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兜兜转转都是爱着那些不够爱自己的人?
即使在后来的路途中,我有过种种沮丧和失望,甚至是悲哀的情绪,但它们都不足以令重逢时那一刻,从我内心迸发出来的隆重的感动,有丝毫褪色。
在陆知遥到达拉萨之前,我们间或地发过几次短信,都像是履行公事一般汇报了一下各自的行程,从他的短信中我得知了一些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地名,比如色达,比如卓克基。
而我独自待在拉萨的生活看起来却乏善可陈。
同房间的小麦邀我一起去了一趟纳木错,去了一趟色拉寺看喇嘛辩经,其余就是每天都在大昭寺跟着藏民们一起转寺。
我和陆知遥像是遵循着某种潜在的规则,谁都不真正触及彼此内心的那个部分,我是经过了那些事情之后对整个世界关上了内心那扇门,但我知道他不是,他是真的无所谓,不在乎。
他没有提到具体什么时候到,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心,我也没问过。
可是那天中午醒来,端着一碗泡面正准备开吃,手机一振,他的短信跃入眼帘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淡定了。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们到了,刚下火车,待会见。
手里那碗泡面差点儿被我打翻,我一边冲进洗手间梳头发,一边看着镜子里惊慌失措的脸狠狠地骂自己,程落薰你个二百五,你就不能从容一点儿吗?从容一点儿你会死是不是?
化不了妆,所有的化妆品都寄回了长沙,连打底的东西都没有,只能顶着这张被晒得黝黑的脸,素颜去见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会对自己的形象那么在意,在意得有些矫情,有些斤斤计较,镜子里的我穿着一件在八角街以五十块钱的价格买的毛衣,扎了一个马尾辫,表情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算了,反正再怎么打扮,也不会倾国倾城,我安慰自己道。
远远地看到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我竟然有些不敢迈开脚步。
那种感觉极其不真切,就像……你做了个很美好的梦,而且在梦中你知道这是在做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温暖光亮,甜蜜动人,璀璨绚丽都是一场短暂的骗局,太阳一晒就会蒸发。
可是当你睁开眼睛,以为要再次切身地面对这个残酷凶恶的世界时,有人告诉你,那不是梦,那都是真的。
我看着他们一群人从后备箱里把行李搬出来,陆知遥扶着他的吉他,临街而站。
我形容不了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涌动的那些情绪叫什么,我曾跟自己说过,如果我不能强迫自己以一张平静的、不动声色的脸去面对那些会让我的心跳顷刻间陡然加速的人,那我就不要去见他们。
事实上,我做不到。
直到之前分开的时候,关于怎么称呼他我们还是没有达成共识,此刻,我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一声“陆知遥”,他寻声望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朝他跑了过去。
我并没有预谋,可是站在他面前时,整个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地扑了上去。
站在他旁边的那些朋友都在笑,我红着脸却没想要松开他,一秒钟过去之后,我感觉他也顺势抱住了我。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拥抱。
我听见他轻声问我,你怎么了?
我仰起头深呼吸,薇薇一笑,没什么,久别重逢,礼貌性的拥抱。
可是如果真的没什么,那种从胸腔里一直弥漫至鼻腔的酸涩,是因为什么?
等他们放好行李后,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找了一家川菜馆坐下,陆知遥自然而然地牵着我的手,向我介绍即将一起踏上旅程的朋友:“这是一尘,这是阿亮。”然后转向我,“这是程落薰,我在路上捡的。”
我本想抽出手去打他,却被他牢牢地握住,直到吃饭的时候,我们两人都腾不出一只手来端碗,他仍然不肯放开。
晚上坐在小酒吧里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在心里拷问我自己。
我难道不应该厌恶这种感动吗,我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期待而感到羞愧吗,我难道不应该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快乐感到自责吗?
如何证明自己忠于爱情,忠于自己的心,也许许至君也在同样的时间里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是唐熙第一次主动提出能不能跟他一起去参加他和朋友的聚会,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点了点头:“可以,就怕你觉得闷。”
唐熙笑了笑:“没关系啊,我本身就是个很闷的人。”
她的潜台词是:我当然没有你那个程落薰有意思,否则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有些不愿意对我说他的事,原来他心里有一个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的人。”坐在副驾驶座上,唐熙默默地看着许至君的侧脸,忧伤地想。
的确就像许至君所说的那样,聚会本身是没什么新意的,在长沙,大多数年轻人的夜生活无非就只有泡吧和唱K两种。
坐在一间小小的清吧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房价、股票、投资理财之类的话题,许至君很少说话,只是在被点到名字的时候才懒洋洋地稍微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唐熙一直正襟危坐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好装成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抛出自己的诱饵。
终于,有人说饿了,许至君跟另外一个男生起身出去买烧烤,稳唐熙想吃什么的时候,她故意说要个烤玉米。
玉米烤熟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点时间里,她要好好把握。
“他一直都这么沉默寡言吗?”趁着酒吧的歌手换了一首轻柔的歌,她笑着问那些还在座的人。
有个男生回答道:“是啊,一直都这么个德行,多说几句话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他话音刚落,就被他女朋友否决了:“屁!他以前跟落薰在一起的时候,不晓得多活跃,讲起笑话来笑死人好不好。”
程落薰!就是这个名字!
唐熙当即心里一颤,周围那几个人在昏暗中闪过的一丝尴尬神色都被她牢牢地捕获在眼里:“我也听说了,想必他们的感情很好。”
大家都“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没有人搭腔,也不好搭腔。
“你们别这个样子了,我没别的意思,是他妈妈偶然间提起的,说要多多开导他,他现在都没以前有精神了。”
看样子这是大家共同的看法,那个女孩子也不再掩饰了,顺着唐熙的话说了下去:“是啊,自从他们分手之后,许至君都不太喜欢跟我们一起出来玩儿了,也不再提起落薰的事情。他不提,我们都不敢提,唉……”
“恕我冒昧,既然感情那么好,为什么要分手啊?”唐熙脸上那种真诚的疑惑倒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心想要得到一个解答。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女孩子才说:“没办法啊,他也不想分手啊,我猜他从那天晚上之后肯定做了很多事情想挽留落薰,但落薰肯定也没办法原谅他,其实说真的,他们都没错。虽然有些人觉得是落薰太狠心了,有些人觉得是许至君自己导致的,但在我看来吧,他们都没错……”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是真的替他们感到惋惜。
唐熙觉得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了,她定了定神,尽量做到不泄露情绪:“原谅?难道说许至君那么喜欢她,还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是……”
女孩儿刚要说什么,就被她男朋友打断了:“消停点儿吧你,别人的事少多嘴。”
唐熙笨还想继续套话,可是许至君他们回来了,他把玉米放在她面前,笑着跟她说“快吃啊”,她也勉强地笑了笑,却根本没了胃口。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程落薰那么决绝,让许至君自责至今。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在唐熙心里扎了根一样,聚会散场的时候她以“有空一起出来逛街”的名义要了那个女孩子的电话号码。
她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搞清楚事情原委。
后来,过了很久之后,我得知许至君和唐熙之间发生的这些事情之后,心有戚戚焉地感叹,感情这回事真的是一物降一物,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兜兜转转都是爱着那些不够爱自己的人?
