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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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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认为新英格兰就是枫树、白色教堂,以及一些穿花格子衬衫的老家伙坐在乡下杂货铺的铁炉边大吹牛皮,往饼干桶里吐唾沫什么的。但是如果认为低地新罕布什尔州尚可一游,那么显然这一认识有误,这里只有现代化商业的渣滓——购物中心、加油站、汽车旅馆等等。每隔一段路,会出现一个白色教堂或钉上护墙板的旅馆,它们不搭调地耸立在汉堡王和得克萨斯加油站之间,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强化了其丑陋之处,它们时刻提醒着你为了方便汉堡和便宜汽油而舍弃了什么。

在索尔兹伯里,我驱车上了旧1号公路,打算沿着这条公路穿越缅因州海岸。如名字所暗示的那样,1号公路是美国公路的开山之作,也是第一条联邦公路。它从加拿大边界延伸到佛罗里达州,全长2500英里。在长达40年的时间里,它是东海岸的主干道,把诸如波士顿、纽约、费城、巴尔的摩、华盛顿等这些北方大城市和南方的海岸及柑橘林连接了起来。在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如果从缅因州开车到佛罗里达度假,那一定会妙不可言。因为沿途会穿越那些顶尖大都市,穿越弗吉尼亚的丘陵和卡罗来纳州的翠绿山峦,气候也会越走越暖和。但到了20世纪60年代,1号公路由于太过拥挤而失去了实用价值(美国人口的1/3都居住在这条路沿线20英里之内),于是又建了95号州际公路,车辆得以更迅速地在海岸上来来往往,但能得到的就只是那种风景迅速变换的飞驰感了。如今1号公路仍然还在,但想要走完全程的话你得花上好几个星期。它现在仅仅是一条地方公路,一条没有尽头的市区街道,沿途是数量惊人的一长列购物中心。

我原来还想着新英格兰乡间会保留一些昔日的魅力,但似乎并没有。穿行在清晨冰冷的细雨中,我很想知道究竟还能不能找到那个真正的新英格兰。在朴次茅斯(一个让人转眼即忘的小镇),一越过一座坐落在灰色皮斯卡塔奎河上的铁桥,就进入了缅因州。透过刮水器有节奏的来回摆动,我一眼就觉得缅因州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惊喜,不过是更多的购物中心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大兴土木罢了。

过了肯纳邦克港,郊区终于让位给了森林,到处都有巨大的棕色岩石从地表上冒出来,就像是地下的生物上来透气似的。偶尔能瞥见大海,灰茫茫的一大片,又冷又暗淡。我一直把车往前开呀开,寻思现在随时都可能遇到那个传说中的缅因州了,那个龙虾满锅、惊涛拍岸和灯塔兀立在花岗岩上的缅因州。但是经过的每一个城镇都是又脏乱又单调沉闷,乡村大都只有枝繁叶茂的大树,没有什么值得给记忆增光添彩的材料。有那么一刻,就在法尔茅斯郊外,1英里左右的路程经过了一个银色海湾,一座长桥低低地悬在上面,在群山掩映中几座农舍乍隐乍现,这番景致让我大为兴奋,以为前方大有妙处呢。结果不过是白高兴一场,前面的景观很快又变得枯燥无趣。之后,那个真正的缅因州始终对我避而不见,它似乎一直存在于遥不可及的地方,就像以前爸爸经常错过的游乐园似的。

到了威斯卡希特(位于通向新不伦瑞克路段的1/3处)的海岸,我一下子兴致全无。威斯卡希特在自己的边界立了告示,宣称这里是缅因州最美丽的乡村,言下之意就是该州其他地方都不需要看了。我并不是说威斯卡希特糟透了,因为它还没那么糟。它有陡峭的主街,街边林立着工艺品商店和其他雅皮士商场,这条主街斜伸向一个宁静的大西洋小港,两条老旧的木船停靠在岸上。似乎还不错,只是不值得巴巴地驱车四个小时而已。

