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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学习》02 遗忘的威力:过滤干扰信息,激活深处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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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比赛中,人往往容易出错,尤其是到了比赛的最后一轮。

这时,台上仅剩不多的几个人,人人都端着一张紧张、专注又精疲力尽的脸。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走到这一步,接下来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前功尽弃。有一部关于“全美拼字比赛”(Scripps National Spelling Bee)的纪录片,叫作《拼字比赛》(Spellbound),其中有这样格外紧张的一幕:一名12岁的参赛者正跟“opsimath”这个词奋战,他看起来好像认识这个词,一番冥思苦想,眼看就能顺利拿下,结果功亏一篑,把字母“o”拼错了地方。

“当!”

铃声响起,意思是“拼错了!”,那孩子眼睛猛地睁大,满脸的难以置信。一声叹惋席卷观众,随即大家给出一阵掌声,以资鼓励,而那孩子却神情木然地溜下台去。

这部纪录片不断重复着类似镜头,一个又一个原本准备充分的孩子因一个词出错而败下阵来。他们对着话筒声音陡然低落,失神的眼睛茫然眨动,随后传来观众席上那并不热烈的掌声。而那些在本轮胜出顺利走向下一轮的孩子,个个看上去都满怀信心、胜券在握。最终胜出的那个女孩一听到最后一个词就咧嘴笑了:她拿下了这场比赛。

遗忘的两个正面作用

这样的比赛往往留给我们两种印象。

其一是那些参赛者,尤其是那些胜出的人,肯定都是超人,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的大脑恐怕不但比常人更大、转得更快,而且肯定跟正常的大脑长得不一样,比如你的和我的。也许他们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其实不然。尽管迄今为止还没有科学家能鉴别出“智力基因”,也没有科学家能真正弄明白基因是怎么起作用的,但有些人的确生下来就有某种天赋,其记忆能力和思索速度都非同一般。没错,参与这类比赛的人的确是那些对博闻强识更在行的人。可是,大脑就是大脑,所有健全大脑的运作模式都一模一样,只要投入足够多的准备和心血,谁都能显示出这种强悍而神奇的记忆力。至于所谓的“过目不忘”,根据迄今为止科学家们的研究,并不存在,至少不是以你我所想象的那种方式存在。

第二种印象就更负面了,因为它强化了这样一种不但人人都有,而且还容易让人自我否定的假设:忘记了,就是坏事。不言而喻,世界上到处都有“没脑子”的人或让人记忆恍惚的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少年,不知放哪儿去了的钥匙。人人担心健忘症会不会已经悄然上身,觉得总这么忘东忘西的是不是自己脑功能失常了或是有什么恶兆。如果说学习是在构建人的能力与知识,那么,遗忘就是让人失去已经获得的能力与知识。遗忘,怎么看都像是学习的敌人。

但事实跟这一假设几乎完全相反。

不消说,弄错了女儿的生日、忘掉了哪条岔道能回到营地、考试的时候大脑出现空白,都是些很糟糕的事情。可是,遗忘也有相当大的正面作用。

学习的科学

遗忘的正面作用之一,就是大自然中最精致的“垃圾信息过滤”功能,这一功能使得人的大脑能够专注于某一件事,只让该出现的信息出现于脑海。

要更生动地展示这一点,我们不妨再来观摩一下刚才那些拼字奇才在比赛中的另一个场景:针对简单问题的速答比赛。说出你读过的最后一本书的名字、最近看过的一部电影的名字、你家小区杂货店的名字、现任美国国务卿的名字、世界杯冠军的名字。然后,是更加快速的应答:你谷歌电子邮箱的密码、你姐姐的中间名、现任美国副总统的名字……

在这样的主题比赛中,每一个专心致志的大脑都会不断地出现空白。为什么呢?并不单纯是因为太心无旁骛了,而是因为这些孩子都非常机警,注意力都非常集中,正是因为太集中了,他们的大脑才会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给屏蔽掉。

请想想看:那么多生僻的单词全都装在脑子里,要想在拼读单词时保持思路清晰,大脑当然必须要做信息过滤的处理。换句话说,大脑必须压制、忘记那些争先恐后往外冒的信息,才不至于把“apathetic”和“apothecary”混淆起来,不会把“penumbra”当成“penultimate”。而且,大脑还要把任何会让你分心的七零八碎的东西都挡住,不让其跑出来打扰你,免得你一边应答,脑子里一边蹦出某首歌的歌词、某本书的标题或某个电影演员的名字来。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常会遇到这类“专心的遗忘”,只是往往察觉不到。比方说,你要输入一个新换的电脑密码,就必须屏蔽掉对老密码的习惯记忆;要学习一种新语言的单词,就必须克制自己不要脱口而出母语中的对应词汇。当我们完全沉浸在某个话题、某项计算或某部小说的情节中时,哪怕最常用的名词我们也可能会一时说不出来:“你能不能把那个什么,怎么说来着,吃东西用的那个,递给我?”

叉子!

