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个挺厉害的妖怪。将他也一并带回北境吧。”
“你也是妖怪?”壮汉缓了片刻,终于站起身来,盯着阿纪。
阿纪没有否认。
说话间,山下火光更近,不少举着火把的人翻上山头,众人手中的火光将方寸之地照得犹如白昼。
阿纪眸光一转,看向四周,粗略一数,大概有二十人。阿纪心想,她不清楚他们的底细,还得带着身后的人走,又要注意自己的变幻之术不露破绽,最重要的是,还不能催动身体里的双脉之力……
这要是一打,慌乱起来,指不定得露馅……
得跑。
阿纪扫了一圈包围他们的人,人群中有驭妖师,也有妖怪,可见大家平时关系并不紧密,配合得并不好,阿纪很快便找到了他们包围圈里的破绽。
林昊青只教了她一些阵法法术,并未教她这些东西,但她好像骨子里自带这些东西一样,权衡利弊,分析局势,做出决断,最后执行它……
眼前的壮汉也缓过劲来了,他握住受伤的手腕站起身来:“小子,不管你是什么人,老子奉劝你一句,我北境要抓的人,你休想带走,这闲事你最好别管!”
“我不喜欢管闲事。”阿纪道,“管的是人命关天的事。”
她话音一落,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一把拉起身后错愕的少年,扛在肩头,健步如飞,径直冲无人防守的“破绽”而去,有两人见状,手快来拦,阿纪不由分说,腰间短刀出鞘,以刀背击来人手肘,短促的两声轻响,那两人如遭重击,整条手臂登时酸麻不已,再难抬起。
阿纪趁机扛着少年纵身一跃,蹿出树梢,脚尖踏过树梢枝头,身轻如燕,似要奔月而去。
她回头看向身后,树影重重下,所有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阿纪笑道:“人带走了……”
便在这得意的刹那间,阿纪头顶忽然一片阴影罩来,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巨大的钵遮月而来。她瞪大了眼,要掉头跑,可等不及她跑,那钵便立即扣下。
“哐”的一声,犹如巨钟撞击,响彻林间,夜鸦尽数被惊起,扑腾飞远。
阿纪与姬宁都被扣在了巨大的钵里。
前来围剿的人这才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众人看着大钵,还在挠头,一人忽然从林间另一头走了出来,壮汉见状,立即颔首行礼:“空明大师,洛姑娘,多谢二位帮忙了!”
“老远就听到这边的声音了。”洛锦桑从空明和尚身后走了出来,她敲了敲钵,“大秃驴的法器抓人还是挺好用的吧。”
钵体之中一片黑暗,阿纪与姬宁被困在里面,他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但敲钵的声音传到里面,不停地回响,让两人头昏脑涨,一时间只想捂住耳朵,什么也做不了。
外面的洛锦桑敲了两下便也放了手,好奇地问面前的壮汉:“你们这抓的是什么人啊?”
“是国师府的一个弟子和一个不知名的妖怪。”壮汉妖怪答道,“此处是去北境必经之路,顺德公主于江河之中投入寒霜之后,不少带着双脉之子的人从此处路过,去往北境,然经过这里之时,多人中了寒霜之毒。后来我们发现,有国师府的弟子在溪水源头投毒,今日斩杀了一个,跑掉了一个,这里便是跑掉的那人。”
“国师府弟子?”空明挑眉,“呵,大国师真是能由着那妖女折腾,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也让门下弟子来做……”
“是,这两年国师府人手不足,好似大国师手下的弟子也开始收徒弟了,先前我隐约听闻,这是大国师座下弟子姬成羽的徒弟。”
空明闻言,眸光微微一动,看向钵体。
“哼,这些家伙坏到骨子里去了!”洛锦桑狠狠一拳砸在钵体上。
“嗡”的一声,外面的人也觉得耳朵稍有不适,空明瞥了她一眼。
“行了,人也抓住了,刚那一下够他们受的,大秃驴你把东西收了,咱们继续走吧,还有不少孩子要看病呢。”
洛锦桑转身便走,空明掐了个诀,巨大的钵慢慢变小,他没有看旁边的人,只淡淡吩咐道:“国师府的弟子别杀了,带回北境去关起来,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消息来。”
壮汉一愣,素闻这空明大师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疾恶如仇,见恶便斩,没想到今日竟然想留这人一命。他不便多问,只点头应好。
而这边他话音还未落,空明的钵刚刚变小到离地几寸,忽然之间,一阵气息暴涨,径直将钵体震开。
众人霎时间被一阵满带妖气的黑风吹得下意识地护住眼睛,空明反应极快,手中禅杖一转,瞬间结了个阵法挡在面前,妖气未震到他分毫,他眯眼看着一片黑气弥漫之中的人:“狐妖?”
