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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第二十章 武术世界在晚清的衰亡(1800年—19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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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教之乱与南四奇体系

当清仁宗真正开始其统治时,他所面对的不复是数十年前鼎盛时代的富庶帝国,而是一个人口数亿但民生艰难的社会,一个异常庞大却腐败低效的官僚系统,以及战斗力日益低落的官方武装。在高宗死后,他处死了其喜欢的宠臣和珅,没收了此人贪污的惊人财富,据说总量达十亿盎司之多。这一举措为他赢得了喝彩,但是长远来看,帝国的弊端并无真正改善。并且在高宗的铁腕统治结束后,各种潜伏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当仁宗即位时,高宗仍然在世,因此他极可能从高宗那里获知了自己的身世隐秘。可能与之相关的是,仁宗在19世纪10年代试图推行几项改革,削减八旗集团的既得利益,但遭到层层阻力后也不了了之。

催生天地会等帮会的那些因素,同样也刺激了异端宗教在民间的传播。1796年,在四川和湖北边境爆发了白莲教起义,这是自日月教时代以来所谓“魔教”的后裔,此时已经演变成几十个大小不等的宗教群体。不过在1796年的起义中,这些大小教派又联合起来了。这一起义规模可观,波及中部的四五个省份,直到1804年才勉强被镇压下去,但清朝也消耗了大量军队和两亿盎司的白银。

但这还不是故事的结束。白莲教远远没有彻底消失,只是再度潜伏起来,等待着重新出现的时机。不久后在淮河流域的新兴起的“捻党”据认为就与之有关。在1813年,白莲教在北方的一个分支天理教对防备森严的禁止之城发动了一场令人惊骇的恐怖袭击。当年的9月14日,当仁宗正在热河的行宫狩猎时,教主林清带着二百名精锐武术教众乔装成商贩潜入北京。次日,在一些宦官教众的领路下他们攻入了皇宫,一直深入到皇帝办公的养心殿之前。这次事变令人想起1759年天地会一度挟持皇帝的暴乱,并且在许多方面也毫不逊色。

我们并不清楚林清的目的,也许他想要活捉在宫里的皇室成员作为政治筹码,也许他想要将他们全部杀死,也许这仅仅出于某种的宗教狂热。不过,虽然有一群武术家的效力,但林清难以再造天地会的成功。大量的侍卫都追随皇帝去了热河,但清廷的防卫力量仍然占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将反叛者们阻截在养心殿,同时,福康安表示蔑视的火枪也发挥了威力。皇子旻宁,即后来的清宣宗用火枪亲手打死了两名武术教众。林清本人也被打伤后俘虏。最终,反叛者们全部被杀死或活捉,后者很快都被残酷地处死。天理教在华北的地方势力被围剿一空。

虽然这些叛乱活动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不过武术世界的主要门派总体上并未参与其中。从明教和日月教时代以来,他们就和诸秘密宗教相互对立,并深深厌恶其荒诞无稽的异端信仰。对他们来说,那些稀奇古怪的教徒统治中国绝不比清朝的统治更美好。在清朝早期,武术世界已经厌弃了神龙教等秘密宗教。何况自1769年的掌门人会议后,武术世界陷入长期的内斗,对于反满的口号也越来越丧失了兴趣。在武术世界主流看来,天地会越来越变成一个令人头疼的麻烦制造者,其曾经的盟友,譬如从事漕运的青帮也与之拉开了距离。同时,昔日的丐帮在范七之后也未完全消失,而是变成了几十个大小帮会,譬如江西的边钱会、贵州的孝义会和湖南的红黑会,但这些分支为了争夺丐帮的正统权而厮杀不休,对于昔日“兴汉”的事业也早已不提了。330

这一时期武术世界的相互厮杀,如门派的仇杀和帮会的争胜,有时表现出和16世纪相似的表征,但内在精神已经大相径庭。此时,“永远统治着江河与湖泊”的口号早已衰落,争夺武术世界最高霸权的诸联盟和主臣体系也荡然无存,只剩下地域和个人性的,没有更高目标的私仇或争权夺利,并在这一过程中持续地衰败下去。

在1810年前后局部情形似乎有所改善。在江南地区,一些受人尊敬的武术家组成了“南四奇(Four Southern Wonders)”的新秩序。南四奇是陆天抒、花铁干、刘乘风和水岱四人,也被称为“江南四老”。他们是四名结义兄弟,刘乘风是太极门的知名剑术家,而花铁干是小门派鹰爪铁枪门的掌门人,其他二人出于不知名的武术流派。这些武术家崛起于乾隆末年,都以奇人著称,但成为结义兄弟后,他们向正统势力的方向转化,逐渐主导了华南武术界,调停了许多纷争,被南方的武术家们公认为权威。一度看来,和平的局面似乎又可以期待了。但在1815年后,华南的若干省份被西藏青教的僧侣入侵,酿成了新一轮危机。

青教源于桑结嘉措创立的武术学院,他们遵循五世达赖和桑结嘉措的教诲奉行多杰·术登(Dorje Shugden)信仰。这一护法神掌握了古老的密宗教法,以手持弯曲的智慧之剑的形象而闻名,后来的格鲁派正统僧侣视他们为异端,并禁止了这一信仰。但桑结嘉措的传人自立了郎库派(liang Khu)或称青教,与格鲁派决裂。这一教派一个多世纪来都如中国本部的白莲教一样在秘密中活动,但在廓尔喀战争中,青教为廓尔喀充当内应,而被福康安和海兰弼的大军击破,此后在西藏也难以容身。在19世纪初,他们在多摩格希仁波切(Domo Gjesi,俗称血刀老祖)的领导下将教派总部转移毗邻四川的西康地区,并开始在中国内地发展信徒。当内地的中国居民接触到青教后,他们将多杰·术登手舞智慧剑的形象误认为是挥舞着弯刀,称之为血刀门(Blood Saber Sect)。

