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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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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颇有些犹豫不定:是转回怀俄明州,顺着90号州际公路继续向东到科迪小镇好呢,还是就待在蒙大拿参观卡斯特国家古战场遗址更合适?科迪得名于“野牛”比尔·科迪,如果小镇人用了他的名字,他就同意该处作为他的埋骨之所。条约上可能还有两条规定:一、他们必须等到他死后才能把他埋掉;二、他们必须竭尽全力让小镇到处挤满游人。看到有油水可捞,小镇人立刻高兴地答应了条件,从那时起他们果真借科迪之名发了财。如今,小镇可以为游人提供半打牛仔纪念馆和其他消闲解闷的玩意儿,当然,还有很多让你买一些无用的小玩意儿并带回家的机会。

科迪人乐于让你认为“野牛”比尔是本地人。事实上,我非常自豪地告诉你吧,他是艾奥瓦人,1846年出生于小镇勒克莱尔。科迪人干出了一件本世纪最孤注一掷的投机行为——他们买下了野牛比尔的出生地,并在他们的小镇上重建起来,但他们暗示比尔是当地人,那纯粹是红口白牙说假话。问题在于,他们自己就有一个天资很高才华横溢的本地人——杰克逊·波洛克,一个出生于科迪的艺术家。但小镇人对这个却没做任何文章,我想,这是因为一旦开始射杀野牛,波洛克就十足不合时宜了。

这是其中一个选择。另一个,正如我所说的,我可以驱车横穿蒙大拿去小比格霍恩,那里是卡斯特将军一败涂地的地方。坦白说,这两个地方都不那么让人兴奋——我更喜欢诸如坐在俯视大海的阳台上啜饮一大杯酒这样的事情——但是在怀俄明和蒙大拿你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机会。最后,我选择去卡斯特最后的据点。这让我也相当意外,因为原则上我并不喜欢战场。一旦尸体从战场上清除、战场被清扫干净之后,我就确实找不出其中的吸引力了。我爸爸过去是最爱战场的。他会拿着指南书和地图大步流星、满怀热忱地试图追溯两方的对阵态势,以及马屁精山战役的战况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曾经有过一次两难抉择:要么跟着我妈妈去展览馆看各总统妻子的服装,要么跟我爸爸待在一起。我轻率地选择了后者。整个漫长的下午我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屁股后边,知道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这儿肯定是古伯将军意外射中自己胳肢窝的地方,鲍林加利中校不得不因此解除了他的职务。”他说着,我们艰难地把自己拖到陡峭的山顶。“因此,也就是说皮洛克的军队肯定是在那儿——在那片树林子里重新集结起来的。”——他会冲着三个山头之外的一片树林大踏步而去,手中的文件在风中猎猎作响,而我只能听天由命:“他现在又要去哪儿?”过后,更让我痛悔的是,我发现观赏第一夫人服饰展览馆只花了二十分钟,而那个下午剩下的一大半时间,妈妈、哥哥和姐姐他们就待在霍华德·约翰逊饭店中吃热软糖圣代!

因此,卡斯特战场国家纪念馆反倒成了一个意外的愉快收获。其实这个纪念馆没什么好说的,那场战役本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游人中心包括一个小小的但很有吸引力的展览馆,展示印第安人和士兵们的遗物,还有一个那次战役的地形模型,一些小灯泡被用来展示战斗的过程。先是一串蓝灯向着山下大胆地移动,接着又迅即蹿回山上,一大堆数量多得多的红灯紧追而上。蓝灯在山顶上集结成一簇,在那里剧烈地闪烁了一会儿,随着红灯云集而来,蓝灯就一盏接一盏地全部熄灭了。在模拟演示中,整个事件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完全结束了;真实的情况也没有花费更长时间。卡斯特是个白痴,是个杀人狂,他是罪有应得。他本来是想把在小比格霍恩河边扎营的夏延族和苏族的男女老少一个不剩统统杀掉来着,只是,他的运气太差,他们的数量之多、武器之强远远超过了他的估计。卡斯特和他的队伍逃向高地——游人中心现在的所在地——但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地,于是迅速地就被追上了。我走出去爬上一个短短的斜坡,来到卡斯特的最后据点,四处观望了一下。

这是个光秃秃的没有树的山丘,劲风不知疲倦地一直猛刮着。从山顶上可以极目眺望五六十英里的远方,茫茫天地间看不到一棵树,只有一片黄色草地连绵不绝地一直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白色的地平线。这地方如此偏僻,如此孤寂,以至于我还没感觉到风的触摸就看到了它的到来。远处山上的野草会先开始波浪起伏,顷刻,一阵狂风就向我席卷而来,又迅速离去。

