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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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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了上海,站在我生活了四年多的家里――不,此刻它已经不是我的家,两个多月前,为了筹备资金,我无情地将它卖给了别人,今天则是我和它厮守的最后一天,再过几个小时它即将离我而去,一如这两个月来,我生命中太多的人和物离我而去一样。
    我事先计划是打算在附近租套房子住的,却没想到父亲突然辞世,我在老家一呆就是大半个月,耽误了找房子的时间。而相较时间的缺失,更可怕的是贫穷,这些天发生的恶运实在太多了,几年工作攒下的积蓄花得所剩无几,从老家临走时我又留下两万元给后妈,现在我在上海所有的钱加起来只剩下三千多元,如果按照我以前花钱的力度,一个晚上就可以消灭。
    我收拾好房间,提起一点点可怜的行李,走出家门,却不知下一步的方向。
    这个城市我没有了家,我该何去何从?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喝酒去,一醉解千愁,今夜,我但求一醉。
    我乘公交,换了两部车才赶到BABYFACE,这个我无比熟悉的地方今晚看起来居然如此狰狞,音乐到一如既往的激烈,台上跳艳舞的姑娘也一如既往的风骚,但我对这些都没有了兴趣,我只想喝酒,我找了个偏僻角落的位置坐定后,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很快便喝得酊铭大醉。一头栽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等醒来时还想继续喝酒,突然感到面前晃动着几个人影,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突然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然后用力把我拉倒在地,过多的酒精让我浑身发软,几乎无力反抗,就生生被他拉出了BABYFACE,一直拉到附近的一条小马路上。
    我瘫倒在地,定眼一看,就看到陈重正嬉皮笑脸地站在我面前,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其中有一位正是上次在BABYFACE打了我且自称是马彪的中年人。
    陈重蹲了下来,用手拍拍我的脸,一脸严肃地说:“真想不到你现在还有心情喝酒,可你到哪里喝酒不好,拼拼要到这里,还让我看到,你不知道我对你很有意见吗?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很想打你吗?你怎么这么笨的啦!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哈哈,这傻B太衰了,上次被我敲了一棍子就晕了,今天可不能再打头了。”马彪身边的那个小矮子夸张地接过话说。
    “对,不能打头,绝对不能打头,那打哪里呢?要不打脸吧,反正他也不要脸。”陈重说完甩手便抽了我一个耳光,“疼不疼啊……我问你疼不疼?你不是一直很吊的吗?你还手啊!我让你和我吊”,陈重突然挥舞着双手,张牙舞爪,一只接着一只地抽着我耳光。
    或许是打累了,他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对我说:“对了,忘记告诉你,青春美容胶囊的案子被我接下来了,真是谢谢你哦,白白送给我五百万,我真是爱死你了,还有,你和李中君的录音也是我给老板的,是我用了十万元从李中君那里买下来的,没有这段录音我还真赶不走你呢。”说完他猛然抓住我的头,大力往地上撞了过去,“我还忘了告诉你,刘娜还是处女哦,我干她干的好爽,谢谢你帮我照顾她照顾了那么长时间,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又给我女人又给我钞票,我真是好爱好爱你哦……”陈重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鲜血顺着脸流入我的嘴,苦苦的、涩涩的。
    “你最好弄死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我咆哮着对陈重说。
    “哈哈,你好吊!我没本事,好了吧?放心,我不会弄死你的,我只会把你弄得半死”,陈重站起来对后面几个人说了句什么,一帮子人立即全部涌过来将我围了起来,再接着我的身上就被数不清的拳头和脚蹂躏着,我分明听到了自己身体裂开的声音,我很快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忘了时间、忘了世界,忘了泪水和疼痛,也忘记了曾经的诺言和爱。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时,这些人突然停了下来,并且很快散开,远处又是一群人匆匆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竟然是薇薇。
    薇薇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前和陈重他们说了会什么,就见陈重点点头,然后蹲下来抓住我的头发说:“今天算你小子走运,有人罩你,下次别让我再看到,看到一次打一次,直到把你打活活打死为止。”