正如19世纪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观察到的那样:“假如我们把一切都记在心里,那么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会差劲得像是什么都没记住一样。”

最近数十年针对遗忘的研究使得人们不得不从根本上重新思考大脑的学习功能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研究的结论已经颠倒了“学习”与“遗忘”的定义。“‘学习’与‘遗忘’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甚至从某个很关键的角度来看,两者的意义跟人们所想象的恰恰相反。”这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心理学家罗伯特·比约克(Robert Bjork)的话。他告诉我:“我们以为遗忘是件很糟糕的事,是大脑系统的败笔,但实际上,遗忘往往是学习的良师益友。”

比约克的研究认为,上述记忆比赛中的“失败者”之所以会失败,并不是因为他们记得的东西太少了,原因恰恰与之相反。他们学习了成千上万的词,而在比赛中拼错的往往是他们明明记得的那些,让他们栽跟头的原因很多情况下正是他们记得太多了。你已记得的各种感知、数据、观念等都散落在大脑中如黑色风暴般盘根错节的神经元里,如果记忆的确就是回想起这些,那么,遗忘在大脑运作中的作用就是屏蔽掉大脑中的背景噪音,或者说静电干扰,让大脑把该输出的信号输送出来。输出的清晰度与屏蔽的强度息息相关。

遗忘的另一个很大的正面作用与上述主动过滤的功能完全不同。正常的遗忘,也就是那种被动的、让人为之哀叹的记忆衰退,其实也有助于继续的学习。

学习的科学

遗忘的这一特性很像我们的肌肉锻炼:当我们提取储存的信息时,为了能强化“习得”,一定程度的“损耗”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没有一星半点的“遗忘”,对长远的学习就没有任何好处。这就跟锻炼之后的肌肉一样,先损耗,后增长。

这一记忆系统远谈不上完美。没错,我们的确能在眨眼之间调出许多不相干的数据与信息,比如韩国的首都叫首尔,9的平方根是3,《哈利·波特》的作者叫J.K.罗琳,但是,没有任何更复杂的记忆信息会以完全相同的样子被再次提取出来。原因之一是遗忘功能在屏蔽掉不相干的信息时,也会屏蔽掉一部分相关信息。而被屏蔽掉的,或者说忘掉的内容,常常在以后还会再度出现。

对于这种来去无踪的记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我们在回忆童年往事时,总是一边讲一边加以润色。14岁的那一年,我们借了一辆私家车出去玩;第一次搭乘那座城市的地铁时,我们走迷了路……随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滚动记忆的线团,到后来,就很难再说得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已经不是。

问题不在于人的记忆是否是一堆散乱的数据、一串被修饰得变了形的故事,问题在于我们提取任意一条记忆时,总会同时修改其“可提取系数”,乃至常常修改其内容本身。

近年来,针对记忆的研究以及推想已逐渐形成了一种理论,这一理论叫作“记忆失用理论”,以区别于已经过时的“失用定律”。所谓“失用定律”,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某项记忆不被提取使用,那么它就会渐渐在脑间蒸发,消失殆尽。而如今这套新理论,并不是对传统理论的补充或更新,而是彻底的破旧立新:“遗忘”在这里被塑造成了“学习”的好朋友,而不再是敌人。

若要给这一新理论起一个更恰当的名字,那么我会叫它“遗忘式学习”,这个名字既能彰显其字面意义,又能突出其精神宗旨,还能给人以正面激励。举例来说,这套新理论能给人的正面影响之一就是:才刚学过就忘掉了很多,刚接触某个新课题时尤其如此,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努力、不专注,也不是一个人本身的缺点;相反,这证明大脑正以其恰当的方式工作着。

没人能说出人们为何对遗忘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大脑功能如此鄙夷。遗忘是如此的不可或缺、自然而然,是我们每个人都再熟悉不过的事情,然而,我们竟是这么的看不上它。下面我来仔细分说一下,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遗忘曲线的由来

且让我们回到最初,回到这世界上第一个“学习实验室”,看看这实验室中唯一的一位实验大师,以及他这一生最重要的杰作——遗忘曲线。顾名思义,遗忘曲线就是一个展示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弭的曲线图。更准确地说,它标示的是新学到的东西将以什么样的速率被遗忘。那实际上就是一个被颠倒过来的学习曲线图,如图2—1所示。

图2—1 遗忘曲线

这幅曲线图首次发表于19世纪80年代末期。不过,这并不是一幅能让我们感到多么意外的曲线图。随便让一个人来猜测一下记忆与时间的变化关系,并画出一幅曲线图来,估计都差不多会画成这样。可是,这幅曲线图的作者赫尔曼·艾宾浩斯(Hermann Ebbinghaus)却并不是一个喜欢猜测的人。他是一个天生一板一眼的人,对追求证据特别执着。以他的雄心壮志,他也必须是一个这样的人。

早在19世纪70年代,作为一名年轻的哲学博士,艾宾浩斯在欧洲到处游学,心怀远大理想:他想要在哲学和科学之间架起一座桥梁,用严格的标准来度量人类的某些自然本性或心理特性。可他一直没能找到突破点。直到一天下午,他在巴黎一家旧书店里来回闲逛时,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古斯塔夫·费希纳(Gustav Fechner)的《心理物理学纲要》(Elements of Psychophysics)。

费希纳是一位科学家,而且是一位对唯心主义有些研究的科学家,他认为,人的内在心理世界跟外在自然世界之间有一个完整的数学连接。他声称,每一种人类体验,包括转瞬即逝的记忆在内,都应该可以被化解为一个可套入某种公式中的、可度量的单位数值。费希纳曾经以人的触觉为课题做过非常出色的实验,因此,以他的声誉,无疑给这一比触觉更加宏大的课题增添了令人信服的砝码。

读着这本书,艾宾浩斯觉得他“心底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当即就有了一种感觉”。多年之后,他对自己的一个学生描述这件事时这样说道。也许,就在他阅读这本书的那一刻,就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多年以后,他写成了他这一生最伟大的著作《记忆》(Memory),并将其敬献给了费希纳。

记忆的公式。真能有这么一个公式吗?如果有,能写得出来吗?