我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决定放弃1号公路,改向北走,从缅因州中部浓密的松林中穿过去。于是,我开始沿着一条不规则的路线朝白山(White Mountains)方向走,路面起伏不平,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好像一条皱巴巴的地毯。刚走几英里,就开始感觉出大气的变化。云层很低,形状未明,天色暗淡,冬天显然正在逼近。这个地方离加拿大只有70英里左右,这里的冬天又长又冷,这一点显现在破败的道路和伫立在每座孤零零的木屋外的柴火垛上。烟囱们冒着冷冷的白烟,才不过是10月,但是这块土地上已经弥漫着冬天般的寒冷,显得了无生气,这种氛围让你不由得就想竖起衣领跑回家去。

一过吉利厄德,就进入了新罕布什尔州,风景也逐渐变得有趣些了。白山就在我面前耸立着,又大又圆,颜色犹如木头的灰烬,没准它们就得名于覆盖其上的白桦林呢。我继续沿空旷的道路往前行进,穿过树叶飘零的树林,天空依然扁平低沉,天气非常寒冷,但这里至少摆脱了缅因州森林的单调乏味。道路起起落落,掠过一条鹅卵石密布的小溪边沿。景色比先前不知要美多少,只是仍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色彩,没有那种我一直期待的秋天的金黄和鲜红。从地面到天空,一切都是那种单调的死尸一样的灰色。

开车越过华盛顿山,这是美国东北部的最高峰(给正做笔记的人说明一下:它高达6288英尺),但它真正赖以成名之处,则是风——这里是美国最多风的地方。当然,这跟……呃,跟风刮的方式有关。不管怎样,地球上迄今测到的最高风速,就是1934年4月在华盛顿山顶上测得的,当时阵风(做笔记的笔准备好了吗?)以每小时231英里的速度呼啸而过。对于当时正在那儿测速的气象学家来说,那一定是一次非比寻常的经历。想象一下,你会怎样向别人描绘那阵风?“呃,它确实,你知道,真的……很大。我是说,确实非常大。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拥有这样一种真正独一无二的(独特到无人可以理解)经历,一定是非常让人沮丧的。

一过华盛顿山,就到了布雷顿森林。我一直把这个地方想象为一个宁静的小镇,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镇,只有一家旅馆和滑雪缆车。旅馆很大,形状像中世纪堡垒,屋顶却是鲜红的,看起来像蒙特卡西诺赌场和比萨屋的混合体。就在这儿,1944年,来自28个国家的经济学家和政治家济济一堂,达成了建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协议。它看起来确实是个创造经济历史的好地方,就像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当时在给他哥哥米尔顿的信中所说的那样:“这是最令人满意的一周。谈判热忱诚恳,食物美味至极,女服务员也美丽绝伦。”

我在利特尔顿(Littleton)停下过夜,就像其名字所暗示的,这是个小镇,离佛蒙特州很近。我把车开进了主街上的利特尔顿汽车旅馆,发现办公室门上有块牌子,上写:“如果你需要冰块或者建议,请在六点半之前过来。我要携妻去吃晚饭。(也该是时候了!——妻)。”办公室里有个拄双拐的老头儿,跟我说,你运气真好,因为只剩一间空房了,加上税金,一晚上共42美元。看到我被价钱吓得摇摇晃晃快要昏倒在地,他又赶着补充说:“房间相当不错,有崭新的电视机,超棒的毛毯,还有漂亮的浴室。镇上数我们的房间最干净,我们以此闻名。”他伸臂一挥,示意我欣赏柜台玻璃下面的旅客留言,尽是些精挑细选出来的表示满意的证词:

“我们的房间一定是城镇里最干净的!”

——A.K.奥德瓦克·福尔斯,Ky

“好家伙,我们的房间这么干净!地毯这么漂亮!”