有人说聪明的人应该明白自己要什么,聪明的人应该远离那些消耗自己人生的人,跟那些足够爱自己的人在一起,顺从命运的安排而不是顺从自己的心。
可是为什么,对我们这些人而言,要顺从命运竟然这么难,我看很多人不是都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吗?
其实很简单不是吗?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做不到呢?
所以康婕说得是对的,我们就是一群蠢货,一群蠢得平分秋色、势均力敌的白痴。
康婕和苏施琪第一次直接发生冲突是在那次公司全体员工陪一个客户K 歌的晚上。
那是个大客户,老大说搞定这个单子,大老板就请大家去旅游,一听这话,公司里人人摩拳擦掌,一副誓死拿下敌方堡垒的模样。晚上吃饭的时候,康婕根本不记得自己吃了些什么东西,只记得满桌的人不断地举杯。
“来来来,我们一起敬刘总一杯。”
“来,为刘总这么给面子干杯。”
“大家今天能坐在一起吃这顿饭,就是缘分,我提议为了缘分干杯。”
“康婕,你看施琪不能喝酒都喝了,你也敬刘总一杯嘛。”
康婕看着满桌珍馐美味不能大快朵颐,心里其实已经很抓狂了,一听这话,她立刻就想反驳:“凭什么她喝了我就要喝?哪天她要是跳楼了是不是我也要跟着跳?”
可是这句话只在她心里打了个转,叹口气之后她还是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刘总举杯:“我敬您!”
红光满面的刘总很开心,笑得快撒手人寰似的:“不不不,我敬美女,该我敬美女。”
康婕看着他油光发亮的头顶,真心为他担忧:胖子!你可别突然脑溢血啊!
最烦的就是吃完饭之后还不能走人,刘总兴致高昂地喊,唱歌去吧?
康婕翻着白眼儿想,跟你去能唱些什么歌?你能唱点儿凤凰传奇慕容晓晓的就算不错了!只怕网络歌曲你都不会唱。
可是没办法啊,不能不去啊,老大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她只好跟着上了车。
果不其然,一到包厢里,刘总就来了个开门红:“苏小姐或是康小姐跟我合唱首《犯错》吧?”
康婕立刻就风中凌乱了:“什么歌?我不会唱啊!”
苏施琪立马展现了她作为交际花的能力:“那我陪刘总唱吧!”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对你说……”
“既然你并没有犯错,为什么还要躲着我……”
男女混唱的声音此起彼伏,屏幕上两张仿佛打肉毒杆菌打得面瘫的脸穿梭在MV中,极尽夸张之能地扭曲着表情,企图将歌曲中蕴涵的深情传递给观众。
康婕两只手放在灌满了酒的肚子上绞成了麻花,而她的内心在这一刻放佛遭遇了七级地震,把她那好不容易收拾得略为平整的世界,再次震得天崩地裂。
谁来救救我?
她趁大家都在鼓掌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桌上的拼盘里拿了一块西瓜就往嘴里塞。她是真的快饿死了,中午的时候听说晚上有盛宴,特意只吃了一点点东西,谁知道一直都在喝酒,她的筷子根本就没动过几下。
在她偷偷摸摸吃西瓜的时候,刘总一曲唱毕,环视了一圈之后,说了一句让康婕差点儿把西瓜喷出来的话:“这么多男性,只有两位美女,少了点儿吧,我跟这里的经理很熟,叫他找几位美女来陪大家一起玩儿吧。”
五雷轰顶!
那群花枝招展,穿得袒胸露背的女孩子一进来,康婕就觉得头晕目眩。其实她并不是看不起那些女孩子,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但是在这种场合,她真的特别无所适从。
有个穿黑色吊带背心的女孩子坐在康婕旁边非常热心地问她:“美女你想唱什么歌,我帮你点啊。”
康婕都快哭了:“真的谢谢你,我真的不唱。”
那女孩儿还不死心:“没关系啊,我陪你一起唱,你想唱什么?”
康婕只得把老大拉过来做挡箭牌:“这是我们经理,他是个麦霸,你陪他唱吧,我欣赏就行了,欣赏就行!”
老大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尽所能地照顾康婕,当然,他没有透露过丝毫内幕,所以康婕一点儿也不知道其实是萧航拜托了老大照看着她。
看着老大跟那个黑吊带姑娘你一句,我一句,苏施琪跟刘总你一杯,我一杯,康婕坐在沙发的角落里觉得既无聊,又无奈,既不好玩儿,又不能走。
哪种工作都不好混哪,她轻声地叹了口气,想起了以前在酒吧的日子。
数不清开了多少酒,刘总喝高了之后,特别高兴。答应第二天派人来跟老大签合同,在场的同事都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就发生了那件让康婕特别崩溃的事。
刘总站起来嘟嘟囔囔地冲着大伙儿说:“今天晚上很开心,是不是?”
大家都附和着打哈哈:“是的,很开心。”
刘总满意地笑了,然后努力瞪起他脸上那双眯眯眼环视大家:“大家能开心,还要多谢在座的各位美女助兴助得好,没有她们,我们不会这么开心,是不是?”
大家又跟着附和:“刘总说得对。”
“刷”的一下,康婕都没看清楚他是从哪里掏出的一沓现金,他就开始挨个地给小姐们发小费了,拿到小费的那些姑娘一个个都笑得很妩媚:“谢谢刘总。”
包厢里本来就灯光昏沉,加上大家都是龙蛇混杂地坐着,醉醺醺的刘总根本看不清是谁,发到苏施琪的时候,她没有拒绝,而是跟着说了一声“谢谢刘总”。
到康婕的时候,她本来想推开的,但老大在旁边对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接下,她只好收下了拿几张票子,可心里,怎么就那么五味杂陈呢?