记忆,有大有小,形态各异。有的能记一个小时,有的能记一辈子;有的是日子或数字,有的是菜谱或流水账;更别说还有故事,还有情感的触动,还有孩子上学第一天被留在校车站时小脸蛋上的神情,还有两个朋友互望时心照不宣的微笑……记忆,是由狂欢与心碎织就的我们一生的“织锦”。而且,我们每个人回想特定内容记忆的能力,也相差甚远。有的人很容易想起别人的名字和容貌,有的人更容易想起数字、日子以及公式。因此,若想要度量这天底下如鬼魅般千变万化的“记忆”,简直不可能做到,更别提去研究了……

比艾宾浩斯年长的老一辈科学家基本算是放弃努力了,他们把这个问题留给了后代。这问题实在太庞大了,充满无穷无尽的变数,实在让人吃不消。

尽管有人觉得应该更谨慎一些,可是艾宾浩斯觉得,人们更缺乏的是勇气。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追寻这个记忆公式时,艾宾浩斯写道:“至少,我们更愿意看到的是经过最用心的研究之后遭遇失败时的无可奈何,而不是面对困难只知道摆出一脸无能为力的裹足不前。”如果没有谁能有勇气做这件事,那么,他就来做那个有勇气的人。

他还推论了其实验的首要原理。要研究大脑如何储存全新的信息,他首先需要有全新的信息。可是,一大串名词、数字并不符合这一要求,随便抓一个大街上的人,他脑子里肯定都装着无数跟这些名词和数字相关联的东西。即便是抽象的简笔速描,也一样会留有类似罗夏墨迹测验那样引人联想的余地。哪怕对着天上的一朵云多看几眼,你都能看出一只狗的样子来,从而激活你大脑中与狗有关的数百条神经回路。随便什么东西,我们的大脑都能赋予其某种意义。

至今仍然没人能猜到艾宾浩斯后来是怎样想出了他的妙方。很多年之后,美国心理学家戴维·沙科(David Shakow)在他所著的一篇传记中这么写道:“这是否可以称为一项堪称‘用心良苦’的发明?”他还说:“或者我们是否更应将其称为一个发现?新生儿嘴里的咕哝声、小宝宝成长中的牙牙学语、巴黎马车夫对伦敦出租车司机的咒骂,是否都是他灵感的来源?”

艾宾浩斯创造出来的是一整套没有意义的发音,其全都由单音节组成,即前后各一个辅音,中间夹着一个元音:RUR、HAL、MEK、BES、SOK、DUS等。最关键的是,这些音节全都没有任何语义。

艾宾浩斯由此找到了他需要的那一类记忆“元素”。

学习的奥秘

艾宾浩斯一共创造了2 300个“元素”,几乎穷尽所有可能的无意义音节,至少也是他能想得出来的所有无意义音节了。他把这些音节以随机的方式排列组合成许多的“群”,每一个“群”都由7~36个数量不等的“元素体”组成。然后,他每次挑一“群”出来练习记忆:他一边大声朗读,一边跟着节拍器踱步,并仔细记录下自己朗读了多少遍才得到完美的成绩。

到1880年在柏林大学谋得讲师职务时,他对这些毫无意义音节的练习记录已经超过了800个小时。之后,在他那狭小的办公室里,这位个头不高、满脸浓密胡子、戴着本杰明·富兰克林式眼镜的狂人,继续来回踏着地板,以甚至高达每分钟150个音节的速度喷吐着、练习着。如果是在另一个年代或者另一个国家,他很可能已经被人套上疯子套装强行拖走了。他刻意在各种不同的时间间隔之后考核自己的记忆率:学习20分钟之后、1小时之后、1天之后,乃至1星期之后。他也刻意将练习的时间分出长短,结果惊讶地发现,如果多练几次,考试时成绩就能更高一些,遗忘的速度也会更缓慢一些。

1885年,艾宾浩斯在他的著作《记忆》中发表了他的研究成果,公布了在一段学习时间之后计算遗忘速率的简便公式。这一计算公式虽然没有多大看头,但这毕竟是学术界第一次把严格的科学规范应用到了心理学界,并由此形成了心理学的新分支。而这也正是10年前他在巴黎那家旧书店里立志想要追寻的目标。

艾宾浩斯做成了他的记忆公式,后来又有人依此绘制成图。

他并没有因此改变这个世界,不过,他开创了学习科学的研究先河。在他之后一代的科学家,英国人爱德华·铁钦纳(Edward Titchener)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借助毫无意义的音节作为研究‘学习’与‘遗忘’之关联的应用工具,不夸张地说,这是自亚里士多德之后,心理学在这一历史阶段所取得的最大进步。”

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从此牢牢抓住了许多理论学家的心,再不肯放手。到了1914年,极具影响力的美国教育心理学家爱德华·桑代克(Edward Thorndike)将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命名为一条“学习定律”,也就是“失用定律”。他坚持认为,如果已经学到的东西没有机会得到不断的运用,那么必将从记忆中渐渐消退乃至彻底消失,也就是说,用进废退。

