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立身处世,也须立一番事业,况修道者,更当持身端己,不履邪径。
雾气很重的天气,只看得见深红的水杉,轻飘飘地浮在林间。那些拥枕听雨,细数落梅三两声的时光,了无情意可言,竟似乎有了明确的刻痕,在阔别红尘后,偶然落在暗淡里,微光可亲。
前尘往事,于人心的意义,除了遗恨,或许还有慰藉,而这些,在我当时,却是不晓得的。这样的情景,也让我想起儿时,常去竹林找一种笋,那笋矮矮胖胖的,除去皮,笋肉并不多,且过水后仍有很重的苦味,并不很好吃,然而就如同抖落杉果灰一样,只是无太多抉择时的凭借罢了。
到庙上的人,各怀心事。有历经坎坷之人,或家庭不幸或情感失意,自以为看破红尘来出家,终因实行不及预想之美而重回红尘;也有羡慕世外清闲,以为修道是终日餐风饮露、抚琴烹茶,终因庙务繁忙不堪其负而散发离山;还有想学个星象占卜神通法术到世上赚点银两的人,又因至道平常不屑一顾而入旁门左道;还有那些尘缘未了,到方外躲避的,往往种下更深的孽障。
关于出家,记得很深的是《坛经》里的几句:“慧能安置母毕,即便辞违。不经三十余日,便至黄梅,礼拜五祖。”那时候年纪尚小,读这段时只当故事看。现在看来,寥寥数语,却道出了修行人最要有的东西。安置老母,是要身后无忧,即刻启程,是了脱之心的决绝。
“嗟哉,万劫茫茫,可谓远矣。而妄想杂尘,无一刻断。是以三涂八难,去而重来,回而又往,竟作熟游之地。兴言及此,可以为之痛哭者矣。”世人多有类似的叹息,却没有几个丢得开手。“天以年厚人,人必有不虚其年者在,乃可以谓之幸也。苟虚其年,则年愈永,悔愈多,何幸之有?”这是马一浮[1]写过的句子。夫生不可以虚度,更不可以苟悦。
也有许多人问过我,为何会出家修道,问得太多了,就不是很想回答。幼读前人之书,有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凡夫一生,苦多欢少,为尘劳所累数十载,顷刻间朱颜不驻,华发已生,回念当时黛眉粉颊,名利富贵,终不过梦幻耳。常有出世之想,而不知世有长生之学,少长些时,读到《南华经》,其中有曰:“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不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这才觉得寻到了根,该是一个人的活法。
甲午年夏月,我从岭南回到蜀中,过着平凡安稳的生活,但眼见岁月云遥,无常之苦萦绕于心,挥之不去。吾师曾言:“生死乃头等大事,若不了脱生死,生生世世受轮回苦,今生既获人身,当竭力保养真性,不至昏沉,来世根基自然不同,若沉滞声色,真灵散尽,欲再得人身,再闻正法,难矣。”我年二十始遇恩师,随其学道,师谓仆曰:“女子学道,当做大丈夫,古有清静元君,蓬莱仙路,亿劫独持,乃坤道[2]之典范也。”余虽不敏,也知学道要有始终,不可半途而废,常人立身处世,也得立一番事业,况修道者,更当持身端己,不履邪径。
[1]中国现代思想家、理学家,引进《资本论》的中国第一人。
[2]即女道士,男道士为“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