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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慢:一位苏州才子,写了关于苏州的一切》内心一个绿油油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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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一个绿油油的鬼,这个鬼很美丽。这个鬼传统之鬼。

从月洞门望出去,游廊上的盆景映山红开成个醉脸,鬼就在那里,提着春色恼人,把一朵一朵花灌醉。

游春小姐团扇轻执,她扑着蝴蝶。这蝴蝶越飞越大,越大越飞,渐渐地包抄起她。

她有点害怕。

蝴蝶上全是眼睛,一开一合的蓝眼睛、绿眼睛、白眼睛——蝴蝶本身就是一只眼睛,被它的两支翅膀掰开、撕碎。丢掉。柳荫下的池塘中漂着金粉银粉琐琐碎碎的绿、蓝、白。石桥像叶古琴踏水而过,锦鲤从匣内游走。

这个鬼盯上小姐,就在她的团扇上人事不省地画只黄蜜蜂。画艺如何,用传统的套话套来,就是“栩栩如生”。黄蜜蜂听到夸奖,激动得刺穿团扇上绷紧的蝉翼。

亭子隐藏树影之中,仿佛镂空胡桃。这个鬼在上午——胡桃上镂着钟馗。钟馗是空心的,从他脐眼望出去,可以望到屁眼。因为钟馗的后臀高高翘着。

传统不是鬼的时候,往往是鬼传统。传统开始闹鬼,就是说它快投胎。

假山石边一树海棠,有人微雨出门。

去看一件旗袍,看完后他说,这件旗袍是紫色绣着银花边的。另一个说这件旗袍是黑色绣着白花边的。但穿这件紫色绣着银花边旗袍的人或者黑色绣着白花边旗袍的人,他们对她的描述,却一模一样。

断断续续,写不下去——我原本想为手头正写的一本书写个后记。可能天气炎热的缘故吧,内心一个绿油油的鬼,正在午睡。

回到苏州五天六天,住在妹妹家,还没出过门,不想动。苏州还有我的朋友,但不一定就要见面。记忆是一件紫色绣着银花边的或者黑色绣着白花边的旗袍,而现实却是穿旗袍的人,腰身肥大,难看得很。

今天中午想听评弹,母亲说电视里有,打开后看看,兴趣又没有了。评弹的美妙,在于从容不迫,演员与听众两方面都需要时间意义上的充裕——这是修养,时间意义上的修养,是很困难的。

无聊之际,读着小外甥的古诗读本。这些古诗,可以说我都熟悉,因为无聊,就用不低的声音念念,我还是感动。古诗中有种调子,会慢条斯理地弥漫开来,接受时间的抚摸像呼吸。诗话中常有情景交融的说法,这景在我看来,就是时间。个人和时间相互渗化、深化,天衣无缝地融合。

古诗中——当然这说法很含糊——有个从不睡着的鬼,它不是巍巍然的神、俨俨然的圣、飘飘然的仙、板板然的人。文化的活力在于时时能把传统的、内心的调皮鬼、捣蛋鬼解放出来。

写这篇小东西,我大白天见鬼。我看到远处一只大圈椅升起,一个绿油油的鬼坐在上面弹着弦子,简简单单,大江奔涌。莫名其妙想起《牡丹亭》。刚才是“游园”变体,现在要“惊梦”。

苏州这一个梦,惊破了。又破又烂。

妹妹家在狮子山下。当年,苏曼殊跟着一帮人爬到山顶,摇旗呐喊作过狮吼。后来开山,狮子头炸掉,就不能再回头,苏州有句俗话“狮子回头望虎丘”。现在,没有牵挂,也就没有畏惧。一如刑天,无头之狮尽管以乳为目不免有些盲目,但刑天也是鬼,想必有过人之处。人是说不准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