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一章分别逐一地陈述的东西,现在我们要统一地在相互联系中予以介绍。这就是一般经验和经验对象的知识的可能性所依据的三种主观的知识来源:感官、想象力和统觉;它们的每一种都可以被视为经验性的,亦即处于对被给予的对象的应用中的,但它们也都是本身使这种经验性的应用成为可能的先天要素或者基础。感官经验性地在知觉中表现显象,想象力经验性地在联想(和再生)中表现显象,而统觉则经验性地在这些再生出来的表象与它们被给予所凭借的显象的同一性的经验性意识中、从而在认知中表现显象。
但是,全部知觉都先天地以纯粹直观(就其作为表象而言是内直观的形式,即时间)为基础,联想先天地以想象力的纯粹综合为基础,而经验性的意识则先天地以纯粹统觉亦即一切可能的表象中它自身的一贯同一性为基础。
现在,如果我们想要追溯表象的这种联结的内在根据,直到这些表象都必然汇聚到的那个点上,惟有在这个点上它们才能获得成为一个可能经验的知识的统一性,那么,我们就必须从纯粹的统觉开始。一切直观,如果不被接纳入意识,无论它们是直接地还是间接地影响意识的,对我们来说都是无,与我们毫不相干,而且惟有通过意识,知识才是可能的。就能够在某时属于我们的知识的所有表象而言,我们先天地意识到我们自己一贯的同一性,它是一切表象的可能性的一个必要条件(因为这些表象毕竟惟有通过与其他一切东西共属于一个意识,从而至少必须能够在其中被联结起来,才在我里面表现某种东西)。这条原则是先天地确定的,可以叫做我们的表象(因而也在直观中)的一切杂多的统一性的先验原则。现在,杂多在一个主体中的统一性是综合的,因此,纯粹统觉提供了一切可能的直观中杂多的综合统一性的原则(人们要留意这个极为重要的命题。一切表象都与一个可能的经验性意识有一种必然的关系;因为如果它们不具备这一点,而且如果完全不可能意识到它们,那这就等于是说它们根本不实存。但是,一切经验性的意识都与一个先验的(先行于一切特殊的经验的)意识、亦即与作为源始统觉的对我自己的意识有一种必然的关系。因此,在我的知识中一切意识都属于一个(对我自己的)意识,这是绝对必要的。在这里,就有了杂多(意识)的一种综合统一,这种统一是先天地被认识的,并且提供了涉及纯思维的先天综合命题的根据,就像空间和时间为涉及纯然直观的形式的这样一些命题提供了根据一样。一切不同的经验性意识都必须结合在一个惟一的自我意识之中,这个综合命题是我们的一般思维的绝对第一的和综合的原理。但千万不要忽视,“我”这个纯然的表象在与所有其他表象(前者使后者的集合统一成为可能)的关系中乃是先验的意识。无论这个表象是清晰的(经验性的意识)还是模糊的,在这里都毫不相干,甚至就连这种意识的现实性也毫不相干;相反,一切知识的逻辑形式的可能性必然以与作为一种能力的这种统觉的关系为依据。——康德自注)。
但是,这种综合的统一性以一种综合为前提条件,或者包含着一种综合:而且如果前者应当是先天必然的,那么,后者也必须是一个先天综合。因此,统觉的先验统一性与想象力的纯粹综合相关,这种纯粹综合是杂多在一个知识中的一切结合的可能性的一个先天条件。但是,惟有想象力的生产的综合才能够先天地发生,因为再生的综合以经验的条件为依据。因此,想象力的纯粹的(生产的)综合之必然统一性的原则先于统觉而是一切知识的可能性的根据,尤其是经验的可能性的根据。
现在,如果不问种种直观的区别,杂多在想象力中的综合仅仅关涉到杂多的先天结合,我们就把这种综合称为先验的,而如果这种综合的统一性在与统觉的源始统一性的关系中被表现为先天必然的,那么,这种统一性就叫做先验的。既然统觉的这种源始的统一性是一切知识的可能性的基础,所以想象力的综合的先验统一性就是一切可能知识的纯粹形式,因而可能经验的一切对象都必须通过它才能被先天地表现。