青教僧侣在四川的大雪山地区征服了衰落的雪山派,让它们为自己效力。在1815年后,青教在内地的势力达到两湖地区,引起了当地汉族居民的恐慌,虽然吸引了一定的信徒,但被更多人视为邪徒。经由雪山派的中介,多摩格希的弟子善勇、胜谛和宝象等人参与到当时武术世界追寻宝藏的浪潮中,由于拥有桑结嘉措传下来的萨迦派武术,他们杀人抢劫,污辱妇女,触犯了多项法律。但清朝地方官员却拿这些凶悍的武术僧侣无可奈何。

武术世界决心自己解决这些猖狂的侵入者,在1819年初,南四奇被邀请到湖北主持对血刀门的行动。不过在他们集体到来前,善勇和他的大部分同学在此前围攻武术大师丁典,大都被他杀死。331宝象侥幸逃走,但在不久后死于非命。几天后,一个叫狄云的青年打扮成僧侣的样子,穿着宝象身上的僧服出现在荆州附近的市集上,被人们认为是血刀门的门徒而展开围攻。332此时多摩格希也前来和弟子们会合,但他只找到了狄云,此后便和前来的南四奇相互遭遇了。

事后得知,狄云是丁典的同伴,一个越狱的逃犯,可能是他杀死了宝象,穿上了他的衣服,却被认为是他的弟子。狄云向多摩格希靠拢,但他并没有多少武术水准可言。这一次交战的结果本应没有悬念,然而多摩格希和狄云绑架了水岱的女儿水笙,挟持着她杀出了南四奇的包围圈并一路西逃。中国武术世界为此愤怒,从湖北到四川的武术家们都发动起来加以拦截。这种联合是各怀机心的,毕竟除了几位最名声显赫的大师,没有人敢于和传说中“血刀老祖”这样的恶魔对抗。人们只是想以此姿态获取声名。

但是多摩格希也颇为狼狈,他在中国本部的发展成为泡影,而不得不向在西康的故地逃窜。在1819年底,多摩格希一行经过成都和雅州,向大雪山山脉前进,武术世界在大渡河上的泸定桥组织拦截,但在多摩格希的稍一进攻下就被击溃,多摩格希遂顺利渡过大渡河,逃入大雪山山脉。大部分追击者都不愿深入山脉深处,许多人已经沿原路返回。只有南四奇紧追不舍地跟随他进入山中。在一场雪崩后,他们都被封锁在贡嘎山附近的雪谷中。南四奇都是富有经验的武术家,但主要在气候温暖的江南地区活动,此时因为远离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而不知所措。多摩格希便利用对冰雪环境的熟悉埋下陷阱,将陆天抒、刘乘风和水岱逐一杀死,但他本人很快也死去了,只有花铁干、水笙和狄云活了下来。333

关于在那几个月中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已经无法得到第一手的资料。第二年春天,当冰雪融化后,来到谷中的武术家们见到了花铁干和水笙,后者因为被血刀门劫持了大半年已经变得声名狼藉,人们一直津津乐道于她是如何同时侍奉性欲旺盛的血刀老祖和他的门人的。花铁干告诉救援者,他已经杀死了多摩格希为结义兄弟复仇,但水笙则坚称花铁干是向多摩格希投降才能活下来,而后者是被狄云所杀,狄云也并非其门徒。一方面是一位声誉良好的武术大师,另一方面是一个放荡的年轻女人,而且显然已经成为了狄云的情妇。不论事情实际上可能如何,没有人愿意冒着惹怒花铁干的危险相信水笙的话,狄云因为怕被围攻也逃走了,她为此变得精神失常,被带回东部后被她的家人看管起来。

无论如何,在付出惨重代价后,血刀门的威胁被解除了。这一门派再也没有复兴过,花铁干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江南,接受人们的崇敬。但关于他背叛兄弟向敌人投降的传言也逐渐传开,甚至有人说他靠吃义兄弟的肉渡过了冬天。南四奇体系已经摇摇欲坠,而花铁干不久后就死于当年的荆州事件,导致了这一体系的彻底崩溃。

寻宝狂热:武术世界的新浩劫

自18世纪末以来,一股寻宝的浪潮正在武术世界中弥漫。虽然追求财富是可以说是从古至今的常态,但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中国社会对金银的渴求,部分是因为鸦片贸易导致中国的白银大量外流的结果。贵金属的价值显著地上升了。此外,玉笔峰之役后,闯王宝藏的秘密被生还者们逐渐传播开来,并被各种流言所夸张渲染:据说韦小宝在盗走满清的宝藏后,和他的妻妾们在海外过上了极其奢侈享乐的生活;据说宝树也在泰国养了许多美丽的人妖,肆意挥霍着宝藏的财富。这些传说不停刺激着武术世界的想象力,令人们像同时代的美国人渴望淘金一样渴望着找到古代的藏宝。许多武术家都变成了宝藏猎人。

他们将目光投到其他尚未被发掘的宝藏上,一夜间冒出了无数所谓的宝藏地图,许多显然是拙劣的骗局。但真正的宝藏也的确存在,譬如梁元帝在554年的战乱中所秘藏的大量金银,在史学上可以确认其存在,但却从未被发现过。在十9世纪初,这一宝藏的消息又重新出现了。

事实上,这笔金银就被隐藏在荆州城外的天宁寺中,被铸成一尊不起眼的佛像。在1670年已经被该寺院的主持所发现。此人是连城门的门人,他是吴六奇老师的同学,曾经参与过永历时期的南方抵抗运动,当运动失败后他隐藏在寺庙中,但和吴六奇一直有藕断丝连的联系。当发现宝藏后,他已经病入膏肓,为了防止泄密,他用一种密码将此事告知吴六奇。该密码是一串数字,数字的序列对应于唐诗剑法中招式的序列,可以凭借数字找到诗句所来自的诗歌中对应的文字,将其联系起来,就可以知道宝藏的地点。他将这些数字用隐形墨水写在一本《唐诗选辑》中,并派一名小弟子将该书送给吴六奇。然而吴六奇从未收到过这本书——在此之前他已经被归辛树夫妇杀害了。334

