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唐兄:
今天收到您寄下的元月号《传记文学》,不免大吃一惊:怎么我那篇《论三位一体的张学良将军》的老文章,蒙兄青睐,又被挖出来刊登了呢?读到文末,您所指出的王海晨、胥波翻译的傅虹霖著的《张学良的政治生涯》,才恍然大悟,原来贵刊是取自该书。那本书在大陆上销了三十万册,但是我那位“得意门生”的傅博士,却坚持不送我一本——因为“错字太多”,“再版时再送老师一本”。今读贵刊载出之文,才真的理解了傅博士不送我一本的道理。你看那拙作上原用的“公子哥儿”词句,统统都变成了费解的“公子哥”了。绍老,您和在下幼年时都做过倒霉的“哥儿”的,谁知道这个“姥妪能解”的老名词,现在大陆上一般青年学者们懂都不懂了。我那个“公子哥儿”显然是大陆的年轻的编辑们改掉的。
还有,我在那篇小文中,也开玩笑地用了一句传奇文学上的通用语,我说:“赵四小姐的痴情,少帅,您生受了。”“生受了”是“四大传奇”上随处都可找到的,而这一昆曲上常用的台词,在皮黄上也被沿用。今日京戏舞台上,不也是时常听到“小生生受了”?可是我那篇拙文上的“生受”了,却被戴了顶红帽子(一笑)——被加了个“一”字,变成“一生受之”,这就变成词义两变了。这个“一”字,显然也是大陆上的青年编辑们加上去的。“新”文学家们,本来就是不大看“旧”戏的。
我何以把这些有趣的小事都说成大陆上的事呢?这也是经验之谈。有一次我在西安开会,西北大学历史系主任彭树智教授在他的介绍词里把我大大地恭维了一顿。我在答谢时,说了句笑话:“诸位不能听彭老板的话……”谁知我话一出,全场愕然,因为百分之九十的听众竟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意思!他们对这通俗名词已四十年未用了,我这个“老油条”忽然把这“古老的”(?)名词搬出来,“新油条”们就不懂了。在我也愕然之余,有位老教授含笑地向我说:“老唐呀,照我们现在的一胎制搞下去,再过四十年,恐怕连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叔叔、伯伯、舅舅、姑妈、姨妈、婶婶、嫂嫂、老姑、小姑……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还谈什么老板和老板娘呢!”老友这一说,我如大梦初醒。世界上的事,太难捉摸了。“自己”这个圈圈,实在是太小了。自作多情,感叹不尽!
弟德刚上
1989年1月12日
原载《传记文学》第五十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