    我被送到了医院,据说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脑袋上缝了三十多针,输了500cc血……这些都是薇薇对我说的,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浑身包着绷带,被固定在床上,跟只大萝卜似的。薇薇看我醒了,笑逐颜开地对我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打死了呢。”这家伙,每次都说这句话,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心里虽然感激,可嘴上却什么都不想说,再次闭上了眼睛。
    “你醒了我就放心啦!我现在得回去了,过会护士会过来给你换药,我明天再来看你,医药费我都付了,你别担心,乖乖在这里养病哦。”
    我依然没有说话,我根本就没担心什么医药费,我什么都没担心,甚至连自己是不是会残废,留下后遗症都没担心。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让我担心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突然又听到薇薇说:“对了,明天我带一个人来看你,她早就想见你了,一直没机会,现在好了,你想不见都不行。”
    “谁?”我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这才意识到喉咙又干又疼。
    “现在不告诉你,等她来了你就知道了,好了我走了,再见。”
    病房里恢复了寂静,整个白天除了护士过来给我换了两次药,就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医生过来视察过我的病情,那中年医生自称姓黄,和我是江苏老乡,黄医生一个劲地夸赞我生命顽强,骨头硬朗,被打成这样居然没残废,且恢复的很快,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黄医生见我不言语,继续安慰我说很多病人都是这样,遇到了挫折,受了伤害,心里就特别想不通,不想讲话,等身体好了,重新回到社会上,心态也会自然调整过来,用不着太担心。
    黄医生最后还告诉我一些家长里短的事,诸如他和他老婆性生活一点都不和谐,她老婆是只母老虎,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管着他让他非常不舒服,医院里一个年龄能做他女儿的实习小护士对他很有意思,经常暗示要和他上床还不要负责等等。他讲这些话时神态很认真,间或还配合各种滑稽可笑的动作,我的心情虽然很烦躁一开始根本不想听,但没法拒绝,被强行听了后,心态居然轻松了不少,最后一阵困意上来,再次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就发现薇薇正和一个女孩子站在窗口,薇薇对那个女孩子不停比划着,那女孩则不停地点头,因为距离有点远,我看不清楚女孩的脸,只是觉得有点熟悉。我轻轻翻了个身,薇薇到没有发觉,可那女孩仿佛听到了声响似的,立即转过头看着我,然后拉着薇薇,双手空中比划了一下,俩人走了过来,等走近我才发现这个女孩居然是我上次在BABYFACE见到的那个哑女。哑女微笑着看着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个小酒窝浮现在脸上,非常的可爱。我悄悄打量着她,发现她长的有像一位韩国当红女影星――金喜善,对,就是金喜善,只是她头发是黑的,又黑又长,遮盖在她洁白细腻的脸上,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安祥和温暖。
    “你醒啦”,薇薇还是笑嘻嘻的,这个女人,仿佛一天到晚都很快乐,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烦恼似的。薇薇转身从桌子上端过来一个盘子,上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薇薇用牙签刺了一个塞到我嘴里:“吃吧,是可可特的给你削的,对了,给你介绍一下,可可,我的好妹妹。”
    可可又是一笑,然后手在空中比划着,同时嘴里“呀呀”地发着我听不懂的音节。
    “可可说见到你很高兴,让你好好养病,不要乱想。”薇薇给我翻译,然后和可可做了个手势,就见可可连忙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我让她出去买点小混沌上来”,薇薇继续把苹果往我嘴里送,“可可是个孤儿,8岁那年被村里一个老光棍强xx了,还被暴打了一顿,估计是打在耳朵上,结果耳朵就给打聋了,时间一长,连话也不会说了,他14岁那年就独自一人去深圳夜总会跳舞,我看她好可怜,又怕她被坏人欺负,就认她做了妹妹,这几年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来上海发展她也就跟了过来,上次我们在BABYFACE遇到麻烦,幸亏你及时相救,那时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吓死我们了,可可后来一直说你很厉害,是真男人,她很喜欢你,这次知道你生病了,就一定要来看你。”
    真男人?哈哈,我心里一阵酸楚,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连狗都不如,还真男人呢。
