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晓来露寒,独自且凭栏杆。
大雁排字南去,但闻深谷流泉。
当太阳到达黄经195度时,即阳历的10月8日左右。此时,在地球北半球人眼里,太阳又向南移动了一大步。太阳给北半球的能量更加少了,北半球的气温比白露时更低,地面的露水更冷,快要凝结成霜了。这个时空节点,中国的先哲命名为寒露,以表明气候从凉爽到寒冷的过渡。
《诗经》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里的月份是农历,九月相当于太阳历的10月,是准备寒衣的时候了。而七月那代表盛夏的大火星此时已经西沉,星空都在换季,“大火西流”,不仅意味着秋天,也让人明白冬天不远了。《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对中国这个纬度高低皆具,横跨热带、亚热带、暖温带、寒温带等众多气候带的大陆而言,节气只对长江、黄河流域有清晰的指示作用。如寒露时节,南岭地区才刚刚进入秋季,而东北和西北地区已进入或即将进入冬季了。这一时节,华南日平均气温多不到20℃;在长江沿岸地区,最低气温降至10℃以下;西北高原平均气温普遍低于10℃,用气候学划分四季的标准衡量,已是冬季了。
这也是中国内地的时间特征,夏冬之时气候几乎一统河山,而春秋之时东南西北的差异极大。寒露时,北方已呈深秋景象,白云红叶,偶见早霜;南方才秋意渐浓,蝉噤荷残。对天气敏感的人意识到,自寒露开始,中国北方的冷空气取得了强势地位,大部分地区处在冷高压的控制之下,雷暴已经消失,如果还有雷声,那也是最后的雷声了,“雨季不再来”。至于海南、西南地区仍有秋雨连绵,江淮、江南一带偶有阴雨,但对中国人来说,那都是“局部地区”的事了。
冷空气侵入后引起显著降温,会使水稻减产,这一低温冷害现象多发生在“寒露”节气,故名寒露风(又叫社风)。在南方地区晚稻抽穗扬花的关键时期,如遇低温危害,就会造成空壳、瘪粒,导致减产。
寒露的物候是,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此节气中鸿雁排成一字或人字形的队列大举南迁;深秋天寒,雀鸟都不见了,古人看到海边突然出现很多蛤蜊,并且贝壳的条纹及颜色与雀鸟很相似,所以便以为是雀鸟变成的;第三候“菊始黄华”是说在此时菊花已普遍开放。
在这三候中,鸿雁再度出现,后至者为宾,与白露期间的鸿雁南飞相比,此时相隔一个月之久,说明这是最后一批鸿雁了。我们在小寒、白露等节气里说过古人对鸿雁寄托了美好的情思,鸿雁是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中出现最多的物候,古人此时仍细心地留意鸿雁是否南来为宾,自己或前行者愿意尽地主之谊。
至于鸟雀入大海化为蛤蜊,这是飞物化为潜物,今人可以批评古人无知或迷信,但古人对物候的观察和用心并无错误。借古人在“伯乐相马”故事中的辩护,真正高明的相马者不关心马的皮毛外貌,而重在内在的精神。那么,古人对物候的观察出现“知识性的错误”并非因为他们无知,他们知道如何把握并记忆季候的本质。阳气十足的雀化为蛤,说明天地间的阴气重了。而草木皆因阳气开花,独有菊花因阴气而开花,菊有黄华,其色正应晚秋土旺之时。
物候在说明天地间的阴盛阳衰。而如果物候不应,最后一批大雁不飞来,那就说明民众有不驯服者;如果雀鸟不掉入海中变蛤蜊,那就说明季节会错乱;如果秋菊不开花,那就说明阴气不够,土地不能耕种。
由于寒露的到来,气候由热转寒,阳气渐退,阴气渐生,人体的生理活动也要适应自然界的变化,以确保体内的阴阳平衡。人们此时反而外出极多,活动极多。这是一种过度现象,似乎人类领悟到大自然的启示,在此享用一年最后的繁华,展现最后的力量,人的日常活动不免有小小的过度,以矫枉过正。
在大时间的划分中,寒露时节处在火山旅卦和雷山小过卦时期。旅卦的意义不言自明,此时是旅游的黄金季节,巧合的是,中国的“旅游黄金周”正设在寒露期间。旅卦还有军旅之义,在悠久的中国农耕文化中,此时也是利用农闲去锻炼、检验体能的时期,此时也是农村械斗、地区或各利益团体的用兵时期,直到和平时代的今天,中国人仍有“秋季大练兵”的习惯。
小过卦则有多种意味,小过,既指自然界的雷电行不久远,又指人们旅游不会攀登顶峰,还指人们此时过小日子。用结绳、画卦来指示人的日常事务中,寒露前后的卦序排列为:咸卦、旅卦、小过卦、渐卦,等等。这表明农耕文化中此时最重要、最有新闻传播价值的大事,某家和某家的男女结婚了(咸),新婚小两口度蜜月去了(旅),他们建立小家过小日子了(小过),他们开始二人世界的各种积累了(渐)……中国的先哲对小过卦的观察是:“山上有雷,小过。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山上有雷,这是小过,君子领悟这一精神,在日常生活的小事中会稍微过度,如行为会过于恭敬,遇到丧事时会过于哀痛,花销过于节俭,以矫枉过正。
