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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怀疑还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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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能用墨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11世纪法国洛林的一位乡绅

面对浩如烟海的史料,我们会自然地想到一个问题:那些文字材料都是真实情况的忠实记录吗?想想我们今天的情形吧,比如一份两国政府的联合声明,它要经过多少回反复的磋商,在此过程中人们如何小心翼翼地营造某种面对公众的氛围,又极力地隐瞒某些私下的交易;又比如私人日记,有些人是为了写给别人看的,于是有各种豪言壮语或崇高心迹;当然还有更赤裸裸的伪造,如假账、假文件、假书信等。由今天而可以推想古代,我们对任何文字史料都不应该盲目相信,而应该抱着一种提出疑问、深入思考的科学态度。

在生活中,很多人会比较容易相信报纸上登的、书本上印的、文件上写的东西,似乎凡是印成铅字的事情就都是真的——“你不相信?报纸上都登了!”其实,所有的文字不都是人写的吗?人会出差错,有时更会存心骗人。11世纪法国一位乡绅被一伙手持文字证据的教士控告,而事实上他是无罪的,对于那份证据他怒喊道:“任何人都能用墨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让我们永远记住这句话吧,它会使我们对一切文字材料保持警惕,不那么容易地上人类手写的、印刷的、刻在石头或金属上的文字的当。

在历史上,许多政府的、宗教的文件档案都有故意作伪的痕迹。中世纪史专家布洛赫告诉我们,在王室的特许状下面常写着由国王“颁布于某日某地”,而如果你参阅一下国王旅行的实录,就会不止一次地发现这一天国王根本就不在那里。在8—12世纪,整个欧洲到处流传着伪造的文件、王室特许状、牧师团法规、教皇法令。这些文件都是为了各种目的而编造出来的,一般都发生在某种产生争议的情景中,这些伪文件被用作证据而“据理力争”。更荒唐和可怕的是,当时的人并不将伪造、剽窃视为违背公共道德的行为,因而即使是最虔诚、最正直的人也都会参与作伪。

如何分辨真假?

除了作伪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对文件档案的悄悄销毁或别有用心的推出,目的是抹去某些历史的痕迹或诱惑历史学家相信某些事情。

在英国近代以来的国家档案管理中,就曾发生过一些涉及国家政治形象的文件被有意销毁的事情。例如,英国国家档案馆有一个制度,要定期销毁一些的确没有价值的文件,因为对于档案馆来说,要原封不动地保存全部所有的国家文件实际上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一制度很容易就被政府利用了。英国殖民地事务部利用这样的机会把20世纪40年代末与阿拉贡问题有关的部分文件销毁了,原因是想掩盖英国在托管政府末年出现动乱时所采取的行动。又如,有关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的档案也在危机后不久被销毁或取走了。

与做贼心虚地销毁或取走某些档案相反的是,有些档案文件被有意地推送到历史学家的面前。如英国的《国家审判文集》是关于16世纪以来英国一些重大刑事案件审判过程的文件汇编,但前四卷是1719年由我们前边说过的那些辉格党人的宣传部门组织出版的,因此严谨的历史学家对于引用这部分文件十分小心。

在现代生活中,新闻传媒往往是记录史实的重要工具。然而它也是最容易出现差错的工具,如报道的失实、数字的错误、日期的不准确、地点的模糊等,是每日每时都存在的。看看自己的身份文件、履历档案等,按道理说那上面的记载都应该是真实、确凿的,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有这些情形: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与医院的出生记录不尽相同;户口本上记录的人口迁移日期与我们在迁移中使用交通工具等的日期记载也是不相同的……在我自己的户口本上,关于“从何地迁入本地”的记录就是不正确的,我明明是本地土生土长,却变成从外地迁入。其实是因为我在中学毕业后曾经下乡当务农青年,考上大学后把户口迁回原住地,但是办户口迁移的工作人员在填写时却漏掉了前面的户口迁出记录。这些很普通的例子可以说明,我们对于所谓的证件、档案等等常被认为是“第一手材料”的史料应保持警惕,否则就会吃大亏。

一个有丰富经验和阅历的法官可能会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需怀疑就可以相信的证词,不管它是出自总统还是出自警察。历史学家应该像法官那样,既不断地有所怀疑,又不断地有所相信。

但也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人们面对一个疑团而又无力解答时,很容易在怀疑和相信之间来一个折中,这就是在生活中人们常说的那种“半信半疑”的态度。在生活中有时还可以半信半疑,因为那还可以走着瞧,及时修正自己的行为。但如果面对一个限时限刻要交出答案的问题,半信半疑其实是无济于事的。有一个笑话就是讲这种折中方法的可笑:老师提问一个小家伙,2的平方是多少?一个同学在他耳边轻声说“4”;另一个同学则轻声说“8”,于是小家伙想了想之后,就回答老师:“2的平方是6。”

对历史真相的还原只是历史学家在主观上应有的努力,但是历史学本身绝不是纯粹的事件记录本,历史学家也不能因为掌握了某些史料就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相。英国著名的政治学、历史哲学研究者迈克尔·奥克肖特的论文集《历史是什么》(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9)中有多篇论文对于历史研究的性质进行了充满思辨性的阐释,其中一个很有启发性的观点是,历史学家不能仅仅依赖文献、档案就相信自己真的可以重构过去,而应该有思想、有价值判断,应该在掌握档案资料之外,以当前文明的关于思想、制度和发现的所有知识即整体的知识,作为准确地理解过去的基础。

怀疑,还是相信?——最重要的是以怀疑的、批判的精神去进行独立思考,不轻信也不盲从权威的结论或那些看起来是前人留下来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