——J.F.斯波特沃尔德先生和太太,俄亥俄。

都是诸如此类的东西。

我有点儿怀疑这些宣言的真实性,但是我累得没办法再返回来时的征途,因此只能叹口气说好吧,然后登记入住。拿了房间的钥匙以及一桶冰(花了加税42美元的价钱,我打算享受能得到的一切),便跟着他们去了我的房间。天哪!它可真是小镇最干净的房间。电视是全新的,毯子是长毛绒的,床舒服极了,而浴室也真是漂亮。我立刻为自己感到羞耻,并收回自己对店老板所有的坏念头,打算回头在留言簿上写上一笔:

“我竟然怀疑你,真是个自大的卑鄙小人。”

——B.B.先生,艾奥瓦,得梅因。

我吃了14块冰块,看了晚间新闻。之后电视里开始播放《盖里甘岛》的一段老故事,这是电视台给脑子还没坏掉的观众特意加上的,以刺激你赶快站起来做点别的更有用的事儿。我遵照行事,走到外面四处看了看。之所以选择在利特尔顿停车过夜,是因为我随身带的一本书提到这里景色如画。其实,如果利特尔顿能找出什么特色的话,便是非常非常不风景如画。这个城镇主要包括一条长街,街上大多是一些毫不起眼的房子,街中间有个超市的停车场,再过去几扇门,则是一家废弃加油站的空壳。这些,我想我们都会同意,都构不成风景如画。让人高兴的是,这个城镇还有别的优点。首先,这是我见到的最友好的小地方。当时,我去了一家名为“小镇主题”的饭馆,店里的客人们看到我都微笑着致意,收银小姐指给我放外套的地方,而女服务员(一位丰满的脸上有酒窝的小个子女士)则把我招呼得无微不至,所有人都坦然自若得好像集体服食了某种绝妙的镇静剂一样。

女服务员给我拿了张菜单,我犯了个错误:对她说了声谢谢。“不客气。”她说。一旦开了这么个头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她过来用一块湿抹布擦桌子。“谢谢。”我说。“不客气。”她回答。她又给我拿来一些裹在餐巾纸里的餐具,这次我犹豫了一下,但是仍然无法停下来。“谢谢。”我说。“不必客气。”她回答。然后她又送来了写有“小镇主题”字样的餐具垫,然后是一杯水,然后是一个干净的烟灰缸,然后是一小篮包着玻璃纸的咸饼干,而每次我们都互相交换了礼貌的问答。我点了份炸鸡特餐,等菜的时候,我不安地意识到邻桌的客人在盯着我,而且冲我笑得有点儿让我发毛。女服务员站在厨房门边也在看着我,这都让我心慌意乱。每隔不久,她就过来给我加满冰水,并跟我说我的饭菜马上就好。

“谢谢。”我会说。

“不客气。”她会回答。

终于,她端着一个桌面一般大小的盘子从厨房里走过来,开始把一盘盘的食物在我面前摆好——汤、沙拉、一大盘鸡、一篮热气腾腾的面包卷,看起来都美味无比,我突然间感到了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您还要点儿别的吗?”她问。

“不用了,这些就好,谢谢。”我回答,手握刀叉,正准备对食物发起猛攻。

“您还要点儿番茄酱吗?”

“不用,谢谢。”

“要不要再淋点儿沙拉酱?”

“不用,谢谢。”

“您的肉汤够吗?”

这儿有足够淹死一匹马的肉汤。“是的,肉汤很够了,谢谢。”

“来杯咖啡怎么样?”

“真的不需要了,这就很好了。”

“您确定不需要什么了吗?”

“呃,你只须马上滚一边去,让我好好吃我的晚饭。”我想这样说,但是当然没有。我只是甜甜地对她笑了笑,说:“不用了,谢谢。”过了一会儿她便退下了。但是整顿饭,她都拿着一个盛冰水的水罐待在附近盯着我。我每喝一口水,她就会过来再把杯子加满。有一次我伸手去拿胡椒粉,她误解了我的意图,赶紧拿着水罐过来,之后又不得不退回去。此后,无论我的手因何离开了餐具,我都会向她用手势大致说明一下我要做什么——“现在我只是想给我的面包卷抹点儿黄油”——以免她再冲过来给我添水。自始至终,邻桌客人一直带着鼓励的微笑看着我吃,让我真恨不得马上就走。

最后,我终于吃完了,女服务员过来给我上甜点:“来个馅饼怎么样?我们这儿有蓝莓、黑莓、覆盆子莓、波森莓、大越橘莓、小越橘莓、樱桃莓、绒毛莓、球球莓和甜甜莓。”

“天哪!不用了,谢谢,我太饱了。”我把手放在肚子上说,那里看上去就像是在衬衫下面塞了个枕头似的。

“那,来点儿冰激凌怎样?我们有巧克力丁、巧克力软糖、巧克力螺旋软糖、巧克力香草味软糖、巧克力坚果软糖、巧克力药葵蜜饯味螺旋软糖、巧克力薄荷加软糖丁、加或不加巧克力丁的两种奶油坚果。”

“你们有没有只是纯巧克力的?”