当然,10月上旬的寒露节气在中国人的经验里更多地与外出活动有关,登高、观光,等等,尤其登高几乎成为中国人最重要的习俗之一。寒露时节中,有一个节日,就是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九”在易经中是阳数,九月初九正好是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所以又称“重阳”或者“重九”。九九之说,在中国文化中极有意义,九九归一,有归根到底之意;九九八十一,象征终极。物极必反,九是阳盛到极点,再往下便要回到一,九九重阳相逢在这样的意义上既是大吉又是大不吉,所以重阳节的风俗都是出于一个目的:避恶禳灾,如登高、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等。
《西京杂记》最早记录了重阳节。汉高祖宠妃戚夫人有位侍女贾佩兰,出宫后曾说起在宫中时,日常无事,四时乐事甚多,每逢九月九日便会“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蓬饵”指的就是“重阳糕”,取“糕”与“高”谐音,有时候人们还会在糕上放置小鹿数枚,号为“食禄糕”。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在《九日与钟繇书》中说:“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梁朝吴均的《续齐谐记》则记载了重阳节的传说。东汉汝南的桓景,跟随道家高人费长房游学。有一天,费长房告诉他:“九月九日,你家有灾。让你的家人赶紧做些茱萸绛囊,绑在手臂上,登高饮菊花酒,可除此祸。”桓景就带着全家人避祸山中,后来回家,发现家中的鸡犬牛羊都死了。从此重阳登高避灾流传至今。王维有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而寒露时节“有黄华”的菊花也成为中国人重点关注的对象,菊花可算是少有的中国文化之花,与梅、兰、竹并称为“四君子”。菊花经历风霜,有顽强的生命力,高风亮节,在屈原、陶渊明等人的笔下,菊花成为一种人格象征。陶渊明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使菊花获得了“花中隐士”的封号。而屈原的生活,“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也使菊花成为一种高洁的人格象征。后来的中国人以白色的菊花作为逝者的人格,在追悼死者的场合用白色的菊花表达哀婉之情。
菊花给予中国人的感悟是多重的。菊花成为秋天的象征,9月又称菊月,菊花还象征长寿、长久。日本人对菊花也有感悟,在他们的文化中,菊花是诚实、贞洁的象征。中国人写菊花的名诗名篇之多,是少有的。如孟浩然:“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元稹:“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苏东坡:“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范成大:“世情儿女无高韵,只看重阳一日花。”等等。
菊花又称黄花,在中国人的经验里,重阳节后的菊花逐渐凋谢,成为过时或无意义之物。明日黄花即指重阳节后的菊花,有“过期”之义。苏东坡诗:“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张可久诗:“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
如此一来,在中国人的经验里,菊花还有烈士的象征,生命需要像菊花一样绽放自己的潜能,否则就会落伍,成为过时之物。在中国历史上有争议的农民起义领袖黄巢有名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农民起义,乃至现代革命,大概也是一种人类社会的矫枉过正。有名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埋骨之地名为黄花岗,可谓死得其所。孙中山曾为之叹息:“满清末造,革命党人历艰难险巇,以坚毅不挠之精神,与民贼相搏,踬踣者屡,死事之惨,以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围攻两广督署之役为最。吾党菁华,付之一炬,其损失可谓大矣!然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怨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载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则斯役之价值,直可惊天地,泣鬼神,与武昌革命之役并寿。”
与菊花相比,寒露时节的红叶也是中国文化中的一景。黄栌、乌桕、丹枫、火炬、红叶李等树种,在此时都呈现红叶,观赏红叶也是中国人习俗。“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杜牧有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