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哥哥…到底是…变成了什么东西?
“去吧,拿起剑!杀了你哥哥,你就能回到原来的地位上!”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来了,带着说不出的诱惑。云焰迟疑着,手不知不觉的伸向了那把锋利的长剑。
然而,她刚刚将剑无声无息地抽出了一寸,却猛然怔住——他看见了!
地上的人仿佛洞察了她的意图,忽地转过了头,沉默地凝视着她,薄唇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奇特的笑意——他的眼睛,居然是璀璨的金色。
“想杀我么?”他微笑着看她,那个笑却是冰冷的,“云焰,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巫彭站在华盖下,已然望了含光殿一个时辰,面沉如水。
旁边的下属不知道元帅的心意,也都是一言不发地沉默忐忑——调动了帝国中最精锐的部队、最具威力的武器,已经包围了三日,却始终无法拿下这样区区一个含光殿,实在是这个帝国战神从未遭受过的屈辱。
含光殿上空依然笼罩着血红色的光,代表着这依然是一个外力无法进入的禁域。
血色的光映照着元帅的脸——那个虽然活了上百年、外貌却依然如四十许的人脸上浮现出莫测的神情,只是凝望着紧闭的大门,双手在广袖内缓缓变化,结出一个手印。
——他在旁人未曾觉察的情况下施用术法已有一个时辰,将心里的话语突破结界、一字字的传入,送到那个云家的幼女耳畔。他清楚的知道,在如今的情况下、结界只能从内部被破除,而那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少女、前任的圣女,将会是最可能突破的缺口。
然而过了那么久,含光殿内还是毫无动静。
——怎么?难道他估计错了?云焰,居然是宁死也不肯出卖胞兄?
巫彭凝望着含光殿上空那一道用生命筑成的屏障,抬起手按住了左肩,不易觉察地颔首——云烛啊云烛,如此隐忍沉默的你、最后却是选择了这样惨烈绝决的死亡?连我、连整个元老院、整个帝国,都被你难倒了呢!
这些年来,原来我一直是看轻你了——一如你一直看高了我一样。
女人…或者说,女性,身上隐藏着的巨大的力量,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自己五十年前已经吃过一次亏,被那个空桑女子一剑斩断血脉,左臂从此再也不能使用——那样惨痛的教训,自己五十年后居然又忘了…
“元帅。”出神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兰绮丝的声音,“夜深了,要回去休息么?”
巫彭默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夜色中伫立的伽蓝白塔——白塔顶上,纯金色的光芒已无声无息地黯淡了下去,仿佛是那只神秘的眼睛悄然阖起,不再对这个云荒大地上的一切有继续观看下去的兴趣。
是幻觉么?在刚刚的一瞬,他仿佛看到了白塔顶上忽然放射出了极细极烈的光。
巫彭蹙眉,看着含光殿上空笼罩着的红光——而夜色沉寂,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微微吐了一口气,转身拿起了兰绮丝为他送上来的披风——深秋的夜风寒冷,塔顶的紫宸殿里早已笙歌散去,别的几位长老想必都已经早早安睡了,只有他还需要带着军队彻夜的驻守在第一线。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背后含光殿上空红光一敛,大门轰然洞开!
“呀!”驻守的士兵们齐齐发了一声喊,退开了一步,刀枪耸立,一起对准了那扇蓦然打开的大门——门缝里露出了一张少女的脸,带着惊惧的表情,大大地睁着眼睛看着外面。
“云焰?!”巫彭认出了门后的少女,一惊,眼里露出成功后的喜悦——果然,他所料不错!云家三姐弟里,只有这个幼妹是最脆弱最怯懦的,她不可能具有姐姐一般的勇气。所以从她入手,令她妥协畏惧,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因为这个云烛用命布下的结界,除非从内部破开,否则根本无法闯入。
元帅急急回身,大步走向红光已然熄灭的含光殿——结界已经破除,那一座神圣的殿堂在夜色里巍然伫立,黯淡的红光还残留在檐角墙头,在漆黑的背景下仿佛有余火暗暗燃烧,不祥而血腥。
然而,不等他走到门口,含光殿内忽然飞出了一物!
