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史前时代以来,航海技术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更大、更快、更安全的船只被建造出来,沿着覆盖全球的海上航线运输人员和财物。世界的大洋不再是人类发明和勇气的最大挑战,而是现代世界经济的通衢。本书的重要主题是广阔航海网络的发展,这个网络通过贸易、政治力量的辐射,思想和文化的融合而把世界各地的文明连接起来。
世界最著名的航海社会在航海网络研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事实表明,世界历史的一个重大发展是1500年左右几个欧洲国家开始迅速扩张它们的航海网络。这种扩张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突破了长期形成的区域界限。西班牙、葡萄牙、荷兰、法国和英国的船只把它们的政治实力辐射到全球。对新的贸易航路的积极探索和领土占有不仅为欧洲列强和其他国家带来了大量财富,而且促使世界经济和政治权力格局的最终形成。当然这些成就是从非常肯定的角度来看,但是航海胜利的故事也有诸多消极方面,尤其是一些航海大国与其他不太强大的民族之间建立的压迫和剥削关系。
美国的海洋扩张
美国的海洋扩张晚于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等老牌海上殖民帝国,它进入20世纪以后才走上海外扩张的道路。美国的海洋扩张受益于它在工业革命进程中取得的成就。
为什么是西欧的小国而不是诸如中国明朝或奥斯曼、萨法维和阿富汗帝国等国家能够利用它们的航海技术扩大经济和政治网络呢?从合作转向冲突和征服的过程中,技术发展不是决定性因素。西欧枪炮和舰艇的确优于其他国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军事冲突中,欧洲人就注定出类拔萃。为了把权力投射到遥远的地区,西欧国家的人力资源被利用到了极限。特别是葡萄牙和荷兰,影响力下降的部分原因就是人口局限,而英国、法国和后来美国的海洋扩张都伴随着人口的大量增长。
组织制度的优势包括中央集权政府希望更少地依赖国内税收,颁布特许状,授予投资公司准政府的权力和高度发达的财政制度,这些都有助于解释欧洲的成功。对商业动机和回报的不懈追求也不应该被忽略。一些地区的政治分裂和敌对状态常常给外来的航海大国提供了干预机会,在鼓励海外扩张野心方面,欧洲列强之间的竞争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虽然威尼斯与葡萄牙、西班牙与荷兰、英国与法国之间不同时期的竞争分别出于政治、宗教和商业等不同目的,但是这些竞争不仅残酷无情,而且随着它们走向工业化和全球舞台而不断加剧。19至20世纪美国的显著发展和日本的现代化进一步加剧了这种竞争强度。不幸的是,覆盖全球的经济是世界大战的一个先决条件。
还有必要强调一下,欧洲沿海地形是如何令其雄心勃勃的水手取得成就的。从挪威到伊比利亚半岛,西部沿海地区为掌握外海知识和航行带来了机遇或者说挑战。印度洋的情况也是如此,但是印度洋盛行的季风和亚洲领土广袤帝国的强大吸引力似乎更有效地限制了水手们的视野。浩瀚的大西洋和太平洋似乎也不足以把美洲两岸的航海文明引入未知海洋。
我们已经注意到,在伊斯兰教、基督教和佛教的发展过程中,航海联系极大地促进了宗教改宗的蔓延。海上贸易商人似乎常常是接受异域新思想的先驱。但是,当反省本书研究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主题时,我们不禁注意到,海洋常常为文明世界的居民提供了与其母国社会道德和宗教限制相分离的方法,从而使他们可以在遥远的海岸摆脱母国的道德和宗教约束。从宗教来看,可以这么说,欧洲航海网络的扩张速度太快,以致基督教的意识形态跟不上步伐。虽然从一开始,新大陆被征服的领土就是名义上的基督教社会,但是实际上,它的土著文化仍然保留了宗教认同,欧洲移民力图使他们的意识形态结构适应新形势。相反,在亚洲和东非,虽然基督教也有所传播,但是伊斯兰教和佛教一直通过航海网络传播,变化的速度更加合理。
海外生产以及按海洋对食物进行分配确实是航海对许多文明演变所做积极贡献的一个重要例证。新的食物来源得到了发展,新的粮食作物被融入许多民族的饮食之中。这常常导致新的社会和经济结构的形成,但是正如我们在蔗糖生产的例子中所见,对社会而言,一直卷入这种发展未必有利。航海与黑奴贸易之间的联系对那些被卷入的人员没有什么好处。
我们已经看到,随着人员、商品和思想跨越世界海洋的运动,严重的疾病也被传输到新地区并产生了惊人的后果。对人类的独创潜能来说,没有什么比通过海路传播的疾病所产生的始料未及的灾难性后果表现得更显著了。事实上,杰出的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把世界描述为“仍然对1492年后突破海洋障碍、来往航行的船只引起的冲击做出回应。”[1]
不断扩大的全球经济也导致了严重的环境问题。现代世界技术和工业持续进步的一个不幸后果是航行的舰船、污水出口和被污染的河水,都向大海倾泻有害的、有毒的甚至放射性物质。
我们的研究显然能推断出许多不利后果,但是它们不能完全掩盖航海和文明的积极成就:例如,基督教和其他宗教传播到新的地区,航海技术的进步很快便促进了全球网络的发展。现代经济的长期发展仍被看作人类文明向前迈出的一大步,尽管它带来了不平等和潜在的危害。
从文化上看,水手们的积极活动也令世界获益。由水手、商人、殖民者和传教士传播的丰富多彩的伊比利亚文化在许多地方繁荣起来,并且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文化遗产。西班牙语成为世界第三大语言,是远离西班牙的智利的第一语言、菲律宾的第二语言。英语甚至更为普遍,英语文化的多面性与欧洲各航海国家的文化多面性一样。当然,这种影响力有两面性。本书的读者肯定能想到,自身的语言、饮食、服饰、创造性艺术和日常文化的许多方面都起源于外国。
无论我们选择从什么角度看,航海对文明发展的贡献的确都是丰富多样和令人陶醉的。最后,我们必须怀着衷心敬佩之情,仔细思考各大航海文明的水手们一次次充满信心地运用自己掌握的资源和技巧应对海洋挑战的方式。
本书开篇引用了一首诗歌,所以最恰当的方法是以引用另一篇诗歌作结,这次我们选取H.W.朗费罗(H.W.Longfellow, 1807——1882)的《大海的秘密》:
你想了解大海的秘密吗?
舵手们回答:
只有那些勇敢面对危险的人,
才能真正理解它的秘密!
[1] William H. McNeill, Plagues and Peoples, Basil Blackwell, Oxford, 1977, P. 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