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是十月下旬回来的,但大舍并没有跟着她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了舟山,在闵氏家学里读书。
她笑着给沈箴和沈穆清行了礼:“老爷,晚饭已经好了,您看摆在哪里好?”
沈穆清心乱如麻,趁机起身告辞。
沈箴也不留她,让丫鬟送她出门。
陈姨娘进门就感觉到了屋里气氛不寻常,眼睛骨碌碌地转,等把汤羹给沈箴奉上,打量着沈箴的面色比刚才好了很多,这才低声道:“老爷,我看您不高兴,可是姑奶奶惹您生气了!”
“没有!”沈箴不假思索地答道,反而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欲盖弥彰。
陈姨娘掩嘴而笑:“你们是父女,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沈箴默默地喝着汤,没有作声。
陈姨娘见沈箴没有发脾气,胆子变得越发大起来:“您是为了姑奶奶去看萧公子的事生气吧?”
沈箴抬头看了陈姨娘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爷,”陈姨娘拿起筷子夹了些绿豆芽在沈箴的碗子里,“说起来,也不怪您生气。现在萧公子这样,别说是前程了,就是性命都不知道保不保的住……偏偏那小人又得了圣眷。我们家姑奶奶怎么也不能找个比那人差的吧!”
沈箴望了她一眼,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姨娘听着,上前快步走到了沈箴的面前,低声道:“老爷,我在舟山的时候,倒给姑奶奶看了一户好人家。那人姓夏,在舟山也是大户人家,一个姐姐嫁给了闵先生的叔伯弟弟。夏公子今年二十岁,因父母早亡,在闵家私学里读书,去年中了秀才,因他立志要找个合意的人,又没有个管头,这才把婚姻大事给耽搁了。后来夏公子的姐姐听说京都被围,我们姑奶奶遣了家仆在您面前服侍,就觉得我们家姑奶奶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特意回去跟夏公子说了这事,夏公子听了就有了几分意思……”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了几分不自然,“那夏公子说,开春了会到京都来拜访闵先生……您看,我们要不要招待招待这位夏公子。说起来,大舍在舟山多亏有他照应……”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沈箴皱着眉打断了陈姨娘的话,“先把眼前的事处置好了才是正经。再说,穆清的婚事,得她自己满意才行。要是她不满意,我还不如把她留在家里的好。”
“是!”陈姨娘听着沈箴不十分的反感,觉得有了几分希望,答应的满脸春风,“我会看着办的!姑奶奶要是没有那意思,我也不敢勉强啊!”
沈箴神色微黯,放下筷子:“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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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回到听雨轩,味如嚼蜡地吃了饭,草草梳洗了一番就上了床。
屋里的丫鬟们见她脸色不好,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服侍。
在大红罗帐里点了一支安息香,明霞和凝碧亲自上夜。
三更更响,沈穆清却披衣而起,说要去时静姝那里。
明霞和凝碧不敢拦她,拿了件厚厚的青莲底四喜如意毛呢披风给沈穆披了,小心翼翼地提着羊角灯笼去了绿萝院。
上夜的婆子看见沈穆清吓了一大跳,一个跑着去通禀,一个殷勤地迎了过去。
等沈穆清她们走到正屋门口的时候,紫荆已在屋口迎接。
“姑奶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笑道,“我们家姑娘正在穿衣。”
“这么大冷的天,也别折腾了!”沈穆清和紫荆进了屋,直奔时静姝的睡房,“我就是一个人睡不着,想来静姝姐这里找个伴儿!”
时静姝正在披衣裳,见沈穆清进来,忙拍了拍被角:“你也知道天冷啊?还这么折腾人!快上来,被窝里暖着呢!”
明霞和凝碧就服侍沈穆清脱了衣裳钻进了时静姝的被子里,紫荆她们少不了重新上炭,在床头暖炉里温了茶水,放下帐子,这才和明霞等人一起退了下去。
等屋里没有了别人,时静姝望着沈穆清的脸色就有些肃然:“出了什么事?”
沈穆清泪盈于睫,把萧飒被飞鱼卫带走却没有回京都的事告诉了时静姝:“……也不知道萧飒现在怎样了?这都到了家门口了,我真怕他这个时候出事!”