“我知道你觉得难堪,但你跟钱没仇吧,你看苏施琪不就挺随机应变的嘛。康婕,有时候牺牲一点点自我,不算什么的。”
散场之后,老大这句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打转儿,可是这句话不但没有起到宽慰的作用,反而让她更难过。
那时候,萧航在酒吧冒犯她,她还可以义正词严地谴责他,可如今,她的原则和坚持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不合时宜、顽固不化。
没有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去应对这些,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一直缺少一个能够搀扶着步履踉跄的她走一段的人,她的所有生活经验都不是别人传授的,而是通过自己的不断摔跤、不断受伤来领悟的,其实那句话与其用来说我,不如用在康婕身上更为恰当。
就是在这么寂寞的时光里,她一个人慢慢地慢慢地长大了。
我爸妈都不管我的。
这是十五岁那年康婕第一次跟陈沉在外面过夜的时候,陈沉问她不回家怕不怕,她就是这样回答的。
当时陈沉就愣了一下,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时才确定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天晚上因为陈沉病了,康婕才决定留在他奶奶家里陪他,老人家睡了之后,他们才偷偷摸摸地开了门,闪进陈沉的卧室。
那间屋子挺小的,到处堆满了男生看的漫画、武侠小说,以及陈沉换下来还没洗的脏衣服,房间的顶上有一盏黄色的灯,开关是老式的,一根拉线的那种。
陈沉躺在床上对她说,我很厉害的,每次拉线断了都是我自己搬着梯子去接,我告诉你,可需要技术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电死,哈哈----
尽管岑沉说的时候用的是很戏谑的口气,可是康婕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出现一丝裂痕,没有后来那些居心叵测的女孩子来离间,没有陈沉那些冠冕堂皇的泡妞借口,那还是爱情最好、最美的时光。
康婕在他床边坐下来,趴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陈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转来转去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别这么盯着我,虽然我知道我帅。”
换作平时康婕早就出言相讥了,可是这一天,她忽然退去了所有的尖刻,温柔得叫人难以置信:“吃了药好点儿了吗?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出去给你买。”
陈沉也收敛起嬉皮笑脸,摇摇头道:“不用了,你陪我玩儿就可以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两人就是说话聊天。
陈沉示意康婕躺倒他旁边,她想了一下,也没找借口推托,就在他身边躺下和衣而卧。
“你爸妈关系不好吗?”陈沉问。
“‘不好’两个字用来形容他们太不够了,他们简直把对方当成杀父仇人……从我懂事开始,就听见他们没完没了地吵,我都不知道当年他们是不是吃错药了才会结婚,吃错药了才会生下我。”
“我妈是个超级势利的人,嘴巴又很恶毒,这点我像她,不过比她好。你是没听过她骂我爸爸的那些话,脸皮再厚的人都禁不住她那么妈……太难听了,我就不学给你听了……我爸呢,一开始还想着她是女人,让着点儿,后来受不了了,两人就在家里摔东西,再后来东西不够摔了,就打架……”
“总之一句话,我们家是被我妈给毁掉的。”
在康婕说话的时候,陈沉一直在拨弄她的头发,安安静静地听她说,等她停下来后才问:“那他们对你也不好吧?”
康婕盯着屋顶的灯想了一会儿:“也不是,我爸爸对我还是蛮好的,虽然我不是个争气的女儿,但是他说了,将来我出嫁时一定不会比别人家的女儿寒酸,别人有什么,我就有什么。”
陈沉忍不住笑了:“那这么说,将来我娶了你等于发笔小财啊。”
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曾经抵死温柔的两人,到头来会各走一边。他们没觉得陈沉这句话不切实际得可笑,康婕还认认真真地回答他:“可以这么说吧,反正不会亏待我。不过那也是以前了,后来他找了女人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麻烦了,唉……一推破事,不提也罢。”
她的发梢弄得陈沉的脸上有点儿痒,陈沉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人的脸离得只有几寸的距离,在彼此清澈的眼神里,时间缓缓地淌过。
“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十六七岁时的誓言,一定比二十岁的更真诚、更坚定,也一定比二十五岁时的要纯粹、简单。
可是我们大多数人,在轰然老去的过程中,早就不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了。
半年的时间。陈沉信誓旦旦的花语还言犹在耳,可是随着那个女孩子的出现,康婕的世界整个都翻过来了。
多年后康婕和陈沉两人都不记得那个女生的样子了,甚至连名字也都模糊了,提起她的时候只说萧萧,可是康婕怎么都忘不了自己当时所承受的伤害。
当时萧萧找上门来单刀直入地对康婕说:“你要不要啊,他已经不喜欢你了。”
一句话把康婕整个人都震晕了,她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萧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跟他上过床,我也可以,你能为他做的我都能做,你不能的我也能,你趁早死心吧。”
很明显她不是来跟康婕商量的,只是来通知她一声:你的男人我要了!
最终令康婕觉得失去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可惜的那句话是:“陈沉说了,我的胸比你大多了。”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中午,康婕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好像瞎掉了。
“你打算怎么解释?”康婕冷冷地看着陈沉。
他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康婕才意识到原来很多东西可以在一夕之间变得非常陌生,就好像从来没有触及其本质一样。
陈沉点了支烟,一脸无奈地看着气得发抖的康婕,慢慢地说:“我跟她是玩玩的,你不用太在意,我会尽快解决的。”
见康婕不吭声,陈沉又补充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我身边的兄弟都这样,你换个人看看,也都一样。”
那一刻康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内容,他怎么可以这么不当回事,自己都快被他的背叛置于死地了,他却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他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推脱掉责任?
沉默了很久很久,风把烟灰吹得散落了一地。
再也没有必要说什么了,康婕冷笑一声,装出一副真的看开了的样子,转身走了。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走到没人的地方时,她才停下来,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大哭起来。
不是这么容易就放手的,胸口好像被捅出了一个血窟窿,任何药物都止不住这种痛,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能理解、不能分担的痛。
最深的痛苦,往往都是不能言说的,关于这一段,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缄默并不能遏制悲伤,但最起码可以令它不再扩张。
后来陈沉来找过她好几次,反复强调真的跟萧萧断得干干净净了,可是康婕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再也没有办法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了,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对他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点爱时,这种不信任的感觉都还存在。
康婕跟我不一样,她比我决绝,从她转身开始,就再没有一秒钟想过要去央求陈沉,没有一秒钟想过要重新开始。
她哭也好,痛苦也好,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也好,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与陈沉没有任何关系。
她比我更早、更透彻地认知了爱情的脆弱和无常,并且很久很久以前,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时隔多年,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触到了记忆的匣子,她忽然又想起了少年往事。
拿着刘总塞给她的那几张钞票,她在夜风里自嘲地笑了笑,走进了一家便利店想买包烟。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2]那一刻,我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围了。
除了陆知遥以外,一尘和阿亮也跟我一样,是第一次来西藏。
他们来了之后我就拎着包搬到他们那个房间跟他们住在一块儿了。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小麦还笑我:“你等的人来啦?”
我含糊其辞地笑笑,本想解释什么又觉得其实没必要。
有些事情,别人不会懂的。
洗了澡之后,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我坐在窗台上跟他们聊天,陆知遥问我,这些天除了在拉萨晃悠,你还去了哪些地方呢?