送信者隐约知道这本书与6世纪的宝藏有关,因此这一密码存在的消息不久后便以含糊的形式泄露给了外界,被称为“如同城市的秘密”,许多财宝追寻者都对此十分关注。《唐诗选辑》曾经落到多人手中,但如果不懂得连城剑法,也无法得到关键的文字序列,因此一个多世纪以来,宝藏仍然下落杳然。在几代人之后,连城门的传人梅念笙于1804年左右夺到了《唐诗选辑》并解开了其中的秘密,正当他打算找到宝藏时,却被他的三名弟子所杀死。

这一事件是当时武术世界症候的典型反映。和大部分门派一样,连城门在19世纪初早已衰落了。这一门派主要在两湖地区活动,在门派的体制衰朽后,门规不再有约束力,师生间的不信任成为普遍问题,老师不愿意把自己最拿手的武技传授给学生,高阶武术的代际失传难以避免,门派本身也土崩瓦解。在梅念笙时期已经没有了掌门人的称号,该门派的名称很少被外界所知,在全国掌门人会议的文献中也没有记录。梅念笙收了三个门徒,万震山、戚长发和言达平,但因为对自己的学生不信任,从未传授给他们真正的高阶武术,他们也察觉了这一点,因此对老师十分不满。当梅念笙发现宝藏的秘密后,打算撇开门徒们单独行动,但却被他贪婪的学生们群起攻之。梅念笙负伤后逃走,他被一个叫丁典的年轻人所救护,在临终前告知了他宝藏的密码,并送给他本门所传下的经典《神照经》。

丁典出生于荆门的武术世家丁氏家族,在明代时曾经产生过知名的武术家丁不三,丁不四兄弟。丁典不慎泄露了自己得到梁元帝宝藏密码的消息,此后争夺这一密码就成为武术世界的又一热潮。在修习了《神照经》后,丁典的武术造诣突飞猛进,但他的家宅仍然不免于被其他宝藏猎人所焚毁,他本人逃到外地,当他返回后,又被荆州的市长凌退思——此人也是宝藏的热切追寻者之一——诱骗后逮捕下狱。即使在被关进监狱后,仍然有许多武术家冒险闯入监狱来追问宝藏的下落,譬如雪山派武术家和青教僧侣们。

丁典在狱中认识了狄云。此人是连城门戚长发的弟子。在和师兄弟们一起杀死师尊后,戚长发一直隐居在湖南的乡村中,只有女儿戚芳和狄云一个弟子。但在1814年,他们被万震山邀请去荆州做客。万震山一直怀疑戚长发偷走了《唐诗选辑》,当把戚长发找来后,二人又发生了争斗,戚长发负伤后仓皇逃走,狄云被安插了子虚乌有的罪名下狱,他的恋人戚芳也被迫嫁给了万震山的儿子万圭,万震山指望以戚芳做诱饵,引诱戚长发露面,但终归徒然。

丁典和狄云成为了狱友,并向他吐露了宝藏的秘密。在几次的劫狱事件后,他于1819年带着狄云逃离了监狱,他可能打算向凌退思复仇,冲入他家中,但却被一直有所防范的凌退思杀死了,据说是中了一种剧毒。狄云得以逃走,但很快卷入了武术世界对血刀门的战役并成为多摩格希的追随者。在贡嘎山附近的雪谷中,他可能佯装投诚,而伺机杀死了负伤的多摩格希,获得了他的武术秘本,加上丁典传授给他的《神照经》,此人在不久后就拥有了高超的武技,本来敌视他的水笙也投入了他的怀抱。

第二年,当武术家们涌入雪谷后,狄云和水笙的短暂的同居生活就被打断了。水笙被她的旧情人汪啸风带走,而狄云则被武术家们视为血刀门的余孽而大举围攻,不得不逃走。有消息表明,他在几个月后再度来到万家,向万震山和万圭复仇,并逼问宝藏的下落。此时狄云已拥有令人生畏的强大武术,他的初恋情人戚芳袒护了自己的丈夫和公公,令他们逃走,但戚芳本人却被残暴地杀死了。万震山的弟子们也纷纷逃散,并将梁元帝宝藏的消息沿着江湖网络传播开去。

狄云应当是从戚长发在湖南的旧居中找回了《唐诗选辑》,但他并不知道剑法的正确顺序。于是将所有的数字用大字写在荆州城墙上,目的显然是引诱万震山出现,但此时已有无数武术家闻风而来,追寻传说中的宝藏。花铁干也赶来了,公正地说,他或许并非是作为寻宝者,而是作为南方武术界的领袖前来平息事态的,不过事态却因此而更加严重。

根据城墙上留下的线索,万震山、戚长发和失踪已久的言达平都率先找到了荆州城外的天宁寺,在那里,他们发现了那座黄金铸成的佛像,再度自相残杀。不久后,荆州市长凌退思和花铁干等人也先后赶到。当人们见到宝藏后,局面就完全失控了。许多人死于相互残杀和践踏中,更多的人,包括凌退思和花铁干,则蹊跷地死于令人神经紊乱的剧毒。这种剧毒可能是梁元帝涂在佛像和珠宝上的,但也可能是狄云意图报复整个武术世界的残忍行为。此人在事后不久就销声匿迹。而水笙也在同一时期从家中失踪。有谣言说,他救走了水笙,进行双修的密法,并且返回西藏去接掌血刀门。但20世纪的藏学研究者却并没有在青教的传承谱系上发现狄云的名字。335另一种说法是,他们居住在贡嘎山下的雪谷里,过着和数世纪前石破天与阿绣类似的生活。

在第一波的上百人死去后,事态还在继续扩大化,虽然人们后来知道了黄金和珠宝上沾有剧毒,但认为自己总可以小心防备,以取得这笔财富,所以仍然趋之若鹜。湖广总督庆保在得知消息后亲率大批绿营官兵来加以弹压,但这些士兵也加入抢劫的行列,导致更多的死伤。几天后,毒性逐渐减弱乃至消失了,于是黄金和珠宝被官兵和武术家们在混战中洗劫一空。