巫彭身经百战,毫不惊乱,只迅疾地侧身一闪便避了开来,右手随即探出,扣住了那个东西——然而,只是看得一眼,便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手一颤,那个东西掉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动。
“元帅?!”兰绮丝大吃一惊——让巫彭大人如此失态的,又是什么?
但是,她随即也看清了地上的东西,忍不住失声惊叫,倒退了一步——头颅!
那一颗美丽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白皙的额角沾满了血和土,眼睛大睁着,里面的表情恐惧而惊骇——那,竟是云家幼妹云焰的人头!
“云焕!”巫彭呆了片刻,忽地抬头,厉声,“是你做的?”
“哈哈哈哈…”深不见底的门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邪异而放肆,语音却冷静得近乎疯狂,“元帅,你不是想让云家死绝么?…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包围含光殿的军队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士兵相顾低语——云少将真的还好好地活着!
“云焕,你疯了?连亲妹妹都杀!”看着地上云焰的头颅,巫彭脸上渐渐涌起了杀气,“丧心病狂的狼子,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口里说着话,他的手却按上了剑,一步一步向着含光殿靠拢,眼神里透出凌厉的杀气——
那是他身居高位几十年来,第一次准备亲自动手!
就算云焕此刻尚有余力,可以斩杀云焰。但此刻含光殿的结界已破,那人又已经是筋脉俱断,无论如何都是一举诛灭的大好机会!
身后的副队长季航早已明白了元帅的心思,回身无声地比了一个手势,帝国军队随即从两翼悄悄包抄,将含光殿包围得水泄不通,另外有一队善于搏击的精英战士出列,跟在元帅身后随时准备支援。
红衣大炮也被重新擦拭干净了里面的血污,调好了准星,对准了黑洞洞的大门——只待里面的人一出来,就将其轰成齑粉!
铁桶似的包围里,巫彭缓缓踏入了含光殿,全身绷紧,杀气漫溢,将右臂按在剑柄上——五十年了…自从五十年前和那个空桑女剑圣在大漠里一战之后,他再也没有拔出过这柄剑,也以为余生里不会再有拔剑的必要。
可是如今,竟然又不得不对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爱将拔剑相向!
“呵,呵呵…”在巫彭踏入门内的刹那,黑暗里传来了低沉的冷笑,有什奇异的光在明灭——巫彭一惊回首,随即发出了一声低呼。
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黑暗一片的含光殿里有隐约的金色光芒,在庭中浮动不定。那一声冷笑从闪电的中心里传出,诡异邪气之极。即便是巫彭也不自禁的心生冷意,有一种隐约的恐惧。
“云焕?”他看见了光芒中心的人形,脱口。
“呵呵。”那人只是垂首冷笑,金色的闪电笼罩了他的全身。他忽然抬起了手,手里发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来——这一次巫彭看得真切:那,正是剑圣一门中代代相传的光剑!
巫彭暗自一惊:他、竟尚能握剑?!
而他身上的那种气息…那种扑面而来的黑暗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云焕在冷笑,却不发一言,脚边躺着云焰的无头尸体——他静静地抬起了头,看着走入含光殿的元帅,看着门外如潮涌来的军队,眼神里反而流露出一种狂喜的杀戮表情。
“真好…”终于,他抬起了头,模糊地说了几个字,“血祭…”
在他抬头的那一瞬,巫彭悚然一惊——眼睛!黑暗里那双眼睛,竟然是璀璨的金色!极度的黑暗感再度扑面而来,几乎将他彻底吞没…这,还是云焕么?
然而毕竟身经百战,帝国元帅很快便沉住了气,冷笑了一声,反手铮然抽剑。
巫彭单手执剑,冰冷的剑脊贴着他的眉心,冷冷看着眼前回光返照般的下属,开口:“五十年前,我以此剑与空桑剑圣慕湮血战三日——在她之后,我以为世上再无值得我拔剑之人。没想到五十年后,我仍要以此剑取走她唯一弟子的性命。可惜啊可惜…”
黑暗里,那双金色的眼睛闪了一下,缓缓阖起。
“慕…湮。”那两个字从开阖着的唇间缓缓吐出,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遥远的回音,“师…父…师父。”
喃喃念着那个名字,黑暗里,那种不祥的金色光芒忽然黯淡消失了。
冷月下,渐渐显露出孑然的人形——破军少将血迹满身,正漠然平持着光剑,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湎于某种回忆中不可自拔,手中长剑微微颤抖。
——就是现在了!