我咧开嘴笑:“我跟同屋的那个姑娘一起去了一趟纳木错。”
是小麦跟我讲的,“错”在藏语中就是湖泊的意思。
纳木错,藏语意为“天湖”,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是中国第二大咸水湖,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
那天我们两人坐在去纳木错的车上,正对着漫山遍野的耗牛和山羊拍照时,司机告诉我们,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念青唐古拉山啦。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原本对我来讲只存在于地理书上的东西,会在某一天变得如此真实,触手可及,当即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傍晚的时候我们抵达了纳木错,投宿在当地藏民经营的铁皮房间里,老板用一口生硬的汉语告诉我们,要充电的话就抓紧时间,过了八点就停止供电了。
小麦买了两盒泡面,我们说好吃过泡面就去湖边转一圈,等着看日落。
高原上的水烧到七十度左右就开了,刚泡好面,要饿了一壶酥油茶,就有两个藏民进来笑嘻嘻地问我吗要不要买经幡,他们可以替我们挂到山上去。
我拿着叉子怔怔地看着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些悬挂在拉萨的建筑上,以及这一路过来随处可见的山川河流之间的那些猎猎飘扬的,被我称做“彩旗”的东西叫做经幡。
藏民们相信,挂置印有敬畏神灵和祈求护佑等愿望的经幡,让风吹送,有利于愿望向上苍神灵的传达和实现。
小麦毫不犹豫地掏出钱要了一副:“落薰,你也弄一个吧。”
我回过神来,连忙说:“嗯,我也要一串。”
站在山脚看着那个上山去为我们挂经幡的藏民芝麻大小的身影,我的视线忽然变得好模糊,好模糊。
我知道很快地,我就无法在这么多串经幡里,识别出哪一条是属于我的,但是它会永远在海拔四千七百米的地方,在呼啸的风中,在清澈的湖水静静地注视中,承载着我的祈祷。
林逸舟,我在那条经幡其中一块绿色的布上写下了你的名字,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比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快乐,哪怕只是快乐那么一点点,但要一天比一天快乐一点。
至于其他人的名字,零零散散地写在其他颜色的布上,最后在写许至君的名字时,我有过一点犹豫,可最终还是添了上去。
那一点点犹豫是出于何种私心,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愿意去想。
坐在纳木错湖边等着日落的时候,小麦心满意足的说,这样的安排最好了,可以看日落,看星星,明早还可以看日出,然后我们就回拉萨。
同行的一对年轻夫妇一下车就产生了剧烈的高原反应,而我跟小麦却一点儿不适都没有,所以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有人天生宜家宜室,而有些人则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够听到自己内心最真诚的声音呢?
纳木错的美,使我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做大美无言,我绞尽脑汁想要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可是也只能零散地说出,云层低得像帷幕,湖水清澈的好像能洗涤灵魂里所有的伤痕。
将近九点时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漫山遍野的野狗开始狂吠,由于天气原因,没有出现我们所期待的壮阔的日落,但站在礁石的边缘,眺望着远方那一点点夕阳的余晖,我已经觉得非常非常感动了,就像是瞥见了神灵不小心打开的盒子,窥探到了原本与我的生命无缘的神迹。
小麦嘟着嘴连声叹气说可惜,真可惜。
我笑笑,她还不懂,有些事物就是要有遗憾,不能太圆满,不能太完美,否则一切美得令人心疼,就会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我该怎么说呢,林逸舟,此情此景都叫我想念你。
你离开我那么那么久,可是我还是非常想念你。
非常,想念甚至是爱,说起来都显得空洞无物,在他刚刚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拼命想要找出一些证据,可以说服自己,我真的很爱他的证据。
可是没有,我日复一日地搜罗着脑海中的记忆,我觉得自己愧对那份爱情。
直到某天夜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他开车去学校找我,我以为他有什么事,可是他不说话就是笑,我穿着拖鞋坐在副驾驶上气急败坏地说,你再不说什么事我就回宿舍了。
他拉住我的手说,你别闹,我想睡一下,你陪陪我。
当时他似乎真的很累,很快就睡着了,像个小孩子一样,他的呼吸很轻很轻,很安静,他枕着我的肩膀,我静静地看着他,肆无忌惮得近乎贪婪,他轻轻的鼻息就扑在我的脸颊上。
车里的空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大,有好几次我都想降下穿户放一些新鲜空气进来,可最后我什么都没做。
外面非常安静,所有人和事都离我们很遥远。
爱一个人的时候,连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想好好储存起来。
我就那么静静地陪着他,一动不动地陪着他,想起那首叫做《氧气》的歌,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你就是我的氧气。
“那天早上我听见屋顶上有噼里啪啦的声音,还以为下雨了,结果出来一看,居然是在下雪。”我跟陆知遥他们说起对纳木错的看法时,只字不提内心的真是感触,只将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对美景的感慨上。
一尘撇撇嘴:“我还是对古格的兴趣更大些,我一定要爬到那个洞里去看看。”
什么洞?我将好奇的目光偷到陆知遥脸上,他微微一笑,说出了三个吓死我的字。
藏尸洞。
康婕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接听,萧航那个咋咋呼呼的神经病也不问问情况就哇哇叫:“今天你们全体出动搞定那个暴发户没啊?我本来想找你吃晚饭的,但是下午师兄在网上跟我说了这个情况,差点儿没把我笑死,哈哈——”
康婕举着手机静静地听他聒噪地讲了一通之后,轻声说道:“没心情跟你聊,先挂了。”
说完也不等萧航有所反应就直接摁了红键,一分钟还不到,萧航又打过来了,这次他开口就慎重多了:“你什么情况啊,话都不等我说完,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不想说话。”
萧航在她面前死皮赖脸惯了:“那你说你在哪儿,过去找你。”
“找我干嘛?哎呀,你烦死了,不跟你讲了。”康婕又把电话挂了。
真的说不清楚为什么,是憋久了还是突然之间矫情了?她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就好控制不住语气,“哇”的一声哭出来。
又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萧航的第三个电话打了过来,这次没有给康婕反驳的机会:“你再不说你在哪儿,我明天就到你公司去找你算账!”
夜市如昼,萧航替康婕点了一大堆吃的,然后又狠狠地对她说:“你下次再这么没礼貌,挂我电话,我就再也不和你玩儿了。”
康婕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我又没求你跟我玩儿。”
不知道萧航脑袋里装的是些什么,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逻辑是怎么回事,一件事还没说完他就立刻扯到了另外一件事上:“我跟你讲,以后去应酬之前一定要吃点儿东西垫底,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叫你去吃饭的啊,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啊,这就不懂了吧,叫你们去,纯粹是为了调节气氛。”
康婕闷着头舀了一勺粥,其实她嘴上虽然不以为然,但心里还是有些触动的。以前许至君对程落薰好的时候她就感叹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运气,会有人担心你饿不饿、冷不冷,程落薰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萧航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丰富的职场经验镇住了,于是又扬扬自得地转移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喂,康婕,我上次跟你商量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其实吧,要我说呢,真的没什么好想的啊!要是哪个美女让我假扮她男朋友,我肯定求之不得啊!”
不知道是粥太烫还是萧航这个不要脸的人说的话太让人愤慨,康婕一不小心呛到,惊天动地地咳了一番之后才说道:“萧航……你……你他妈再提这件事,我杀了你,信不信?”
见康婕一脸凝重,萧航也只好暂时不提这件事,他叹了口气:“唉,看样子这次我是真的要被猴子他们笑死了……读书的时候我总是笑他们,现在谁报应啊,报应。”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们七个人关系可好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小团体可以说是叱咤风云、人见人爱啊,对了我们还有个很威风的名字,你猜叫什么?”
康婕白了他一眼:“七个人,难不成叫葫芦娃?”