这条法则的确让人觉得很有道理。它和我们生活中的体验似乎十分吻合,以至于如今大多数人都相信学习就是“用进废退”。但是,这四个字所掩盖掉的东西,远比它揭示出来的要多得多。

记忆的“逆袭”

下面是一首小诗,可供你在家里做做练习,一点儿不费劲,而且会带给你纯文学的享受。

请花上5分钟,认真朗读下面的韵文诗,并尽量往心里记。这首诗节选自诗人亨利·朗费罗(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的作品《“金星号”遇难记》(The Wreck of the Hesperus)。

At daybreak, on the bleak sea—beach,

(天快亮了,荒凉的海边,)

A fisherman stood aghast,

(一位渔夫,满脸惊骇,)

To see the form of a maiden fair,

(呆看那仙子浮于海面,)

Lashed close to a drifting mast.

(几乎撞上漂浮的桅杆。)

The salt sea was frozen on her breast,

(咸咸的海水,冻结在她的胸膛,)

The salt tears in her eyes;

(咸咸的泪珠,挂上了她的睫毛,)

And he saw her hair, like the brown sea—weed,

(他还看见她的头发,像褐色的海菜,)

On the billows fall and rise.

(在巨浪中,上下漂荡。)

Such was the wreck of the Hesperus,

(这就是“金星号”的残骸,)

In the midnight and the snow!

(在午夜里,在大雪中!)

Christ save us all from a death like this,

(基督啊!请救我们生还,)

On the reef of Norman’s Woe!

(救自那苦难的诺曼瑚岩!)

好,现在请把书放到一边,你去走上一小圈,泡一杯咖啡,听几段新闻,总之,把你的心思放到其他事情上去。只需大约5分钟时间,跟你刚才学习这首诗所花的时间差不多。然后,再请你坐回来,把刚才那首诗默写下来。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尽力就好。这张纸请你保留好,后面你还会用到它。

这一做法,恰与菲利普·巴拉德(Philip Boswood Ballard)当年的做法一模一样。巴拉德是一位英文老师兼科学研究员,20世纪初期,他在伦敦东区针对工薪阶层的孩子推行了与上述做法相同的实验。这些孩子当时被认为是学习很笨的学生,巴拉德想通过这样的做法找到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最初阶段的学习本就不够充分?是不是学过之后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学生不容易记起来呢?为了一探究竟,他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材料让这些孩子学习,其中就包括上面这首朗费罗的诗。他希望能通过实验与研究,准确地找出这些孩子学习困难的原因所在。

不过,巴拉德没能从孩子身上找出他们学得不够充分的明显证据,却找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学习的奥秘

这些孩子学习5分钟之后就接受了一次考试,他们的成绩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记住一些内容,更多的就记不起来了。不过,巴拉德的实验并没有到此结束,他还想要知道,如果时间过得再长久一些,学过的韵文诗还能记得多少?会不会过几天就记得更少、更模糊?为了得到这一问题的答案,两天之后,他又让那些孩子接受了一次考试。这些学生都不曾想到考过之后还要再考,所以毫无准备,但他们的成绩反而平均提高了10%。等再过几天之后,巴拉德又搞了一次“突然袭击”,让这帮孩子再考一遍。

“JT这个孩子,第三天的成绩大涨,从15行提高到了21行,”巴拉德在他的笔记中写道,“让人觉得那首诗好像就放在她的眼前。”另一个学生,第七天的考试从3行提高到了11行,他的笔记是这样写的:“黑板上的字像照片一样印在了脑子里(那首诗当时写在黑板上)。”第三个孩子,头一次考试的时候能写出9行,几天后再考,却写出了13行。他告诉巴拉德说:“我默写的时候,脑子里那首诗就像是印在了面前的纸上一样。”

这种提高,不仅仅是古怪,完全就跟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彻底相反!巴拉德不相信他的实验结果,在之后的数年中又陆续组织了成百上千次考试,参与的孩子多达上万人。但结果仍然一样。

记忆在最初的几天里会增加,哪怕没有做过任何复习;而记忆的逐渐消弭,平均是从第四天之后才会开始。

1913年,巴拉德在一篇文章里公布了他的研究报告,而掀起的只是一片迷茫。没几个科学家能真正明白并欣赏他的成果,因此直到今天,他的名气也不过是心理学著作中一条小小的脚注,跟艾宾浩斯相比,显得格外默默无闻。但是,巴拉德自己知道他得到的是什么。“我们不仅会忘记曾经一度记得的东西,”他写道,“我们也同样会记起曾经一度被遗忘的东西。”

学习的科学

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并非只沿着单一的方向一路消退下去,它还有另一条走向,被巴拉德称为“回想”,这是一种记忆的增长:记忆里会自动冒出一些我们并不记得曾学过的词语、数据等。在我们努力想记下一首诗或一组生词之后,记忆的这两种走向会同时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线索之一来自艾宾浩斯。他在记忆测试中所使用的“材料”全都是没有意义的音节。可是,大脑里没有地方能“放置”这些3个字母组成的音节。这些东西不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联,而且跟任何其他事物也都没有关联,它们既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结构,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因此,大脑“留不住”这种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东西。艾宾浩斯完全明白这一点,他曾写道:他的遗忘曲线可能不适用于他的“独特学习”之外的任何学习。