统觉的统一性与想象力的综合相关就是知性,而这种统一性与想象力的先验综合相关就是纯粹知性。因此,在知性中就有种种纯粹的先天知识,它们就一切可能的显象而言包含着想象力的纯粹综合的必然统一性。但是,这也就是范畴,亦即纯粹的知性概念;因此,人的经验性的认识能力必然包含着一种知性,这种知性与感官的一切对象相关,尽管这种关系只能凭借直观和直观通过想象力的综合;因此,一切显象作为一个可能经验的材料都服从这种知性。现在,既然显象与可能经验的这种关系同样是必然的(因为没有这种关系,我们就根本不会通过显象而获得知识,显象也就根本与我们无关了),所以可以得出,纯粹知性凭借范畴而是一切经验的一个形式的和综合的原理,而显象则有一种与知性的必然关系。
现在,我们想通过自下而上亦即从经验性的东西开始,来弄清楚知性凭借范畴与显象的关系。最先被给予我们的东西就是显象。显象如果与意识相结合,就叫做知觉(如果没有与一个至少可能的意识的关系,显象对我们来说就永远不能成为知识的对象,因而对我们来说也就是无,而且由于它就自身而言不具有客观的实在性,只是实存于知识中,所以在任何地方都是无)。但是,由于任何显象都包含着一种杂多,因而不同的知觉在心灵自身中被分散开,被个别地遇到,所以它们的一种结合是必要的,它们在感官本身中是不可能具有这种结合的。因此,在我们里面就有这种杂多之综合的一种主动的能力,我们把这种能力称为想象力,而想象力直接对知觉实施的活动我称之为把握(没有一个心理学家曾经想到,想象力是知觉本身的一个必要成分。之所以如此,部分是因为人们把这种能力限制在再生上,部分是因为人们相信,感官不仅给我们提供印象,而且还把这样的印象结合起来,完成对象的图像,为此在印象的易感性之外,毫无疑问还要求有更多的东西,即一种综合印象的功能。——康德自注)。也就是说,想象力应当使直观的杂多形成一个图像;因此,它必须事先把种种印象接纳入它的活动,即把握这些印象。
但是很清楚,如果不是有一种主观的根据,把心灵过渡到另一个知觉由以出发的那个知觉召唤到后起的知觉,如此造成知觉的整个序列,亦即有想象力的一种再生的能力,这种能力也只是经验性的,那么,甚至对杂多的这种把握也还不能独自造成一个图像和种种印象的联系。
但是,由于如果表象像互相碰到一起那样没有区别地彼此再生,就又不会产生表象的任何确定的联系,而是只会产生它们无规则的堆积,因而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知识,所以,表象的再生必须有一条规则,一个表象按照这条规则在想象力中与这个表象而不与另一个表象结合。按照规则再生的这个主观的和经验性的根据,人们称做表象的联想。
但是,如果联想的这种统一性不是也有一个客观的根据,以至于显象不可能被想象力以别的方式把握,而是只能在这种把握的一种可能的综合统一性的条件下来把握,那么,显象在人类知识的一种联系中相互适应,就会是某种完全偶然的事情了。因为即使我们有联想知觉的能力,但这些知觉是否可以联想,却依然就自身而言是完全不确定的和偶然的;而且如果它们不是可以联想的,那么,就会有一大堆知觉,并且还有一个完整的感性是可能的,其中可以发现我的心灵中的许多经验性的意识,但却是分离的,并不属于我自己的一个意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通过我把一切知觉归于一个意识(源始的统觉),我才能在一切知觉时说我意识到了它们。因此,必须有一个客观的、亦即在想象力的一切经验性的规律之先能够被先天地看出的根据,一条贯穿一切显象的规律的可能性、甚至其必然性亦依据于它,也就是说,把一切显象无例外地视为感官的就自身而言可联想的、在再生中服从一种无例外的联结的普遍规则的材料。我把显象的一切联想的这个客观根据称为显象的亲和性。但是,我们惟有在统觉就应当属于我的一切知识而言的统一性的原理中发现这个客观根据
。根据这条原理,一切显象都绝对必须如此进入意识或者被把握,使它们都与统觉的统一性协调一致;而没有显象的联结中的综合统一性,这就是不可能的,因而这种综合统一性也是客观必然的。