“不……”萧航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狡黠的神情,“是我取的,叫——七坨屎,哈哈——”
这下康婕实在没忍住,“噗”的一声差点儿把粥喷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窗台上吹风时着凉了,第二天起床之后我感觉头特别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一尘和阿亮结伴去了哲蚌寺,陆知遥拿着我们所有人的身份证去班里边防证了,要去阿里必须有那样东西才行。
我喝了几口热水之后实在撑不住了,便又爬回床上去躺着,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在高原上感冒,情况可大可小,弄不好把命丢掉的可能性都有。
我看着天花板,忧愁地想,陆知遥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我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地方了吗?
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好像真的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于是也不管康婕是不是在上班,拿起手机就打了过去,电话一通我就哽咽了:“喂……呜呜——”
“你哭什么啊?”那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我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却还是说得磕磕绊绊的:“我他妈的好像是病了……头好痛,呼吸也好困难……”
没等我说清楚症状,康婕就在那头破口大骂:“我×,你是个傻×啊,许至君不是给了你很多药吗?你不会吃啊?到底是病还是高原反应你搞清楚啊,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反正阿里在那里不会跑的,大不了下次再去啊!”
“不是高反,我真的没一点儿高反……”我挣扎着说,“我好像是感冒了……”
“行了,程落薰,你跟我说也没用,我他妈现在没在你身边也帮不了你,那个陆知遥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他没在,再说,他也没义务要照顾我。”我轻声说,“算了,我吃了药应该就没事了,你好好工作吧,别跟我妈提起这件事。”
“你真是有病啊你,你怕你妈担心就不怕我担心啊,×!”
算我疏忽吧,我只叮嘱了她别让我妈知道,却又忘了另一个人。
一直到下午他们才回来,这时我已经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这样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陆知遥发觉我不对劲,连忙要拿药给我,我气若游丝的告诉他,我吃了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刚想说什么,门就被推开了,是住在隔壁的一个姑娘。
她兴高采烈地冲着屋里喊:“有没有人一起玩儿杀人游戏?”
一尘哈哈大笑:“我们只跟美女玩儿。”
那姑娘不服气:“那你们来呀,我们有的是美女。”
一听这话,一尘和阿亮立马起身,还冲着陆知遥喊:“你就不去了吧?”
就算我是个傻×,在这时候也知道不能拖累他,于是连忙挣扎着跟他们说:“你们一块去玩儿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别管我了。”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低声说:“不舒服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好像真的很听话一样。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这次醒来才感觉呼吸顺畅了,头也没那么疼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倒水喝时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我站在窗口,端着一杯只剩下一点余温的开水,怔怔的注视着高原上特有的宝石蓝天空。是因为海拔高所以离月亮比较近吗?要不然,为什么月亮看起来好像比以前看到的大呢?
不用亲眼所见,我都能够想到在玩儿杀人游戏的时候,陆知遥会有多么的引人注目。他缜密的逻辑,流利的口才,还有举手投足之中的大将风范,我早在云南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他说那种不说话的时候内敛沉稳,一开口必定一鸣惊人、大杀四方的人。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上了一层楼,撩开小酒吧门口那层厚重的帷幕,一眼就看到了他们那群人。
真热闹啊,大家有说有笑的,人人手里握着一瓶拉萨啤酒,玩儿得真开心啊,我心里酸酸地想,我是融入不了了,还是别去扫大家的兴吧。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安安静静地退了出来,回到房间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又爬到窗台上去坐着,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月亮。
月色很美,美中不足的是今天是阴天,看不到星星。
那一刻,我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围了,好像突然之间,背什么尖锐的东西刺醒了似的。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跟这么一个陌生人,来到一个这么陌生的地方?
我并不知道,就在我给康婕打了那个电话之后没多久,她这个大嘴巴就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了许至君。
当时唐熙就在许至君身边,陈阿姨快要过生日了,她特意把许至君照出来陪她一起选礼物,看见一家地点很隐秘但是货品很精致的瓷器店,她决定选一套瓷器茶具送给陈阿姨。
刚刚走进去没多久,才跟老班闲聊两三句,许至君的手机就响了,他一看屏幕,脸色立刻就变了。
康婕没有浪费一秒钟的时间,一开口就直奔主题:“落薰病了,刚刚打电话给我,好像想哭又不敢哭。”
许至君当即心里一沉,余光瞥到唐熙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茶具,于是他快不走到门外,这才放开声音道:“具体什么情况你快点说啊,她到底怎么了?病到什么程度?”
康婕也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就是不知道啊,她又不让我跟她妈妈说……我都快急死了,恨不得现在就去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打电话给你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啊?”
略一沉吟,许至君心中立刻做出了决断:“我去一趟好了,你等我消息。”
康婕当即被震撼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久,她才由衷地说:“许至君,还是你对她最好。”
挂掉康婕的电话后,他立即打通另一个电话:“帮我订飞拉萨的机票,经停时间最短的那趟,全价就全价,钱不要紧,抓紧时间。”
当他打完电话,回过身去时,看到倚在门口的唐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说道“程落薰”这个名字。
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唐熙两眼无神地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对服务生的声音置若罔闻,许至君只好按照她平时的口味替她随便点了一些。
过了很久,唐熙都一直呆呆地不说话,许至君只好先打破僵局:“唐熙,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资格不高兴。”唐熙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
若换成林逸舟在这种情况下只会顺水推舟地说:“你知道没资格不高兴孩子我面前甩什么脸哪?”,但许至君不会,虽然他心里也有些不爽唐熙的态度,但他还是用平稳的语气说道:“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我妈妈。”
“不好意思,我不能保证。”
许至君猛地抬起头看着唐熙,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生硬地甩出这么一句话来,当即,短暂的一阵失语,就被唐熙好一阵抢白。
“阿姨跟我说过程落薰,你的朋友们也说过一些你们的事情……坦白说,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对不对?反正不是你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保守秘密?”
这是唐熙第一次在许至君面前露出她强势而不肯退让的那一面,这番话其实在瓷器店里,她看到许至君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就差点儿忍不住了,直到她听见他打电话订机票,满脸全是豪不掩饰的忧心忡忡,那种被忽视的失落和愤怒才达到了顶峰。
“许至君,做人要公平一点是不是,我,为什么要替你对阿姨保守秘密呢?我觉得,我不去主动告密,已经算是厚道了……”
“我以为,朋友之间是应该有这份道义。”许至君的声音也变得冰冷。
“朋友?”唐熙一声轻笑,手里原本在把玩着的刀叉“哐当”一声轻轻地被摔在面前的白色瓷盘上,她轻声反问道:“朋友?许至君,你公平一点吧,你觉得我对你只是朋友的感情?”