荆州事件为武术世界敲响了丧钟。不仅千百人直接死于第一轮争夺。而且在此后的多年中,为了追查这笔巨大财富的下落,或者为了从其他人手上得到抢来的部分财宝,也使得无数门派和帮会大起纷争,仇杀不绝。就这样,南四奇勉强维持的武术世界秩序,在一度的回光返照后彻底崩溃,武术世界完全陷入无政府的混乱状态,直到1840年,当海军上将乔治·爱略特(Admiral Sir George Elliot,1784年—1863年)率领英国舰队抵达中国,发动第一次中英贸易战争(1840年—1842年)时,对此毫无意识的武术家们仍然悲剧性地沉溺于对古代珠宝的渴望和争斗中。

1820年之后的帝国与武术世界

清仁宗在1820年死于在热河的狩猎。在他死去时并没有和自己选定的皇储智亲王旻宁见面,因此他们的身世隐秘极有可能在仁宗死后就失落了。这一点对此后的政局也有深刻的影响,否则高宗的子孙们在清末的改革尝试中就不会那么顽固地维护皇族和八旗的利益,以至令清朝在1911年的瓦解无可挽救。

旻宁继位,即为清宣宗或称道光帝(1820年—1850年在位)。宣宗以节俭著称,在举行朝会时甚至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但在其治下的帝国却进一步腐朽。他所面对的一个重大问题即鸦片贸易,自18世纪末以来,由于英国商人的普遍走私,导致鸦片在中国普遍被吸食,英国由此也在贸易中居于出超地位。在道光时期,虽然屡次禁止,但鸦片贸易比之前更为变本加厉,每年输入的鸦片从四千箱上升到大约一万八千箱,国库储存的白银也从七千万盎司下降到只有寥寥一千万。336

在1838年,禁鸦片的事务再一次被政府讨论,这一次宣宗决定展开不妥协的行动。他命令干练的林则徐(1785年—1850年)担任钦差大臣,前往广东主持禁烟。林则徐并不被贪腐的浪潮所侵染,而采取果断行动,查禁了英国商人的一万九千箱鸦片,并于1839年在虎门销毁。

宣宗和林则徐并不了解他所面对的敌人。但英国国会则发誓为保护“自由贸易”的权利不惜一战。在此前多年,英国人已经了解了清朝不堪一击的海防设备。一支英国舰队于1840年被派遣到中国,封锁了珠江口,随即大举北上,攻占了舟山,最后令人惊诧地出现在天津港。帝国最初认为英国人是来申冤的上访者,同意处分林则徐,但这并没有中止战争。英国人在广东、福建和浙江先后攻陷了多处沿海州县。在1842年英国舰队兵临南京城下,令清朝匆匆乞和,签订了《南京条约》,清朝赔款两千一百万盎司白银,并且割让了香港岛。

虽然经常被视为近代历史的开端,但从帝国的角度看,这一次战争和之前许多个世纪中的海盗袭扰并没有本质区别。因此战后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改变。在宣宗之子文宗奕詝(1850年—1861年在位)统治时期又发生了冲突,最终导致了1856年—1860年的第二次贸易战争,因为中国官员搜查了英国的注册船只,而使得英国人有借口扩大在中国的权益。法国人因为他们的一名传教士在广西被杀,也站在了英国一边。英法联军于1860年攻陷北京并焚毁了一座美丽的皇家园林,迫使清朝签订了《北京条约》。在此期间,俄国以调停为名,上下其手,获得了东北和西北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黑龙江以北的鹿鼎山永远失去了,“龙脉”落到了异国之手。令清朝稍感宽慰的是,俄国人也从未从那里发现任何宝藏。

在两次贸易战争中,武术世界一般而言是无动于衷的。正如一般民众一样,他们对清朝从来也没有建立在民族主义基础上的国家认同,如果不是根本反对这一政权的话。中英战争被视为外来的统治者和外来的海盗之间的战争,而与他们自己无关。三合会等天地会会党甚至在战争之前就成为英国人贩卖鸦片的地下网络。337

除此之外,在这一时期中,武术世界的基本体系也走向崩溃,几乎无法再作为一个自治性的领域存在。除去上面阐述过的1769年以来的诸多事变引起的内斗和自相残杀外,在侠客岛以来的几个世纪中,普遍的武术水平也下滑到了一个新的最低点。这主要是如下因素导致的:

1.中古时代的伟大宗教在社会生活中被边缘化了。佛教和道教这些灵修宗教的虔诚信奉者日益减少,这些宗教对于武术世界的重大推动我们在第一部中已经阐述过了。现在,脱离了宗教的氛围,人们对于彼岸世界不再渴求,也不愿意用终身的修习去换取。不仅武当和少林这样的宗教性门派随之衰落,而且影响到一般文化层面,武术家们对于自己身体性结构的把握也无法再做到之前的纯粹和精妙。内力技术正是在这一时期失传的。

2.门派组织出于内在和外在原因的衰败,也使得培养武术家的摇篮这一过去数百年来稳定不变的基本环境趋于消亡。在名山大川的寺庙和学院中学习深邃的武术典籍,如果说还没有完全绝迹,也只是极少人的幸运。而缺少这一环境,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武术学习质量的下滑。由于门派的衰败,师生之间不再相互信任,从而教师藏私和师生间的恶性冲突也就越来越普遍了,正如我们在连城门的例子中所看到的。

3.热兵器,尽管仍然在哲学层面上被鄙视,但已经广泛应用于帝国的各方面了。即使在第一次贸易战争期间,被认为是落后的清军的火枪装备率也达到了50%左右。338这种火枪属于较早期的火绳枪,无法与英军装备的燧发枪和撞针枪相比,不过即使最强大的武术家也不能接住或躲过它的一枚子弹。这一差别在民间也早已被感受到,在19世纪10年代的颍州,乡村铁匠就在为本地的盗匪打造土制火枪。他们不无愉快地发现这种武器足以令他们在和那些出身重要门派的武术家的争斗中取得上风。339

