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河南有个中学的心理老师顾老师从学校辞了职,写了一封简短又文艺的辞职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封信在网上疯传,触发了每个人心底的“辞职梦”:有一天能跟庸碌无为的生活说再见,转头奔向别处的生活。“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正是对庸俗生活的一种表态、一个宣言。
哪个时代都需要英雄。英雄就是要反抗我们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的势力,做我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我们从英雄故事中吸收力量,寻找榜样。对于每一个深陷琐碎的日常、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透过窗户遥想外面世界的人,这封文艺的辞职信足够提供想象的素材,成为我们编织英雄梦想的线索。十几年前,“80后”刚出来混社会,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说这代人会成为更自由、更自我的一代。等他们工作了、买房了、结婚了、生娃了,人近中年,发现生活的压力和束缚一样没少。现在轮到“90后”来重复这个过程了。按梭罗老师的说法,很多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但我们对生活的幻想还在,有时候这种幻想还在心里隐隐作痛。这时候出现这么一封任性的辞职信,自然提醒了我们曾经的生活理想。它就是现代俗世中的英雄故事。
时代还是有些不同了。最近一段时间,我身边越来越多有勇气和才华的朋友,开始选择自由职业。我羡慕他们的自由,也敬佩他们的付出。人能忍受辛苦,但很难忍受停滞的感觉。他们在努力探索生活的可能性,这真好。
只是,生活并不会就此停止。没了体制或工作的束缚,其他的束缚又来了。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圈挺小的,也挺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有一天,我遇到一个来访者,她是一个小县城的老师,考研考了很多年,想从县城出来,一直没有成功。那天我们也聊起了更大的世界。她说:“陈老师,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在大城市生活,做一份有趣的工作,结识有趣的人,就像你一样。”
我听了挺惊讶。我不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没出过国,也没挣很多钱。有趣的朋友倒是认识几个,可正因为他们的生活圈都比我大,所以佐证了我的“小”。没想到我这样的小生活圈,在一些人眼里,也算是“更大的世界”了。
这让我有些疑惑,到底什么才算是更大的世界呢?我问浙大的学生:“你们在浙大,算不算是在一个更大的世界?什么是更大的世界?”几乎没人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更大的世界。有些人觉得常春藤盟校才算,有些人觉得去了华尔街才算,有些人觉得有名、有钱、有影响力了才算,也有人说内心的平静和安详才算。我又去问佛学院的学僧,更大的世界什么样。他们的答案倒是有些不同,他们说世界有多大,取决于你把心灵修炼到什么程度。你修炼好了,就能看到更大的世界了。我问他们是否在“大的世界”,他们也纷纷摇头。
看来对大部分人来说,“更大的世界”都不在此时此地,而在“远方”。它意味着变化、希望、丰富的体验和更多的可能性。
我有一个朋友,早些年将公务员的工作辞了,原因也是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她很幸运地找了一份轻松的工作,而且只要有网络就能做。于是她开始到处旅行,中国西藏、印度、土耳其、斯里兰卡……她是我见过的难得活在当下的人。她没想过未来,没想过要组建或者不组建家庭,在旅途中如果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人,也不会拒绝或留恋。我知道有很多这样的文艺女青年,喜欢一边旅行,一边写故事发微博或朋友圈。不过她还是有些不一样,她像是一个达摩行者,更随缘一些。
她说她有过“顿悟”的经历。那是夜晚一个人在斯里兰卡读一本佛教书籍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理解了很多事,关于时间和生命。按她的说法,“更大的世界”不是关于空间的,而是关于时间的。时间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拿它来换任何东西都是亏本生意。而衡量时间长度的,并不是物理的分秒,而是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内心体验的丰富性。
所以,行万里路,最终还是为了回到内心深处。可是回到内心深处,又并非只有行万里路一途了。我认识一个大妈,五十多岁了,不爱跳广场舞,却痴迷种花,人称花姨。她在三线城市,买房子的时候,特地挑了一楼,因为一楼前面带个小院子。她的小院子里种满了各种颜色的花。大妈人很和善,常年把小院子的门开着。每到花开的季节,她家的小院子就成了小区照相的景点。最近她退休了,在乡下买了栋带大院子的房子,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了。
她倒是没走太远的路,最远的一次是去普罗旺斯买花草的种子(好吧,那还是挺远的),可我觉得她内心体验也挺丰富。
说回顾老师,前段时间看到一篇关于她的报道。顾老师如愿出走,跟她的爱人在街子古镇开了一家旅店,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可生活嘛,也总会有不如意。他们投入百万元的旅店,旺季时尚能客满,淡季时几天都没一个人来。偶尔来一个人,还既不住店,又不喝茶,就是来找她拍照的。还有人要求她写“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信笺留作纪念。
“写一张不行,还要写五张,说要拿回去送人。感觉特别难受。”顾老师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