现在,卡斯特据点四周都被黑色的铁栅栏包围了起来。里面,在大约50码的地面上,散放着一些白色的石块,用来标志每个士兵倒毙的所在。我身后,山丘另一侧的下方50码左右的地方,有两块白石头立在一起,看来是两个士兵想夺路而逃但却被砍倒在地。没人知道印第安人在哪里倒下或者有多少人倒下,因为他们把自己一方的尸体和受伤者都带走了。事实上,没人确切知道1876年6月的那一天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印第安人众说纷纭,而白人一方没有一个活口留下来讲述这个故事。可以确定的是,卡斯特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把自己和260名士兵送上了死路。

那么多石头正像士兵们当初的情形一样,散落在一个孤立的多风的悬崖上,那景象令人惊讶地、几乎是让人心烦意乱地深深撼动着观者的心。看见它们,你不可能不联想到对于那些落在这里的士兵来说面临的死亡是多么奇特和恐怖,也让我在走下小山返回汽车的路上又一次陷入沉思。就这样,沉思的我又踏上了没有尽头的美国公路。

我打算穿过一片多苔的褐色山峦前往怀俄明的野牛城(Buffalo)。整个蒙大拿州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旷浩瀚。它甚至比内华达更巨大更空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通常所说的人口中心。州首府海伦娜人口只有2400人。整个州的人口也不到80万人——土地面积却达1.45万平方英里。然而它那没有尽头的空旷平原和高耸的云天却带给人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美。蒙大拿号称“大天空”州,此言非虚。我以前总认为天空是静止的,岿然不动的,在这儿才知道这顶多道出其特质的1/10而已。在这么浩瀚的白色苍穹下,雪佛兰变得渺小不堪,一切都成了侏儒。

高速公路穿越了一个很大的“乌鸦印第安人保留地”,但无论在路上还是路旁都没有印第安人的踪迹。越过劳治格拉斯(Lodge Grass)和怀俄拉(Wyola),我又经过怀俄明。土地仍然是那个样子,只不过这里多了一些牧场的牌子,地图上又一次密布了有趣的名字:斑点马、隐士、疯女人峡、霹雳盆地。

我驶进野牛城。1892年,这里是著名的约翰逊郡战役的发生地,这一事件直接引发了电影《天堂之门》的拍摄,只不过,“战役”这个名词对于这个真实事件太夸大其词而已。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本地牧场主们在“怀俄明家畜饲养者联合会”的名义下,招募了一批暴徒到约翰郡殴打一些分得土地的移民,这些移民近来已经相当合法地陆续移民到这个地方。当暴徒们杀掉一人后,移民们揭竿而起,把暴徒们赶到镇外的一个农场,在那里开始发起围攻,直到骑兵队到来,那些灰头土脸的暴徒才得以安全出城。也就是说:整个战役中只有一个人被杀,几乎一枪未放。总的来说,这就是真实的西部。只不过就是些农夫,如此而已。

我到达野牛城的时间是下午四点钟多一点儿。小镇里有一个展览馆,用来纪念约翰逊郡战役。我本来想看看来着,谁知道它只在6月到9月之间开放。于是我只好在商业区四处逛逛,想着要不要在这里过夜,但这个小镇是这么破烂肮脏,使得我决定继续前往70英里之外的吉里特。可是,吉里特甚至更糟。开车在它四周转了转,我还是不能面对在这儿度过周六夜晚的前景,于是再次决定继续向前开。

就这样我停在了沿公路往南30英里远的日舞镇。日舞镇就是“日舞小子”[1]得名之处,看起来这也是它最值得一提的东西了。“日舞小子”的出生地并不是日舞镇,他只是在这儿的监狱里待了一阵子。镇子很小,毫无魅力,整个小镇只有两条公路—— 一条进,一条出。我在主街上的熊屋旅馆订了个房间,条件还算不错。床是软的,电视接的是HBO——电影网络电缆,马桶座上贴着“卫生防护”的标志。斜对面有一家看起来还能让人接受的饭店。显然我不可能在这里享受到人生最好的周六夜,但情况也可能变得更糟。果然,坏运气很快就降临了。