    可可很快回来了,端着一碗香喷喷、热气疼疼的小混沌,坐到我面前,然后用一把小汤勺喂我吃了起来,怕我被烫着,每次还先用嘴吹吹冷,温柔的一塌糊涂,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吃了,又不忍拒绝,只好半推半就地张着嘴,感觉好奇怪。吃着吃着我居然一下子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妈妈还在世上时,也曾如此一口一口喂我吃过饭,我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变得听话起来,很快就把一大碗混沌吃的精光。可可开心死了,放下碗后对着薇薇不停做手势,我就看懂一个――她竖起了大拇指,应该是在夸赞我吧。
    这一幕都被黄医生看到了眼里,他应该进来有段时间了吧,我居然没发现,可见刚才是多么投入地吃混沌。黄医生哈哈大笑了起来,扭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走到我面前:“你小子真有一套,不声不响的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看来以后我要向你学习。”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冷冷地说。
    “又没关系的啦!现在不是,以后是就可以啦!我说你小子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啦!唉!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花心,哪里像我当年,不要太痴情……”黄医生一边唠叨一边对我进行例行检查,在一大堆仪表面前观察、记录了老半天,薇薇和可可俩人乖乖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神色满是紧张。
    “怎么样,有问题吗?”黄医生检查完毕后,薇薇赶紧凑过来问。
    “有问题到好了,我就可以多和他唠叨几天了,可惜啊,他恢复的也实在太快了点,下午就好出院啦。”
    “耶……”,薇薇高兴地叫了起来,抱着黄医生在他老脸上吻了一下,然后对可可比划了两下,可可也眉飞色舞地“呀呀”大叫了起来。
    “唉!现在的年轻人呀,就是太风流”,黄医生满脸愉悦,似乎还在享受刚才那个吻,头却摇得泼浪鼓似的,感叹着说去其他病房了,并期望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在医院看到我。
    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在医院我去哪里呢?这个城市我已经没有家了。薇薇仿佛看出了我的担忧,爽快地对我说:“是不是担心没地方去?没关系,住我那里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地方去的?”我口气有点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几天我总是陷入一种极端的情绪中,暴躁、悲观、甚至有点厌世。
    薇薇到是丝毫没介意:“我当然知道啦!大前天你出事情后,我本来想通知你家人过来看看你的――我想你家里总归会有女人吧,结果我敲开门,里面的人却说那房子他们已经买下了――对了,那个刘娜呢,你们还好吧。”
    我把头扭了过去,不再说什么。
    “好啦,好啦,不提她就是了”,薇薇足够聪明,立即安慰了我两句,然后对可可做手势,意思让她先回去收拾出一间房,下午就把我接过去――当然,这些都是薇薇后来翻译给我听的。
    说实话,我不想得到薇薇太多照顾,这不符合我一贯的大男子主义性格,但是我根本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现在除了到她那里,我真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苟延残喘、停留片刻。
    薇薇她们住在虹口区曲阳新村的一处居民楼的地下室里,条件之差远远出乎我的想像,地下室里通道错综复杂,一共大概有三四十间小房间,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那地方我以前曾多次开车路过,地上热闹繁华,根本想不到地下还生活着那么多人,由此可见我们眼睛看到的内容不但虚假,还很不全面,需要深刻反省。
    薇薇和可可住在最里面的两间房,面积都很小,顶多十平米的样子,里面除了最基本生活用品外,再无其他装饰,不过收拾的到挺干净。可可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后让我住,自己则和薇薇睡在一起。我到的那个晚上,可可从菜场买来一只老母鸡和一些猪骨头,说要给我补补身体。地下室自然没有厨房,只是在门口搭了只水泥台子,台子里放个煤气罐,台子上放个煤气灶就可以开锅。我身上依然缠着绷带,死人般躺在床上,就看到可可穿着只红色拖鞋,不停地进进出出,一会儿杀鸡,一会儿剁猪骨头,忙地不亦乐乎的样子,突然觉得好温馨。可可将长发盘到了头上,只在额头前垂下一片,杀鸡时神态专注,动作干净利落,手起刀落,片血不沾身,母鸡则应声而亡,一看就知道是居家好手。可可每次进房,都要看我眼,然后对我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