那天下午唐熙终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向许至君本人问出了那个她在别人那里怎么也无法获得答案的问题:“你和程落薰,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没在一起的?”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踞了很长一段时间,逮着机会她就像问,可是每次都是忍了又忍强行压了下去。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一旦问出来,很有可能会打破现在平和的关系,惹怒许至君,从而导致先前经营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有好几次她把许至君那个朋友的女朋友约出来逛街、吃饭,尽管她跟那个姑娘完全没有一点儿共同语言她也忍了,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但只要一提起这件事,那个女孩儿就一副支支吾吾很为难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最好没办法了只好说,唐熙,你还是去问他本人吧,我真的不好说。
“一定是他背叛过程落薰。”唐熙几乎都已经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只是想听许至君亲口验证一次,就甘心了,哪怕换来的是两人再也不相往来,她也认了。
“不是,背叛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时间放佛停滞了好久,面前的食物都应经冷了,许至君却不管不顾地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在唐熙几乎压制不住心里不断往上涨的怒气时,他才慢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
就这一句,瞬间挽救了唐熙正在崩溃的理智。
她疑惑地看着许至君,而他也在这样的眼神中,缓缓地谈起了那件他一直,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说起了那个他永远也不想回忆的生日……
最后,他用一种总结陈词的语气说:“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一辈子都不会。”
弄清楚了整个来龙去脉,唐熙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有一种很想哭有很想骂人的感觉。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想骂那个不知好歹的程落薰,还是眼前一直生活在自责里的许至君,或者,是这个明明知道对方那么爱另外一个人,还闭着眼睛陷下去的自己。
“她……怎么能这样?还有你,她这样对你,你还喜欢她做什么?”唐熙的声音都气得发抖了。
许至君终于抬起眼睛来看她,他的目光深邃沉静,不打算辩解的样子:“我不觉得她有什么错,要是我,我也不会原谅那个摁我电话的人。”
“不可理喻!”唐熙把脸别向一边,又生气又难过,她不想和他说话了。
过了那天晚上,我的感冒就好了,只是整个人好像被打过一顿似的,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精神。
陆知遥的态度还是那样,提醒我要尽量吃些东西,只剩几天就要出发去阿里了,身体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状况。
我有些淡淡的委屈,隐隐约约还觉得有点儿难过,为了这种不被重视的挫败感。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是很明确的用“萍水之交”来定义了我们的关系吗?既然只是顺着际遇偶尔认识,又凭什么要求对方事事以你为重呢?
那天中午联系好出租车的司机之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们几个闲闲散散地在房间里休息,一尘和阿亮一个在弄相机,一个闭目养神,我靠着斑驳的墙壁在盯着书看,陆知遥在调试他的吉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乱糟糟的,十分钟过去了,书还没翻动一页。
吉他声在这个下着雨的午后毫无征兆地响起,我仿佛从混沌里睁开眼睛,他唱的那首歌是在云南时我就想听的,可是当时他说没有乐谱唱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句敷衍,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歌声传入我耳朵: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儿已等碎,你和我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有人陆续从门口经过,对我们投来友善的目光。
那一瞬间,那种想落泪的感觉,是我始料不及的。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吉他声戛然而止的瞬间,陆知遥注视着窗外平静地说:“彩虹。”
一尘和阿亮同时蹦起来跑到窗口哇哇大叫:“我靠,是双彩虹!两道!”一边说一边拿起相机就往顶楼跑,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我和陆知遥两人。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色,两道斑斓饿的彩虹将天地隔开,形成一幅奇妙的,仿若人间仙境的画面,如此不真切。
我揉揉眼睛,想用力看清楚,再看清楚一些。
“《岁月神偷》里说看到双彩虹意味着幸福。”我傻傻地说。
陆知遥站在我身边一声轻笑:“扯淡。”
接着,他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串紫檀念珠被他摘了下来,拿到我眼前:“送给你。”
一时之间我还反应不过来:“啊?”
“啊什么啊,不要?”
反应过来的我连忙一把抓住,生怕他反悔,可是当我一圈一圈把捻住在手腕上绕好之后,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句谢谢。
我们并肩站在窗口,之前那种淡淡的忧愁和伤感蒸发在空气中,被风带走。
可是那种感觉,仅仅只隔了一天就再次充斥在我的胸腔之中。
我接到了许至君的电话,他说:“落薰,我到了拉萨,你在哪儿?”
疯了!
[3]悲伤的事情总会不期而至,只不过是换件外衣而已。
坐在著名的玛吉阿米,我简直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个人是我的幻觉。
怎么可能呢?我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见面,他居然这样说来就来了,一点儿行李都没有,一件多余的衣服都没有带。
颇负盛名的酸奶蛋糕就摆放在眼前的碟子里,我们坐在窗边,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许至君是理智的,是永远不会乱了方寸的那种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我把局面弄得多糟糕,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即使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心里有那么多复杂的我情绪,表面上也没有说过一句不得体的话,没做过一件不得体的事情。
我一直以为,他是最能克制住自己的那种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冲动起来才要命,现在我才意识到,他是天秤,不是摩羯。
“你真是神经病啊。”我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短时间之内被两个女生骂,我真是够倒霉啊。”
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女生想必就是康婕提起过的唐熙吧,我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念珠,心里暗暗地想。
他喝了一口甜茶,皱了皱眉,看样子是不太习惯这种藏式的饮品:“康婕给我打电话饿的时候显得很担心,又怕你逞强不肯说真实情况,考虑到万一有什么事,你妈妈会受不了,所以我就来看看,看到你没事就好了,也算有个交代了。”
交代?对谁的交代?我凝视着他,心里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坐下来说话,关于过去,我们缄口不言,关于未来,我们也不打算过问,甚至关于对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关心。
我们竟然生分成这样,我又想哭了,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念珠很好看,在哪个寺求的?”
过了好半天,许至君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可是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又一紧。
“一个朋友给的。”
他“哦”了一声之后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又过了很久都没说话,再开口时已经是在道别:“既然你安然无恙,那我就不在拉萨久留了,我买了下午的机票,晚上就能到长沙,你自己多保重。”
我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竟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你这么快就走?”
“嗯,我下机时就觉得有些胸闷,虽然买了红景天,但好像不是特别有效,所以还是早点儿回去比较好,以后有机会再过来玩儿。”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对我笑了,一时之间我除了沉默竟不知如何是好,这沉默中包含的神医,代表了我的歉疚、惭愧和长久以来对他的,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命名的感情。
好久以前康婕就这样说过,程落薰,你可能再也碰不到一个像许至君这样对你这么好的人了,你信不信?
我信。
我一直深信不疑。
他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来见我一面,又匆匆忙忙地回去了。送别他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似有若无的空虚当中,我觉得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如果开口的话,只怕会很没形象地哭出来。
从玛吉阿米走出来,我意外地看见陆知遥和一尘、阿亮他们迎面走来,那一刻我脑袋里电闪雷鸣,几乎都不能动弹了。
谁也没有问让我难堪的问题,陆知遥对站在我身边的许至君视若无睹,他指了指玛吉阿米道:“我带他们进去坐坐,你回头到这儿来找我们吧。”
他们上去之后,许至君也没说什么,其实我都做好准备告诉他,我就是要跟这几个人一起去阿里,但是他就是什么都不问。
他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笑:“别送了。”
我别过脸去,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当天晚上他就回到了长沙,一下机唐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还好吧?她没事吧?”
