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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不曾遭岁月蚀掉的画面》序 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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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街上走,我,和陈妈妈。

这是个小城,因为新兴的小商场而有几分热闹和喜气。这小城名叫义乌,位于浙江。陈妈妈其实是我母亲的朋友,但这次,母亲因身体不好,扭了腰,临时由我丈夫陪同回台湾去了,于是陈妈妈热心要陪我完成义乌之行,陈妈妈其实人住南京。

“晓风呀,你知道吗?就是在这里,有了你这个人的呀!”

“不是的,陈妈妈,”我分辩,“你记错了,我是在金华出生的。”

“我不是讲出生,我是说,你是在这里怀上的。”

我一时惊愕,呀,原来我有生之初,竟是在这个小城啊!跟老人聊天真好,他们一开口就是故事。

陈妈妈是陈颐鼎将军的夫人,而父亲是陈将军的下属,却也是很相投的朋友。

陈妈妈的话让我敬畏不敢吐一词。啊!义乌,义乌,在我无知无识尚为胎苗的当年,我也曾转借母亲的血脉饮你的井水,吃你的米粮,呼吸你的清风,感知战争中的人与人的相恤相存。

一路想下去,在炸弹如天雨的浇灌下,我一面流浪,一面长大,一路走过的城市是:金华、建阳、重庆、南京、柳州、广州。八岁那年我和中土道别,漂洋过海赴台湾,行前最后一站,便是广州。

生死契阔,等我再一次回神定眸看广州,已是四十年后的事了。啊,小小的我,当年,曾走过多么长的路啊!

一九四九年,父亲在战场上,打一场或胜或败,都是悲剧的战争。而母亲和我们五个小孩在广州等船。租了间房子,在中山大学对面的巷子里,是一栋楼房的底层,我们很兴奋,因为童蒙和无知——其实,那时候,每一天,每一时,我们都可能成为无父的孤儿。

战局无妨于广州中山公园里胭红的木棉朵朵飘坠,八岁的我忙忙碌碌地去接捧,而蓝天,在其上悠悠然地俯察人世。

新剥出来的芒果是多么香多么甜啊,这奇特的馥郁,我以前都没尝过。我那时不懂,这块地面,跟我以前住过的地方是不同的,这里是南方,南方,在诗中也叫“炎方”,是丰饶和美好的同义词,是阳光特别慈仁垂顾的“特区”。

客中岁月,说不尽的好,黄花岗上有充满启示的故事,爱群酒家有江景可看,有美食可吃。满街走着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他们说,那料子叫“香云纱”。我们有亲戚,也在等船,他们住的地方叫“沙河”,我也去他们家住了一个礼拜,我一直好奇,好吃的沙河粉,是不是就是在沙河做出来的呀?

有一次,我自己一人上街,在马路边看到一间“桂林米粉”店,门口贴着价目,摸摸口袋里的钱刚好够吃一碗,于是,大着胆子走进去,他们也把我当小客人好好招呼。米粉端来,真是好味道,我觉得比家里的食物好吃多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小小的叛离和出走——在食物方面。

一九八九年开放返乡以后,我走过广东许多城市,从广州、深圳,到韶关,加上顺德、东莞、佛山、三水、惠州、开平……计划中还想去中山、肇庆、潮州、梅州……

我对广东和广东人好奇,这个负山面海,而海岸线又最最绵长的地方。这既向全世界开放的、也无私地收容了我这小小孩童的逃劫生涯的古穗城。

很高兴可以在这城市中的花城出版社出书,这城于我曾是快乐的充满馥郁果香的“讶异之城”,而今,六十多年后,仍是。不同的是,我也想提供一份书的馥郁,持赠回报给这城。

是为序。

二〇一五年七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