阿纪周身黑气弥漫,将她与已经被震晕过去的姬宁护在其中,待得金钵被弹开,她周身的黑气也慢慢消散开来。
空明盯着她,眯眼打量。
黑气也从阿纪眼前散开,她看着站在对面的空明和尚,突然微微一阵头疼,脑中又是一片混乱的画面飞过,但她什么都抓不住。
而就在她愣神的这一瞬间,忽觉后颈一凉,她往身后看去,却什么人都没有,紧接着,一阵眩晕感传来,她蓦地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之前,她看到先前离开的女子身影陡然在她身边显现……
隐身……这个女子……会隐身?
未来得及再多想其他,阿纪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看她闭了眼,洛锦桑拍拍胸脯:“还好我没走远,这妖怪还挺厉害的。”洛锦桑蹲下身来,将阿纪覆盖在脸上的头发扒拉了两下,“看起来也不像这个小驭妖师的妖仆啊,他为什么要保护小驭妖师?”
空明走近,抬手握住了阿纪的手腕,捏了片刻,又放开了:“确实是个挺厉害的妖怪。将他也一并带回北境吧。”
……
阿纪再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已是阴冷至极的地牢。
她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被抓了,她一个激灵,首先摸了下自己的胸,再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还好,最后一刻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变幻之术,没有露出破绽来……
她舒了一口气,这才开始静下心来打量周围环境。
眼前是寒铁栅栏,身侧是将湿气都结成了冰的墙壁,她摸了摸墙,觉得这被关押的感觉……竟然也有几分熟悉……
她再一转头,微微一怔。这旁边,竟然还有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
姬宁被扔在角落里,现在还晕着,而另一个人穿着一袭破烂的粗布衣服,靠墙坐着,歪头打量着阿纪。
阿纪看着他,他也不说话,阿纪向姬宁走去,摸了摸姬宁的脉搏,确认他还活着后,这才转头对那一言不发的男子道:“你也是被抓来的国师府弟子?”
男子这才将手一抱:“老子是你大爷。”
阿纪转开了头,看看四周:“牢里的大爷?”
男子面色一青。这时对面牢房中传来一声怪笑,似男似女的声音传来:“小兄弟,这位大爷不日便要被砍脑袋了,你且让他再嘚瑟一两天吧。”
阿纪看向对面牢房,一个难分性别的蛇妖像没有骨头一样挂在对面牢笼的栏杆上,他虽然长了张人脸,但舌头还是蛇的模样,说着话,便吐了吐蛇芯子。
“你娘的,你不是隔日砍头吗?”男子一声怒叱,站起来便狠狠一拳头砸在牢门上,“不是你找事情,老子会跟你打起来?能有这事?要死一起死,他大爷的老子怕谁?”
对面的蛇妖依旧妖娆地吐着蛇芯子:“卢瑾炎,事到如今,你也就只能冲我横,你有本事与那鲛人横去呀。”
蛇妖说到此处,正戳中了卢瑾炎的痛处,他倒没有再骂娘了,只是气闷地回过头来,在牢里焦急地走了两圈,最后找了个地方蹲下。
他闷声道:“早他娘的知道北境的鲛人也是这狗娘养的德行,老子便不该阵前降来北境。他奶奶的,这作风和大国师还有京城那个什么狗屁公主有什么两样?”抱怨了两句,他又站了起来,狠狠踹了一下牢门,指着对面的蛇妖继续骂道:“你们这些妖怪就是他娘的不靠谱!就该给你们收拾着,还当什么尊主?给你们脸了!且看老子死了这世道怎么个乱法吧!都他娘的是王八,谁都不省心!谁也不让谁有好日子过!”
阿纪望着他,除去他连篇的脏话之后,将他们话里的意思捋了出来:“那个北境的尊主因为你们打架,就要抓了你们砍脑袋?”
“对呀。”对面的蛇妖抢先答道,“咱们妖怪呀,和他们驭妖师那是宿仇,这都混在北境这么一块地方了,谁能给谁好脸色呢?那鲛人呀,是拿咱们杀鸡儆猴呢。”
“你他娘的才是鸡!”
阿纪在他的咒骂声中摸着下巴琢磨:“那鲛人将我和这小子放到和你们一样的牢里,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砍我们的脑袋?”