对此起跟我之间的距离,唐熙热切的关心显得那么温暖,他心里有种久违了的感动,连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我已经回来了,她挺好的。”
“我想见你。”不知怎么的,唐熙的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好。”他第一次这么干脆。
在唐熙家附近的广场等她的时候,许至君又想起了那串念珠。
事实上,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了解。我以为我随口一说就打发过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我一闪而逝的那丝慌张被他看在了眼里,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却注意到了。
那串念珠令他想起的是我左耳上的那枚耳钉,过去这么久了,它还顽固地扎在那个耳洞里,好像已经生了根一样,可是他曾经给我的那块翡翠观音,却早已物归原主。
他苦笑一声:程落薰,你不知道你自己不太会撒谎吗?说什么一个朋友送的,要不是在乎的人送给你的东西,你不会随身戴着的。
唐熙从家里跑出来时,刚洗过的头发还来不及吹干,发梢湿漉漉的,还有水滴滴下来。因为是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清香。
他跑到许至君面前,许至君微笑着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之间,她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回来。”
两三秒之后,许至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点儿尴尬,却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敢推开唐熙。
这是唐熙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很想哭,非这么做不可,再不找个出口她心里那些委屈和怨怼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天的夜晚刮起了清凉的风,唐熙抬起头来,满脸潮湿却漾开了笑容:“好了,哭完了。”
是从那一刻开始,许至君心里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触动了。
“不知道你哭什么。”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
当晚康婕接到了许至君的电话,说他已经去看过我,一切都好。
“他还说,你跟他说有人会照顾你,是不是?”康婕的语气有种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连忙矢口否认:“我才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有朋友结伴而行。”
不知道她是不是吃错药了,讲话阴阳怪气的:“程落薰,你别太不知好歹了,你觉得在许至君面前炫耀有意思吗?”
我×!
当时我恨不得开口骂人,康婕你是不是疯了,我他妈炫耀什么了?我连那朋友是男是女都没说!
可是一想到许至君千里迢迢飞过来,忍受着高原反应,仅仅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我没事,就立刻回去了……这份情谊,我受之有愧。
这样一想,我的语气就软了下来:“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康婕不开心了,她在这通电话里对我表现得非常不满,可是又不明说:“随便你,路上小心,我挂了。”
直到耳畔响起一串忙音,我依然处于茫然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得病死在异乡,他们才满意?
等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从我上次无心地伤害了康婕的自尊开始,她就对我不满了。
陆知遥叫了我一声,跟我说:“别发呆了,我们去超市采购,明天要出发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呵呵地干笑两声,任由他牵着我向超市去了。
全程走完预计是八九天,陆知遥像一个老师带着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一样在超市里挑选着旅途中的必备品,我刚拿起一瓶家庭装的沐浴露就被他勒令放下。
我跟他争辩:“为什么啊?好几个人呢,用得完的!”
“用得完你个头,这一路上可能都没机会洗澡,你给我放下。”
刚制止了我,那边一尘又开始犯傻了,他拿了四个塑料饭盒放进推车里!
陆知遥看起来简直要抓狂了:“你买这么多饭盒去阿里搞批发吗?”
一尘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他的解释是:“一人一个用了泡方便面啊。”
陆知遥平时是多内敛多沉得住气的人啊,可是现在他都快被我们弄得濒临崩溃了。他无奈地再次向我们强调:“减轻负重,泡面的碗筷有一份就够了,大家轮流用,尽量多买一些方便食品,饼干火腿肠之类的。沐浴露洗发水也不用再添置了,现有的那些还不一定用得完。一尘明天出发之前你记得再去买两个氧气罐,要不然到了古格你也没办法进洞。”
一尘和阿亮走开之后,他又跟我说:“你不是爱吃趣多多吗,多拿点儿。”
正合我意!听到他这么说,我立刻一副趣多多不要钱的样子拼命往推车里扔,一边扔一边问他:“有一次你跟我说在新疆的某个地方你曾看到过银河,是哪儿?”
“哦,那个啊,在赛里木湖。其实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要不是你想去,我才懒得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我站在饼干柜面前一抬头就看见他难得一见的柔软笑意,我拿着趣多多的手僵在空中,半天不能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我低下头,眼眶里有种温热的潮湿感。
本来好好的没事,还有公费买趣多多呢,怎么突然地,我就这么想哭啊。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生怕漏掉了什么,可是越是怕就越是没把握。
陆知遥见我一脸慌张又迷茫的表情,把我叫到他面前,传授了一个他自己的习惯给我:“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我叫你一个方法。”
他告诉我,所有的东西应该有固定的摆放位置:“我全身的每个口袋里放的东西都是固定的,衣服左边口袋放钥匙和钱包,右边放手机,裤子左边口袋放TOUCH,右边放那个。”
“哪个?”我是真的没听懂。
他笑了一下:“成年人都应该随身带的那个。”
过了两秒钟,我反应过来了:色狼!
从拉萨出发去阿里的时候,我戴着陆知遥给我的那顶灰色帽子,背着他的单反,很矫情地冲布达拉宫挥了挥手,大声说了一句,拉萨,再见啦!
开车的司机是个甘肃汉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触到了笑点,他一直冲着坐在副驾驶上的我笑。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师傅,您专心开车,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是咱们安全第一!”
我这话刚说完,师傅立马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排的陆知遥道:“队长,小姑娘说得还真有道理,要不你换个你们队伍里最难看的坐她这儿?”
好一个陆知遥,只见他面不改色的说:“现在坐在您边儿上的那个,就是我们队伍里最难看的。”
我……我……气死我了,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人!
进入盛夏后,长沙的温度高的就算在街上裸奔都嫌热。
午饭时间过后,康婕在公司写字楼的大厅看到了陈沉,她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不高兴,语气自然也就不太好:“你怎么在这里?”
陈沉早就习惯了在她人前跟搞得泾渭分明的样子,所以仍是一脸不正经:“刚好路过,就来看看你,别紧张,不找你借钱。”
他说这句话时,苏施琪正好从门口进来看到康婕和一个陌生男人时,她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精光。
为了不引起大家的八卦心理,康婕连忙把陈沉拖到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可纵然如此,苏施琪走进电梯时依然满脸的意味深长。
电梯一路直上,到八楼时停了下来,电梯门一开,苏施琪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萧航。
他灿烂地笑着跟她打招呼:“Hi ,你看见康婕没有?”
其实在康婕进公司之前,萧航偶尔也会来找老大,那时他对苏施琪还比较热情,有时出于客气甚至会给她带点儿小点心,但自从康婕来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享受过那种待遇了。
此刻,她眼珠一转,故意说:“看见啦,在楼下跟她男朋友说话呢。”
苏施琪没看错,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秒,萧航脸上那种灿烂的像午后阳光的笑容的确僵硬了那么一瞬间,虽然他很快就调整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们挺亲密的,我看你今天还是别找她啦。”她不忘落井下石。
“嗯,改天也行,那我先走了。”萧航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往另外一边的电梯去了。
看着他流露出些许落寞的身影,苏施琪冷笑一声。伤心了吧,活该,谁叫你对那个新来的山炮女感兴趣!
她一直记得康婕面试那天像个粽子一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傻×行为。
从那天开始,无论康婕后来怎么打扮,苏施琪都认定了她是个土鳖!