因此,一切(经验性的)意识在一个意识(源始的统觉)中的客观统一性,就是甚至一切可能的知觉的必然条件,而一切显象的亲和性(无论是近还是远)则是想象力中的一种先天地建立在规则之上的综合的必然结果。
因此,想象力是一种先天综合的能力,为此缘故,我们赋予它生产的想象力的名称;就它在显象的一切杂多方面无非是以显象的综合中的必然统一性为自己的目的而言,这种必然的统一性可以被称为想象力的先验功能。因此,甚至显象的亲和性、连同联想、通过联想最终还有按照规律的再生、因而经验本身都惟有凭借想象力的这种先验功能才成为可能,这虽然令人感到奇怪,但根据以上所说却毕竟是可以明白的,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先验的功能,对象的任何概念都根本不会汇聚到一个经验中。
因为就毕竟有可能意识到我们的一切表象而言,常驻不变的我(纯粹的统觉)构成了它们的相关物。而且一切意识都属于一个无所不包的纯粹统觉,正如一切感性直观作为表象都属于一个纯粹的内直观亦即时间一样。正是这个统觉,必须加在纯粹的想象力之上,以便使后者的功能成为理智的。其实就自身而言,想象力的综合虽然是先天地实施的,但却在任何时候都是感性的,因为它只是像杂多显现在直观中那样来联结杂多,例如一个三角形的形状。但是,通过杂多与统觉的统一性的关系,属于知性的概念就能够实现,但却惟有在与感性直观的关系中凭借想象力来实现。
因此,我们有一种纯粹的想象力,它是人类灵魂的一种先天地作为一切知识之基础的基本能力。凭借它,我们把直观的杂多一方与纯粹统觉的必然统一性的条件另一方结合起来。两个终端,亦即感性和知性,必须借助想象力的这种先验功能而必然地相互联系,因为若不然,感性虽然会提供显现,但却不会提供一种经验性知识的对象,从而就不会提供经验。由对显现的把握、(再生的)联想、最后还有认知构成的现实经验,在(对经验的纯然经验性要素的)最后和最高级的认知中,包含着使得经验的形式的统一性连同经验性知识的客观有效性(真理性)成为可能的一些概念。杂多的认知的这些根据,就其仅仅关涉一个一般经验的形式而言,就是那些范畴。因此,想象力的综合中的形式统一性就基于这些范畴,而且凭借这种形式的统一性,这种综合(在认知、再生、联想和把握中)一直下降到显象的经验性应用都基于这些范畴,因为惟有凭借那些要素,显象才能属于知识,并且一般而言属于我们的意识,从而属于我们自己。
因此,显象中我们称为自然的那种秩序和合规则性,是我们自己带进来的,而且如果我们或者我们的心灵的本性不原初地把它们置入,我们也就不会在其中发现它们。因为这种自然统一性应当是显象的联结的一种必然的、亦即先天确定的统一性。但是,如果不是在我们心灵的源始知识来源中先天地包含着这样的统一性的主观根据,而且如果这些主观的条件不在它们是一般而言在经验中认识一个客体的可能性的根据的同时是客观有效的,那么,我们应当如何才能先天地使一种综合的统一走上正轨。
我们在上面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说明了知性:通过知识的一种自发性(与感性的感受性相对立)、通过一种思维的能力、或者也是一种概念的能力、或者也是一种判断的能力;如果严格看来,这些说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我们可以把它的特征刻画为规则的能力。这种标志更为有益,且更为接近知性的本质。感性给予我们(直观的)形式,而知性则给予我们规则。知性在任何时候都致力于探究显象,为的是在显象那里发现某种规则。规则如果是客观的(因而必然附着于对象的知识),就叫做规律。虽然我们通过经验学到诸多规律,但这些规律却毕竟只不过是更高的规律的特殊规定罢了;在这些更高的规律中,最高的规律(其他一切规律都服从它们)乃是先天地起源自知性本身的,不是从经验借来的,而毋宁说必须给显象带来合规律性,并恰恰由此而使经验成为可能。