蛇妖怪笑了两声:“这小伙可终于反应过来了呀。他是国师府的弟子,你是帮着国师府弟子的妖怪,你们被抓回来,可不也是鸡吗?”
阿纪不乐意了:“那不行,我不乐意做一只鸡。”
“怎么?这北境的地牢,现在可跟京师天牢有的一拼,你还以为你能逃出去?”
阿纪笑笑:“反正都是要被砍脑袋的,能逃出去,为什么不拼命试试?”
此言一出,卢瑾炎与对面的蛇妖都陷入了沉默,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向了阿纪。
阴冷的地牢里,两名狱卒提着大刀巡逻了一圈,刚拐一个角,要走到最里面的两个死囚牢房,忽然间,里面传来了犯人的惊声呼叫。
“哎哎!蛇妖跑啦!蛇妖跑啦!”
两名狱卒闻言,心头一惊,对视一眼,知道那是尊主点名要斩的人,若叫他跑了,必定要受重罚。
两人立即追了过去,但见两间相对的牢房,一边关着三人。那国师府弟子还在昏睡,另外两个人一脸焦急,卢瑾炎破口大骂:“这些妖怪他娘的好生狡诈!”
阿纪则指着对面的牢房大叫:“快呀!快去抓呀!那蛇妖挖地洞跑了!”
狱卒连忙往对面一看,黑漆漆的牢房里果然不见蛇妖身影!两人登时慌张起来:“挖地洞?”
“对呀!就是那角落!看见没,那里面,好像还有点光透出来呢!”阿纪指着角落,焦急地喊着,说得有模有样,“不能让他一个人跑了!把他抓回来!要死一起死!”
一个狱卒掏出了牢房钥匙,将蛇妖牢房的牢门打开,试图进去探个究竟。
而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漆黑地牢的天花板上忽然垂下一条蛇尾巴,将他的脖子一卷,往旁边一甩,那狱卒当即便昏死过去。蛇妖身形如电,在另一人要大声呵斥之际,口中蛇芯子吐出,缠住那人的脸,紧接着,好似是用蛇芯子将自己整个身体拉过去的一样,他扑到那人身上,整个身子如无骨一般缠上那人,嘴巴张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好似要将那人从头吞下。
“啪!”一块冰砸在他脑袋上。阿纪斥道:“你还有时间吃人呢?弄晕了事,还不把钥匙拿过来开门?”
被关在玄铁牢房里的阿纪用不了法力,这一冰块倒是没将蛇妖砸出什么毛病,只是让他清醒了一下。蛇妖转头,看向牢里的三人,最终目光落在卢瑾炎身上,他忽然一笑,松开面前的人,将狱卒的钥匙捡了起来。
阿纪与卢瑾炎都巴巴地望着他,却见那蛇妖手一抬,将钥匙挂在了对面的牢房大门上。
卢瑾炎的面容一青:“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蛇妖得意地一扬下巴,扭着尾巴便往外面去了。
卢瑾炎气得双目怒瞪:“你回来!娘的!你这孙子!你回来!”
而相较卢瑾炎的气急败坏,阿纪却显得尤为平静,只对卢瑾炎道:“去帮我把国师府的少年弄醒,弄不醒就背起来。”
“背个屁!这蛇妖都自己跑了!把钥匙挂在那儿!你拿得到吗?你拿得到吗?娘的!我就说这些妖怪不可信!”
阿纪淡定地揉了揉耳朵:“他会回来的。”
阿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烦躁至极的卢瑾炎耳朵里。阿纪转头看他,面容沉静:“去把姬宁叫起来。”
卢瑾炎愣了愣,只觉自己暴躁的怒火在阿纪的冷静面前,显得幼稚又无用。
他挠了挠头,依言走到后面,拍了拍姬宁的脸。姬宁紧闭的眼皮动了动,眼看着便要睁眼,正巧,牢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逃走的蛇妖的尾巴擦在地上的声音,而这声音,比他方才走时要显得匆忙很多。
不一会儿,那蛇妖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卢瑾炎把清醒过来的姬宁拉起来,转头便看见慌慌张张退回来的蛇妖。
“嘿,还真叫你说准了。”卢瑾炎笑了出来,盯着牢外的蛇妖,“你走呀?你怎么不走了?”
阿纪也抱着手看着蛇妖,却见他乖乖地将对面牢门上挂着的钥匙取下来,哆哆嗦嗦地将阿纪这边的牢门打开:“快快快,好多人!”
