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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野念》两个大脑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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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止在一个地方看见这两张图。

这两张图一张画的是男人的大脑,一张是女人的大脑。

男人的大脑中,最大的区域是“性”,第二大的区域“还是性”,接下来的是“追求危险刺激的能力”“沉溺于电视机及遥控器的能力”以及“球类运动的能力”等等,另外还有“说毫无说服力的借口的能力”和“避免被人问到私人问题的能力”。更小的是“注意力”。除了这些能标出区域的以外,还有一些小到只能以点来表示的地方,它们分别是“上厕所的瞄准细胞”“做家事的技巧”“熨衣技巧”以及“听力”。

在女人的大脑中,大块的依次分布着“需要约束的范围”“想吃甜品的欲望及能力”“嫉妒心”“购物技巧”“讲电话的技巧”“优柔寡断的能力”“听力”“鞋子和手提袋的谐调能力”,很小的一个地方是“性”,最小的是“方向感”。

我不知道这两张图最早出自哪里,但太像一个肥皂剧的内容了。

丈夫对性无比热爱,他在外面喜欢冒险,回到家里喜欢陷在沙发里看电视,他做不好家事,上厕所要把地板搞脏,妻子问他话他不容易听到注意到,就算听到了他也习惯随口撒谎。

妻子容易嫉妒,喜欢购物,煲电话粥,喜欢穿衣打扮吃甜食,出门在外缺乏方向感。她不喜欢性,所以只有一个女人是不能满足丈夫的。

有这样一个男人和这样一个女人,生活一定充满了戏剧性。差不多所有的肥皂剧都是基于这样的矛盾来展开的。有人把这称为基本人性。

比如电影《手机》,丈夫喜欢外面的女人,妻子问到他总会习惯性撒谎,最后嫉妒的妻子凭借手机这个间谍,才得以拆穿了丈夫。

电视剧就简直多到不用举例了。

小说电影为了不流于通俗,也只得把这些元素减少一点。比如,让他或者她不处于婚姻状态,但性格也大体如此。电影《律政俏佳人》里,女主人公就是一个典型,她穿着粉色花哨的裙子出现在最严肃的场合,穿过一片黑压压的男人,她痛苦的时候去美容店让别人给她画指甲,寂寞的时候跟远方的女友大煲电话粥,随时在吃甜食,还喜欢把甜食送给朋友们分享。电影《单身日记》里的女主人公也是如此,暗恋总得不到回应,于是开始狂吃零食,当男友终于向她表白,她激动之下马上去换最漂亮性感的衣服,以为男友离开了,她出门去追,却找错方向。马尔克斯在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塑造的是一个集这些“男性性格”于一身的单身汉,他疯狂追逐性,因此,他也不想结婚,因为那样就会约束他了,他在一个个女人那里冒险,而除此之外的日常生活中,他是个单调乏味不负责任不起眼的男人。小说最后写他终于和他暗恋终生的女人走到了一起,但马尔克斯也许不知该怎么把他俩放入日常生活,因为那样还是脱离不了妻子与丈夫的必然战争,所以马尔克斯只好把他们放在一条悬挂着霍乱标志的船上,这样,就永不靠岸,就永远不进入命运的必然轨道。这一点,都有点像关于爱情的童话了,童话中都是讲到,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走到了一起,从此,幸福地生活着……这省略号代表的,也正是两性战争,而这是儿童不宜的,所以要省略了它。

文章开始讲到的这两张图,有超强的概括能力,它表明了这是大脑的结构,是天然形成的,所以两性之间的战争就是命中注定的了。

这两张图可能是一个超级幽默的男人想出来的,他拿这个调侃了女人,同时也进行了一番自嘲。我一个女友看到这两张图,惊呼:“原来我总是找不到方向是这个原因。”另一个女友说:“难怪老公总是尿在马桶外面,原来是他大脑不好啊。”

这两张图是总结了人们常常说的性别导致的性格差异,但如果大脑分区这么简单明了,那人如果不是机器人,可能就是一种智商很低的生命。当然,机器人和低智生命的大脑也没有这么简洁。毕竟这只是一个笑话。

但也许它最早并不是以笑话的面目出现的,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最近正好在看一本书,叫《大脑的性别》。是英国的女科学家莱斯蕾·罗杰斯写的。这位女科学家,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女权主义者也许不该来做这个研究,因为科学是应该讲究公正的。但是这本书读下去,就会觉得她就该是一个女权分子。

她谈了科学其实在很多时候是服务于社会需要的。比如科学家经常出来证明女性的劣势是天然的。她举了个例子:

头骨学家G·勒朋1879年写道:

“在最智慧的人种中,比如巴黎人,大量女性头骨的尺寸更接近大猩猩,而不是高度发达的男性大脑。这一低劣是如此明显,没有人可以为此一作争辩;只有低劣到什么程度还值得讨论。研究过女性智力的所有心理学家,以及诗人和小说家,如今都承认,她们表现了人类进化中最有缺陷的形态,她们更接近儿童和野蛮人,而不是成年的有教养的男人。”

读到这儿,我乐不可支。当然这个观点是1897年的科学家的观点,但在当时的头骨学是非常热门的一门“科学”,大家都是认可这个观点的,只是在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看来,觉得无比荒唐。