    吃好丰盛的晚饭后,可可迅速将碗洗掉,桌子擦干净、摆放好,然后烧好热水,给我好脸和脚(地下室没有浴室,洗澡要到外面的公公浴室),再次将我扶上床后,自己赶紧跑到薇薇房间里开始化妆、打扮――她们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到BABYFACE之类的酒吧、夜总会跳艳舞,要一直跳到凌晨一点多才能回来,每天如此。薇薇和可可化好妆后进来和我告别,只见她们浓妆艳抹,浑身胭脂气,一如像我之前见到过的无数小姐一样,然而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此刻她们对我的笑一点都不做作,而是相当真实,相当温柔。薇薇让我乖乖在家养病,困了就睡觉,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情就打她手机。吩咐完毕后俩人便拉着手,结伴走出地下室,投奔向一个又一个歌舞升平的花花世界。
    我在地下室一共生活了一个多月,在薇薇和可可精心照料下,身上的伤几乎痊愈,正如黄医生所说的那样,我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甚至体重胖了近十斤,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这一个多月是我二十多年来最为平静的一段日子,虽然在这一个月内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悄悄流过不下100次眼泪,并且有三次想过自杀,但种种此类举动依然无法否定我这一个月的幸福。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生活下去,平静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地下,生活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却不料一个月后的一天深夜,薇薇进房对我说:“杨健,我可能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了。”
    “怎么了?”
    “我的男人犯了事,要跑路,让我跟他一起离开――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个中年男人呀,我在上海这么多天,幸亏有他保护我,才能够顺利在各个场子跳舞,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定会知恩图报的,现在他有难,我不能离开他不管。”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
    “这次可可不会走,本来我也让她和我一起走的,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很舍不得将她一个人留在上海,可她说什么都不肯,说要留下来照顾你。可可真的是个很好姑娘,人特别善良,还很讲义气,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千万别辜负她对你的一片真心。”
    我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却闭上了眼睛,又是告别,我真的不想面对。
    “还有,你身体好了千万别去找上次打你的那伙人报仇,那些人都是黑道上混了很久的人,个个心狠手辣的很,你斗不过他们的,我不在上海了,就不能再保护你了,我不想你再受到什么伤害,可可也不想,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听到没。”
    薇薇还想说什么,泪水突然一下子流了出来,她赶紧把头转了过去。这个女孩,从第一天认识她就看她一直在笑,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可现在却急剧抽动着肩膀悄悄流泪,像个受伤的孩子。
    可可或许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她的心分明可以感应着薇薇的话语,在我发现薇薇悄悄哭泣时,一边站着的可可早也泪流满面。
    薇薇临走前从包里取出一沓钞票:“这里有一万元,你拿着,过两天就和可可搬到上面住,地下室条件太差了,我会尽快回来看你们。”薇薇转而破泣为笑,“你可千万别欺负我家可可,否则我回来第一个就收拾你。”说完,不由分说地把钱塞给我,然后和可可紧紧拥抱,再然后,和我们挥手告别。
    薇薇走后,我和可可又在地下室生活了大半月才搬离地下室,然后在杨浦区江湾镇租了套老公房,两室户,月租800元,独门独户,有自己的厨房和洗手间。这间老公房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房东也没有装修,房间里已经相当破旧了,只有一些老式家俱,所幸两张床还都比较新,而且有着席梦思垫子,睡上去应该会很舒服。
    搬进去的第一天,可可显然很开心,“呀呀”地拉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不停地指着天花板或者墙壁比划,我知道她意思在这些地方可以吊个天花板、摆放个家俱什么的,只是我丝毫没有半点兴趣,于是挣脱开她的手,自己跑进房间里,关上房门,躺到了床上。
    可可也不进来找我,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已充分习惯我了的古怪脾气。我是会讲话可不想说,薇薇是想说话可是不会说,以前薇薇在还好,最起码不会觉得无聊,现在到好,我和可可在一起时几乎从来不交流,就像屋里住着两个哑巴似的。可可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孩,无论做什么事都亲里亲为且胸有成竹,根本不需我插手,我自然也懒得过问,就一天到晚陷入在悲伤之中,深深自闭无法自拔。