康婕当然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对她来说,眼下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没有惊喜也没有波澜。可是她心里有个很清楚的意识,虽然现在没发生什么事情,但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生活就一帆风顺了。
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悲伤的事情总会不期而至,只不过是换件外衣而已。
一开始她并没有意识到萧航的淡出,相反她甚至觉得那个神经病没有再来找她商量扮演他女朋友的事,实在是上苍慈悲。
直到某个周末,在课堂上,她拿着红笔跟着老师的讲解在书上画重点时,前排那个眼镜妹忽然回过头来问她:“你男朋友今天来接你吗?不来的话我们一起去逛逛?”
康婕愣了好久才明白她说的男朋友是指萧航,忽然之间,心口好像被轻轻地捶了一拳,有点儿闷闷的,不知该如何排解的感觉。
她对眼镜妹摇了摇头:“去不成呢,我还有事。”
从那一秒开始,康婕完全无心听老师讲课了,她不停地转着手中的笔,企图分散因为想起萧航而带来的不快,可是转着转着,手中的笔“哐当”一声砸在了课桌上。
她发出那条信息的时候,心里在轻声骂自己:康婕,你就是喜欢没事找事!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发短信给萧航,内容看起来很简单:喂,你在干什么?
过了大概五分钟,她才收到回复,在这五分钟里,康婕被一种很奇怪很微妙的情绪所笼罩着,像期待着什么却又十分忐忑。
五分钟啊,萧航编辑两个字难道要用五分钟的时间吗?
他的回复比康婕的问题更简单:发呆。
看到这条短信时,康婕简直想从课堂上直接飞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怒吼着把他摇醒:你是不是得老年痴呆了啊!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很热情很友好的萧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她疏远了。
这是一个平行的世界,有人日渐生分,有人日渐亲密。
经过那天晚上唐熙石破天惊的一抱之后,她跟许至君的关系基本已经明朗化了。
纵然许至君之前想得清清楚楚,大不了到了最后关头坦言相告,说自己暂时还放不下程落薰,可是每次当他想这样说的时候,脑袋里总会冒出一个声音质疑他的底气。
真的放不下吗?
没错,因为放不下,所以才会听到她抱恙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飞去拉萨探情况。
可是在拉萨见到她的时候,她分明是那么快活的样子,眼角眉梢,连头发丝都透露着新生的朝气和喜悦。她不再是那个在机场一脸阴霾的程落薰,很明显,她在旅途中获得了一些让她退去戾气的能量。
那种能量,跟她手上戴的那串紫檀念珠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一深想,他就觉得很烦躁。
世界上大多数人在遇到拦路的巨石时,通常都会选择绕开它而不是摧毁它,因为前者的成本比后者要低得多。
曾经的许至君在任何事情上遇到麻烦时都会选择不逃避,耐心地从本质上解决困难,唯独这件事,他决定绕开它。
绕开它,就把它当做人生的边角余料;绕开它,从此步履坦荡豁达。
下定了决心之后,面对唐熙主动伸过来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他也就没再躲开。
第一次正式地将唐熙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去清吧跟朋友们聚会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好像对这个情况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溜出去抽了支烟,看着街边的彩色霓虹,他有点儿悲哀地想,程落薰,我们真的就这样了吧……
最高兴的人是陈阿姨,因为身体原因,她近年来越来越不爱出门了,可是看到自己一直期待的愿望成真,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小小地庆祝一下。
当然不能做得太明显,万一弄得许至君心里有什么疙瘩就不好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在某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陈阿姨故作漫不经心地对许至君说:“前两天听说一个朋友新开了家餐厅,装修得很漂亮,你有空陪妈妈去看看吧。”
许至君“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了。
陈阿姨的余光瞥到他的脸,毫无欢喜的面孔,想起他跟程落薰那个丫头在一起的时候,跟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按照人生的惯例预测,特别年轻的爱情总是出现阻碍,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其实很多东西都不像人类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固,尤其是爱。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回卧室之前,再次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叫上唐熙一起。”
许至君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她就轻轻地关上了卧室的门,将他所有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情绪,全都挡在了那扇薄薄的门外。
周末的时候,无论是餐厅还是休闲场所,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人就是人。
许至君停好车后满头大汗地坐下来感叹道:“幸好我订了位子,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在外面等,会死人的!”
陈阿姨用叉子轻轻地敲了一下他面前的瓷盘,皱着眉头说:“我真不懂你们这代人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少说点不吉利的话!”
许至君无奈地挑了挑眉头,唐熙顺势把话题转开了:“阿姨,我们点东西吃吧。”
自从许至君和唐熙在一起后,陈阿姨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也越发真心喜欢这个举止得体、优雅恬静的女孩子了。
真是需要对比,每当看到唐熙,陈阿姨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拿她跟程落薰比,无论怎么比唐熙都甩程落薰一大截。
她知道许至君并没有完全投入到这场感情中,但是没关系,时间会让他明白,所有人最终都只会跟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在一起,爱情这回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点好餐之后,许至君一抬头,顷刻之间,他脑袋“嗡”地不能运作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罗素然抱着浅浅,和宋远一起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罗素然也一脸惨白地注视着他,她怀里的浅浅一脸天真沉静,无所畏惧地面对着这个广阔而惨烈的世界。
不太记得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尽管紧闭着车窗,我还是明显的感觉温度下降了不少。
我回过头去,看到一尘和阿亮两人也睡得跟猪一样,只有陆知遥戴着耳机,目光清亮凛冽得如同盘旋在苍穹的雄鹰。
我说话的时候有点颤抖:“好冷啊。”
他把我那件艳红的冲锋衣扔给我,面无表情地说:“你看看外面。”
我擦掉蒙在车窗上的雾气和灰尘,这才看见,外面居然是巍峨的雪山!而我们的车,正行驶在两座雪山之间的山路上。
在炎炎盛夏,我居然看到了如此壮阔的情景,很久之后想起来,我仍然觉得这一生因为有过这样短暂的片刻而加重了生命本身的分量。
雪山上有一些积雪在融化,远远看去,像一个不怎么端正的汉字。
我转过头去叫陆知遥取下耳机:“你看,那面山上,像不像写着一个‘等’字?”
他顺着我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嘴角挑起一点点笑:“师傅,停一下车,让她拍张照。”
我透过长焦镜头将那副画面真实而完整地记录了下来,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那些热爱摄影的人,原来影像是比文字更具体的记录方式,它既可以结合文字相辅相成,又可以脱离文字独自存在。
但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陆知遥竟然会在这种琐事上浪费时间,我本以为他会嘲笑我矫情呢。
我对他的某些误解,直到我们再度重逢才能一一澄清。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他对我说:“你总能注意到被很多人忽略的细节,那是因为你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
当晚九点多的时候我们才抵达日喀则,在一家西安人开的肉夹馍店里吃晚饭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还回想着那个“等”字。
它被我看到,是否带着某种尚未言明的指引?
等什么呢?
我在等什么呢?
等待曾经让我悲伤痛苦的事情,裹着糖衣,再度来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