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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杀我”:草率处决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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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萨

胡萨的一户人家表示,他们的亲戚对以色列军方举白旗,请他们让女人和小孩从家中撤离时,以色列士兵却毫不留情地直接将他射杀。

拉加德·古达现在除了叔叔家之外,完全没有地方可以投靠。她的叔叔名叫穆罕默德·陶菲克·古达,今年64岁,家里有一处地下室可供避难。

前两天晚上,以军用尽各种武器还有导弹攻击古达的住处。“他们还动用杀虫剂,好像我们只是昆虫一样。”拉加德说道。

7月25日周五当天,住在拉加德隔壁的邻居海尔米·阿布·瑞杰拉一家遭到炮弹袭击,所有人都被压在倒塌的房屋底下。

炮弹轰炸之后,以色列士兵在拉加德的住家附近疯狂扫射。好不容易终于有片刻宁静,拉加德全家人就赶快到隔壁的叔叔家避难。

叔叔家的地下室里,总共容纳了拉加德一家21个人,其中还包括她的姐妹和母亲。大家都不想踏出地下室一步。其他住在这个镇上的居民试图逃出家中,但是最后却遭到以色列士兵的击伤,甚至丧失性命。有些民众听从以色列特种部队的指令撤出家中,但是却在这个南方小镇的入口处遭到狙击手围攻。

“我们在地下室待到周五中午,”拉加德一边说,眼泪一边从脸庞滑落。“以色列的推土机渐渐靠近叔叔家,把一侧的墙壁给推倒了,以军士兵就冲进了屋内。”

推土机撞进屋内之后,这家人都很怕倒塌的楼层会全部压住地下室,这个时候士兵也破门而入。

“我们把窗帘都拉起来,但是当子弹打到门上,外头又有声音叫我们不要再躲的时候,大家都吓坏了。”她说。

“拜托不要杀我”

拉加德的叔叔穆罕默德对其他家人说,他愿意把门打开,跟外面的以色列士兵好好沟通,告诉他们里面躲的全都是无辜的市井小民。

“叔叔很勇敢地踏出门外,手上拿着一面白旗,对外面的士兵说:‘我是一个对你们完全没有威胁的老百姓,房子里面也只有一些女人、小孩和长辈而已。’”拉加德如此描述。

拉加德的叔叔其实多数时间都住在西班牙,所以他就把西班牙的永久居留证(他在西班牙享有居留权)拿给以色列士兵看,用四种语言——英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跟敌军沟通。叔叔对家人表示用多种语言交谈,才能尽量避免彼此的误会。

叔叔愈来愈靠近以色列士兵,同时也用相当柔和有礼的语气在四种语言之间切换。

“拜托不要杀我。”叔叔说道。

这个时候突然爆出一声枪响,一位身高不高、金发碧眼的士兵握着M 16步枪,双手不断颤抖。拉加德说那位杀手年纪差不多二十刚出头。

“我看着那位士兵的眼睛,泪水不断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她说。

“我爸爸只有说:‘拜托不要杀我们,我们都是很温和的市民。’”古达叔叔35岁的女儿布什娜·古达表示,声音中充满绝望。“但是士兵最后还是狠下毒手。”

拉加德仍然惊魂未定,她从来没有想过以色列士兵会杀害一位手无寸铁的市民。

“如果要说他们近距离枪杀一位反抗军成员的话我可以理解,但是对一位善良的无辜男子开枪,这算什么?”她说。

布什娜继续说道:“以前我爸爸跟士兵交涉的时候都态度强硬。他会大声喝止敌军,叫他们不要再用不堪入耳的字眼侮辱我们、侮辱巴勒斯坦人。但是这次不同,爸爸好像意识到要保护自己跟家人的生命,所以举动比较谨慎。”

“但是这场杀戮太冷血了,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死在我们面前。”身为大学英语系新生的拉加德说道。

一位定居海牙、专门教授人权议题的讲师海伦·亨特金斯表示,她常常听到类似拉加德所经历的事件。很多人在避难的时候遭到敌军攻击,而这种现象也让她想到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事件[1]