4.鸦片被广泛吸食,这对于武术世界的影响也不可忽视。观察家认为在19世纪中叶,大约有一千二百五十万中国人吸食鸦片,占人口的3%左右,而且大部分是青壮年的男性。因为贸易战争的失败,在此后几十年中,吸食鸦片者的数量不断上升,在19世纪后期可能达到人口的10%。340许多青年的武术修习者也不免沉溺其中,武术传承的基础由此被严重破坏了。

除去最后一点是较为偶然和外在的因素外,其他都是自明代中期以来武术世界的痼疾,这一趋势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在清末的环境中随着整个中国社会的衰败被大为加速了。正如一位与武术世界有过交游的诗人在1839年所哀叹的:

中华帝国的命运依赖于风暴和雷霆。

所有的马儿都已沉默,何等悲哀!

上帝啊,我劝你重新振作起来!

让各种各样的人才自由涌现。341

这首诗中反映出一种深层的忧思:上天已经改弦更张,中国大地一片沉默,危机时刻到来了,不仅仅是对于清朝这一王朝而言,也是对存在了三千多年的中国文明。如今的“上天之命”似乎到了根本转移的时刻了。

义和团:武术世界的最后一战

在19世纪,西方不仅通过直接的战争对中国施加影响,也从思想到制度各个层面进行渗透。在两次贸易战争之间,于1851年—1864年年在华南发生了自称来自基督教的太平天国革命。这些革命家所信奉的是公元初年的太平道和刚刚传来的基督教义的奇妙融合。其教主洪秀全(1814年—1864年)啼笑皆非地自称为耶稣基督的弟弟。当他们夺取南京并建立政权后,就对治下的地区采取了类似清教运动的激进改革措施,包括进行男女隔离,否定佛教、道教的偶像崇拜和禁绝各武术门派等。主要的武术势力极度厌恶这些否定传统文化的革命者,他们站在曾国藩(1811年—1872年)将军一边去讨伐这些叛逆。在湖南的龙沙帮、三才剑和连城门等门派和帮会帮助曾国藩组成了富有战斗力的湘军,这支军队不仅最后攻灭了太平天国,而且深刻影响了嗣后的帝国政局。

不过也有一些地方武术集团支持太平天国,譬如之前我们提到的上海小刀会,这一帮会在1853年占领上海后,因为与西方人发生冲突,而被后者的优势火力赶出了城。这是西方人和中国武术世界的第一次正面接触,不过彼此从未真正了解对方。

在太平天国覆灭后,由于文宗的早死,之后由穆宗载淳(1861年—1875年在位)和他的堂弟德宗载湉(1875年—1908年在位)相继统治,但事实上在这半个世纪内都是由文宗的妻子,即孝钦太后叶赫那拉氏当政。在其治下,帝国也感到变革的必要性,因而产生了所谓洋务派运动。这一运动主张“以中国哲学为本质,而以西方的科技为应用”,仿效西方的科技,似乎取得了可观的成绩。在19世纪80年代,清朝的舰队一度耀武扬威地游弋在东亚海岸,但在1894年—1895年的甲午战争中被日本彻底摧毁。被同属于东亚后进国家的日本击败,这一耻辱宣告了洋务运动的梦想成为泡影。

1898年德宗试图开始一种更激进的改革,一些有名望的知识分子也来协助他。知名的武术家,俗称为“大刀王五”的王正谊(1854年—1900年)积极参与了这次改革。此人是乾隆时期的八卦门大师王维扬的后裔,在北京创办了一家生意兴隆的镖局,和武术界各方面也颇有交往。但德宗很快被孝钦太后所囚禁,王正谊试图搭救他,但毫无成果。他的朋友和弟子谭嗣同(1865年—1898年)等人被清廷杀害,王正谊也匆匆逃亡。

不过立志于改革的武术家仍然只是少数,大部分武术人士正如底层平民那样在时代巨变的浪潮下对西方的影响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这就导致了1899年以来的拳民之乱。

在中国北方的民间秘密信仰,虽然在数百年来帝国的打击下都幸存了下来,但是在基督教传教士在中国农村的攻势下却感到了灭亡的压力。同时,随着西方货物倾销和近代生产方式的引进,传统的生活无能为继,令越来越多的人也被类似的恐慌所攫住。在19世纪末的瓜分危机中,中国各地区,虽然名义上仍然在北京皇帝的治下,但许多已经沦为各大强国的殖民地,因而西方的影响被进一步大为加强了,和传统势力的冲突也更为强化。白莲教系统的宗教分子,地方会党和儒家绅士这些本来水火不容的阶层,如今都提出了共同的要求:赶走那些像恶鬼一样的洋人,推倒他们罪恶的教堂,捣毁破坏风水的铁路,重新恢复祥和美好的传统生活。

在这一共同的危机面前,出现了史无前例的武术普及运动:中国武术,恰是在其最为衰落的时代被全民化了。门派的界限被打破,不同派系的武术家,无论是日月教的精神后裔或是主要门派的破落贵族,开始摒弃前嫌,联合起来,将他们的武术传授给山东和河北的朴素农民,组建了所谓的“义和拳”或“义和团”。到此时为止,许多人对武术还饱含信心,认为可以胜过西方的枪炮。如果说普通人对自身半吊子的武术造诣还有什么怀疑的话,他们也认为可以通过某种宗教仪式,让传说中半神半人的武术大师们附体,来保护自己。如当时的一种流行咒语中所唱的:

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

一请越女姥姥圣,二请达摩吕洞宾。

三请扫地少林僧,四请重阳率全真。

五请大侠北郭靖,六请杨过独臂神,

七请武当三丰道,八请黒崖任我行。

九请华山风老祖,十请仙猿穆人清,

恭请明王张教主,率领天上十万兵!342

这种对武术世界光辉历史的怀念,虽然不无感伤的意味,在此却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滑稽。许多粗鄙的把戏纷纷被冠以“九阳神功”“吸星大法”的古老名称,让人们相信只要习练几天,就能获得和那些古代武术大师一样强大的内力,挡住西方人的钢铁枪炮。