请记住,遗忘不仅是一个被动的衰减过程,更是一个主动的过滤行为。它会挡掉让人分心的信息,清理掉没用的杂乱垃圾。没有意义的音节就是杂乱垃圾,而朗费罗的《“金星号”遇难记》却不是。这首诗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许不见得有多少价值,可至少我们的脑神经元能够认得这些词语和韵律,使这首诗能够栖居于神经元组成的网络之中。这足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记住一首诗、一个故事或者任何有一定含义的东西要远比记住那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容易得多。

不过,这里还有另一个问题没能得到解释:为什么两三天后,尽管没有任何复习,我们能记得的东西却变多了?为什么“咸咸的泪珠”和“头发像褐色的海菜”会从我们的脑海深处冒出来?那些伦敦东区“学得慢”的孩子让巴拉德看到,“学习”和“遗忘”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人们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样。

那条“遗忘曲线”实在是误人不浅,至少也是不完善的东西,应该被彻底替换掉才好。

回想的真相

巴拉德的研究报告发表之后的几十年里,针对记忆的这种“自动提升”现象的研究,也算是闪耀一时。有科学家推论,这种“自动提升”的现象在任何方面的学习中都不难发现。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科学家们做了各种各样的实验考试,结果五花八门。

学习的奥秘

在1924年举行的一次大型实验中,实验参与者先是学习了一组生词,然后立即接受第一次考试,随后又接受了一系列的后续考试:8分钟之后、16分钟之后、3天之后、一周之后。总的来说,成绩是越来越糟糕,而不是越来越好。

1937年的研究实验中,实验参与者在记诵了一组毫无意义的音节之后,在最初的考试中略微显示出些许成绩的提升,但是,那仅仅是在5分钟之内,超过5分钟之后的考试成绩则直线下降。

再就是1940年的那次研究实验,这次实验的结果曾被广泛引用。实验要求参与者记诵一组生词、一组短句或一段散文,结果参与者的考试成绩全都是在24小时之内不断下滑。尽管科学家们发现的确有一些用于实验的材料形式在学习后出现成绩上升现象,比如诗歌,可他们同样发现另一些形式的材料结果完全相反,比如生词。

“实验派心理学家们想要验证巴拉德的发现,可他们却如同陷进了流沙,越是在其中挣扎着做各种尝试,就越是在迷茫和困惑之中陷得更深。”这里引用的是布鲁克林学院(Brooklyn College)马修·埃尔代伊(Matthew Huge Erdelyi)的一段话,曾发表在他的历史性著作《无意识记忆的恢复》(The Recovery of Unconscious Memories)中。

如此相互矛盾的研究结果无疑导致人们对巴拉德的实验方式产生了疑问。被他测试过的那些学生真的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记起更多的内容来吗?是不是他的实验方式有某种漏洞,导致考分偏高呢?这可不是什么反问句,而真真正正是一个疑问句。假如孩子们在每次考试之前已经复习过那些诗歌了呢?若果真如此,那么巴拉德的发现就根本什么也不是了。

1943年,针对在此之前发表过的所有研究报告,英国一位研究学习方法的理论学家巴克斯顿(Buxton)主导了一次具有深远影响的回顾总结,而他所得出的结论却是,巴拉德发现的“自动提升”现象是“时有时无的”,是神出鬼没的东西。此后不久,许多科学家都跟随巴克斯顿的脚步退出了对“鬼魂”的追逐。还有好多更有价值、更具文化时尚性的东西可以借助心理学这一工具去做,远比追逐“鬼魂”更有意义。

也就是这时,弗洛伊德的心理治疗兴起了,他的记忆复苏理论一出台,便使得巴拉德那“金星号”的实验轻而易举就被他的“性吸引”踩在了脚下。他们二人针对记忆还原的观念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弗洛伊德所谈论的记忆是被压抑的情感创伤。他声称,挖掘出这些记忆并“重新体验”一次,便能够释放长久压抑的痛苦,从而放下心中的焦虑,给人以新生。即便这种记忆也有些像鬼魂般难以捉摸,那也远比背下来的一堆诗歌更贴近生活。

除此之外,此时恰是20世纪中叶前后,学习科学在这一阶段的“精华”研究就是学习的强化。这也正是行为主义的鼎盛时期,美国心理学家斯金纳(Skinner)就在这时揭示了奖励与惩罚的效果,也就是在各种不同的场合下,奖惩如何能改变人的行为、提高人的学习效率。

这么学就对了

斯金纳以各种奖励措施进行了多次比较验证,最终得出了令人吃惊的结果:如果答对了就会自动得到奖励,这只能很有限地提高学习效率;相反,如果只是偶尔的、定时的奖励,反而更有效果。斯金纳的研究给后来的教育学家们带来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只不过,他的着眼点并不在于探求记忆的特质,而是更注重提高教学质量。

尽管如此,巴拉德的发现倒也并没有从此消失殆尽,而是一直萦绕在少数几个心理学家的心头,他们始终相信,将来终会有一线玄机显露出来。到了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这几位谨慎的学者开始尝试将无意义的音节与诗歌区别开来进行研究。