卢瑾炎架着还有些晕乎的姬宁从牢中走了出去,一踏出牢门,前方地牢转角处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也不知道这蛇妖引来了多少狱卒。
卢瑾炎气得咬牙,瞪着蛇妖:“让你这孙子先跑!”
“你们出去也一样得遇到。”蛇妖也有些急了,“这地牢里到处都是狱卒,光是打开这牢房的门根本就出不去,我们真是想得太天真了!如今,我们逃出来的事已经被人知道了,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
卢瑾炎咬牙,看向身后的阿纪:“怎么办,你鬼主意多,快想想法子呀!”
阿纪这才从牢门中踏出来,她瞥了蛇妖一眼:“我之前说,咱们互相配合,帮你打开牢房的门,然后你再来开我们的门,这样我们才能出去。我可没说你一个人就能出去。”
蛇妖嗤笑:“怎么?你是觉得加上你们三个,咱们就可以强行闯出去了?”
阿纪望着他,也笑了:“不是加上我们三个,是加我一个就可以了。”
话音一落,阿纪周身黑气如烟似雾,飘散出来,蛇妖与卢瑾炎初见妖气,登时一愣。
阿纪不再看他们,一转头,面前转角处已经有其他狱卒提着大刀而来,来人大刀劈砍而下,撞在似云雾一样的黑色妖气上,这明明是雾气,却让来人犹如砍到了钢铁之上一般,锵一声,刀刃径直卷了口。
狱卒双目蓦地一瞠,那云雾一挥,似戏子的水袖,只轻轻一舞,狱卒登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一连撞到后面追杀而来的七八名狱卒,狭窄的地牢甬道里,霎时间倒了一地的人。
阿纪周身雾气飘舞,渐渐在她身后凝聚成了三条尾巴。
男子的面容是她的第三张脸,她现在也只有三条尾巴的力量。但阿纪知道,对付这些狱卒足够用了。
之前林昊青在那杏林小院里便告诉过她,她很厉害,但阿纪对自己的力量厉害到什么程度其实并不了解,只是上次在山间溪水源头处与那壮汉妖怪交过手,方知三条尾巴的自己对上这样的妖怪,大概能一口气打十个。
而后被那钵罩住,本是意料之外,从钵中逃出后,对上那和尚,若不是脑中突然疼了起来,令她分了心神,她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
“走吧。”阿纪转头,看了两人一眼。
蛇妖与卢瑾炎都呆呆地看着阿纪。
“乖乖,你竟然这么厉害?”卢瑾炎心惊。
蛇妖也眨巴了一会儿眼睛道:“你既有这本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不你干脆直接杀到主殿上,杀了那鲛人,自己当北境尊主吧?”
“你们跟鲛人交过手呀?”两人摇头,阿纪笑道,“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打得过他?我可不去送死,北境我不待,出去了咱们分道扬镳,我还得回南方。”
……
有阿纪在前面,后面跟着的几人逃狱逃得堪称正大光明,在援兵赶来之前,几人已经离开了地牢。
一路奔逃,入了北境的森林之中,阿纪收了尾巴,将清醒过来就是一路狂奔,奔得一脸茫然的姬宁拉了过来:“接下来咱们分开逃吧,再一起走目标太显眼了。”
卢瑾炎抱手一拜:“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和别的妖怪不一样,我卢瑾炎记住你了。”
蛇妖白了卢瑾炎一眼,只对阿纪道:“逃出地牢不过是逃过了两日后的死期,这外面的人世,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得过一日是一日。”
阿纪点头:“咱们都是北境尊主点名要杀的人,你们离开且好好注意些,这几日去往南方的路必定查得极严,或可在北境内避避风头再走。”
两人感谢之后,拜别离开,阿纪这才转头对姬宁道:“你就跟我走吧,等离开了北境,你再自己找出路。”
姬宁呆呆地点点头,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阿纪拉着姬宁便往更北方的风雪森林而去。她想,而今就算走没有路的天山,也比直接南下简单。
他们踏入了风雪森林,背后没了追兵,阿纪带着姬宁走得也不急,路上还有时间闲聊上两句,而让阿纪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这森林不一会儿便能走出去,但在里面转了两三个时辰,也未能找到出路,反而越走四周的气温越低。
四周开始连树干都结冰。
姬宁已经开始有些受不了了。
阿纪将自己外面的衣服给了姬宁,还用法术点了狐火在掌心,给两人取暖。但越是往前,寒意越是刺人,即便有狐火点着,暖了身前,身后也是一片刺骨寒意。姬宁冻得睫毛都结上了冰。
阿纪心道,森林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未免相差太大,这温度委实低得不太正常,她怀疑这森林里有不为人知的东西,或许是个妖怪,或许是什么奇怪的阵法,总之定不是个好对付的,她打起了退堂鼓。
正想和姬宁说掉头走,却未承想转过两棵树之后,面前豁然开朗,但他们看见的并不是出口,而是一片结冰的平地被一圈完全被冰冻住的雪白的树围着。