“没有,这种口味的很少有人点。”

“那我就不需要什么了。”

“那,来块蛋糕怎样?我们有——”

“真的不需要,谢谢。”

“来杯咖啡?”

“不,谢谢。”

“真的不要吗?”

“是的,谢谢。”

“好吧,我就给您再倒点儿水吧。”于是,我还没来得及让她给我拿账单,她就去拿水罐了。邻桌客人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一切,笑容里好像在说:“我们已经完全崩溃了。你怎么样?”

后来,我在镇子里走了走——就是说,从街道一边走过去,然后再从另一边走回来。就其规模而言,小镇能建成这样已经不错了,镇里有两家书店、一家画廊、一家礼品店和一家电影院。我走过时,人行道上的人都会冲我微笑。这让我开始担心起来,没有人——哪怕是在美国——如此友好。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远远的大街尽头,有一家英国石油公司的服务站,这是我在美国看到的第一个跟英国有关的地方。我不知不觉有些想念英国,便走进去看了看,却看到里面没什么特别有英国味的东西,这让我很失望。柜台后的那个家伙甚至连小礼帽都没戴。他看见我往窗户里看,便冲我露出那种同样怪异、同样令人不安的笑容。我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了——这是外太空人的表情,就是B级电影里,某种外太空生物悄悄占领了一个偏远小镇,将其作为……“地球统治者”的第一块跳板时,就会露出这种怪异的、显然还带点儿邪恶的笑容。我知道这似乎难以置信,但是更疯狂的事已经发生了——老天!看看谁在当白宫的主人吧。我慢慢地闲逛回旅馆,一路上对所有擦肩而过的人都投以同样怪异的微笑,心想我应该和他们保持一致,以防万一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低声自语,“假如将来他们真的攻占了这个星球,会不会对一个如你这样才智的人网开一面?”

清晨,我很早就起床了,天色预示着这将是很美好的一天。我透过旅馆的窗子向外望,粉红的曙光已弥漫了天空。我迅速穿好衣服,赶在利特尔顿众声喧哗之前就上了路。出镇几英里,就越过了州界。总的说来,佛蒙特州比新罕布什尔州更葱绿、更整洁。山丘更为圆润柔软,颇像沉睡的动物。分散四处的农场看起来更加繁茂,草地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起伏不平的山丘顶端,为那些柔美的山丘增添了某种高山的风味。太阳很快升上了高空,四周变得暖融融的。在一个俯瞰朦胧山丘的山脊上,经过一个写着“皮查姆,1776年建”的指示牌,前方便出现了一个村庄。我在一家红色的杂货店旁边停下车,走出车外四处看了看,附近没有一个人,可能是利特尔顿人夜间来到这里,把他们都弄到佐格星球去了吧。

走过皮查姆客栈(只有白色的墙板、绿色的百叶窗,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我信步往一座山丘走去,途中经过一座白色的公理会教堂和几幢睡意正浓的舒适房子。山顶有一片宽阔的绿地,其上立着一座方尖碑和一根旗杆,旁边则是一个旧公墓。微风袭来,旗杆上的旗子随之飘动。小山下面,是个宽阔的山谷,山谷过去,便是一连串苍绿色和棕褐色的山丘,像大海的波浪一般重重叠叠涌向地平线。山下,一座教堂的钟正在鸣响报时,除此之外则万籁俱寂。这是我见到的最完美的景点。我看了看那个方尖碑,上面写着“皮查姆军人纪念塔,1869年”,下面刻着名字,都是标准的新英格兰名字,如伊利安·W.沙詹特、洛厄尔·斯特恩、霍勒斯·罗。一共有45个名字,对于一个丘陵上的小村庄来说,这当然太多了。绿地旁的那个公墓,相较于小镇的规模来说,也显得太大了。它占据了整个山坡,很多纪念碑都建得非常雄伟,暗示这里曾经的富庶。