结果他们发现,巴拉德验证的现象不但曾经是真的,而且一直是真的。实验设计本身并没有任何缺陷,孩子们也不可能有机会复习他们在第一次考试时本来就没能全部记得的诗句。而历来的科研学者们之所以很难分辨出巴拉德所谓的“回想”指的是什么,是因为一个人回想能力的强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学习时所用的材料。

这么学就对了

如果学习材料是那些没有意义的音节,或者大多数情况下是那些随机选择而没什么关联的单词、短句,那么你的回想能力会低得几乎为零,在一两天之后的考试检验时,的确不会出现“自动提升”的情形。可是反过来,如果学习材料是图片、照片、白描绘画、彩色图画乃至诗歌,也就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文字,你的回想能力就会强悍很多,而且这一能力还需要过一小段时间之后才会显现出来。

巴拉德所验证的“自己冒出来”的记忆,便是在学习了新的韵文诗之后两三天时发生的现象,正是“冒泡力度”最强劲的时候。而除了巴拉德之外,其他研究学者们在实验中所取的考试时间,要么太早了些,如学过之后仅几分钟而已,要么太晚了些,如学过之后一个星期甚至更久。

马修·埃尔代伊是少数几个最终促成辨识“回想”所指的研究学者之一。他能够成就这一步,始于他与年轻同事杰夫·克莱因巴德(Jeff Kleinbard)的合作,那时侯他俩都在斯坦福大学就职。埃尔代伊给了克莱因巴德一组图片,总共40张,让他一口气看完,并“忽悠”他说,要想成为一名主导研究员,首先需要“体验一下当研究对象的感受”。在随后的一个星期里,埃尔代伊“突然袭击”式地考了他好几次,结果是如此的清楚而确信无疑:克莱因巴德记得的内容在最初两天的考核中稳步增长。

学习的奥秘

这两位研究者随即一起主导了更大范围的研究实验。其中的一次,他俩邀请了一群年轻学生,给了他们60幅速描简笔画,让他们努力记住。这些简笔画都用幻灯片播放,一次一张,每张5秒钟,让这群参与者逐一过目,都是如图2—2中的鞋子、椅子、电视等日常用品,但只有图片,没有配上名称。

图2—2 实验简笔画

随后,这群学生当即接受了考试,给他们7分钟的时间,要他们写出能记得的物品名称。结果平均成绩是27个。10个小时之后,成绩平均增长到32个;一天之后,34个;到了第4天,增长到38个,之后便不再增长。

而同期参与的“对照组”学生使用的幻灯片是60个名称,而非图片,他们的成绩在最初的10小时内从27个上升到30个,之后便不再继续上升。在随后的几天里,这两组参与者的分数皆呈缓慢下降趋势。

人们很快便针对记忆达成了一个新的共识,正如埃尔代伊近期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所写的那样:“记忆是一个复杂的混合系统,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同时朝着增加以及衰减的不同方向发展。”

而这一新的共识却又留给理论家们一个更难解答的谜题。为什么用图像考试,学生能回忆起的数量会增加,而用单词表就相反呢?

科学家们一直都在推测答案。会不会是因为有更多的时间在记忆中搜索呢?比如,两次考试自然比一次考试有更多时间?会不会是因为两次考试中的时间间隔让人得以放松,使大脑不再那么疲倦了呢?一直等到20世纪80年代,心理学家们才终于找到了足够坚实的证据,构建出足够完整的理论模型来解释通巴拉德的发现以及记忆的其他特质。

由此而形成的新理论并非是一幅宏大的、足以解释人的头脑如何运作的蓝图,相反,它只是以研究与实验为依据得出的几条基本法则,不但包括了艾宾浩斯和巴拉德的观点,也包括了其他几个看似截然相反的观念与特质。而把这些前人的理论综合到一起,并最清晰地凸显出记忆特质的科学家,就是罗伯特·比约克以及他的妻子伊丽莎白·比约克(Elizabeth Bjork),夫妇二人皆任职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这个新理论,也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记忆失用理论”,本书中也称为“遗忘式学习”,其很大程度上是这两位专家的“孩子”。

遗忘式学习

记忆失用理论的第一条法则便是:任何记忆都具备两种能力,即储存能力与提取能力。

储存能力就是指记忆储存的能力,用来衡量我们学到的东西储存得有多坚实。储存能力首先由我们的学习稳固地建立起来,之后还会越用越坚实。九九乘法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上学时它就深深地植入了我们的脑海,之后在这一生当中我们更是反复运用,无论是核对银行账目,还是辅导四年级孩子的数学作业,都离不开它。因此,这九九乘法表的储存能力无疑非常坚实。

根据比约克的理论,记忆的储存能力只会越变越强,永远不会减弱。

不过,这并非意味着无论我们听到、看到或者说到什么,都会永远储存在记忆中,直到我们死去。其实,99%以上的体验都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我们的大脑只会保留那些有意义、有作用或者是有趣的东西,也可能是将来会变得有用、有趣的东西。这也就意味着每一样我们刻意交代给记忆的东西都会被储存起来,而且是永久储存,比如九九乘法表、儿时朋友的电话、第一把储物锁的密码等。

乍一听这好像很难以置信,一来因为我们刻意吸收的信息数量本就庞大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二来这些“交代给记忆”的东西大多是极其平凡琐碎的小事。不过,还记得我们在第一章里讲过的吗?从生物学上讲,大脑有足够的储存空间。