平地之上冒着尖锐的冰凌,冰凌或高或低,参差不齐,像是要将踏上这片地的人都刺穿一样,让人见而生畏。
姬宁害怕地退到阿纪身后:“我……我们要不回去?这里好生诡异……”
阿纪点点头,正要转身,却鬼使神差一般踮脚往冰凌里面望了一眼,忽然,她身形一顿:“等等……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给姬宁周身丢了一圈狐火,将他围在其中,给他取暖,自己往遍布冰凌的地里踏了过去。
“阿纪……”姬宁轻声叫着,都不敢呼唤得太大声,生怕惊扰了四周风雪。
阿纪一步一步踮着脚往平地中间走去。
她低头看着下方的冰凌,在厚厚的冰块下,她好似看见了黑色的布料,布料上绣有暗纹,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她看见有银色的头发在冰凌之下的冰层之中被冻住,接着往前……
阿纪终于看明白了,这布满冰凌的冰层下面,竟然躺着一个人?
这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儿?
他还活着吗?
阿纪弯下腰,用狐火融化了地面上的冰凌,冰凌化为水,很快又结成冰,阿纪并不是想就此将冰层融化,只是让自己有一个方便落脚的地方。
她跪坐在冰上,趴着仔细看冰层下的人,冰里面的结构让他的面容有些支离破碎,使她无法完全看清这人。但她莫名觉得,光是从轮廓来看,这便应该是一个极美的人……
这么长的银发……是男是女?
“阿纪……”姬宁在后面,看她趴了下去,担心地呼喊着,“阿纪,你在看什么,我们快走吧……”
阿纪坐起身来,转头看了姬宁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忽觉身下冰面一震。
震动不强,但很清晰,她微微转头,往下一望,只见冰层里面,纹理之中,一双蓝色的眼睛忽然睁开。
阿纪一怔,与之四目相接,恍然之间,四周的冰雪好似都已静止,而她的心跳声逐渐变大,每跳一下,便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唤道:“长意……长意……”
她率先想起来的便是这样两个字。
好似怀了满腔的情绪,在喟叹着什么……
“咔”一声轻响,阿纪趴着的冰面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也是这一声动静让阿纪陡然回过神来。
有危险,她不应该待在这儿!
阿纪手撑在尚未完全裂开的冰面上一用力,脚一蹬,纵身而起,想要离开这块神秘人沉睡之地。但当她跃起来的一瞬间,她只觉手腕猛地被四周的冰雪凝成的冰雪链条缠住,这链条虽是冰雪凝成,却坚韧异常,蛮横的法力灌注在冰雪之中,只一接触阿纪便知道,只有三条尾巴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人……
她心头想法只来得及一闪而过,那链条却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地上狠狠一拉。
阿纪全然没有挣扎的余地,“轰”的一声便一头撞在冰面上,地面坚冰碎裂,冰雪的粉末升腾而起,让周围好似起了一层仙雾。
“喀喀……”寒冷的空气夹带着细小的粉末被她吸入喉咙,让她不得不咳了两声。她倒在碎冰之中,身上皮肤被四周尖锐的冰凌划出不少血痕。
“阿纪!”不远处传来姬宁担心的呼唤。
阿纪却没有心思回应他。她在雪雾之中,碎冰之上慢慢爬了起来,扫视四周……
脚下坚冰的冰层已经彻底碎裂,冰层下的人早没了踪影,她凝神探寻着四周气息,试图将那人找出来。这人很厉害……这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一击,在出其不意间竟让她伤成这样……而她却连他的脸都没看见。
雪雾在短暂的升腾之后,缓缓落下,忽然间,阿纪只觉右侧有黑影一闪,她目光往右方看去,但在她眼珠转动的一瞬间,另外一侧忽然蹿出数条冰雪链条,阿纪飞身而起,躲过两条,但链条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她的感知力,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一条链条蓦地缠上她的腰。
阿纪一惊,想要用狐火将链条烧掉,但为时已晚。
腰上的链条将她一拉,径直把她从雪雾之中拖拽出去,阿纪后背又狠狠撞在一棵冰树之上,链条如蛇,飞速地缠上她的身体,将她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冰树之上。
这链条力量之大,将阿纪撞得胸腔一痛,那些被她吸入肺部的冰雪粉末此时好像在她身体里对她发起了进攻一样,她一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阿纪被紧紧绑在冰树上,额上的汗被风一吹,几乎在她脸上结了冰。
她看着面前的雪雾,雾气渐渐散去,黑袍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阿纪得见来人位置,在手脚皆被绑住的情况下,咬破嘴唇,猛地深吸一口气,在那人即将踏出雾气之时,一个巨大的黑色火球向那人喷去。