在和西方人的文明冲突面前,满汉矛盾终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义和团放弃了其祖先两个半世纪的反清口号,正式宣布要“相助清朝,消灭洋人”。孝钦太后因为打算废黜德宗,正和反对她的西方人关系紧张,当发现民间武术家们主动向她效力后,遂决定利用义和团来向西方人讨价还价。她嘉奖他们是忠心的臣民,并邀请他们进驻北京,开设香坛,传授武术给北京的贵族和平民,建立一支武术民兵体系。当大臣们劝诫她时,她告诉他们这正是仿效高宗皇帝召开全国掌门人会议的先例,以令他们闭嘴。343

1900年初,在太后的邀请下,华北的义和团民纷纷涌向北京,导致局势的全面失控。各地都发生了屠杀西方人和皈依的基督徒的暴行。北京的各国使馆被在他们看来像魔鬼一样的拳民围攻。西方人遂决心用武力解决问题,一支约三万人的八国联军被匆匆组建起来,由英国海军中将爱德华·霍巴特·西摩尔(Edward Hobart Seymour,1840年—1929年)担任统帅,在天津登陆,开向北京。孝钦太后在绝望下,也下达了和八国联军宣战的战书。

武术世界各大势力被全面发动起来,决心和邪恶的西方技术进行最后的决战。各省份的知名武术家在义和团首领李来中、张德成、曹福田等人的邀请下,也纷纷赶往北京赴援,包括武当和少林的重要成员,北方各武术派系,如形意门和太极门更是深深卷入其中。344

在1900年6月11日,八国联军的先遣部队约2100人从天津向北京进发。义和团的武术家们会同清军在廊坊拦住了他们,此后在一周内将其围困。尽管联军拥有机枪和火力优势,仍然无法突围,最后被迫撤走。这次小小的胜利可以视为武术世界在技术时代的回光返照。在当年8月,联军主力就在新的统帅,德国人阿尔弗雷德·冯·瓦德西(Alfred von Waldersee,1832年—1904年)的率领下发动总攻,用血与火打开了北京的城门。太后带着皇帝匆匆西逃,而曾经抱有必胜信念的义和团民们,包括无数资深的武术家,已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著名的“大刀王五”王正谊也死于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从此后,中国武术世界在整体上就不复存在了。

结语

在19世纪70年代,陈家洛时期的天地会总部已被埋没在天山的风雪中,然而一名哈萨克人瓦尔拉齐(Wow Luky)在被驱逐出本族后四处流浪,偶然发现了天地会所遗留下来的若干武术书籍并加以习练。当他有了初步的进展之后,却感到下面的内容难以索解,于是前往东方的中国本部寻访知名的武术家,想要进一步学习武术的秘奥。

但令他惊诧的是,即使只学到了最为肤浅的部分,但他的武术造诣已经显著地胜过同时代的大部分中国武术家。在这一时代,已经很少有武术家通晓内力的法则了,甚至点击穴位的基本技巧也被视为高深莫测的魔术。瓦尔拉齐以基于自身的内力的点穴术所向披靡,并以“华辉”的假名,赢得了武术世界的敬畏,被赋予了“一根指头震慑江南(Shocking Chiang‐nan with one finger)”的称号。345

在几年的风光后,瓦尔拉齐也感到了来自西方的压力。在19世纪80年代他带着一名徒弟马家骏返回新疆的故地,打算向驱逐自己的族人复仇。但在如何对待哈萨克人的问题上,他和马家骏很快就决裂了。为了从瓦尔拉齐的手下拯救无辜者,马家骏用毒针射伤了他,害怕老师的报复,他化装为一个老人,躲藏在哈萨克的铁延部落中。

在这一悲剧事件后几年,中国内地开始普遍修建铁路,这一高效的运输方式令传统的镖局纷纷破产。在经济压力下,山西一家镖局的几名武术家,霍元龙和陈达海等人在1888年左右放弃了自己的营生,为了追寻一个据说是唐代被灭亡的古高昌国(460年—640年)的宝藏而来到新疆。他们杀死了拥有藏宝图的“白马”李三和他的妻子上官虹,但他们年幼的女儿李文秀却带着藏宝图逃脱了。霍元龙和他的伙伴们没有找到宝藏,但也不愿再返回武术越来越找不到用武之地的故乡,他们凭借自身的过人武力在草原上长期以劫掠为生,被当地的哈萨克平民深恶痛绝。

李文秀并没有死去,而是被居住在哈萨克人之中的马家骏所收养,生活也哈萨克化了。在1898年,她遇到了一直没有从重伤中恢复过来的瓦尔拉齐,得到了他的喜爱,也获得了他的武术传授。瓦尔拉齐告诉她,即使在练习了短短两年后,她的武术也足以在中国本土称雄了。346在1900年,她帮助哈萨克人击退了劫掠的武术家匪帮,并为自己的父母复了仇。此后她根据父母所得到的藏宝图,在沙漠中找到了所谓的高昌国宝藏,却发现不过是唐太宗赐给高昌国的一些汉族书籍和物品,从寻宝者的角度来说毫无价值。347

瓦尔拉齐和马家骏在高昌遗址上相遇,并都在仇杀中死去。此后李文秀沿着河西走廊返回中国内地,却发现那里的生活并没有她的老师和养父所描述的那么美好。此时的中国正处于义和团的动乱中。李文秀突出的武术造诣令她被怀疑为义和团民,而她的生活习惯也和汉族居民格格不入。感到在内地难以容身,她在同年秋天启程返回哈萨克故地,但却恰好与从克什米尔进入那里考察的英国考古学家奥里尔·斯坦因(Aurel Stein)的探险队相遇。斯坦因的队伍在戈壁沙漠中迷路而奄奄一息,李文秀救援了他们,把他们带到古高昌国的遗址中,斯坦因惊喜地发现了那些唐朝古物,与贪鄙的宝藏猎人不同,他知道这些唐朝的书籍和器皿可谓真正至宝,打算全部运回英国,但李文秀阻止他这么做,并告诉他这会打扰高昌人的古魂灵。斯坦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汉族青年妇女会出现在沙漠中央并且通晓前往遗址的道路。李文秀告诉了他自己的故事,并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武技。斯坦因感到印象深刻,为她拍了许多张照片。348