我冲完澡,在换衣服的当儿,随手打开了电视,看到了吉米·斯旺格特牧师—— 一个电视福音传教士,此人最近卷入了一桩调戏妓女的丑闻。这老流氓!这自然对他的声誉是一个相当严峻的考验,于是他就对着电波——就我所知基本上是连续不停地——请求宽恕。他现在又在用那种方式祈求金钱和饶恕了。他的眼泪滔滔不绝地从眼睛里滚滚涌出,一串串在他的脸颊上闪闪发光。他说他是个可耻的罪人。“这倒是不需要争论,吉米。”我边说边关掉了电视。

我走出门来到主街上。照这个地区的人们通常所说,现在是17点10分。这是个温暖的夜晚,一股烤牛排的香味从街对面的饭馆里飘出来,在静谧的空气中飘浮着,停驻在我的鼻孔里。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一阵轻微的牛腰肉的香味让我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饥饿。抚平潮湿的头发,在走下人行道之前明知没什么希望还是往路两边四下看了看——路两头每个方向上都至少100英里不见一个移动的东西——还是走过去吧。推开门我就吃了一惊,里边挤了一堆神龛社社员。

可能你对这种人不太熟悉,神龛社社员,是一种中年男人的社会组织,他们有着特定的气质和思想——热衷于搞恶作剧,捏路过的女服务员的屁股。他们经常醉醺醺地把装了水的气球从旅馆窗户里扔出去。他们对于高智力的信念,就是把手捏成杯状放在胳肢窝下面弄出放屁一样的声音。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因为他们总是戴着红色的土耳其帽,袜子还不是成对的。表面上,神龛社社员聚集起来是要为慈善团体募捐——他们对自己的老婆就是这么说的。然而,这里有一个有趣的事实可以帮助你更好地理解他们的主张。据《哈珀杂志》[2]所载,1984年,神龛社社员募捐到的总额是1750万美元,而他们捐赠给慈善团体的只有18.2万美元。简言之,神龛社社员所做的一切就是聚集起来做蠢事。这样你大概就能想象到我心里的不安了。想想看,我得坐在50个秃头男人中间吃晚饭,这些人动不动就把成块的黄油满屋子掷来掷去,还会点燃彼此的菜单取乐。

女服务员走过来。她嘴里嚼着泡泡糖,神色看起来可绝不亲切可人。“要帮忙吗?”她说。

“我要张单人桌。”

她把口香糖在嘴里咔嗒翻了一下——可真够让人恶心的:“我们关门了。”

我又吃一惊:“我明明看见这里还开着门嘛。”

“是私人聚会。这里整个晚上都被他们包下了。”

我叹了口气:“我是个过路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哪里还能弄到东西吃?”

她咧嘴笑了,看来非常高兴能向我提供些坏消息。“我们是日舞镇唯一的餐馆。”她说。邻桌几个微笑着的神龛社员,带着那种头脑简单的兴高采烈一直注视着我脸上袒露的沮丧。“你可以顺着这条街到加油站试试看。”这位女士补充说。

“加油站供应食物?”我有点儿惊奇。

“不,但是他们卖薯条和糖棒。”

“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我嘟哝着。

“要不然你可以出城上24号高速走1英里,就能看到一家路边冷饮店。”

这真不错。好得没法儿说。这女人告诉我周六夜晚在怀俄明的日舞镇,我的晚饭只能是薯条和冰激凌。

“另一个镇子怎么样?”我问。

“你可以去梭镖鱼镇,沿14号公路走31英里,越过南达克科州就到了。但是在那里你也找不到更多吃饭的地方。”她又咧嘴而笑,又把泡泡糖咔嗒了一下,就好像住在这么个大粪一样的地方很自豪似的。

“好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带着明显的虚伪道谢,接着就离开了。

先生们、女士们,这你就能看出中西部和西部的差别了。中西部人善良友好,如果在中西部,让我这样饿着肚子离开,女服务员会感觉不爽。她会给我在房间后面找一个位子,或者至少给我弄几块牛肉三明治和一大片苹果馅饼带回旅馆。神龛社社员呢,尽管他们可能是近于弱智,也会高兴地在他们的桌子边给我腾点儿地方,没准还会给我一些黄油块让我掷着玩儿呢。中西部人心地善良,对过路人亲切友好。但是,在日舞镇这里,人情味变得就像神龛社社员的脑子一样少得可怜。