这本书里还大量引用了这些男人的“科学成果”。有不少是现在的,一样让人觉得滑稽可笑。社会需要什么,科学就能证明出什么。不少认为男性天然优越于女性的科学家,便也能用“科学”证明了这个观点。

书中还讲道:

当科学家证明了男女两性的大脑体积和体格大小有关后,大脑皮质上的褶皱的数量也没有性格差异后,而这个数量本来也是与智力有关的特征。其他一些研究者把注意力集中在大脑中某些部位的大小上。起先,在十九世纪中叶,人们以为男性的额叶一般比女性大。到了世纪末,人们又确信男性的额叶比女性小,而顶叶比女性大。根据这一点,很多科学家立刻改变他们的观点,说较大的额叶并不表明智力优越,但顶叶的大小对智力更加重要。

尽管没有解剖学上的证据支持女性大脑不如男性的观点,但这些“科学思想”背后都潜伏着更深的社会背景。二十世纪前期,哈福洛-艾利斯设计出一套理论,称“男性具更强的可变性”。他深信,不管什么特性,男性都比女性具有更强的可变性。到了1970年代,这种观点还用于解释为什么伟大的艺术家、科学家、音乐家以及诸如此类的人中间男性的比例更高。据说,得到IQ测验高分的男人比女人更多。这本书的作者指出:“事实上,IQ得分很低的人中间,男性也更多,但低分段不受注意。女性比男性更接近平均分。”但这又产生了一种新的认为女性不如男性的说法,“因为她们彼此相同或者比男性更平均。”

科学因为先有的社会的一些需要和观点,再去主动应合,产生了无数的滑稽效果。科学在历史的前进中,像一个马戏团的表演者。他反复无常,他前后矛盾,他有强大的精神胜利法,他不屈不挠,总想赢得后世的笑声。

科学家们的这些研究倒让我想到一件往事:

我记得在中学的时候,我争强好胜,喜欢抬杠饶舌,完全不像现在这样的性格。那时,常和同桌的男生争论一个问题,就是男人强还是女人强,男人聪明还是女人聪明,男人伟大还是女人伟大。那时,其实我们未必真正有性别意识,如果有了性别意识,想必也不会争论这么弱智的问题。关于谁强的争论,我记得他提出他可以一只手搬起一张桌子,我抬出刚刚夺冠的女排。关于谁聪明,他举出的科学家就比我多,而我先是只搬得出居里夫人,到最后把什么黄道婆都搞出来了。关于谁伟大,那我就能举出什么长江黄河祖国地球等等各类母亲。这位同桌最后被母亲们击退了。

当时我们争论得十分认真激烈,其实现在想来,这后面隐藏的意思不过是,我和他谁更行,将来谁的前程远大。其实若干年后再回头,这完全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嘛。

但这件事情,倒真是和男科学家们想证明女性不如男性聪明很相似。背后隐藏的也像一个孩子般幼稚:“是我的观点重要还是你的观点重要,是你该占据社会的重要位置还是我,到底是谁或者该谁来主宰这个世界?”这些问题现实化就是:谁有工作权,谁有选举权,两性应不应该平等,哪些方面平等?

正因为莱斯蕾·罗杰斯是一位女权主义的科学家,她才从另一个方向来审视她的同行的研究,对这些实验一一质疑。

比如,针对男女两性在IQ测试的得分不同,她指出,这根本在于这些测验题的设计,并不能反映两性任何基本的差异。女性和男性对不同的问题的表现确是有别,但整个测试结果取决于各种问题的平衡,并不表明两性的生物本性。原来有女性得分高的测验,但这些测验会被调整,以消除女性的优势。

说到智商测试的问题,我就不免联想到最近的例子。

网上最近有一个IQ测试。告诉我的是一位专栏女作家,她写邮件叫我去看看。我测了,分数是不错的分数,我只是暗自得意了一下,没好意思往外讲。但她第二天就来信追问我的分数,原来她的分数也差不多,她以为是个得意的高分,自己聪明得厉害,所以想要知道其他人几何。后来,在她的调查之下,发现周围写作的朋友们分数都在120至130之间。正在我们集体得意的时候,我一个律师女友告诉我,她的事务所里,律师们的分数大都在140以上。她说,她所里有个律师太让人惊讶了,才130多分,跟所里的那个打字员得分一样。

如果说我们这些写作者智力都不如律师行里的律师甚至打字员,我想,我们这群人里,一定没有一个人甘心。我们于是便想到了,这套题的设计一定是恰巧更符合律师们的思维方式。

有这种疑虑的人一定是很多的,要不,怎么会在“智商测验”之后,又有人提出了“情商”,甚至“财商”之类,相信以后还会细化出许多其他的商来,IQ之外有更多的Q.

把这些综合起来,科学家们试图用这些反映人的智力。但智力真的只是个生物学范畴的东西吗?100分和120分的差别在哪里?社会文化的影响和能力怎么计算?人的心灵的力量怎么衡量?

说了那么多男女的智商问题,这个问题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许多女人没有方向感,容易迷路,许多男人把小便滴在了马桶外,世界上多数的男人和女人最终还是要相亲相爱,互相照顾,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把人生完美地进行下去。

有了男权的科学家的研究,现在又有了女权的科学家对这些研究质疑,这在科学发展中当然是有价值的。但在男权科学家和女权科学家都能提出许多相反的结论时,我还是不相信这些的好。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远远大于性别之间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