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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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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久闻其名的“和平绿洲”(Neve Shalem)。读过的报道都说,这个坐落在以色列一号公路旁、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是阿拉伯人与犹太人和平共处的典范。

事先没有同村里的“公共关系处”打招呼,不能享受导游陪同待遇,却也多了随意观赏的自由。“和平绿洲”的居民见过太多记者,不设防。

“爱之光照耀每个找到这个地方的人……”小学入口有一块这样的圆形石碑,前面是一道彩虹桥。门卫说,里面大约有200名学生,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各一半。

孩子们在上课,录音机里朗读英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走廊里贴着一些画片,我看到了隔离墙、铁丝网背后哭泣的巴勒斯坦妇女、巴勒斯坦难民还有传统巴勒斯坦服饰,另一侧墙上贴着一条横幅,两颗以色列国徽“大卫星”。

拍照还是需要得到允许,我们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法耶兹·门苏尔(Fayes Monsur)是阿拉伯基督徒。据说还有一名犹太校长,我没碰上。同这里大多数阿拉伯居民一样,门苏尔是“48年阿拉伯人”,也就是说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攻占了他们的居住地,今天他们已经成为拥有以色列国籍的阿拉伯人。他们不称自己为“巴勒斯坦人”,有别于西岸和加沙的巴勒斯坦人。

先是站着局促地聊了几句,后来我把英语频道换成了阿拉伯语,门苏尔高兴地把我们请进办公室坐下。

“我在东耶路撒冷以及其他一些以色列城市也看到过犹太人、阿拉伯人共同生活的景象,为什么‘和平绿洲’这么特别呢?”

“在你说的那些地方,我们的确共同生活,但内心并不见得相通;说实话,阿拉伯人在那些地方是‘二等公民’,我们虽然是以色列公民,却不能享受同犹太人相同的权利;你看,以色列是个犹太国家、民主国家,但以色列国旗根本没有反映阿拉伯人的存在;‘和平绿洲’是一个模式,一个理念,希望双方能够在情感上真正相通。”

“请问你们怎么教宗教课和历史课呢?”

“我们分班教。这里的阿拉伯学生大多是穆斯林,专门有给他们上的伊斯兰教课;犹太学生也有他们专门的宗教课;但你不要忘记,这只是个小学,宗教不会讲太深。”

“据我所知,伊斯兰教、犹太教和基督教经书中有些记载是不同的,您如何给学生讲解呢?”

“告诉他们,我们的宗教的确不一样;至于节日,阿犹节日我们都放假,星期六(犹太人安息日)我们经常组织学生在一起聚餐、游乐,让它变成拉近阿拉伯学生、犹太学生距离的一天。”

“那么历史呢,怎么讲解中东战争?”

“我们毫不隐讳地谈论战争,但更向学生们强调人们为战争付出的代价。”

“目前的巴以冲突呢?”

“巴勒斯坦人的土地处于犹太人‘占领’之下,我们是被占领的;小学生无法理解太多东西,但我们也有时政课,我们强调一点——反对暴力。”

“我注意到村里只有小学,孩子们要到其他地方接受中学和大学教育,犹太学生将来还要参军,您认为社会最终会改变他们‘阿犹共处’的理念吗?”

“你说的是事实,但是我相信童年时接受的教育会对一个人产生重大影响;对于这里的犹太学生来说,无论将来如何,他已经对阿拉伯人有所了解。”

一个阿拉伯女孩两次进来报告,校长跟她过去,我们的谈话不得不中止。

信步走进一间教室,孩子们正在上英文课。黑板报上有显然出自儿童之手的以色列国旗、巴勒斯坦国旗,还有一面巴以各占一半的国旗。孩子们看见我的相机蠢蠢欲动,怕影响老师讲课,赶紧退出去。

隔壁教室显然活跃得多。一只麻雀比我更早飞进去,引得孩子们大呼小叫。从长相上看,我判定这里的学生大部分为阿拉伯人,阿拉伯语板书证实了这一点。同样是阿拉伯基督徒的数学老师亚斯敏说,这里只有一个犹太学生——伸手一指黑板下方、独自坐着的达罗姆。

6岁的达罗姆原先在犹太人班级,由于上课时唱歌,被暂时罚到阿拉伯班。

“阿拉伯和犹太学生经常在一起上课,”亚斯敏说,“但犹太学生的阿拉伯语普遍不太好,阿拉伯学生的希伯来语却很好。”这是因为在以色列使用希伯来语的机会更多。

达罗姆一个人在黑板下写自己的希伯来语作业。“简单的阿拉伯语题目他会做,稍难些的就不行了。”亚斯敏翻着讲义向我解释。她所说的“简单”,就是指光有数字,没有文字说明的题目。

达罗姆一脸郁闷。亚斯敏说,那是在跟他的犹太教师生气。正说着,犹太女老师进来跟亚斯敏说话,达罗姆恨恨地瞥了她一眼。

课间休息。阿拉伯孩子们抓起我的相机就摆弄,立即遭到亚斯敏的驱赶。正如加沙的阿拉伯孩子一样,他们对陌生人有种掏心掏肺、不依不饶的好奇。不一会儿,我的头发、衣服、相机上就爬满了小手,当然,他们比贾巴利亚难民营的孩子文明多了。

给达罗姆照相,却总有阿拉伯孩子挡住镜头,喊着“给我照,给我照!”

亚斯敏用阿拉伯语逗达罗姆说话。达罗姆懂简单的阿语问题,什么“你叫什么”“爸爸是谁妈妈是谁”之类,但他一律用希伯来语回答。

/6岁的达罗姆原先在犹太人班级,由于上课时唱歌,被暂时罚到阿拉伯班

达罗姆几乎不理我。被阿拉伯同学包围之后,他抹去吃了一嘴的面包屑和果酱,奔出教室。

男生们趴在教室外的地上拍纸牌。一群女孩在另一个教室里唧唧喳喳。

这些阿拉伯女孩不像加沙或者西岸巴勒斯坦城市的女生,长裤外面罩着宽大的裙子,丝巾包头。“和平绿洲”的绝大部分女生,穿窄窄小小的T恤、牛仔,有些还烫了头发。

女孩们利用课间休息,吃起便当。课桌上有个红色笔袋,上面竟用黑笔画了三颗“大卫星”。“这是什么意思?”心里一惊,我用英语问笔袋主人。她着急得不知用什么语言跟我说,突然做了个大拇指冲下的手势。

“啊——为什么?”我立即换上阿拉伯语。“我恨犹太人!”她如释重负地用阿拉伯语回答。“你们都恨犹太人吗?”一个女孩拨开其他人过来,笑嘻嘻说,“我妈是犹太人,我爸爸是阿拉伯人,我不恨犹太人,她们恨!”

我突然不知说什么好。教育的力量似乎瞬间可以被推翻。

“这个班里有犹太人吗?”“有!”笔袋的主人麦纳尔把我拉到门口,指着玩纸牌的男生们说,“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是犹太人。”根据她的指点,我发现基本上是犹太学生跟犹太学生扎堆。“你恨他们吗?”“不,他们是我的朋友,但除他们以外的犹太人,我都恨!”她响亮地说。

/红色笔袋上用黑笔画了三颗“大卫星”。笔袋主人突然做了个大拇指冲下的手势:“我恨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