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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贼王解说黑道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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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警官打听到贼王好酒,见了好酒,比见了他妈还亲。谭警官也喜欢喝酒,而且酒量很不错,可是,自从公安部“五条禁令”颁布后,谭警官就很少饮酒了。2003年颁布的五条禁令中,就有三条是关于饮酒的,可见,上级对饮酒何等重视。

然而,现在是为了工作,谭警官就决定破戒一次。

我们买了两瓶茅台酒,找到贼王。那时候的茅台酒也不贵,一瓶两百多,不像现在,价格太变态了,涨到了两千多。两千多的茅台酒,那喝的还是酒吗?那喝的是金子。

贼王一看到我们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茅台酒,眼睛都亮了。谭警官说:“把商店交给你老婆看管,走,一起喝酒去。”

贼王以前就认识谭警官,他的手臂被人砍了,是我和谭警官找到的凶犯,所以他一直对我们很感激。尽管罪犯抓住了,而他的万贯家产也没有了,但是贼王已经学会了以平常心待人处事,不再看重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了。

贼王问:“啥风把您给吹来了?还要请我喝酒。”

谭警官说:“有酒不喝是傻子,走,有事酒桌上说。”

我们走进了一家小饭馆,小饭馆里有几个小包间,我们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上完菜,插上门,几杯酒下肚,贼王的话就多了起来。他拍着胸脯问谭警官:“有啥事,就尽管说,只要兄弟能帮上忙。”

谭警官说:“今天倒还真的有件事情,要向你请教。”谭警官说了文物被骗的事情。

贼王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就知道今儿个这酒不能白喝,您老哥可能都很少喝茅台酒吧。老哥您请兄弟喝酒,就是给了兄弟我天大的面子,兄弟不能给脸不要脸。这样吧,兄弟三天内给您个准信,给您查个明白。”

谭警官说:“来不及了。三天后,文物就会在香港被拍卖,我们就是查到了,也没用。”

贼王想了想说:“按照地域特点,肯定是铁老二那帮子干的。”

谭警官问:“谁是铁老二?”

贼王说:“在我们西北地盘上鼓捣文物的,有三个帮派,帮派头子分别是铜老大、铁老二、锌老三,三个帮派的方法和路数都不一样。”

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文物贩子还分有帮派,也是第一次听说三个帮派头子特色鲜明的名字。我们都凝神听着,想知道贼王下面说什么。

贼王说:“铜老大这一派,和所有的盗墓团伙有联系,盗墓贼挖到了值钱的文物,就交给铜老大这一派手中,铜老大按货给钱,绝不拖欠,也不会价格欺诈,公平交易,童叟无欺。铜老大在解放前就干这一行,他的眼光很毒,很少看走眼。从古墓里刚刚挖出的文物,铜老大依靠望闻问切,就能判断出是什么朝代的,市面上有多少,会卖多少钱。”

我好奇地问:“怎么还望闻问切,好像中医看病一样?”

贼王说:“铜老大的望闻问切是他的一手绝活。望,就是查看文物;闻,就是嗅文物的气味,他能够从气味中判断出文物在古墓里埋了多少年,挖出来时间不长的文物,都有一股气味;问,就是问古墓周边的环境,古墓里面的情况;切,就是用手指触摸文物,从纹理上判断它的价值。”

我听了暗暗称奇,这个铜老大可真的不是一般人物。

贼王接着说:“铁老二这一派和铜老大那一派的路数又不同。铜老大和盗墓贼有联系,他购买的都是刚刚挖出来的新鲜文物,而铁老二这一派的文物来源靠收购。他们中有的走村串巷,从乡村收购;有的整天在文物市场踅摸,从市场上购买。铜老大那一派的人都是偷偷摸摸的,害怕被人发现;而铁老二这一派的人光明正大,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文物协会的会员,或者收藏家协会的会员。这些人花点钱就能在协会买到一个会员资格,办一个会员证,然后打着研究的旗号,冠冕堂皇地去收购。陕西这个地方,历史很悠久,十四个朝代都在省城建都,所以留给后世的文物很多。铁老二这伙人就到乡村转悠,尤其是那些偏僻的乡村,他们拿出会员证,号称是国家收购,见到有价值的文物,就用极低的价格买到手,然后以极高的价格卖出去,这一转手,就大赚一笔。所以说,那些所谓的文物协会或者收藏家协会的人,基本上都是巨富,也有很多是骗子。”

