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闹哄哄的巷子里,人挤得走都走不动了,不得已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黄灿灿的菊花,心里有某种喜悦。
故乡把不住在乡下的人叫“街上人”,说出来有一种向上扬的调调,似乎是说这部分人很有福气,不用亲自劳作也能吃饱饭。在乡下读书的学生也分外羡慕街上的同学,因为他们不用很早起床,更不用走泥泞的路,受许多的风雪,脚上的鞋子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大人会给他们买好几双白色的胶鞋,相反,住在乡下的孩子大多只能穿军绿色的胶鞋,白胶鞋只有在搞活动的时候才能穿。
赶集又叫“逢场”,或者说“逢场天”,我喜欢这个叫法,有个词叫“逢场作戏”,不知道是什么文字因缘。
赶集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尤其是可以选到新鲜的蔬果,我一般会绕过大摊贩直接去卖农家菜的巷子,也遇到过一些不愉快的事和尴尬的事。小镇里看来看去都是那几个人,买菜也是,最怕遇到摊主是亲友,买完东西给钱的时候分外不好意思,收钱的人推推挡挡说不用啦,就这么一点东西。原本是很熟的人,去串门的时候也常摘点菜走,但在集市上遇到了,不给钱就不成体统了。那个菜市场边有一栋老房子,每户人家的窗台上都或多或少摆着几盆花。深秋的时候在闹哄哄的巷子里,人挤得走都走不动了,不得已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黄灿灿的菊花,心里有某种喜悦,像是忽然被抛到了此处,跟着众人看了一番热闹。
买了一段时间的菜,我并没有学会砍价,仍旧是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但多少也积累了一些其他的经验。譬如,冬天下雪后的青菜更甜,也容易煮软;如果买到好几家的萝卜都是空心的,就说明年头不太好,这一年也就这样了,很难吃到更好的;芹菜不打药根本种不出来,连农家自己吃的都要打药,只是放得少一些罢了。现今城里的人都追求不打农药的蔬菜,说吃起来健康天然,但要知道这并不容易,我问过家里种菜的亲戚,他们都说不可能,比如白菜,如果不打药,叶子就被虫子吃完了。我对农药和化肥这一类的东西倒并不深恶痛绝,现在还能记得,儿时看见大人用化肥,心里是有感激之情的,因为可以多收些粮食,后来也不知怎么了,这些东西都被说成不好的。
有一天,落雨兮兮的,我带着弟弟赶集,不对,是弟弟带着我赶集,回来的路上他开始教训我,说我一点贡献都没有,不仅出门忘了带钱,由于我叽里呱啦的,直接影响了他采购的速度,他正常的路线被破坏了,以至于居然忘了买葡萄和鸡蛋。好吧,我认错,他不仅不消气,反而一脸无可奈何地说:“看你那傻不啦叽的样儿。”那天还买了桃子,砍了五毛的价,实在觉得人家下雨天背来不容易,不然讲低一元也肯定能行。青菜都是些收季的,比较老,像是豇豆、黄瓜、茄子,都不如前段时间好吃,竹笋还太嫩,莲藕节很小,想来不太会好吃。
◆ 集市上售卖的莲蓬。关于赶集,许多故事在记忆里变成了一种永恒。
翻看旧时日记,有许多都和赶集有关。如:
“天微微亮姨妈就来敲门,带来刚摘的黄瓜和豆角,然后匆忙回去,说今天地头的豆子该扯了。乡下做活都是赶早的,早些就不晒。弟弟上高三,补课才结束,今日回来,我们一起收拾屋子。等下联系人调钢琴,找一找乐谱什么的,不晓得哪里去了。今天初三,逢赶集。”
“逢赶集,买了些蔬果,有很大很干的红枣,阿姨说妹妹你尝一下,人家都是回头问着来买的。试了一个,果然好吃,要了半斤。午后读读书,看看竹筒里的花,安睡。”
“上午赶集买到的很漂亮的藕,是今年入秋后吃过的最好吃的。”
“赶集的天,诊所开门更早些,这样从树下走过。”
“惊觉今日是赶集,赶紧出门买菜,都快散场了。买了点小芹菜和白花藕,藕是最后剩的几节,不太好看,摊主看出我的迟疑,拿刀去了皮给我看,说妹妹你看嘛,好得很。卖树苗菜苗的摊子上有卖杉树苗和水仙球的,我要了三个花球。闻得水仙消息,真是要年底了。”
“雨天的早晨,还是像天黑了一样。赶集,顺便吃点稀饭和小笼包。”
……
故乡是逢三六九赶集,按照农历日子算的。周边的一些镇子会错开,或一四七,或二五八,摆摊做生意的人活动于几个镇子之间。
赶集是有定数的,然而街上人平日里总要买东西,不能每次都那么巧逢集买完,衣裳鞋袜、油盐酱醋之类的还好办,有固定的店铺,但遇到青菜一下子吃完了,就得立马出门买,所以镇子的十字路口就有几个固定的菜摊子应运而生。我刚回乡的时候,并不怎么知道物价,有一天,到家已经很晚了,屋里又什么菜都没有,只能去十字路口看看,有两个阿姨守着菜摊子,摊子上有一袋菌子,金黄色的小菌子,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阿姨和我说要八块钱一斤,对比城里的物价我并不觉得很贵,买完后也挺开心,口感还不错,但过几天再去买菜的时候,才知道那天买贵了好几倍。这并不是很大一件事,但当时我知道真相后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从此也再没去那个摊子买菜了。她隔壁的那个嬢嬢人就很好,时常会摆点干豇豆、干白菜、酸菜、盐菜等,价格也不贵,我去了几次后,她知道我爱吃这些,还会专门给我留着。
这些都是永远不再相逢的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