沿着公路,我步履沉重地走向女服务员所说的那家快餐店。我走了好久,走过了最后的房子,走上一条空旷的高速公路,这条路看起来一直延伸向数英里外的远方,但是看不到任何关于冷饮店的招牌,于是我转回身蹒跚地返回小镇。我本来想开车,但是又不想费这番麻烦了。他们甚至连“冰”这个词都拼不对,这足以让我望而却步了。你还能对连一个单音节词都拼不好的公司付诸多少信任呢?因此,我选择了加油站,买了大约6美元的薯条和糖棒,一回到房间我就把它们都撂到了床上。躺在那儿,看着电视上HBO转播的好莱坞暴力电影的零碎片断,我把糖棒一个个塞进嘴里,就像把木头塞进锯床一样。然后又是一个迷迷糊糊难以酣睡的夜晚,一个人就那么躺在黑暗中,胃里饱胀却不满足,盯着天花板,听着对面神龛社社员的吵闹,以及胃里不停息的哀声哭诉。

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大清早我就醒了。惴惴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这是个细雨蒙蒙的周日凌晨,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可是个用燃烧弹炸掉那家饭馆的绝佳时刻。我在心里暗暗记着下次来怀俄明一定要带点儿炸药和三明治。打开电视,我又溜回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眼珠子以下。吉米·斯旺格特仍然在祈求宽恕。上帝啊,那家伙可真够能哭的,简直是个人体瀑布。我看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起身换了频道。琦玉频道不过是更多的传教士,通常身边还坐着他们矮胖的老婆。看到她们,你就能理解他们干吗老要出去寻花问柳了。节目中通常也会播点儿福音传教士女婿们的特写,他们大都毕业于帕特布恩修士学校,会唱一些名字诸如《你能在耶稣那里找到一个朋友》和《请送给我们很多钱》的歌。没有任何经历比独自躺在怀俄明一个黑暗的旅馆房间里周日大清早看电视更让人泄气的了。

我能记得周日早上没电视节目的日子——看我多老了。你打开WOI,能得到的就是一个测试题,你就得坐在那儿一直看着它,因为没别的可干。过了一阵子他们会拿走测试题,然后表演天国国王,至少比起测试题来,这个节目还算又有趣又提劲。如今美国电视上根本就没有测试题,这真是个遗憾,因为如果能在测试题和电视福音传教士之间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测试题。他们具有一种诡异的镇静作用,而且当然了,他们不会向你要钱,也不会让你倾听他们的女婿唱歌。

我离开旅馆时才刚过8点。冒着蒙蒙细雨,我驱车25英里去魔鬼塔。魔鬼塔就是斯蒂芬·斯皮尔伯格在电影《第三类接触》中借用过的地方,就是影片中外星人的着陆地。这个地方是那么超群出众、独一无二,你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没这个地方,斯皮尔伯格到哪里再去找个类似的替代品。你还没到那里,大老远就看到它了,但随着你跟它的距离越来越近,它的规模也越来越让人望而生畏。那是一块高达850英尺的顶部平坦的锥形岩石,突兀地巍然耸立在一块毫不起眼的广阔平原上。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它是一次火山爆发的意外收获——从地球深处喷射出了一大团热岩浆,这团岩浆迅速地冷却凝固下来,于是就成了魔鬼塔现在这副引人注目的形状。据说它在月光下还会闪闪发光,即使是在今天这么一个湿淋淋的、云雾萦绕山顶的周日早晨,它仍然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自然之感,就好像千万年之前它被置于该地就是为了外星人最终的使用而存在的。外星人果真来到这里的话,但愿他们别想着出去吃饭。