我们听了,震惊不小,以前走在大街上,随处就看到什么什么协会,原来这里面居然有这样的猫儿腻,挂着协会的名义,就利于行骗。

贼王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第三个帮派,又和前两个不一样。铜老大的文物来源于盗墓,铁老二的文物来源于低价收购,锌老三的文物则来源于以假换真。”

谭警官问:“什么是以假换真?怎么换?”

贼王说:“锌老三的人主要活动在寺庙周围和文物保护单位周围,他们要用很长的时间来踩点,确定偷窃什么文物,然后与河南禹州的做旧商联系,做一个和这个文物相同的赝品。河南禹州有一些村子,专门做这类赝品,或者叫假文物,已经形成了产业。赝品做好后,锌老三的人就趁着月黑风高夜,把文物偷走,而把赝品放在原来的地方。由于寺庙年代久远,文物很多,但是又疏于防范;文物保护单位尽管挂着‘爱护文物’和‘青少年教育基地’的牌子,但是连看护的人也没有,锌老三的人一偷一个准,连放哨的人都不需要。他们神不知鬼不觉,以假换真,寺庙的和尚和文物保护单位的人,一直不会发现他们的宝贝已经被人换成了赝品。”我们听了贼王的话后,心中如同霹雳鸣响,文物管理如此混乱,简直超出了想象,而这三个帮派天衣无缝的作案方法,更是匪夷所思。难怪听人说,中国每年有几十万件文物,被偷运出国门。

贼王介绍完了三大帮派后,一瓶酒也喝完了,他好像才刚刚喝得兴起,伸出仅有的一只手拿过另一瓶酒,夹在膝盖中,手指拧开,给谭警官倒了一点,然后给自己满满地斟了一杯。

他看着我们,继续饶有兴趣地说:“三大帮派分工明确,谁也不抢谁的生意,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皆大欢喜。这三个帮派中,铜老大和锌老三明显是违法生意,但是铁老二的生意,你不能说他违法。他有盖着钢印的会员证,他所属的协会是国家承认的,在工商局备案了的。他们口口声声代表着国家,他们是以国家的名义去收购,而老百姓也是冲着国家的名义,把自己祖传的文物交给他们,可是,他们却是打着国家的旗号,干着自己的勾当。现在,像这样的骗子多了去了。”

想不到黑道里的文物贩子,居然是这样一群人,这群人是生活在阳光下的我们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在这个贩卖文物的黑色世界里,贩子们有他们一套做事准则,有他们的行事规程。