“不会,不会!”时静姝忙道,“今上总得留几分体面。说不定是把飞鱼卫派去吓唬吓唬太上皇……他们不会有事的。正如你所说的,现在都到了家门口了,今上就是想怎样,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吧!今上登基的时间毕竟还浅。”
沈穆清知道时静姝在安慰自己,遂把她和沈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萧飒没有出事之前,老爷是同意这桩事的,只是我为了涂小雀的事有些恼他,不想掺进那浑水里去。可我想通了,老爷的口风却全变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伯父也是为了你好,怕你以后跟着萧飒吃苦。”时静姝思忖道。
“我怎么不知道!”沈穆清苦笑,“可我想不通的是老爷这突然的变化?”
“穆清,你别急。”时静姝听了沉吟道,“沈伯父宦海沉浮几十年,他自然有他的考虑。你现在关心则乱,不如静下心来等一段时间。先看看情况再说。萧飒才回来,皇上会有怎样的雷霆雨露是谁也不知道的。而且你自己不也说,只想和萧飒试一试,你不要一听说老爷反对就心中不快,对着干……”
沈穆清忙辩道:“我怎么会和老爷对着干呢?我是怕老爷为了我的事撂手不管了……”
“说你关心则乱,你还嘴硬。”时静姝不由笑道,“沈伯父是什么人?怎会为了儿女私情不顾社稷安危。想当初,京都被围,他完全可以避祸江南,但他最后却选择了与京都共存亡。穆清,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要冷静才是。”
沈穆清脸上露出几分羞惭来:“静姝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老爷那么一说,心里就乱了,脑子里糊成一片……不想再多作考虑了……”
时静姝不由叹息。
穆清这段时间为了萧飒的事心力憔悴,看到萧飒回来,人松了一口气,又听到沈伯父反对两人来往,她害怕之余自然也就没有了以前的灵敏!
可现在萧飒生死未卜,既然穆清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也不要点破为好!免得萧飒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穆清白白为他伤心!
念头闪过,时静姝笑道:“快睡吧!关键在于明天——看沈伯父的信会不会有效果!”
可沈穆清哪里睡的着。
她想翻身又怕吵到时静姝,想想又后悔不该跑到绿萝院来。再一想,不来找人说说自己的担心和害怕一个人胡思乱想更痛苦。
时静姝闭上眼睛,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沈穆清睡不着。可想到她要是再这样担心下去,只怕身体要拖垮了,遂不理她,只管调整了呼吸佯装睡着了的样子。沈穆清翻来覆去了好一会,终于声息均匀地睡了。时静姝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睡觉。可当她正朦朦胧胧要入睡的时候,又被沈穆清的呼叫惊醒。
“怎么了?”时静姝张开眼睛,看见身边的沈穆清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
她忙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一条帕子给沈穆清擦汗。
沈穆清接过帕子,声音颤抖:“我,我梦见萧飒……被杀了!”
时静姝叹了一口气,正欲劝她,听到动静的明霞和紫荆已撩了大红罗的帐子走了进来,看见沈穆清汗透衣襟,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待沈穆清擦了身子,重新换上亵衣,天色已经发白。
反正也睡不着了,时静姝索性起了床,吩咐明霞去给沈穆清熬燕窝粥,自己则和沈穆清一起梳洗了一番。黄昏的灯光下,屋子里弥漫着香粉的味道,驱散了冬日早晨的寒冷。
沈穆清勉强自己吃了一小碗燕窝粥,时静姝见她神色还是有些恍惚,就和她说起茶铺的事来。
“……虽然是庞管事管着,生意也好,但你毕竟是东家,年关的红包、明年生意上的打算,还有福建的茶场……你都得拿个主意才是。”
自己可以不在乎茶铺生意的好坏,可还有很多像周秉这样的人指望着茶铺维生呢?自己当初开这个茶铺一来是为了有件事做不至于胡思乱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怨妇,二来也是想为李氏给的陪房们找个营生,不至于什么事都依靠自己,造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
沈穆清想着,敛了心思,叫了六禄去连升客栈找萧诏问萧飒的情况,这才坐下来和时静姝一起算帐。
茶场还只是初具规模,都是一些流水帐,两人很快就算清楚了。
沈穆清看着时间不早了,起身去给沈箴请安。
时静姝趁机商量她:“不如把一文茶铺的帐算算!”
沈穆清知道这是时静姝怕她乱想给她找点事做,想着自己不做点事也的确难受。沈穆清笑着向时静姝道谢,然后去了沈箴那里。
沈箴见到沈穆清,只是让她这几天在家里好好的歇歇,其他的话一律没有讲。
沈穆清也不好问,闷闷地回了听雨轩。
六禄还没有回来,庞管事已着人把一文茶铺的帐册带了过来。
沈穆清和时静姝就在算盘声中度过了一个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