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不作声,涂小雀则笑着自说自话:“……大太太是个有本事的女子,我能遇到她老人家,真是三生有幸。说起来,公子的二婶婶也很出挑。温柔敦厚,主持着萧家的中馈,却能做到不偏不倚……三太太也是个伶俐人,说话行事爽朗大方,像百灵鸟似的让人喜欢;四太太虽然是官太太,可对人也很是和气;五太太出身富贵,气度非常;六太太娘家是开绣铺的,针黹女红在山西鼎鼎有名,太原很多高门大户的姑娘奶奶都到临城请教……”
她神色自若,低下头细细地品茶。
满室的寂静更显涂小雀的聒噪。
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安,声音越来越轻:“………七太太是个美人………对我很好……还曾经送过一本佛经给我……”
沈穆清听着端茶的手微微顿了顿。
她很想知道萧家七太太在别人的眼中是个怎样的人……夫妻之间的关系可以折射出很多的问题……庞德宝对萧飒贴身婢女之死的结论到底是实情还是掩饰之词……
一直注意着沈穆清的英纷却误会了——她以为沈穆清听着心里难受。
“二姐这几年可真是长见识了!”英纷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家的太太们都随您指点了!”
“英纷胡说些什么?”沈穆清表情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二姐今非皆比,不可拿这样的腔调和她说话。”
英纷笑着应了一声“是”,却转身对涂小雀道:“二姐,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您了。还请您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只是几年不见了,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您给我提个醒,也免得我又叫成了‘徐大娘’……”说完,掩嘴而笑。
涂小雀见沈穆清主仆一唱一合,又听英纷话说尖锐,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但她表情转换的很快,立刻神态自若地露出了一副笑脸,道:“看我这记性……的确不如从前了。”说着,她站起身来,神态有些奇怪地朝着沈穆清福了福,道:“我这次是奉了大太太之命来的——她老人家想见见您。”
沈穆清微怔。
涂小雀已朝外喊了一声“芭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应声而入,手里还拿着个红漆描金的拜匣。
涂小雀接过那手里的拜匣,然后把它递给英纷。
“还请姑奶奶务必见见。”
英纷打开拜匣,里面一张红色烫金名帖。
沈穆清看了一眼,笑道:“大太太现在何处?”
涂小雀眼底就闪过一丝得意:“大太太现在正等在贵府的大门口。”
沈穆清心中暗暗恼火。
既然是大太太要见自己,你涂小雀不仅不直言求见,而且还在大太太等在大门口之时和自己在这里东拉西扯……
英纷闻言脸色一变,正欲说什么,沈穆清已站起身来,笑容自若地吩咐英纷:“请大太太从角门进来——迎到听雨轩的花厅喝茶。就说家里的人都回了江南,家里冷冷清清的,不方便开大门。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她多多原谅。”
英纷眼珠子一转,应声而去。
沈穆清笑着对涂小雀道:“我去换身衣裳,二姐请自便!”说完,笑望着涂小雀,示意她离开。
涂小雀讪讪然地笑了笑。
******
沈穆清望着绫花镜里自己那张白净秀美的脸,绾了一个纂儿,耳朵上坠了一对米粒大的南珠,依旧穿着银白条绫衫,湖色挑线裙子,去了花厅。
听雨轩的花厅原是用来读书累了小憩的休息室。冰裂纹窗棂,临窗的大炕,左边炕几上摆着一座自鸣钟,右边炕几上摆着文房四宝。炕的右边是一溜黄杨木槅扇作的门,左边粉墙上挂着四幅烧蓝珐琅山水瓷屏,瓷屏下一张长案,左右手摆了青花三友图玉壶春瓶,中间是青玉雕的珊瑚盆景。长案下一张缠枝葡萄纹的鼓牙方桌和两把太师椅。
对着大炕原来摆着张前朝的填漆床,因时静珠要来,沈穆清让人把床搬到了绿萝院,就挨着墙摆了一张万字蝙蝠寿字三围罗汉床。
沈穆清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英纷正陪着一个穿着白银条纱衫、冰蓝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的身挑妇人站在长案前打量着长案上那盆青玉雕的珊瑚盆景:“……抄家的时候东西都抄走了,这是后来礼部侍郎袁瑜袁大人送的……”
涂小雀则满脸笑容地服侍在那妇人身边。
沈穆清已有几分明白——这妇人应该就是萧飒那位出身锦州郑家的生母了!