贼王继续说道:“文物拿到手了,这才是第一步,文物如果不能尽快出手,不但资金不能回笼,而且有极大的风险。所以,文物在这伙人的手中,不会停留多久,很快就要转手。三大帮派,每个帮派都有他们的销售渠道。有的通过飞机空运到广州,有的通过快递公司运到广州,也有的是专门开着越野车通过高速公路运到广州。到了广州后,不同的帮派寻找不同的广东老板,这些老板之间可能有交往,也可能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和西北的文物贩子只是单线联系。文物卖给了广东老板后,广东老板就想办法运到近在咫尺的香港。从广州到香港,需要过罗湖海关,不要想着会有罗湖海关检查,不顶用的。这些广东老板手眼通天,他们的钱多得是,有的可能会用钱砸倒海关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睁只眼闭只眼,文物就顺利地通过陆路进入了香港。再说,海关那么一点人力物力,而每天接受检查的货物堆积如山,他们只能选择抽查,抽查5%,就让货物过关,这也就是说,选择通过海关这条道,仅有5%的风险,而有95%的成功率;深圳和香港之间,每天有几十万人来往,每天早晨有成千上万的深圳菜农挑着担子去香港卖菜,广东老板把文物和手续费交给卖菜佬,卖菜佬挑着担子天天从罗湖桥上过,和海关熟得不能再熟了,根本就不会检查他们。所以,这些卖菜佬的菜叶里夹着文物,优哉游哉就运到了香港,这条路是陆路;也有的是广东老板用快艇偷运文物到香港,这些人钱多得是,雇一艘快艇是毛毛雨,他们连豪华游艇都买得起,还有的会通过渔船,把文物藏在木船底部或者其他地方,偷运到香港,这条路是水路。总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这些广东老板。文物到了香港后,文物贩子们基本上就安全了,第二天,在拍卖会上,刚刚从西北来到香港的文物如果顺利拍卖,文物贩子就万事大吉了,黑金彻底洗白了,警察想追讨,也没法追讨了。世界顶级的拍卖行,在香港都开有分行,比如佳士得、苏富比等等,这些拍卖行非常欢迎中国大陆来的新鲜文物,而欧美的富豪,也热衷于收藏中国的古文物。每次拍卖会上,这些新鲜的刚刚来到香港的文物,都不会流拍,富商们都抢着收藏,傻子都知道这些文物能赚钱。”贼王把面前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谭警官给他倒了一杯,贼王沉醉在自己的讲述中,他说:“你们说的那个胖子,在八仙庵文物市场转悠,肯定属于第二帮派的。”

谭警官问:“怎么才能找到他?”

贼王说:“只要找到铁老二,就能找到这个胖子。铁老二姓铁,但是铜老大不姓铜,而是姓同;锌老三不姓锌,而是姓辛。百家姓里,没有铜和锌这两个姓。人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们,是按照金银铜铁锌这样的叫法称呼的。”

谭警官问贼王:“你和铁老二很熟悉?”

贼王说:“我没有见过铁老二,做我们这一行的,跟文物贩子不打交道,听说这个铁老二人五人六的,还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贼王现在尽管不再偷窃了,但是仍然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划归到小偷行列,所以一说起自己的经历,就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他接着说:“我只要打听,很快就能打听到。”

贼王当着我们的面打了两个电话,仅仅过了五六分钟,他就打听到了这个铁老二。铁老二正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参加一个企业家会议。

真想不到,黑道上的文物贩子头目,居然是一家著名公司的董事长,而现在还参加什么企业家会议。这个人真是厉害,在黑道白道都混得很开。

情况紧急,我们告别了贼王,立即驱车赶往那家位于南门外的五星级酒店。

在车上,谭警官笑着说:“两瓶茅台酒,换来这么重要的线索,这酒买得值啊。”

我们在五星级酒店里见到了铁老二。

铁老二身材魁梧,小腹隆起,一身藏青色的阿玛尼西装,上面的满头黑发纹丝不乱,统一梳向脑后;下面的黑色皮鞋纤尘不染,亮得能够照出人影来。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我们让铁老二查看了警官证,然后说明了来意,铁老二说自己正在开会,让我们等候一会儿,然后高声吆喝了小姐过来,让开一个房间。在五星级酒店里,一个房间标价最少也是五百元,而铁老二一声吆喝,就开了一间,这种气派确实是“大手笔”。也许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钱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纸。

我们在房间里等候了半个多小时,等候得心急如焚,这才等到了铁老二。

铁老二一走进房间,立刻一再道歉,说他每天都是这样,非常忙,然后表白说,他是一个正经生意人,既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还是收藏家协会的副会长。收藏文物是他的业余爱好,他喜欢研究文物,从文物中看到文物所附丽的那段历史,但是他又是一个合法公民,他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文物和商品一样,文物就是商品,只是这件商品出生在过去的年代而已;既然是商品,就有流通,既然是流通,就有买卖,双方你情我愿,钱货两清,公平交易,没有任何违法行为。

