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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来信》去承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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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梧究竟是去了几趟,不过两年时间,到现在却模模糊糊记不清了。那年冬天,到养殖场开始学做育苗。平常育苗在气温回升的三月,为赶一个好价钱,我不得不牵很多插线板,小心翼翼在每个桶里放置加热棒。水温上去以后,育苗室一股舒适暖意流淌,很有新生命诞生的氛围。前前后后忙了大概有二十来日,第一批苗刚变D形幼虫,来不及休息,第二天被派去承梧测量白蝶贝。这批白蝶贝,两个月前由一个印尼老板坐飞机带来,几张黑色遮阳网片,密密麻麻附着贝苗,离了水,兜兜转转接近20小时路程。行李箱打开一瞬间,感觉小家伙们竭尽全力猛吸一口空气,继而慢慢舒展开来。之后它们被带到承梧,请当地养贝的人看养,这次拿上岸清理换笼,我们赶过去测量。

场里摩托送师兄和我到镇上搭车,接近年底,眼前一片喜气洋洋。正街楼房贴有红色巨大广告牌,写着祝福新春的字眼,角落礼花盛放。三轮车上的金桔,一棵一棵长在塑料盆中,有小孩子高,绿的叶子,黄色金桔驮满树枝,那样整齐摆着。

路边向阳处,有人摆摊卖黄历,几个男人蹲着翻来看。黄历除一般看凶吉,大家似乎还用来作买马依据。我见厂里做饭的大姐每天做完事情就盘腿坐在床上,一只笔在黄历上划来划去。

对面补鞋匠女人腿上铺一块布,不知缝的什么东西,黑乎乎很大一块。两个小的是她孙儿孙女吧,孙女在她背后长凳上弓着身子,眼睛看着补鞋匠女人,大概是想要几块钱买糖又不敢出声,小的那个脖子上还挂口水巾,手里举着棒棒糖,笑眯眯的样子。

冰厂两个工人扶着滑道上的冰块上三轮,穿牛仔裤的男人用粉笔计数,不晓得是伙计还是老板,看他肚子那么大。墙上糊一块竖长黑板,顶上写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下面一排名字,每个人名下都记了数。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班车,师兄说坐三轮去。一路看到成片甘蔗田,每年收获季节,工人从云南过来,携家带口,连小孩子也一起帮忙割。本地人是不兴做这些事的。也有辣椒、玉米、茄子和豆角,一陇一陇长在红土地,茄子太大太密,一根一根细线吊直茄子树。豆角交叉的支架排得整齐。公路上嘟嘟跑的三轮车,堆满了青椒。

车到流沙湾,不能再往前。海上渔排密布,一条狗在排上走。水边鱵鱼游,五六条浮在上层抢食,嘴尖细细红色,人一动,它们钻入水底,过一会儿又冒出来。

过来的渡轮上,寥寥几个人,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一个年轻人和他的摩托车。上渡轮,每人收五块钱。这时鱼排看得更清些,一格一格鱼排底下有网,里头不少的鱼在游。我一个同学在排上养军曹鱼,晒得黑不溜秋。排上日子是寂寞的,飘在海上,上下几丈的距离,热起来风扇也没有,蚊子还凶。他每天喂几次鱼,记录数据,无聊时躲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看小说。我站在船头,海面波光粼粼,天上一只白色海鸟,飞几下,消失在灼灼日光之中。

到对岸,师兄在小卖部买两根花生糖给我,很甜,留了一根。风很大很凉,但臭,附近扇贝壳堆成小山,积了满地黑水。渡口有几辆送客的摩托车,师兄讲雷州话,谈好价钱,上车。

到西连时近中午,我们去吃饭。20世纪90年代模样的菜市场,两排柱子撑起顶棚,水泥砌成的案板,大排档占一个档口,老板娘招手喊加梅(1)。案板上摆着几样菜,有我喜欢的大肠和梅菜扣肉。厂里每天萝卜丝、荷兰豆还有白切肉真是吃怕了,要了一份大肠,师兄又点了一份鱿鱼。老板切好,放大葱和甜椒,很快炒好端上桌。本地人吃,另外再要份黑色酱,饭不另外算钱,大家用很大的饭盆装饭,我吃了两盆。

镇上过去不远到承梧,整个海滩全是养殖户搭的简易棚子,白蝶贝由其中一户姓谢的养殖户照看。老谢从海上拖回白蝶贝笼,他老婆和妈妈帮忙洗贝。我从塑料大盆里挑三十个测量,不过一公分左右,剩下几百不到了。

之后我们又拿过一批新的贝苗过去,前一夜上湛江机场拿苗,放在曝气水桶中,赶夜车到徐闻,夜里住迈陈,睡不过三个钟头,天亮前赶去承梧。怕做手脚不赢,去的每个人都帮忙装笼。我把装好的贝笼一个个预先放到海水中,等全部装好,再由老谢开船放去海里吊养。

这次去,老谢整个人迅速垮塌一般,面容枯槁,听说他得了绝症,不晓得还能不能熬过今年。太阳很快上来了,照亮整片海滩,烫得额头疼。老谢两个孩子在拖贝笼的板车边玩,三轮上挂了一袋包子,两姐弟问我们吃不吃。

流沙湾的鱼排。

最后一次从承梧回来已是盛夏,师兄还有事情留在那里,我一个人先回去。在西连街上的副食品店买几袋花片,过流沙湾,刚下船,有人按喇叭,对我扬下巴,问要不要摩托车。我看他样子老实,问五十块钱去乌石做不做得,他点头。

承梧的早晨。

路上他问我,是不是海洋大学的学生。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看我样子像学生,来这里的大学生大多学水产的,去年有个男同学在这边买贝,他也坐过我摩托。后面我终于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了,这个人像我一样被派在养殖场做育苗实验,但经常跑去外面玩,后面干脆辍学了,也许找到合意工作了吧,不想再吃这个苦。我问师傅姓什么,他说何,大家叫他阿茂。

阿茂有两兄弟,哥哥在广州一所中学教书,照理说日子过得不错的,但因为身体不好,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母亲年纪大了,他不能出去打工,一直留在家乡。平常码头有船来,要铲冰,卸鱼或搬饵料,他和其他人站成一圈等老板喊,他个子瘦弱,机会不如其他人多。码头没船,他就开摩托送送客。我们从高高的木麻黄下过,沙土地连成线的仙人掌开出硕大黄花,偶尔几处红色猩猩草点缀其中,盛夏的楝树和桉树碧意浓浓,我忽然有点伤心。

老谢一家在分笼。

承梧海边正在将扇贝分笼的渔民。过流沙湾的轮渡上。

到乌石,我让他停一停,买了一大瓶冰红茶给他,又留了他电话,我说以后再有海洋大学的学生到这边,我让他们找你。

他把我送到养殖场,老黑(场里的狗)和妹妹兴高采烈跑过来,围着我跳。阿茂打转,消失在路尽头。我蹲下去搂了搂老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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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雷州话: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