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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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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集里的文章有的曾经在报刊上连续发表过,有读过其中一些的朋友对我说,你是在凿壁偷光。其实,我写文章的时候并没有这么想过,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凿壁”也就是在墙上开一个洞,洞开大了,也就成了“窗户”。不仅有光从窗户透进屋子,而且屋子里的人还可以看到窗户外的景象。但是,从窗户照进来的光亮又会让我们看见什么呢?

希腊现代诗人康斯坦丁·卡瓦菲(Constantine P. Cavafy,1863—1933)有一首题为《窗户》的小诗:

在这些黑暗的房间里,我消磨着苦闷的时日,我来回踱步寻找着窗户——当一个窗户启开,它将是一帖安慰——而窗户了无踪影,抑或是我无法寻见。或许找不到窗户是最好的结局。或许光亮是另一种新的蛮横。天晓得它又会将什么新事物暴露。

窗户是屋里和屋外的视觉桥梁,在卡瓦菲的诗里,从窗户外透进的光亮带给人“安慰”,但那光亮也可能是一种“蛮横”的侵犯,照亮了一些他本不想看到的东西,这令他感到担忧和害怕。美国著名的格式塔治疗法医师薇亚乐·欧克兰德(Violet Oaklander)的《开启孩子的心窗》(Windows to Our Children)一书中讨论心理医生如何进入儿童的心理世界,对“窗户”的暧昧有着与诗人卡瓦菲相似的理解。黑屋子里的人总是会被光亮所吸引,光亮带给人心理上的温暖,因此成为自由、希望、成长和求变勇气的象征。

但是,人的下意识中却又隐藏着对光亮的害怕,不愿意让光亮照进灵魂最深的幽暗之处。有时候,我们更喜欢躲藏在熟悉而舒适的晦暗里,而不愿意把自己曝露在光亮之下(柏拉图的洞穴故事说的就是这个)。从窗户照进来扫除晦暗的光亮令我们不安,因为它使得我们再也藏不住那些不想被别人看见的东西,或者迫使我们看到一些不想看见的事情。已故爱尔兰诗人约翰·欧多诺休(John O'Donohue,1956—2008)说,有的眼睛看到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令人灵魂震颤和受伤的事情本来是不该让人的眼睛看到的。

窗户不只是照进光亮的入口,而且也还是一个充满矛盾、困惑和搅扰不安的意象。如果说窗户能让人看到窗外的世界,那也不过是一个非常狭小的世界,窗户的上下左右都遮住了更大的视野。我的那些被朋友视为“凿壁偷光”的短文充其量也就是一些透进些许亮光的墙洞,如今编成一个集子,也许可以说是成了一个窗户。

卡瓦菲说,“或许找不到窗户是最好的结局”,我不太同意这样的看法。我觉得有窗户总比没有窗户要好。当然,我理解卡瓦菲的意思,我承认,我这个窗户会让有的人看到一些他们不愿意看到,或者看到了也宁愿避而不谈的东西——那些遮掩在人性和人心幽晦之处的软弱和丑恶、骄傲和怠惰、阴谋和野心,那些人们羞于承认的背叛、伪善和奴性。而这些本来就是人类应该借着自己的心智之光来看清和克服的。

然而,任何心智之光都无法驱逐所有的晦暗,也没有任何窗户大得能容纳全部的光明。无论窗户是否开着,这个世界上都有足够的光明和足够的晦暗,正如帕斯卡所说,“对那些一心渴望看得见的人,便有足够多的光明;对那些有相反心意的人,便有足够多的晦暗”。这就要看我们每个人自己选择什么了。

2013年8月25日,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