铁老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面带笑容,语气平缓,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官场历练多年的官员一样,每句话、每个字都说得滴水不漏,让你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

铁老二接着又说,他从来不与那些违法乱纪的人打交道,他是正经生意人。他只从民间收集文物,不会去盗墓,也不会狸猫换太子,用赝品置换真品,所以他的生意不违法。“只要是在国内流通的文物,都不违法,从你的手中到我的手中,又从我的手中到他的手中,转来转去,都在中国人手中,文物还是中国的,所以我的生意很正规。至于我卖给他,他卖给谁,我就管不上了。”

我们在五星级酒店里听到铁老二讲了一堂文物知识课,但是我们所要找的胖子,铁老二只字不提,他说他认识的胖子很多,“如果你们能够提供名字,我兴许会知道他”。

可是我们不知道名字,如果知道名字的话,还来找他干什么!

离开了铁老二后,我们无精打釆,都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谭警官开着车,问我:“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没地方去的话,先去八仙庵转转。”

八仙庵是省城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这里供奉着道教八仙,每天香火不断,行人如织。来到八仙庵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文物交易,一种是占卜算命。八仙庵的算命比文物交易还要出名。最近这些年,省城里兴起了多个文物交易市场,但是老居民最喜欢去的,还是八仙庵。八仙庵也是最早的交易场所,远在明清的时候,这里就有文物流通。而且,几百年来,八仙庵还定期有庙会,每逢过庙会,总是人山人海,半个省城的人,都会跑到八仙庵去。后来,时代发展了,庙会不稀罕了,但是八仙庵在老居民心中的地位,还是别的地方不能取代的。

听人说,现在八仙庵最红火的时候,不是大白天,而是星期日凌晨。十多年前,还有星期三凌晨也很红火,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只有星期日凌晨。夏天是星期日凌晨五时,冬天是星期日凌晨六时,在别的地方还是漆黑一片,静寂一片的时候,八仙庵的早市已经开始了。街道两边都摆放着文物,卖家蹲在地上,等着买主到来;买家打着手电筒,也蹲在地上,细细地查看每件商品。买家一般是省城本地的文物贩子,或者文物爱好者和收藏者;而卖家却是从外地赶来的,以西府的宝鸡、咸阳一带的人居多,因为这里的古墓非常多,闻名中外的乾陵、茂陵都在西府,乾陵埋的是李治和武则天这一对皇帝夫妇,茂陵埋的是汉武帝,皇帝都埋在这里了,大臣们和富翁们还能不趋之若鹜?所以,这一带的古墓实在太多了,也滋生出了很多盗墓贼,全国盗墓贼据说有十万,其中一半就活动在陕西西府。陕西分三块:陕南、关中、陕北;关中分两块:西府、东府,西安以西叫西府,包括咸阳和宝鸡;西安以东叫东府,只包括渭南。

来到八仙庵早市的卖家,他们手中的文物,有些就是从古墓里挖掘出来的新鲜货,有的是家传的宝物,当然,也会有一些鱼目混杂、以假乱真的赝品。而买家,也大多数是行家,不是行家,就不会知道八仙庵在星期日凌晨还有这么一个早市。

八仙庵的早市最多持续三四十分钟,天色渐亮,集市就散了。等到城管们、工商们来上班,八仙庵的街道上干干净净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两个小时前,这里人流如织,交易繁忙。

老居民把八仙庵的这种早市叫作“鬼市”。民间传说中,鬼是半夜出来,黎明遁退。这些来到早市的卖家和买家也是这样,半夜就要骑着自行车,或者开车,或者步行向八仙庵赶,而黎明来临的时候,也就悄然隐去,是不是和鬼的作息时间一致?