因此,知性不仅仅是通过显象的比较为自己制订规则的一种能力,它甚至是为自然而立法,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知性,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自然,亦即显象的杂多按照规则的综合统一;因为显象作为显象不可能在我们外面发生,而是只能存在于我们的感性之中。但这个自然作为一个经验中的知识对象,连同它可能包含的一切,都惟有在统觉的统一性中才是可能的。但统觉的统一性是一个经验中的一切显象的必然合规律性的先验根据。统觉就表象的杂多而言的这同一种统一性(亦即从惟一一个统觉出发规定杂多)就是规则,并且就是知性的这些规则的能力。因此,一切显象都作为可能的经验先天地蕴涵在知性中,并且从知性获得自己的形式的可能性,正如它们作为纯然的直观蕴涵在感性中,并在形式上惟有通过感性才可能一样。
因此,说知性本身是自然规律的来源,因而是自然的形式统一性的来源,无论这听起来多么夸大,多么悖谬,这样一种主张却仍然是正确的,是符合对象亦即经验的。尽管经验性的规律作为这样的规律绝不能从纯粹知性推导出其起源,就像显象无穷无尽的杂多性不能从感性直观的纯粹形式来得到充分的把握一样,但一切经验性的规律都只不过是知性的纯粹规律的特殊规定罢了,惟有服从后者并按照后者的规范,前者才是可能的,而显象才表现出一种规律性的形式,就像一切显象尽管其经验性的形式有别,却依然在任何时候都必须符合感性的纯粹形式一样。
因此,纯粹知性在范畴中就是一切显象的综合统一性的规律,并由此而最先并且原初地使经验在其形式上成为可能。但是,在范畴的先验演绎中,除了说明知性与感性亦即凭借感性而与经验的一切对象的这种关系,从而说明知性的先天纯粹概念的客观有效性,并由此确定它们的起源和真理性之外,我们也不想提供更多的东西。
对纯粹知性概念的这种演绎的正确性和惟一可能性的扼要介绍
如果我们的知识所要处理的对象是物自身,那么,我们关于这些对象就会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先天概念。因为我们应当从哪里取得它们呢?如果我们是从客体取得它们的(无须在这里再次研究这客体如何能够为我们所知),那么,我们的概念就会是纯然经验性的,并且不是先天概念。如果我们从我们本身取得它们,那么,纯然在我们里面的东西就不能规定一个与我们的表象有别的对象的性状,也就是说,不是一个根据,来说明为什么存在着一个物,某种我们在思想中拥有的东西属于它,而且并非宁可说所有这些表象都是空洞的。与此相反,如果我们在任何地方都只能与显象打交道,那么,某些先天概念先行于对象的经验性知识,就不仅是可能的,而且也是必然的。因为既然我们的感性的一种纯然的变状根本不能在我们之外发现,所以作为显象,这些对象就构成了一个仅仅在我们里面的对象。现在,甚至这种表象,即所有这些显象,从而我们能够处理的所有对象,全都在我里面,也就是说是我的同一自我的规定,也把这些显象在同一个统觉中的无例外统一性表述为必然的。但在可能意识的这种统一性中,也存在着对象的一切知识的形式(通过这形式,杂多被思维成为属于一个客体的)。因此,感性表象(直观)的杂多属于一个意识的方式先行于对象的一切知识而作为这些知识的理智形式,而且只要对象被思维,它就构成一切对象的一种形式的先天知识(范畴)。这种知识凭借纯粹的想象力进行的综合,亦即一切表象与源始统觉相关的统一性,先行于一切经验性的知识。因此,纯粹的知性概念之所以是先天地可能的,甚至在与经验的关系中是必然的,只是因为我们的知识仅仅与显象打交道,而显象的可能性就蕴涵在我们自己里面,显象(在一个对象的表象中)的联结和统一性仅仅在我们里面才被发现,因而必然先行于一切经验并在形式上首先使经验成为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就连我们的范畴演绎也是从这个根据、这个一切根据中惟一可能的根据出发进行的(所附第一版原文到此结束。——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