狐火温度炙热,直将四周冰雪融化,飘在天上的雪雾霎时间化为毛毛细雨,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国下了一场春雨。
冰雪链条也在这炙热的温度下被融化为水,阿纪摔坐在地,她捂着胸口,看着前方。忽听振袖之声轻响,面前的黑色狐火顿时消散,黑衣银发的男子从绵绵细雨中踏步而来。
那蓝色的眼瞳如大海一般深邃而清澈,温度却比这北境还冷。
四目相接,阿纪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与他刚经过一场拼死之斗。
她呆呆地看着他。这人的轮廓五官,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他每近一步,便仿佛在她脑海中掀起一场惊天海啸,许多画面被百米巨浪推着,涌到她心头,但只将她心尖城池摧毁殆尽,其他的,什么也没留下……
他是谁?
这问题一起,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回答,她颤抖的嘴唇便突兀地、丝毫不受她控制地吐出两个字来:“长……意……”
他的名字被脱口而出。
长意看着她,蓝色的眼瞳里飘过一丝疑惑,但显然这丝疑惑并没有让他停住脚步,他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刚才的争斗中被打败的阿纪,她浑身是血,满脸狼狈。
“你是何人?”
他问她,那么倨傲孤高的模样。
阿纪闭上眼,将心头那些异样的情绪压下,她闭上眼,找回了理智。
北境,银发蓝瞳,力量强大,黑袍中的暗纹彰显他身份的尊贵……以上的特征,都指向那高高在上的唯一一人……
北境尊主,鲛人长意。
世人皆知他的名字,只是无人叫他长意,大家更喜欢称他为鲛人,毕竟这举世闻名的鲛人,也就只有他一个。
阿纪睁开眼,心头觉得有些好笑,之前在牢里,蛇妖还在与她开玩笑,让她去杀了鲛人,自己坐上北境尊主之位。而今看来,这果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虽然用了三条尾巴的力量,却敌不过这鲛人随便捏出来的一条链子。想来他是一成的力量都未用尽吧……
栽了……一头撞上了棺材板……
她认命地仰头看向长意,笑道:“尊主大人,我是路过的。不知您在此休憩,打扰了……”
她如今只指望眼前这个鲛人不认识她,真的当她是个路过的,稀里糊涂地将她放了,左右……他在冰雪森林里躺着,应该还没有人来得及告诉他牢里的四个犯人跑了吧……
鲛人眯起眼,打量着她。
忽然,空中传来振翅之声,阿纪仰头一看,只见一只雪鹰盘旋,巨大的翅膀张开,阴影在她脸上掠过,雪鹰飞下,化为人形,跪在鲛人身侧:“尊主,卢瑾炎、蛇妖,以及空明大师令人送回来的那国师府弟子和狐妖四人打伤数名狱卒,从地牢逃走了。”
阿纪张了张嘴,看着那雪鹰妖怪,肚子里仿佛住了一个卢瑾炎,恶狠狠地在里面踹着她的胃,在她身体里骂了一万句“你娘的”……
那人话音落下,鲛人的目光便又转了回来。在她身上轻描淡写地一扫,随即又往旁边一看。
姬宁早在他们开始打架的时候便已经被绑在了一旁的树上,他更惨一些,嘴巴还被链条绑住了,全然说不出话来……
哦,阿纪忽然明了,原来之前她刚开始打架的时候,姬宁叫的那一声“阿纪”不是担心她,而是在呼救啊……
而现在,鲛人的目光在姬宁身上一扫。他虽然被绑得紧,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分辨出来那是国师府弟子的衣裳。
鲛人的目光又转了回来。那眼神仿佛是将他们俩的身份念叨了一遍——狐妖和国师府弟子。
寒冽的空气短暂地静默了片刻。阿纪觉得有些难言的尴尬,她决定再挣扎一下:“我真的是路过的……”
来禀报消息的雪鹰妖怪这才往旁边看了一眼,看见他们两人,雪鹰妖怪仿佛也有一些惊诧似的:“咦……”
阿纪垂头叹息,别咦了……是他们……
“带回去。”
鲛人冷冷地发布指令。
雪鹰妖怪立即点头应是,末了还不忘捧一句臭脚:“尊主英明。”
阿纪除了叹息和乖乖认命,并不知道还能怎样。
阿纪与姬宁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这本是朝廷设立的北方的驭妖之地,阿纪转头看了看四周,大殿布置简单,光线通透,主座位于中间最高之处。此时一袭黑袍的鲛人正坐在主座之上,神色冰冷,极是威严。照理说,他当令人见之胆寒,阿纪却不怕他,莫名地……不怕他。
哪怕之前还被他打了一顿……
她甚至还觉得,这个鲛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看起来太过孤寂,孤寂得……令她有些莫名的痛感。
阿纪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的直觉是,这个鲛人应该就是林昊青不让她来北境的理由。不然,初见他时,她为何会有那么真切的感受?这个鲛人一定是之前在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
是仇人,还是爱人?