在一个邻近的路边停车处停下车子,我跨出车门,透过蒙蒙细雨眯着眼睛看着路边。路边的一个木牌子上写着:魔鬼塔在印第安人心目中是圣迹,1906年成为美国第一个指定的国家纪念馆。我呆呆地凝视着它,很久很久才醒过神来,这种忘却一切的麻木状态半是因为受制于它的神奇壮丽,半是源于一种对咖啡的呆滞的渴望。然后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淋得湿透了,于是赶紧上车继续前行。因为昨天晚上没吃晚饭,所以我决定要用那种全体美国人最盛大的大快朵颐之举——出去吃周日早餐——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每个美国人都出去吃周日早餐。这种消遣方式如此受欢迎以至于你通常都得为得到一个位置而排队,但这种等待总是物有所值的。事实上,这种口腹之欲不能立刻得到满足的经历在美国还真是不太常见,以至于排队等候实际上倒强化了满足后的快感。你当然不会希望总是这样,但每一次等上个20分钟,就像他们所说的,还真是个乐儿。你必须等待的原因之一就是女服务员听取每一个菜单都需要花费大概30分钟。首先你得告诉她你是要单面煎蛋还是要双面煎蛋,是要炒蛋、水煮蛋、半熟蛋,还是要煎蛋饼,如果要煎蛋饼,是要素蛋饼,还是要包奶酪的、包蔬菜的、香辣夹心的、巧克力坚果软糖夹心的;接下来你得告诉她你要白面包,还是要黑面包,是要全麦的,还是要酸面团的,或者是要裸麦粗面包;然后你得决定是要黄油糊,还是要黄油块,或者是低胆固醇人工黄油;接下来就是一番复杂的谈判,你会询问能不能用玉米片替换肉桂面包卷、用小香肠替换小馅饼。于是女服务员,一个只有16岁且不太机灵的小女孩,不得不跑去找老板问这些是不是可以换,然后跑回来告诉你,不能用玉米片换肉桂面包卷,但可以用爱达荷煎饼换薄煎饼,或者用一份英式松饼加熏猪肉换小麦面包,但是你得再点一份碎布丁和一大杯橙汁。你不能接受这个,于是你决定干脆吃华夫饼干好了。于是,女服务员就得用一块疙里疙瘩的小橡皮擦去写下的一切,于是一切又得重新开始。房间里排在一块写着“请等候座位”的牌子前的队伍越来越长,但是人们毫不在意,因为食物的味道闻起来这么好,而且不管怎样,这种等待,正像我刚才说的,是个乐儿。

我继续沿24号高速向前,在急切的期待中穿越了一片低矮的山丘。接下来的20英里路上有三个小镇,我确信它们中任何一个都会有路边餐馆。现在快到南达科他州边界了,我正逐渐离开牧场区进入更传统的农业区。每几英里没有一个路边餐馆农夫们是活不下去的,因此,我毫不怀疑绕过下一个弯就能发现一家这样的饭馆。一个接一个地,我经过了这些小镇——哈里特、阿尔瓦、阿拉丁——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沉睡的房子。没有一个人醒来。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啊?即便是星期天,农夫们也是黎明即起的啊。过了比尤拉(Beulah)后,我又穿过了面积较大的贝尔夫斯社区(Belle Fourche),然后是圣奥吉,然后是斯特吉斯,但是仍然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连杯咖啡都没弄到。

最后我来到了死亡树林(Deadwood),这个镇子,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事件发生的话,确实与它名字的前两个字名副其实。19世纪80年代有几年,就是在黑山发现黄金之后,死亡树林是西部最活跃最著名的城镇之一。它是“灾难珍妮”[3]的家乡,野小子比尔·希科克[4]在本地一家沙龙里玩儿牌时被枪杀。如今该镇靠从旅游者手里弄到大笔钱来谋生,作为回报,向旅游者提供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让他们带回家去摆放在壁炉架上。沿着主街的一溜店铺几乎都是纪念品商店,即便在这么一个周日早晨,有几家仍然在开门营业。这儿甚至还有几家咖啡店,只是都没开门。

我走进一个号称是“金块交易所”的商店,四处看了看。这是一间大屋子,除了纪念品,什么都不卖——有平底靴、带珠子的印第安包、箭头、愚人金金块、印第安布娃娃。我是唯一的主顾。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买,我就从这里出来走进隔了几个门的另一家——“世界勘探者礼品店”,一模一样的商品,同样的价格,同样我还是唯一的主顾。这两家商店没有一家有人上来跟我打声招呼,问问我需要什么。要是在中西部,人们就不会这样。我又出来走进了恼人的霏霏淫雨中,绕着小镇转了一圈,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吃饭,但是一无所得。无奈,我又钻回汽车,沿着公路继续往前,驶向40英里以外的拉什莫尔山。

拉什莫尔山就在吉斯通小镇之外,该镇的观光色彩比死亡树林还浓,但至少这里还有一些餐馆开着门。我走进其中一家,立刻被引领入座,简直就像是被一下子扔过去的。女服务员拿给我一张菜单就走了。菜单上大约有40种早餐。服务员带着铅笔返回来时我才只看到第17号(“裹毯子的猪”),但是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于是就决定——多少有点儿随机地,要第3号早餐。“但是,我能用小香肠替换碎布丁吗?”我加了一句。她用铅笔敲了敲菜单上的提示,上面写着“概不替换”。真讨厌,那可是最有趣的部分。怪不得这地方几乎半空。我试图提出抗议,但是我好像看到她正在口腔深处酝酿一大摊口水,于是作罢。我只是微笑着说:“好的,没关系,谢谢你!”声调很开朗。“请不要在我的食物里吐口水!”我很想在她离开时加上这么一句,但是我感觉那可能只会起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