    从地下到地上,我犹如经历了一次生死循环,躯体再生了,灵魂却无法陧磐,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了。相反,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陷阱,生活处处如此可怕,无论是谁,都不值得你去信任。每当一个人时,几个月前的那场恶梦便会自动浮现,一次又一次将我摧垮,让我害怕不已。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见外面久久没动静,情不自禁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可可房里空无一人,桌上有张纸,上面写着:我出去买菜了,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做晚饭――我不懂哑语,和可可一直是通过写字作简单交流的。我看看表,她出去了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呢?犹豫再三,我推开家门,这几乎是两个多月来,我第一次独自出门,走进生活。
    江湾镇我很熟悉,菜场就离我们租的房子不远,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还没到菜场,远远便看到可可正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推搡着,当中一个人正是打过我的那个矮子。我的脚步顿时凝滞住了,双腿发软,再也无法再向前迈一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为难可可,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虐待可可,我只知道好害怕,根本不敢上前解救可可,我甚至好害怕他们会发现我,于是想也没想就发疯似的跑回家,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只是还没等扑到床上,便摔倒在地,然后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体急剧颤抖起来……我真的好怕!
    门很快开了,可可扑了过来,她的头发凌乱,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地方,可可用力试图将我拉起来,可根本就拉不动,最后反而也跌到在地,可她根本不放弃,依然努力地跪在地上,用肩膀抬我,用头顶我,硬生生把我抗了起来,抗到了床上,自己却再次摔倒在地。我继续在床上颤抖着,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随后猛烈用拳头击打自己脸部,一拳快似一拳、一拳重于一拳。
    可可猛烈发出“啊啊”声再次扑了上来,试图抓住我的手,可我的力量实在太大了,娇小的她根本无法制止,我胳膊一扬便将她掀了出去,可可没有再扑过来,而是做了个打死我都想不到的动作――只见她冲到墙边,然后用头一下又一下地猛烈撞着墙,她撞的是那么的大力,“钝钝”的撞击声一声又一声地传进我的耳膜,墙壁上的石灰纷纷脱落,鲜血很快顺着洁白的墙壁流了下来。可可一边用头撞墙,一边“啊啊”大叫,犹如垂死前的野兽发出的阵阵哀鸣。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震呆了,忘了颤抖,也忘记继续殴打自己,我站了起来,看着可可,可可也停止住撞墙,回过头看着我,鲜血一滴滴地打在地板上,我们俩就那样静静站着,对望着,那一瞬间,时间失去了色彩,空间失去了力量,天地间只剩下了我和可可两个人。我慢慢向可可走去,一步又一步,走的是那么缓慢,那么凝重,我走到可可面前,然后用尽全身力量,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们俩人再次放声大哭,只是这次,彼此都不再孤单。
    那个夜,可可去夜总会跳舞后,我一个人站在衣橱的大镜子前,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我对着镜子里面的那个神情落魄,面色苍白的男人缓缓说:“你有一千个理由可以选择继续沉沦,选择继续逃避,但为了这个女孩,你必须重新振作。”
    天,下起了小雨,我走在雨里,没有打伞,我需要雨水来冲散我身上最后的懦弱和自卑。我整整在雨中步行了三个小时,一直走到普陀区可可跳舞的那家夜总会,站在门口我静静等候着可可的归来,凌晨一点,我终于等到了我的可可,她拎着一只很大、装有演出服装的手提包匆匆从夜总会里走了出来,长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上面的伤口,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焦急,我知道她是赶着回家,赶着要回去照顾我。对于我的到来,她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惊喜,手一松,包落到了雨中,人却飞般冲了过来,将我紧紧拥抱。
    我在可可耳边轻轻地、温柔地说:“以后不要再跳舞了,我明天就找工作,我养你吧。”
    我不知道可可能不能听到,应该听不到吧,但我还是看到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可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泪如泉涌,然后用信任的目光注视着我,不停地点头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