学习的科学

大脑能储存的东西可供300万套电视节目同时播放。这一量级的空间足以储存我们从摇篮走到坟墓的长长一生中每一秒钟的所见所闻。

至于说平凡琐碎,虽然我们无法证明所有无关紧要的细节全都好好地储存在大脑里,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大脑就会悄悄发条指令,送出某个琐碎得能让你目瞪口呆的记忆来。这样的经历,每个人在生活中肯定都碰到过,我不妨在此说说我自己的一个例子。

为了写这本书,我需要搜集材料,因此花了不少时间泡在大学图书馆里。在那老式图书馆的地下室里,甚至是地下二层,我徜徉于一摞一摞的旧书丛中,恍惚觉得自己像是个搞考古的人在地底下掏挖。

有一天下午,我想也许是因为那股子发霉的味道吧,居然让我回忆起1982年的事情来:当时还在大学读书的我曾在图书馆工作了一个月。那天,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我闷着头搜寻一本老早以前的书,渐渐有些神思恍惚。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名字忽然模糊地浮现在我的心头。拉里·克什么什么。这人好像是那年在图书馆工作时我的上司吧?我遇到过他一次,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记得他的名字。而在那一刻,我心中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看到那次遇见他之后,他转身离开时的脚步。我甚至还能看到他穿着一双懒式皮鞋,后跟有一部分已经磨损,撇着外八字向另一个人走去。

一次相遇,一双鞋,绝对算不上有什么意义。可是,我一定记得过他的姓名,而且,我一定把看到他转身离去时的印象储存了起来。可我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印象给保留起来呢?因为,那是在我生命长河中有过意义的信息。而“遗忘式学习”理论认为,一旦你把什么存进了脑子,那就一定永久地存在了那里。

学习的科学

记忆是不会“丢失”的,不会像我们以为的那样越变越淡,直至踪迹全无。准确地说,“丢失”了的其实只是我们一时无法提取出来的记忆而已,它的提取能力在当下很低,低到几乎为零。

提取能力不同于储存能力,是用来衡量某项信息被提取到意识中的难易程度的。这一能力同样也会因为学习和反复运用而变得越加坚实。反之,如果得不到强化的机会,提取能力便会迅速下降。而且,与储存能力相比,能够提取出来的记忆容量很小。在任意时间,我们只能提取与大脑发出的提示与给定的线索有关的记忆,而且仅仅是非常有限的一小部分。

举例来说,在公交车上,你无意间听到某个手机响了,是那种“嘎嘎”的鸭子叫声。这时,你也许会想起某个朋友的手机也是这种铃声,也许还会因此想到你欠了好几个人的电话没有打。这声音可能还会触发你心中一幅久远的画面:谁家的狗掉进了湖里,肚子贴着水面,追逐着鸭子们组成的小型舰队;或是你小时候的一件明黄色雨衣,雨帽做成了鸭嘴的模样。与“嘎嘎”声相关的联想还有千千万万,尽管它们也是从前因某种意义而储存起来的,可此时却都逃过了雷达的扫描。

乌龟储存与兔子提取

相比于储存能力,提取能力往往很靠不住,既能瞬间形成,也能瞬间消减。

我们可以借用这么一个场景来想象一下储存能力和提取能力之间的不同:假设你来到一个盛大集会,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你生命中遇到过的人,而且仍然是你们最后一次相遇时的年龄,有你的爸爸妈妈、小学一年级的老师、刚搬到隔壁的新邻居、高二时教过你驾驶的教练……他们全都在那里来回穿梭着。提取能力指的是你能想起其中某个人名字的速度有多快;而储存能力指的则是你与某个人之间的熟悉程度有多深。

爸爸妈妈,毋庸置疑是任何其他人都比不上的,他们是典型的提取能力强、储存能力强的类型;小学一年级的老师,她的名字没有蹦出来,即提取能力弱,可是你明明看见她就站在那道门边上,可见储存能力强;与此相对的,是新搬来的邻居,因为才刚刚互相认识过:“我们是贾斯汀和玛利亚”,所以提取能力强,但彼此都还不熟悉,所以储存能力弱,估计到了明天早上,他们俩的名字你就想不起来了;还有那位驾驶教练,名字也想不起来了,而且你也不太能想得出他长什么样子,毕竟那仅仅是两个月的课程而已,即提取能力弱、储存能力弱。

而你寻找某个人、想要叫出那人名字的这一举动本身就会增加其提取能力以及储存能力的强度。一年级的老师,既然你已经把她找了出来,那么现在,提取能力也就变强了。这是遗忘的被动性这一特质造成的,即提取能力的再度弱化需要更多的时间。记忆失用理论认为,大脑一旦重新找到“不见了”的信息或者记忆,那么“曾经遗忘”本身便能起到增强记忆的作用。我们不妨借用前面的比喻,用肌肉锻炼来描述“遗忘式学习”的这一特性:做引体向上,首先会导致你的肌肉细胞受损,可是,等休息一天后再度做这个动作时,肌肉却已经因昨天的受损而变得更加强壮了。

学习的科学

我们在提取某项记忆的时候越是大费力气,那么在得到之后,该项记忆的提取能力以及储存能力就飙升得越高,也就是学得越扎实。

比约克夫妇把他们新理论中的这一条法则称为“必要难度”(desirable difficulty),其重要性请你接着往下看,很快就能明白。那位教过你驾驶的教练一旦被你“捉到”,你对他的熟悉感就会顿时大增,可能还会想起不少早已忘掉的有关他的事情:不仅仅是他的名字、他的外号,甚至还有他那怪异的笑容、他惯用的口头禅。