阿纪猜不出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能做最初步的判断——她和这个鲛人的关系应该不会太好。
因为林昊青是救她的人,对她也很好,还做了她的师父,教她法术,让她学会保命的本事,最重要的是,林昊青对她无所求……
离开杏林之后的一路上,阿纪其实思考过自己与林昊青的关系,但林昊青隐瞒得太多,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林昊青想要保她的命。既然如此,林昊青不让她见的人,那必然是对她性命有碍,或者是要对她不利的。
这个鲛人是她的仇人吗?她对这个鲛人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但这个鲛人并不认识她……
阿纪想到此处,愣了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如此……所以林昊青才勒令她一定要学会变幻之术,一定不能用真实的面目示人,一定不能展现双脉之力,她的脸和她体内的双脉之力一定会引起这个鲛人的怀疑……
阿纪被押着跪在大殿之上,主座上的鲛人闭目养神,不过片刻,身后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来人吵闹的声音将阿纪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别推老子!老子有脚!”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阿纪不由得转头往身后看去,只见大殿外,有两个人和她一样被绑着手押了上来。
卢瑾炎与蛇妖……竟然也被抓回来了吗?
所以……他们的越狱在分道扬镳之后,立马就宣告失败了吗?
卢瑾炎与蛇妖此时也看见了被扣在殿上的阿纪与姬宁。他们二人也是一怔,卢瑾炎忘了骂人,被人一踹膝窝,径直跪下。他的目光还直直地盯着阿纪与姬宁:“你们……”
姬宁弱弱地答道:“我们遇到了……鲛人……”
卢瑾炎一仰头,看了高高在上的鲛人一眼,长叹一声。
阿纪问:“你们又是怎么被抓的?”
听闻此言,卢瑾炎心头一阵恨,咬牙切齿道:“这狗东西在路上又和我打起来了……”
阿纪明白了。
她的目光在蛇妖与卢瑾炎身上转了一会儿:“你们命里犯冲就不要见面了,各走一边不好吗?”
蛇妖幽幽道:“我想啊。”
“我他娘也想啊!”卢瑾炎怒道,“你给老子闭嘴。”
“你怎么不闭嘴?”
听着四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鲛人这才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站在旁边的士官便斥道:“安静!”
大殿静了下来,此时旁边走来三名狱卒,其中一人像是牢头,三人行了礼,跪在殿前道:“尊主!我等无能,请尊主责罚!”
