千人。它们还附有各种各样的大小船只。

陈友谅把他的军队及其家属、马匹和供给全都放到了船上,在春汛时他开始顺流而下。兵力达到三十万人之多。汉军的无敌舰队与明军的水上部队相比,无论吨位还是数量都大占优势。1363年5月的一天,汉军舰队出现在南昌水面上。如果南昌陷落,陈友谅就能够得到江西这一富庶之地,并且进一步东下。166

但是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意外地守住了南昌达三个月之久,顶住了数十万大军的进攻,将陈友谅的庞大军队一直拖在江西,而不能像在1360年的军事行动中那样直捣应天,直到朱元璋的援军到来为止。

8月29日,朱元璋亲率二十万人及两千艘舰船从扬子江下游抵达湖口,随后爆发了长达一个多月的鄱阳湖水战。在战斗的最初几天,朱元璋军所面临的前景十分暗淡:陈友谅的战舰远比他们的高大,它们并在一起,像水上的城墙一样,将自己的战线不断逼迫后退。朱元璋的旗舰也受到了对方的炮击,被炸得粉碎,周颠在最后关头抱住朱元璋,以惊人的弹跳力跳跃到另一艘船上,他才幸免于难。最后,朱元璋决定冒险用火攻的方式摧毁汉军的密集舰队。这是自公元3世纪的赤壁之战以来就为中国人所熟悉的战术,汉军对此并非没有防备。但朱元璋得到了武当派的修士们的协助。他们乘坐几艘小船,轻松地突破了敌军的箭雨,而进入对方的阵地纵火,直到这座水上堡垒像所多玛城一样燃烧起来为止。

汉军损失惨重,吴军乘机封锁了通向扬子江的湖口。在又僵持了一个月后,10月4日,陈友谅下令全力突围,夺取通向扬子江的水道,撤回武昌。他几乎取得了成功,但在最后关头头部中箭而死。周芷若带着她和陈友谅的幼子陈理杀出重围,逃回了武昌,在那里她让陈理继位称帝,而自己成为了摄政太后。但是她的统治只维持了大约半年。

《开国英雄传奇》中记载了在鄱阳湖战后不久一位道教神灵——“武当山北极真君”——和朱元璋相见,这可能是以隐讳的形式记载了张三丰和朱元璋的第二次会面。167张三丰现在支持朱元璋向更宏大的政治目标迈进。1364年中国新年,朱元璋称“吴王(The Prince of Wu)”,并建立了相对全面的统治机构,向未来的明帝国又迈进了一步。两个月后,朱元璋亲征武昌,汉军全军覆没。周芷若自尽,陈理在大臣的簇拥下投降。长江中游的大片领土被并入他的权力基地,使得朱元璋控制的人口约两倍于任何其他对手所控制的人口。

在1365年到1367年之间,“吴王”朱元璋投身于对另一位号称“吴王”的军阀张士诚的战争中,争夺对华南的统治权。此时,元帝国在北方的统治也正在分裂和内乱之中,从而无法对南方的叛乱分子予以打击。

在察罕帖木儿死后,扩廓继承了他的爵位、官职和军队——以及汗八里方面从未停止的猜疑。如果说朱元璋是张无忌的政治继承者,那么扩廓也接收了汝阳王府的武术家集团。金刚门的僧侣、西藏的喇嘛武术家,以及其余向蒙古政府效忠的武师,现在成了扩廓的王牌。他的第一个成就就是派遣武术精英们擒拿了刺杀他父亲的田丰等人,挖出了他们的心肝祭奠察罕。168这给朱元璋带来了旷日持久的噩梦。为了预防扩廓的暗杀,他有段时间每天都和周颠睡在一张床上。

但是扩廓及其军队很快被卷入蒙元帝国最后的内乱。元顺帝和他的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之间矛盾丛生,孛罗帖木儿支持顺帝,而扩廓则支持太子,二者水火不容,至于开战。扩廓在1365年率军进入汗八里,掌控了朝政,被封为丞相,拥有了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此后他率大军前往河南,准备征讨南方,但是却不幸陷入与陕西军阀李思齐、张良弼的火并中。汗八里方面趁机大肆削减他的权力。在1368年,扩廓的一切官职都被剥夺,陷入困境。此时朱元璋却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给元朝中枢以致命的一击。

朱元璋在1368年中国历新年登基,宣布自己是中国皇帝。他并没有按照历史上的惯例,将他的帝国命名为“吴”,却使用了“大明”的抽象国号,间接表达了对明教功绩的承认。以这个国号本身,明教就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为自己戴上皇冠之前的许多年中,朱元璋在一群知识分子的协助下不遗余力地将他控制下的明教组织改组为正统的儒家政府,将其中的异端色彩降到最低程度。为此,他甚至放弃了对教主之位的要求。这一点当然不会不引起说不得、周颠等教中元老的警觉,在驱除野蛮人、统一中国的崇高名义下,他们不得不一再做出妥协,但在国号问题上,他们停止了让步,并威胁要举行兵谏。朱元璋手下的将士们,尽管已经逐渐淡漠原教旨主义的信念,但仍然希望新的国号能够反映他们的信仰寄托。最后,儒家的知识分子们也勉强同意了这个国号,因为他们在儒家经典中为之找到了依据。在最古老的儒家文献《诗经》中,有一篇就叫做《大明》。

但除了国号之外,朱元璋不愿意再保留任何明教的痕迹。在他著名的即位诏书和北伐檄文中没有体现明教的教义。而在后来的官方历史书写中,朱元璋及其政权及明教组织的关系也被小心翼翼地描述为暂时的屈从和相互利用。朱元璋本人以正统的中国帝王谥号被记录在历史中——明太祖,而非明教教主或“明王”。更加戏剧性的是,朱元璋在即位后当年就下诏禁止一切“旁门左道”:白莲宗、弥勒宗和天鹰教等明教支派都被当做荒诞的异端邪说遭到禁止。对于过去半个多世纪的明教运动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为反讽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