在1907年斯坦因再度来到高昌故址并拜访了李文秀,此时她已经回到了原来的铁延部落,与一个叫苏普(Soup)的哈萨克人结婚并生了两个孩子。在生育后,她曾经过人的武术造诣也所剩无几,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妇女。斯坦因为此感叹不已,他尊重李文秀和哈萨克人的意见,没有再触动高昌遗址,只作了简单的考察。这一遗址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才得到了大规模的发掘。

瓦尔拉齐、霍元龙和李文秀的事迹是武术世界在晚清消亡的一个例证。它向我们展示出在晚清武术世界的基本结构已经解体,武术家也迅速被边缘化,虽然在新疆这样的边陲地带仍然保存了一些碎片,但最终仍然在现代化的浪潮下被侵蚀一空。

当然,武术本身并未彻底消失。在义和团运动后,黄飞鸿(1847年—1924年)、霍元甲(1868年—1910年)、叶问(1893年—1972年)及更晚近的一些武术家仍然相当活跃,以他们的诸多事迹展示出中国武术的魅力。他们也成为这一时期的传说人物,在纷乱的20世纪,古老的中国武术仍然传承了下来。但武术世界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领域,已经永久地失落了。

陈永华所创立的天地会却有一个与之不同的结局。古老的会党在晚清时仍然存在,甚至由于帝国的衰落而更为壮大了。但在很久之前,它已经用现代武器武装起来,因而与武术家相互分离。在义和团运动的同时,商雅森博士(Sun Yat‐sen,1866年—1925年)正在中国南方联络天地会和青帮的各个分支,敦促他们联合起来,完成数百年来的反清事业,但不再是恢复古老的明朝,不再是任何形式的中华帝国,而是建立一个民主的现代国家,一个共和国。商雅森受到了天地会的尊敬与合作,在1899年他以会党人士为基础成立了兴汉会,这一组织在不久后瓦解了,但在1905年成立的同盟会则长期存在下去,最终让一部分会党转型为现代政党。

1911年10月10日所发生的中国革命导致了清帝国在第二年的倒台。商雅森和同盟会接管了四分五裂的帝国残骸,并设法将它改组为一个共和国。陈永华在两个半世纪前开创的民族主义事业就这样以一种他从未想到的方式实现了。在接下去的新时代,“江河与湖泊”仍然存在着,并充斥着各种鱼龙混杂的军阀、政党、匪帮和地下社团。但它被武术家主宰的历史已经结束,在内在和外在原因的共同作用下,新的技术时代终结了武术的霸权。

但人们仍然不禁会想:是否今天只是一个漫长的过渡时代,在这一时代由于技术的左右,人体蕴含的无限潜能被轻蔑地遗忘殆尽,而未来的人们将在新的历史处境下能够重新唤醒来自中国的古老魔术,续写这部波澜壮阔的武侠史?建立于自我觉醒和内在体验基础上的人体科学与技术,这是古老的中国文明为世界留下的一份宝贵遗产,我们遗憾地看到,它的真正开启仍然要留给遥远的未来。

204 参见贡德·弗兰克《白银资本:重视经济全球化中的东方》,第二章第二节。

205 《江河与湖泊上微笑而骄傲的漫游者》,第二十七章。

206 《剑桥清代前中期史》,第34页。

207 《游侠之歌》,第十四章。

208 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洪业:清朝开国史》,第58页以下。

209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五。

210 《绿色血液之剑》,第十一章。

211 葛剑雄主编《中国人口史》第4卷,第433页。

212 《甲申传信录》卷一。

213 《绿色血液之剑》,第十九章。

214 吴伟业《圆圆曲》。

215 《洪业:清朝开国史》,第269‐272页。

216 《李朝仁祖实录》卷四十五。

217 《鹿鼎公爵传》,第二十九章。

218 《洪业:清朝开国史》,第377页以下。

219 《洪业:清朝开国史》,第420页以下。

220 “陈圆圆自述”,转引自《鹿鼎公爵传》,第三十二章。

221 《狐狸,飞过雪山》,第四章。

222 《绿色血液之剑》(第二版),第二十章。

223 《鹿鼎公爵传》,第30章。

224 参见“清代包衣制度与宦官”,郑天挺《探微集》,第88页以下。

225 史密斯《神龙教的起源》(The Origin of the Holy Dragon Cult),第34‐41页。

226 《清史稿·孝惠章皇后传》。

227 《鹿鼎公爵传》,第六章。

228 《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一卷,第52页。

229 《鹿鼎公爵传》,第六章。

230 《鹿鼎公爵传》,第二十六章。

231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四章。

232 《洪业:清朝开国史》,第946页以下。

233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四章。

234 《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八册,第110页。

235 《鹿鼎公爵传》,第一章。

236 《天地会起源研究》,第216页。

237 《鹿鼎公爵传》,第八章。

238 《鹿鼎公爵传》,第一章。

239 《清史稿·鳌拜传》

240 《清代前中期史》,第131页。

241 《清史稿·圣祖本纪》。

242 《鹿鼎公爵传》第五章。

243 《啸亭杂录》卷一,“圣祖拿鳌拜”条。

244 白晋《康熙皇帝》,第47页。。

245 《达赖喇嘛传》,第32页。

246 《西藏中世纪史》,第138页。

247 《鹿鼎公爵传》,第十七和十八章。

248 《鹿鼎公爵传》,第22章。

249 吴伟业《清凉山赞佛诗》。

250 《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一册“玉林琇传”。

251 大博弈是指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中英国和俄国瓜分亚洲的一系列行动。——译者注。