这些事情,不是文物圈子里的人,是不知道的。

我们来到八仙庵附近,把警车停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然后就像文物贩子一样,手中提着一个布袋子走进街道。我们都穿着便装。刑警一般出门都穿着便装,而巡警一定要穿着警服,这都是为了执行任务的方便。刑警穿着警服,犯罪分子一看,早就跑了;而巡警穿着便装,也不会对企图作案的人起到威慑的作用。

我们走进八仙庵不远,突然就看到前面吵吵嚷嚷,围了一大群人。

我们快步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我们看到被人们围在圈子里的,居然是戴志鹏老人。戴志鹏坐在地上,一双青筋毕露的手,紧紧抱着一个青年的大腿,他的嘴角流着鲜血。那个青年用另一只脚踢着戴志鹏,让戴志鹏松手,但是戴志鹏无论怎么挨打,就是不松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我们走进人群中,问老人怎么回事。老人一看到我们来了,脸上有了舒心的笑容,但是仍然双手紧紧抱着青年的大腿,他喊道:“就是这挨球的把我的东西骗了。”

谭警官一听,立即走上前去,他虎钳一样的大手抓住青年的手腕。青年龇牙裂嘴,疼得弯下了腰。老人看到谭警官制伏了青年,就站起身来,他喘着粗气说:“就是这挨球的。”

我们把老人和青年都带到了警车里,拉回分局。一路上,青年脸色青白,眼露惊慌。

戴志鹏老人怎么会出现在八仙庵?他又是怎么找到骗走他文物的人的?

今天早晨,从分局出来后,戴志鹏老人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走,心中充满了被骗后的悔恨和懊恼,他走着走着,就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八仙庵。西安城方方正正,西安的街道端南端北,只要没有迷失方向,就能找到所要去的地方。

文物让骗子骗走了,老人没有脸回家,也没有心情去别的地方。他就像一头拉磨的毛驴一样,始终只在一个地方转悠,这个地方就是八仙庵。这一天来,老人粒米不沾,滴水不饮,就只在八仙庵街道上走来走去,用通红的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像着了魔一样。

戴志鹏并没有想到会在八仙庵遇到骗子,就像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八仙庵遇到他一样。老人走着走着,就听到一间店铺里有人说话,这个说话的人,声音很熟悉。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黑色男式皮鞋,明明是一个男人,但是他的声音女声女气的,总好像是捏着嗓子说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老人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没收了他文物的女警察。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可是,昨天晚上那个人是女的,这个人却又是男的,他们不是一个人吧?

老人开始留心了,他躲藏在街边的一棵槐树后,偷偷地向店铺里打量,等着那个女声女气的人走出来。

十几分钟后,女声女气的人出来了,老人一看,喜怒交加,那双眼皮的眼睛,那塌下去的鼻梁,那个身高,肯定就是昨晚上骗走了他文物的“女警察”。老人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那人的后面,走到了一个饭店的门口,看到里面走出了一群刚刚吃完饭,打着饱嗝剔着牙的人,老人就快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了那人的腿,大声喊叫:“快点快点,我抓住了诈骗犯。”

那人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人,更没有想到老人像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他的大腿上,甩也甩不掉。昨天晚上,他男扮女装,成功地骗取了老人的文物,还把老人吓得落荒而逃。他想着老人肯定会在某一个隐秘而黑暗的角落里躲藏起来,等待天亮,天亮后,他就会仓皇逃出省城,回到老家,此后永远也不敢再来西安。他没有想到老人没有逃回老家,居然又来到了八仙庵,而且居然就碰上了他。

当时,估计青年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短暂的惊慌后,青年看到老人只是独身一人,就胆子壮了起来。他骂老人认错了人,向四周围聚而来的人表白说,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神经病老汉,然后,他急于挣脱老人的控制。可是,老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找到行骗人,他岂肯让骗子得逞?老人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两条手臂上,无论青年如何打骂,他就是不松手。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我们赶到了。