学习的奥秘

比约克夫妇认为,大脑能发育成这样的系统,自有它的道理。当人类的进化还处于早期游牧阶段的时候,大脑需要不断更新“脑中地图”以随时适应不同的环境:气象状况、地形状况、猛兽状况。提取能力因此就向着能迅速更新、同时又能维持关键详情可被随时提取的方向进化。因为需要不断更新,所以这些记忆的寿命只有一天。而储存能力则不同,它的进化方向是保证一旦需要,老马能够立即识旧途。四季不断地逝去,却也不断地回来,气候变迁和地形变迁也是如此。储存能力需为将来做打算。

这种转瞬即逝的提取能力与稳固不变的储存能力的组合,即兔子与乌龟的组合在现代生活中同样至关重要。我们来举个例子。在北美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学到的规矩是,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尤其是在跟父母和老师说话时。可是在日本长大的孩子学到的规矩却完全相反:说话时要垂下你的眼帘,跟权威人士说话的时候尤其如此。若要从一种文化中走出来进入另一种文化,你一定要屏蔽掉,或者说遗忘掉你原来的习惯,并且要迅速吸收并遵守新的规则。你从小养成的习惯固然很难忘却,储存能力自是持高不下,但是,刻意屏蔽旧习惯以便自己能顺应新的文化,这样就自然降低了其提取能力。

而且,能否做到“入乡随俗”有时还会事关生死。比如,你从澳大利亚来到美国,一定要学会开车靠右行驶,而非靠左,因此你一定要彻底颠倒多年来形成的驾驶惯性思维。在这件事情上的容错空间非常小,心思稍微飘回墨尔本一下,等你醒来时可能就已经躺在沟里了。在这里,记忆系统需屏蔽掉旧的驾驶习惯,让出空间来装入新的驾驶习惯。

还不止这些。假如20年后,你想家了,又回到了澳大利亚,那你就必须把驾驶惯性思维再转换回去,靠左边行车。不过,这一次转换一定比上一次容易很多,因为老的驾驶习惯并没有丢失,它还在那里,毕竟储存能力依然持高不下,老马很快便识旧途了。

“与以新换旧、彻底抹去旧的储存记忆的电脑系统相比,”比约克写道,“大脑让记忆变成一时提取不出来、但仍然保持在那里的这种体制显然大有优势。由于那些记忆眼下提取不出来,所以自然不会跳出来打扰现有的信息、现行的程序。但是,正因为它们仍然储存在那里,所以它们自然可以,至少能在一定的条件下被重新学习。”

由此,“遗忘”对于“学习”便显得至关重要了:无论是学习全新的技能,还是保存并重新获得旧的技能,都至关重要。

现在回过头来,再说说我们的老朋友菲利普·巴拉德。他让学生们接受的第一次考试不但检验了孩子们还记得多少《“金星号”遇难记》的诗句,同时也增强了孩子们已经记得的那些诗句的储存能力与提取能力,使得那些句子在脑海中被考试这支“锚”牢牢地“抓住”,到下一次再考时,这些句子自然更容易被“拽出来”。果然,两天之后,当老师再次“突然袭击”时,孩子们在上一次考试中已经能写出来的那些句子大多会更快、更清晰地流淌出来,结果大脑有了更多的时间沿着已经记得的句子搭成的骨架去搜索更多的记忆,就好像当你拼出一半的七巧板之后,拼好的那部分自然给下一块拼板该怎么摆提供了不少提示,使得孩子们能够“拼出”更多的句子来。更何况,这本身是一首诗,文字间充满了意境和画面感,恰恰是各种记忆考试题材中最能体现“回想”成功率的上佳素材。

果不其然,孩子的复试成绩表现更好!

没错,如果你再不去想它,《“金星号”遇难记》的诗句最终会沉入脑海深处,它的提取能力也会逐渐降低以至接近于零。可是,第三次考试、第四次考试便如一支支锚,一次比一次更牢固地“抓住”那些记忆深处的诗句,而大脑因再三取用这些句子,再考试时便沿着这首诗的纹理继续顺藤摸瓜,也许还能再多“拽出”一句半句来。不过,假如你第一次考试就回忆起了一半的内容,假如后来又一次次地继续考下去,那会不会最终把整首诗全都给回忆出来呢?倒也不见得。你能找回来一部分,但是,不会一点不剩地全部找回来。

不信你自己试试看。这一章开头的时候,你已经考过自己一次了,等再过个一两天时间,你不妨再次坐下来,重新默写那首《“金星号”遇难记》,尽你所能地写,时间要跟你上一次默写时一样多。然后比较一下两次答卷。如果你跟大多数人一样,那么这第二次默写应该会比上一次多写一点点出来。

学习的科学

用记忆来改变记忆,而且是越改越好。遗忘,不但能过滤掉干扰你的信息,还会激活并加深你已经学得的部分,根据先损耗后增长的法则,在你提取记忆内容时再次激发出更高的提取能力和储存能力。这便是由大脑生物学以及认知科学所得出的最基本原理。

了解了这些原理,也就为帮助我们理解并运用在接下来的章节将要讲述的各种学习技巧做好了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