英纷看见她进来,语气一顿。
那妇人和涂小雀都警惕地转身。
沈穆清一边笑着朝那妇人福了福,一边暗暗打量着那妇人。
她看上去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眉眼浓丽,虽然眉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是个让人眼睛一亮的美人。
看见沈穆清给她行礼,她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弯成了弦月,眼角眉梢间就荡漾着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潋滟,让沈穆清心中一跳。
涂小雀在一旁介绍:“这位就是沈家的姑奶奶!”
“我是萧家的大太太!”她眼底流露出亲切,“萧飒的生母。”
虽然眼前这个妇人姿容艳丽,态度亲和,但沈穆清一想到她是萧飒的生母,想到庞德宝每次言及大太太时由衷钦佩的口吻,还有涂小雀的彻底转变,她就无法轻松起来。
沈穆清脸上虽然露出恬静的笑容,但心底却像上紧了弦似的一刻也不敢放松。
“大太太,您请坐!”她坐到了左边象征着主人位置的太师椅上,朝着大太太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大太太笑望着她,坐在了方桌右边的太师椅上。
英纷重新给大太太上茶,涂小雀则一副乖巧的样子立在了大太太的身后。
大太太看了涂小雀一眼,笑道:“我听小雀说,和姑奶奶很熟,所以冒昧地请小雀出面来求见姑奶奶。要是小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姑奶奶多多担当。”
是指她趁着家里没人闯了进来的事吧?
不过,大太太的语气很是维护、喜爱的样子。
沈穆清朝着涂小雀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缓缓地对大太太道:“您太客气了。说起来,是我要请在太太多担当才是——家里这段时间乱得很,如果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大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大太太看着沈穆清瞥向涂小雀的那一眼,嘴角微翘,笑着和沈穆清客气了两句,然后目光就转到了她刚才打量的青玉雕珊瑚盆景上:“我英纷听说,这盆景是礼部侍郎袁大人送的?”
那盆景上的青玉雕塑很有特色,是六只鹿花,有“六鹿大顺”的意思,多用在窗棂上,用在盆景上的并不多见——这是袁瑜自己雕刻的。
大太太也觉得有些稀奇吧!
沈穆清思忖着,笑着点了点头:“当时家徒四壁,实在是不成样子,所以袁大人送了这盆景给家父。也是希望家父从此以后福禄相随,一生平安。”
大太太点了点头,站起来,转过身去再一次打量那盆景:“落刀还是有些犹豫——莫非是袁大人亲手雕刻的?”
沈穆清很是佩服大太太的眼光,站起来转身望着珊瑚盆景,笑着应了一声“是”:“袁大人很喜欢自己动手,这件盆景正是他亲手所刻。”
大太太转过头来笑望着沈穆清,道:“我听说,礼部想派袁大人出使八河。不知姑奶奶可否知晓?”
沈穆清在心中苦笑。
果然厉害……那珊瑚盆景旁边的青花三友春瓶是胡信胡阁老送的……可她却只单单和自己提起袁瑜……
她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不过,最终会怎样,还没有最后定论。”
大太太突然拉住了沈穆清的手,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悲痛与哀求:“姑奶奶,求您救救我飒儿!”
在这一刻,沈穆清在神采奕奕的大太太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疲惫与无力。
她眼光一暗,心中酸楚。
可怜天下父母心……萧飒明明有机会逃脱还跟着皇上去八河……偏偏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朝中对是否派使臣去八河还争议颇大……
“我们萧家世代商贾,如果要钱,五十万两不是问题……可要是朝庭不出面,飒儿就是回来,只怕到时候也只能隐姓埋名……那与死有何异?”大太太凝望着沈穆清,“有些事,我也听庞管事说了……还望姑奶奶为我飒儿奔走一二。如果需要打点,只管开口就是!”
沈穆清在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曾菊向沈家提亲的时候,沈穆清就曾经怀疑这件事是得到了萧家上上下下的认同……现在听大太太这口气,她心里已有十分肯定。
这件事,还是等常惠回来再说吧!
反正出使八河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的……
想到这里,她朝着大太太点了点头:“太太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一有情况,我就去告诉您。”说到这里,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还没有问您住在什么地方呢?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也好派人去给您报个信。”
大太太听了眼底却闪烁出几分锋利,只是这锋利瞬间即逝,让沈穆清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我暂时住在金台坊的连升客栈,如果姑奶奶有什么消息,让人找掌柜的问一声萧家大太太,自有人会带到我那里!”
(终于把债还完了……(*^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