这事情简直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仔细分析起来,就感到不是巧合了。首先,冒充我的这个不男不女的骗子太大意了,他想当然地认为被骗的老人早就流着眼泪回家了,他可以大摇大摆地上大街。再说,昨晚上骗走老人文物的,是一个女人,而他今天是一个男人,谁也不会将昨晚的女人和今天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其次,被骗的这个老人性子倔,东西追不回来,他就不回家,一个人待不住,就出去转悠,他能去哪里,只能去八仙庵,他也只认识八仙庵;再次,我们找不到线索,也来到八仙庵,因为文物就是在这里被骗的,也来撞大运,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还真的撞到了大运。

来到分局后,我们让老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而让青年坐在另一间办公室里。我们看着青年,青年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儿,声音很有特点,是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而且,这个青年还是一个话痨,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很难听,而总是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会儿说自己很忙,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一会儿说自己蒙冤,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神经病老人;一会儿又向我们要餐巾纸来擦眼泪。我们在审讯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话痨,最不喜欢的就是闷葫芦,对付这种话痨有一种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地听着,听他说什么,言多必失,他早晚会露出破绽。而对付闷葫芦则就难办多了,你得不断地启发他,他才会说话。

果然,这个话痨没有说够十分钟,就露出了马脚。他说:“我是男人,我又不是女人,他认错人了。”

谭警官用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找的是一个女人?”

话痨惊呆了,汗珠立马就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审讯,一切都顺理成章,迎刃而解。

话痨家在宝鸡,独子,他的父母当初都想要一个女孩,怀孕的时候,算命先生也说:“生个女孩百事顺意,生个男孩会有牢狱之灾。”结果,他们生出了一个男孩,无可奈何中,就把这个男孩当作女孩养。他从小在性别上处于模糊状态,总喜欢和女孩子玩,讨厌男孩子。长大后,一度想去做变性手术,但是又害怕疼痛,只好放弃了。在他的家乡宝鸡,他是一个男人和女人都不待见的角色,男人讨厌他身上的女人气,女人讨厌他是个假女人,所以,他孤独而且凄凉,像个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遇到屁大一点事情,就能喋喋不休地说半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时,他的一个亲戚在西安城里做文物买卖生意,就带着他离开了宝鸡。他慢慢在文物行业浸泡了几年,也做成过几笔小生意,赚了一点小钱。

在做生意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让他发生了改变。那一年,大导演李安的电影《断背山》获得了奥斯卡大奖,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断背。

他们的关系在这种暖昧中维持了几年。

后来,他的断背男友成为一个吸毒人员,每个月花钱都像流水一样,断背男友没钱了,就来找他,他那点可怜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

没有了钱,断背男友就要离开他,他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

就在这时候,一同贩卖文物的胖子来找他,胖子说有一单大生意,让他去做。胖子又联系了另外一个做文物生意的。三个人在一起一拍即合,确定了行动方案,并且事先商量好,如果遇到有人问他们,就说是我和谭警官。几天前,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和谭警官破获四十年前案件的那篇报道,他们记住了我们的名字。

然后,他们去劳保商店购买警服。劳保商店出售各种制服,工商的、税务的、城管的、警察的,中国各种行业的所有制服,在这里都能买得到。买了两身制服后,他们就等天黑,让胖子提着钱先去和老人谈判,接着另外两个冒充警察敲门进去,没收文物。再接着,胖子鼓动老人在押解的路上,伺机逃跑。

这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他们想着,逃脱了的乡下老人,一定如同惊弓之鸟,一直逃到他的乡下老家,而且这种丢人的事情,肯定永远也不会向人提起。

他们没想到,他们遇到的是一个敢于进公安分局大吵大闹的倔老头。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那件文物玉盘现在在哪里?是否到了流往香港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