走过公墓大门,我四处看了看,一座特别漂亮的石碑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一座立在花岗岩石球上的八边形大理石柱,柱上记录赫德家族及其近亲的逝世,从1818年的内森·赫德到1889年的弗朗西丝·H.贝门特。碑后还有块小牌,上面写着:

内森·H,1852年7月24日逝世,年仅4岁零1个月;

乔舒亚·F,1852年7月31日逝世,年仅1岁零11个月;

J.皮特金和C.皮特金夫妇之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困惑,什么事故让这两个小兄弟仅仅相隔一周便都离开了人世。发烧吗?在7月似乎不太可能。事故吗?一个当场死去,另一个则拖了一段时间?还是两件无关的事分别带走了这两个孩子?我想象着那对父母蹲伏在乔舒亚·F的床边,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儿地消逝,祈求上帝不要把他也带走,但希望仍然破灭了。造化真他妈的弄人啊!可不是嘛,举目四顾,看到的尽是失望与悲伤铭刻在石碑上:“约瑟夫,伊弗里姆和莎拉·卡特之子,1846年3月18日逝世,年仅18岁”“阿尔玛·福斯特,扎多克和汉纳·理查森之女,1847年5月22日逝世,年仅17岁”。这么多年轻的生命消逝了,独自走在这几百个沉寂的灵魂、耗尽的生命、一排排中止的梦想中,我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忧伤。多令人伤感的地方啊!站在10月温暖的阳光下,我为这些不幸的人以及他们失去的生命深感悲哀,又不由得阴郁地想到人必死的命运,以及远在英国的我无比珍视的亲爱的家。当然我随后又想:“好吧,去他妈的。”便下山回到车上去了。

向西穿过佛蒙特州,便进了格林山脉。山脉郁郁苍苍,呈圆形,山谷的土地看上去很肥沃。这里的光线似乎更柔和,更令人昏昏欲睡,也更有秋天的味道。这里到处色彩斑斓——有芥末黄加铁锈色的树,金黄加油绿的草场,还有巨大的白色谷仓和湛蓝的湖泊。路边不时冒出堆满南瓜、西葫芦和其他秋季瓜果的摊子,一路行来就好像是去往天堂的白日旅行。我在乡间路上到处闲逛,看到的小房子数量多得让人吃惊,有些房子比窝棚好不了多少。我觉得,在佛蒙特这样的地方,不大可能有多少工作机会。该州几乎没有什么城镇或者工业,最大的城市伯林顿,人口也不过才3.7万而已。在格罗顿郊外,我在一个路边咖啡馆停下来喝咖啡,一个年轻的胖女人带着三个脏兮兮的小孩,正在向柜台后面的女人大声抱怨自己的经济问题,我和其他三位顾客也有幸聆听了这番抱怨:“我现在一小时才挣4美元。”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哈维,他已经在菲伯兹公司干了三年了,才刚刚获得第一次加薪,你知道他现在挣多少吗?一小时4美元65美分。不惨吗?我跟他说过了,我说:‘哈维,他们根本就是在榨你的油。’但他对这个却一点儿都不在乎。”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拿手背杵了杵其中一个孩子的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说话的时候不要烦我?”她语调铿锵地质问小家伙,然后又以平静的语调,转过身对咖啡女士继续坦露了一长串哈维的其他缺点,那可是没完没了的。

仅仅一天之前,我在缅因州的一家麦当劳招工启事上看到,新招工人底薪是一小时5美元。哈维一定智力贫乏或者技能欠缺,没准两者兼有,才会连一个16岁的麦当劳汉堡小厮都比不上。可怜的家伙!更甚的是,他还找了这么一个邋遢粗野、屁股大如谷仓门的女人做老婆。我希望老哈维能够理性地欣赏上帝赋予他家乡的一切不可思议的美景,因为上帝好像并没有赋予哈维太多,连他的孩子们也丑得像罪恶本身。走出店门时,我几乎忍不住想用手给他们一下,那肮脏的小脸上有点儿什么东西,让你心痒难耐,禁不住想要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