252 “1671年流产的远东国际联盟”,载《中国武侠史评论》第十七辑,剑桥,1998。

253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一章。

254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二章。

255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二章。

256 J. Crull, M.D. 《古代与今天的莫斯科国家》(The Ancient and Present State of Muscovy), vol. 2, London, 1698, p. 200

257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六章。

258 根忒木耳是尼布楚地区的部落酋长,本属于清朝管理。在1667年逃亡到了俄国,此后为俄人效力,给中国边疆造成很大骚扰。——译者注。

259 《中俄关系史》,上卷,第91页。

260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九章。

261 《狐狸,飞过雪山》,第三章。

262 《鹿鼎公爵传》,第三十三章。

263 《鹿鼎公爵传》,第五十三章。

264 《中国秘密社会》第四卷,第32页。

265 《洪业:清朝开国史》,第1006页;《达赖喇嘛传》,第37页。

266 《洪业:清朝开国史》,第1017页。

267 《鹿鼎公爵传》,第四十八章。

268 《鹿鼎公爵传》,第五十章。

269 埃塞克斯伯爵(2nd Earl of Essex, 1567‐1601)是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的宠臣,因其英俊年少而获得女王多年宠爱。后因企图发动叛乱而被处死。死后女王仍对他深表怀念。——译者注。

270 《明清武术世界》(Kungfu World in Ming and Ch’ing Dynasties)(牛津,1987),第471页。

271 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第391页。

272 《鹿鼎公爵传》,第五十章。

273 《清圣祖实录》,第二百八十七卷。

274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十一章。

275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十九章。

276 《满大人鸭子刀》。

277 《雍正传》,第307页。

278 参见孟森的论文“清世宗入承大统考实”,《明清史论著集刊》,第519页以下。冯尔康《雍正继位新探》。

279 《雍正传》,第93页。

280 《雍正传》,第309‐312页。

281 《清史编年》雍正七年条,第424‐425页。

282 清世宗“朱谕”第十二函,转引自《雍正传》,第101页。

283 《满大人鸭子刀》。

284 《雍正传》,第546页。

285 参见高阳《清朝的皇帝》第二卷,第426页。

286 《清朝的皇帝》第二卷,第427页。

287 《近代秘密社会史料》,第179页。

288 参见秦宝琦《清前期天地会研究》。

289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二章,第八章。

290 参见《金庸政治学》,第89页。

291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四章。

292 若干分析可参看《金庸政治学》,第190‐191页。

293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五章。

294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十章。

295 《明清史论著集刊三编》,“清高宗与洪门盟约考实”。

296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十二章。

297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二十章。

298 《清史稿·高宗本纪三》。

299 Khoja出自波斯语Khwaja,本为官职名称,后也用来指代穆罕默德后代之圣裔,霍集占、霍青桐等人名称的“霍”字即是“和卓”的汉字省写。——译者注

300 《乾隆传》,第212页。

301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十五章;《西域和卓家族研究》,第269页以下。

302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二十章。

303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二十章。

304 《洪业:清朝开国史》,第1019页以下。

305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二十章。

306 《书本与剑的档案》,第二十章。

307 近年来,复旦大学的研究人员通过对高宗后裔及清皇室其他支系后裔男性的Y染色体基因组的比对,证明二者最近的共同祖先在两万年之前,亦即没有同源关系。见李辉等:“分子生物学视角下的清高宗身世问题”,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通讯》2010年第5卷。

308 《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十卷“海兰弼传”。

309 《乾隆传》,第457页。

310 《书与剑的档案》(修订版),第二十一章。

311 《飞翔狐狸的青年时代》,第三章,第十三章。

312 《中国秘密社会》,第四卷,第53页。

313 有关的详细研究,参见孔飞力《叫魂:1768年的妖术大恐慌》。

314 《乾隆朝朱批谕旨》,第1219卷。

315 《少林武当考》。

316 《飞翔狐狸的青年时代》,第六章。

317 《少林历史与文化》,第169页。

318 《飞翔狐狸的青年时代》,第十一章。

319 《飞翔狐狸的青年时代》,第十七章。

320 《飞翔狐狸的青年时代》,第十七章。

321 《飞翔狐狸的青年时代》,第十九章。

322 《飞翔狐狸的青年时代》,第十八章。

323 《中国秘密社会》,第四卷,第54页。

324 《叫魂:1768年的妖术大恐慌》,第三章第一节。

325 《狐狸,飞过雪山》第九章。

326 “苗人凤的内心世界:一项心理史学解释”,《中国武侠史研究》,总第十八期,剑桥:1996。

327 周育民、邵雍《中国帮会史》。第54页。

328 《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十册,“海兰弼传”,第128页。

329 《剑桥清代前中期史》,第474页。

330 《中国帮会史》,第103页以下。

331 《秘密如同城市》,第三章。

332 《秘密如同城市》,第五章。

333 《秘密如同城市》,第七章。

334 见本书第十六章。《秘密如同城市》(修订版),第十二章。

335 《西藏中世纪史》,第201页。

336 《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第183‐184页。

337 《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第184页。

338 茅海建《天朝的崩溃》,第35页。

339 裴宜理《华北的叛乱者与革命者》,第87页。

340 《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第190‐191页。

341 龚自珍《己亥杂诗》第二百二十首。

342 罗曰融《拳变馀闻》,收入孟森等著《清代野史》第一册,成都:巴蜀书社,1998。

343 《剑桥中国晚清史》,第146页。

344 参见陈文统《1900年北京的龙虎战争》(1900:The War Between Dragons and Tigers in Peking),第十一章。

345 《哭泣的白马,随风而去》,第三章。

346 《哭泣的白马,随风而去》,第五章。

347 《哭泣的白马,随风而去》,第九章。

348 斯坦因《中国探险手记:1900‐1901》,第367‐37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