巫彭没有再犹豫,趁着对手分神,霍然低喝一剑便如雷霆般发出!
“叮!”那个闭目的人头也没抬,手里光剑光芒暴涨,一瞬间就格挡住了巫彭的剑——两剑交击,云焕长发被剑风吹起,猎猎如帜。然而他还是没有睁开眼,只是单手握剑格挡,脸上却露出了极度苦痛的神色,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怎么了?是终于无忍受身上的伤了么?
“不…不,”只听他垂首喃喃,语气里充满了苦痛挣扎的痕迹,“我再也不配…再也不配…叫那个名字了。我甚至…不配再拿这把剑…”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巫彭,冷冷一笑,眼里有看不到底的黑暗:“但是…元帅,在我放弃这把剑之前、就让它饮下你的血,替师傅了结未完的心愿吧!”
巫彭悚然倒退了一步,定定看着云焕的眼睛——
那双的眼眸,居然是金色的!
迦楼罗的机舱内,黑暗而沉默。
飞廉坐在金色的座椅上,静静等待着明茉的归来,满地浮动着珠光,宛如梦境。在寂静的等待中,他只觉这短短几个时辰长的宛如一生,无数念头浮上心头,一时间心乱如麻。忽然外面红光一闪,他不自禁地转头看向舱外。
“糟了!”飞廉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含光殿那边怎么了?”
惊呼未落,整个迦楼罗忽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颤栗,仿佛一颗心脏被骤然捏紧。
“结界破了…结界破了…”潇的声音在黑暗的机舱内反复响起,带着深深的恐惧,“云少将怎么了?云少将怎么了!他…”
潇被固定在黄金的座椅上,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脸上却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和焦急,全身的肌肤都在微微颤抖,似乎有无形的利剑正在一分分的劈开她的身体。鲛人傀儡的声音在舱内响起,声音逐渐变得尖利:“不!不!不能让他们带走云少将!”
“潇…冷静点!”底舱剧烈的震动几乎让人站不住脚,飞廉回头看着她,厉叱,“明茉很快就会来,稍微等等!”
——怎么还不来?明茉回府邸里取那枚镇魂珠,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不…不能等了,不能等了!”潇的语气陡然急促,一贯柔和顺从的语声里带着罕见的暴烈和绝决,整个迦楼罗都在颤栗,“必须立刻想办法…不能等了!我们、我们要马上到他那儿去…否则、否则那些人会…”
迦楼罗忽然起了剧烈的震颤,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飞廉忽然觉得足下一轻。
他惊骇地看着舱室外,窗外,那些黑黝黝的建筑正在缓慢地朝后移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迦楼罗…居然真的动了?没有如意珠,没有镇魂石,迦楼罗居然凭空的动了起来!
潇这一刻的念力是如此强烈,居然可以推动迦楼罗!
“飞廉!”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过头却看到了云梯上攀援着的人。
“冶胄!”他脱口惊呼,“你在干什么?”
夜里急奔而来的人在云梯上停住,一把拉开了一个暗门——门内炉火熊熊,热潮扑面,赤红色的光映亮了冶胄的脸,脸上的表情显得如此森严而可怖。
“冶胄,小心!”飞廉认出那是炼炉所在,不禁失声惊呼。
冶胄望着帝都的禁城方向,眼睛里涌动着可怕的亮光——那一片结界的红光已然消失了,漆黑如死的铁幕重新笼罩下来,仿佛要将所有鲜活的生命就此活活扼杀。
还是失败了么?竭尽了全力,也还是无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事情急转直下,已经等不及明茉拿回镇魂石了…那个门阀贵族小姐,原来真的是指望不上的。现在结界已破,云烛和她的弟弟,又将落入怎样可怕的境地?那些人…那些帝都里的禽兽们,会把他们怎样!
烈焰在炉里燃烧,足以融化钢铁,身边热潮如涌,然而,他却浑若不觉。
“飞廉,”忽然间,冶胄抬起了头,低声,“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不等对方回答,话音未落,他忽然肩臂用力,整个人猛然向上掠起!——只是一瞬,那个身影便在炼炉口消失,只见火舌熊熊赤红色一片,将所有投入其中的都全数吞没。
“冶胄!”飞廉惊在当地,失声,“冶胄!”