“在这些事件中,无辜的男女老幼全部都没有反抗,大家躲在安全的庇护所中——教堂、医院、学校——但是却纷纷遭到敌方攻击。”亨特金斯说道,“加沙所经历的一切让人想到过去的大屠杀。从以色列的意图和目的来看,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跟种族灭绝毫无二致。”

“子弹迫使我们躲在屋内”

布什娜表示,那位杀手朝她父亲开枪之后,其他三名士兵便纷纷后退,对他们一家人投掷催泪弹。

拉加德跟家人冲进屋内;催泪弹让人难以呼吸,也根本看不清穆罕默德的遗体。

几分钟过去,先前那三位士兵又再次闯进屋内。

“你们怎么还不离开这栋房子?”三名士兵开口问这家人。

“我们刚才本来想逃,”拉加德对士兵说,“但是你们一直朝我们开枪,为了躲子弹,我们只好留在屋内。”

拉加德在这栋残破不堪的房屋外头,重新讲述当天晚上的一切经过;屋外原本是一座充满山羊、鸽子,还有鸡和狗的小农场,现在也已破烂不堪。家禽家畜全都不幸丧生,尸体散布在各个角落;原本温馨可爱的小花园,现在也弥漫着腐肉的臭味。大家都分不出这究竟是动物的尸臭味,还是隔壁邻居遗体的气味。

拉加德说自己曾用英语跟一位士兵沟通,解释为什么他们一家人尚未离开住家,但是那位夺走她叔叔生命的士兵不发一语,而他的手中依然紧握着那把枪,随时准备杀人。

“我对以色列士兵说这里全都是小孩跟女人,我的表亲在旁边用希伯来语跟他们沟通,我讲英语,躲在地下室的小孩则是用阿拉伯语大吼大叫。”她回想当时的画面。

“他们杀了我叔叔之后,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她说。接获士兵的指令之后,拉加德一行人就回到她父母的住家,留下血流不止、嘴巴张开的叔叔独自倒在地上。

虽然拉加德跟她的家人得以逃回自己家中,仍有许多家族中的男性成员,包括穆罕默德·古达的儿子拉玛丹·穆罕默德·古达被以色列士兵扣留。

拉玛丹表示他们被扣留了好几个小时,以色列士兵抓着他们从一间房间移到另一间房间;这些士兵还趁着自己朝窗外开枪的时候,把拉玛丹一群人当作人肉盾牌。

其实当时并没有任何巴勒斯坦人民反击以色列士兵,但是这个过程还是让拉玛丹吓得魂飞魄散。

“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他说。

躲在楼梯底下

拉加德连同其他家人回到自家时,以色列的士兵在与他们相距两米的位置,朝他们这群女人小孩的脚边发射子弹。这种场面屡见不鲜,目的就是要让老百姓心生畏惧。

“我们早就习惯以色列从空中投掷炸弹,用推土机捣烂加沙百姓的住家,或者是直接发射坦克炮弹。但是闯入民宅、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枪杀我们挚爱的家人,这种事可是前所未见。”她说。

“这些以色列士兵根本毫无人性,他们凶暴残忍、狼心狗肺。”拉加德努力控制情绪,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中也透出坚毅的个性。

拉加德一行人回到父母家时,她发现所有人都躲在楼梯底下,大家认为这个地方是家中最安全的所在。拉加德要父亲以及其他人向神祷告,同时还要做好遭到以军枪杀的准备。

这个时候,推土机赫然将屋子的围墙挖出一个大洞,外头的士兵朝着楼梯间疯狂扫射。

拉加德先前为了观察屋外的动静,在墙壁上钻了一个小孔;没料到以色列士兵将枪插入孔中,对着屋内咆哮:“拉加德快过来!有谁在房子里面?”

