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偶像之一格拉斯答应为电影《时刻》(The Hours)配乐,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就是《时刻》小说原著的作者迈克尔·坎宁安(Michael Cunningham)了。因为坎宁安是格拉斯的乐迷,更因为坎宁安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他耳里听的是格拉斯,心里飘浮的也是格拉斯那反反复复、绵延不绝的曲调。
《时刻》在港被译作《此时此刻》,在台湾是《时时刻刻》,其实都捉不住英文里The Hours的真正意义。坎宁安是当今英语世界里首屈一指的作家,曾经得过英国文坛之中地位最崇高的布克奖。果然选题都胜人一筹,他这本小说的真正主角是英国现代文学的祖母伍尔芙(Virginia Woolf)和她的名著《达洛维夫人》(因为另外两位女主角都被《达洛维夫人》改变了她们的命运)。而《达洛维夫人》,伍尔芙原来为它设定的题目正是《时刻》。在伍尔芙笔下,达洛维夫人的那一个下午虽然就只是一个下午,但却因为意识的纷纭多变和世事的空白虚无,仿佛漫长得如同一生。时刻,这一刻就已经是永远了。
坎宁安准确捉住了这个基调,把它变成三个女人的隔代因缘。格拉斯为这部电影配乐,的确不作第二人想,因为这部相当忠于原著的电影,也把那种潜藏在意识底下的无尽时刻拍了出来。而这种沉重至极反倒轻盈起来的悲惨基调,正是坎宁安写作时在格拉斯的音乐里面听到的声音。
在《时刻》的电影原声唱片里,坎宁安写了一篇很漂亮的文章,谈他的书写跟音乐的关系。每一个作家都有他的书写仪式,有人要喝茶,有人得抽烟,甚至还有人要先拿热毛巾擦一遍桌子才觉得舒服。坎宁安的仪式就是听音乐。他什么都听,摇滚爵士古典前卫。仿佛为电影配乐似的,写不同的片段听不同的歌,让音乐去为笔端制造节奏,用音乐指引手指的律动。就像我们看书,也要懂得用音乐制造气氛。看张爱玲时听白光,自然是天衣无缝的怀旧氛围;读毛选时听邓丽君,就有点超现实的荒谬况味了。
《时刻》的电影配乐如此出色,不是导演选对了作曲家,而是坎宁安的小说根本就是脱胎自那尚未存在的配乐。格拉斯的旧作启发了他的小说,改编自他的小说的电影又成就了格拉斯的新作。坎宁安说:“听着格拉斯的配乐,我的脑海里又有下一部小说的雏形了。”多美妙的循环,多幸福的作家。我常在写文章的时候听巴赫,但我不会期待巴赫为我的稿子配乐。当然这也牵涉到真正的好作家和一个文字工兵的分别,坎宁安听格拉斯写出来的是《时刻》,我写这篇东西时听的也是格拉斯,可你看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