他拉开了机舱门,便想下去查看,然而与此同时整个迦楼罗再度猛烈一震,忽然间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那声音极度可怕,仿佛是九天上雷霆震动,巨大的翅膀扑扇而来,遮蔽一切。
整个机舱都在剧烈颤抖,他必须抓紧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在跌倒——飞廉低下头,看到脚下的大地忽然间在加速往后退去,只是一个眨眼,迦楼罗的底盘便已然离开了石坪,呼啸着飞起!
怎么可能?迦楼罗,竟然真的飞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地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街道、房屋在一瞬间迅速变小,只是一转眼,他们便已经凌驾于九天,俯瞰着大地。
“要快点去!”潇的声音却重新回荡在机舱里,疯狂而不顾一切,“一定要赶上…一定要!…我、我们一定不能让冶胄白白死了!”
飞廉终于明白过来,霍然回首——原来是这样…冶胄不惜投身炼炉,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让迦楼罗获得哪怕一瞬的驱动力,也要竭尽全力去营救云焕!
金盔下的潇还是闭着眼睛,然而脸上却流露出激烈的神色,双手微微颤抖,眼角接二连三地滚落出豆大的泪滴,那些珍珠滚落到地上,发出长短错落的声响。飞廉还没有归位,然而即便是主座空缺,她居然以一人之力操控着这庞大的机械,急速地飞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动力不足,迦楼罗无法飞得太高,只是贴着地面低低飞行,震动得非常厉害,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坠毁于地。
被巨大的机械轰鸣声从梦里惊醒,地面上到处都是惊呼声。那些帝都里的人们半夜醒来,看到窗外飞过的巨大金鸟,一定以为是在做梦吧?
一个猛烈的踉跄,飞廉扶住了舱壁,发现速度已然渐渐减慢。
相对于这样庞大的机械来说,一个人生命的力量毕竟有限,在最开始的爆发后,迦楼罗只是掠起了一瞬,随即便飞得越来越低。很不平稳,在掠过禁城城头的时候向下一沉,巨大的金色翅膀刮倒了一座角楼,几乎一头栽入了城中。
“飞廉!飞廉!”潇竭尽全力操控着机械,“帮帮我!”
力量的衰竭是急遽的,整个迦楼罗呈现出不可控制的颓势,双翼无法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地飞着,急速向禁城里坠落下去——远远地,甚至可以看到含光殿的轮廓。如果、如果无法控制迦楼罗,在坠毁的瞬间、半个禁城都会被毁掉吧?
飞廉一惊,一个箭步冲向了那张金色座椅,坐下的瞬间金盔吊落下来。
“别紧张!不要放松,你控制好平衡,我来掌握下落的方向和速度!”他闭上了眼睛,在意念里对着潇厉喝,“看到含光殿前的圣女广场了么?朝着那里落下,千万不要出差错!”
“是!”潇急促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再也无声。
机舱里黑暗而沉默,只有无数的珍珠随着越来越激烈的颠簸在地面上滚动,发出簌簌的声响,珠光浮动,映照着两个人肃穆的脸,飞廉的双手在复杂的机簧和按钮之间飞速跳跃,不停地平衡着、操控着。
一定要稳住…一定要稳住!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地面上传来士兵们的惊呼,潮水般回荡在夜色里。包围了含光殿整整数天的帝国军队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金色巨鸟,个个面上都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下意识地倒退——那、那是什么?是做梦么?
那样巨大的金色飞鸟,居然在这个噩梦般的夜里从天而降!
“巫彭元帅!巫彭元帅!”季航无法弹压住如潮撤退的士兵,焦急地寻找着主帅,希望他能出来稳住局面——然而,自从踏入含光殿后元帅便失去了踪迹。
无法获得上司的指示,然而眼前的危急已然压顶而来,季航只有挺身而出担起了指挥的责任,嘶声:“迦楼罗!那是迦楼罗!大家不必惊慌!征天军团,调集钧天部中所有可以出动的风隼和银翼,集中攻击!”
毕竟是铁一样的部队,虽然在猝及不防的惊乱之中,无数架风隼还是飞上了天空,围合过去。然而不等包围完成,只听喀喇喇的巨响连绵起伏,迦楼罗已然压倒了广场附近的祭坛,一头栽落栽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