“全部都是我的家人。”她如此回复。那位士兵要待在屋里的人一一出来。

拉加德的父亲年届花甲,却被以色列士兵用枪把推来推去。拉加德说:“我真是替爸爸感到难过,这样一个既年长又有智慧的男人竟然遭人殴打。”

拉加德一家人后来又被押进屋内。拉加德询问士兵她的叔叔现在身在何方,士兵则表示他们已经在第一时间给予治疗,现在叔叔大致安然无恙。“他们跟我说叔叔还活着的时候,我真是松了一口气。”她说。

小孩子在旁边不断哭吼喊,一直找水喝,但是屋内的两位金发以色列士兵神情漠然,甚至不允许他们喝水或上厕所。

“他们用枪指着一家人,我们连动都不能动。”拉加德说。

有一位德鲁兹派[2]的士兵较为仁慈,他递给孩子们一瓶水。这位操着阿拉伯语的士兵还提醒大家把耳朵捂起来,以免受到爆炸声的伤害。

拉加德的兄弟全都戴着手铐,眼睛蒙着黑布,不晓得被以色列士兵带到哪里。他们对士兵喊着:“拜托你们,我们什么都没做啊!”而附近的大楼还不时飘出浓烟。

每次拉加德问以色列士兵他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或是能不能用厕所的时候,士兵都一律回答:“去问哈马斯。”

一位戴着深蓝色犹太圆顶小帽的士兵命令拉加德说出地下隧道在哪里,要如实招供才能放她一马,而拉加德不断表示自己对哈马斯的行踪毫不知情。

“后来女人终于能够去上厕所了,但是士兵却跟到厕所里面继续监控。”她说。

跟在士兵身边的军犬不断在孩子身边徘徊,小孩都吓得半死;以色列士兵在一旁装子弹,不断扣扳机制造噪音,情景跟穆罕默德叔叔被杀的时候相当雷同。

“等一下会有人来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一位士兵对拉加德一家人说。

一阵子之后,拉加德的父亲拉玛丹进到屋内对她说:“他们命令我们只能从一条路线离开,而且不能东张西望,也不准跟士兵争执。”

“请尽量不要说话。”拉玛丹向女儿表示穆罕默德已经确定身亡。“压低音量,去跟叔叔道别吧。”

最后一眼与无法压抑的疑问

所有孩子冲向前,围着那具倒卧在血泊中的尸体。穆罕默德的侄儿、侄女与孙子,抓着他的招牌大胡子;见他最后一面的时间并不多,只有短短几秒,有的人亲吻他的手,其他人则是吻着他的额头跟双脚。大家都尽可能不要发出声响,以免士兵对他们开枪。

“我亲了叔叔,对他说我很骄傲能当他的侄女。”拉加德说道。

这家人最后终于获释,不过穆罕默德的尸体却只能永远摆在这里。全家人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拉加德停下脚步,开口对一位说着英式英语的士兵抛出问题。

“为什么要杀我叔叔?为什么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她问道。

拉加德表示:“当时那位士兵转身就走,脸上还挂着两行泪。”

另外一位士兵给在场的小孩子口香糖,大家都无法拒绝,因为当时实在是又饿又渴。“但是那个时候我们的生命还掌握在他们手中。”拉加德表示。

拉加德跟父亲还有其他家人——4个孩子、10个女人和6个男人——从叔叔的住家走了7公里远,越过他们所居住的城镇,穿过无数具死尸。正当他们沿着被以色列推土机捣烂的马路行走时,以色列士兵又再次朝他们开了枪。

“有时候这些士兵会威胁我们说:‘你们一定会死在路上。’”布什娜表示。

她说士兵对她的家人撒谎,骗他们说叔叔已经接受治疗。但是穆罕默德的尸体根本动都没动,完全维持当时遭枪击倒地的姿势。

“我爸爸当场死在我们面前,这种行刑方式真的太冷血、太无情了。我父亲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他也深深影响了我的人生。”布什娜透露。

在屋子外那个曾是一片美丽花园的地方,穆罕默德的尸体整整躺了七天,后来被送往那萨医院的时候也根本难以辨别。尸体浮肿、瘀血,但是比起医院中其他被昆虫啃食的遗体而言,穆罕默德已经幸运许多。

[1]卢旺达大屠杀发生在中非的卢旺达地区,是胡图人对图西族人进行的种族灭绝行动,大约造成图西族20%的人口死亡。

[2]德鲁兹派是中东一个源自伊斯兰什叶派的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