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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思想随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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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把勇气列入美德是否妥当存在疑问,同样,吝啬(geiz)能否归入劣性也成问题。不过,我们可不能把吝啬与贪婪(Habsucht)相混淆,后者在拉丁语里是“avaritia”。所以,我们想把吝啬的正反两面的议论表达出来,读者可以由此作出自己的判断。

A:吝啬不是罪恶,它的对立面挥霍才是罪恶。奢侈、挥霍源自一种动物性的认识局限——对于只局限于认识现时此刻的人来说,那只在头脑中存在的将来概念是不会产生任何效果的——并且,奢侈、挥霍是建立在人的这一错觉之上:感官乐趣真有其肯定和实在的价值。这样,为了那些空洞、匆匆即逝并且经常只是想象出来的快乐,挥霍之人付出了将来入不敷出、囊空如洗的凄凉代价。这样的挥霍行为或者只是为了喂养那空洞、愚蠢的沾沾自喜和得意傲慢,以及博取看热闹的路人对其豪华排场的惊叹和羡慕。粘附在他周围的寄生虫对他哈腰、鞠躬,但私下里,从他身上得益的狐朋狗友对他除了嘲笑以外,别无其他。因此,对这种人我们应该像躲避瘟疫病人一样的避之惟恐不及。一旦发现这种人的劣性,我们就应该及时和他们一刀两断。这样,在他行为的恶果稍后呈现的时候,我们就用不着为给他施以援手而承担其恶果,或者迫不得已扮演雅典的泰门那些酒肉朋友的角色。同样,我们不可以寄望那些漫不经心挥霍自己财产的人,在耗尽家财以后会对落入自己手里的别人财产不动分毫。这种人,就像萨鲁斯提乌斯(5)所一针见血说过的,“挥霍自己的财产,攫取别人的财物”(《卡蒂林纳》,5)。所以,奢侈挥霍不但导致贫困,而且还由贫困导致犯罪。出身于富裕家庭的罪犯都是由于穷奢极欲而最终沦落至犯罪的地步。因为这一原因,《古兰经》(《苏拉》,17)说得很对:“奢侈之人是撒旦的兄弟。”相比之下,吝啬节俭却是与充裕富足为伴,而充裕富足到底什么时候招人讨厌了?如果吝惜节俭是罪恶的话,那这蛮不错的罪恶却可以带来好的结果。因此,吝啬节俭所据以出发的正确原则就是:所有快感逸乐所发挥的作用都只是否定的;由这种快感组成的幸福因而只是幻象而已;而苦痛却是肯定和实在的。所以,悭吝之人舍弃了快感享受,目的就是更能稳妥地躲避苦痛。据此,“坚忍和舍弃”就成为了吝啬之人的座右铭。进一步而言,既然这种人知道发生不幸的可能性难以穷尽,通往危险的道路又数不胜数,那他们就动用一切手段,尽可能地在自己的周围内外三重筑起坚固的城堡以抵御不测与不幸。谁又能说防备的功夫会做得太过?只有懂得命运如何出尔反尔捉弄我们的人才会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防备功夫是做得太过了,那这一差错也只给自己本人带来害处,而不会让别人受累。如果这样的人用不上自己积聚起来的财富,那这些财富将来有朝一日就会使比他更缺乏深谋远虑的人受惠。他没有把金钱投入流通并不是坏事,因为金钱并不是消费物品;它们只是有用、真正的物品的代表,而不是这些物品本身。其实,钱币只是假的,它们本身并没有价值,其代表之物才具备价值,而这些并没有退出流通。另外,由于吝啬的人有钱不用,那其他人投入流通的金钱也就刚好相应升值了。虽然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不少吝啬之人归根到底只是直接嗜爱金钱本身,那不少挥霍成性的人也的确同样只是为了挥霍而胡乱大肆挥霍。与吝啬鬼结下友谊或者与他们有着亲戚关系不仅不会带来危险,反而可能带来利益呢。因为不管怎样,与他们最亲近的人在他们去世以后,就可以收获他们因自律而结出的成果。甚至当他们仍然在世时,如果遭遇十万火急的情形,我们还可以指望从他们那里获得某些救济。与一个身无分文、债台高筑、自身难保的挥霍者相比,我们能够从吝啬者那里获得更多的资助。一句西班牙俗语这样说:“身体赤裸者所能施舍的不会比铁石心肠的人更多。”由此可见,吝啬节俭并不是一桩罪行。

B:吝啬节俭就是罪恶之尤!如果感官逸乐引诱人们偏离正道,难辞其咎的是他们感官性的本质、他们内在的动物性。由于乐极忘形、为现时此刻的印象所征服,他们就不加考虑地为所欲为。但在另一方面,如果因为身衰力竭或者老迈年高的缘故,那些他们无法抛弃的恶习最终抛弃了他们——因为这时候,他们享受感官乐趣的能力已经衰减了——此时如果他转向了吝啬,思想的贪念就取代了身体的欲望。金钱作为这一世上所有好处的抽象代表,现在就成了他们那已经迟钝、呆滞的胃口咬住不放的枯槁根块——这已成了他们抽象中的自我。这些东西现在就在对金钱的热爱中重新焕发出青春。原先那些为时短暂的感官享受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金钱欲。这种欲望就像其对象物一样具有某种象征性,并且也是无法消除的。这是对世俗乐趣执着的眷恋,它顽固、偏执,就好像要延续至此身之后;它是经升华以后换上了精神形式的肉欲;是汇聚所有无法餍足的欲望的抽象焦点。因此,这一抽象焦点与各种欲望的关系,就犹如普遍概念之于普遍概念所包含的单个事物。据此,吝啬节俭是年老之人的恶习,这就犹如奢侈挥霍是年轻人的恶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