鲛人的目光转到牢头身上,他看了牢头片刻,点头道:“好,看不住犯人,要这眼睛也无用。”
牢头当即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阿纪尤为不敢置信,她皱眉盯着鲛人,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样的话竟然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鲛人目光一转,看向阿纪:“牢中不想待便也罢了,即刻处死。”
卢瑾炎三人闻言,皆是面色惨白。
鲛人站起身来,神色冷漠地欲迈步离去。阿纪看着他,看他一步一步便要走到殿外,好似这殿中的人皆成了地上的尸首,他的冷血让阿纪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情绪来,她说不清这情绪里面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抑或……是那打从见了他开始,便一直缠绕心头的若有若无的心痛。
她站起身来,背脊挺直,看着那鲛人的身影,道:“站住。”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让所有面色惨白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长意脚步微微一顿,侧着身,只微微转过眼,看着她。
阿纪上前一步。
殿中侍卫立即按住刀柄,情势霎时间变得紧张起来。
“这殿中人,你一个都不能罚。”她说着,手腕之上狐火再起,她努力维系着自己的变幻之术,而在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了四条黑色的狐狸尾巴。
卢瑾炎三人惊诧,众人都知道,狐妖多一尾,力量便强上数倍。他们怔怔地看着阿纪,只见在第四条尾巴出现后,她周身登时黑色狐火大作,一声轻响,那在她身后缚住她双手的链条登时被烧断。
殿中侍卫拔刀出鞘,刃口离开刀鞘的声音混着满殿的黑气,更添了几分肃杀。
长意看着阿纪,面前这个妖怪明明是个男子,但说话的模样,却带着几分让他无法忽视的熟悉感,他注视着阿纪,直到自己蓝色的眼瞳被黑色的火焰照耀,光华流转间,几乎快被染成墨色。
这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驻足停留,他打量着阿纪身后的尾巴。
黑色的四尾狐妖……
他尚且记得,纪云禾被炼化为半人半妖的那一半的妖怪,便是黑色的九尾狐……
“凭什么?”他开了口。
烧掉链条,阿纪周身狐火慢慢隐去,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看着长意。“凭我相信,北境不该是这样的地方。”她道,“我也相信,能让驭妖师大军阵前倒戈的北境尊主,不是昏庸暴戾之主。”
好似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记忆,长意眸光波动。
自打冰封纪云禾之后,长意便似将过去与有关纪云禾的记忆都冰封了一样,他刻意让自己忘记过去,忘记纪云禾,也忘记与她经历过的事,但只要有一丝半点的缝隙,那些回忆的画面便会撞破他脑中的冰雪,从那冰窟里冲出来,在他脑中、心里横冲直撞,将一切都撕得一片血肉模糊。
宛如现在。
那驭妖台外的两骑,那漫天风雪,还有纪云禾的神色姿态,都从他的心间闯出。
面前的狐妖铿锵有力地说着,一如那日大军当前而毫无惧色的纪云禾。
“卢瑾炎,于阵前倒戈的驭妖师,他愿入北境,便是许北境以信任,这蛇妖知人世处处皆苦,流落北境,为北境所用,也是许北境以信任。你若杀他们,既辜负了他们二人的信任,也辜负了他们身后所代表的降北境的驭妖师与投奔而来的妖怪。众人前来北境,是因为这里有他们所求的生存与尊严,若因私人恩怨便要被处死,狱卒因犯人逃走也要被处罚,你这里便不再是北境,不过是立在朝廷北边的另一个朝廷,而你也不过是另一个大国师,被天下人所畏,也被天下人所弃。”
阿纪的话令在场众人无不专注聆听。
“我不信你不明白。”
他明白,只是这一切于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阿纪未等他心头思绪落下,斥道:“我看你这鲛人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衷。你今日作风,怕是全然对不住那些为北境而死的亡魂!”
大殿之中,侍卫们也在面面相觑,皆是被阿纪这一番话动摇了,有人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长意,他孤身一人站在那方,只看着殿中的狐妖,不言不语。
阿纪继续道:“今日,以你之力要杀我,绰绰有余。但我也许你这份信任,我信你不会杀我。”
她说罢,站在原处,直视长意的眼睛,殿中静默许久,几乎连针落之声也能听见。
在众人皆因沉默而心惊之时,长意忽然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纪。”
长意的目光空了片刻。他转身离去,只有略显低沉的声音留在殿中。
“你和他们的命保住了。”
阿纪一愣。
长意方一离开,卢瑾炎便立即站了起来,都没让人解绑,便对着阿纪道:“厉害啊!你这口舌好生厉害啊!老子光听着都认为鲛人要是杀了我们,那驭妖师和妖怪都得反他了!老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姬宁也一直抹汗:“我才是吓死了,阿纪哥你一直说为什么要留下他俩,我还以为最后就我一个人会被拖出去砍了呢……”
卢瑾炎哈哈大笑,拍了拍姬宁的脑袋:“瞧把你吓的,汗水把头发都弄湿了。”
那三名狱卒也立即走过来:“哎呀!多谢公子啊,多谢公子!”
在众人的感激之中,阿纪却呆呆地看着长意离去的方向挠了挠头。
蛇妖看着她,笑道:“这是怎么了?救命恩人方才慷慨激昂一番陈词,说得铿锵有力,现在却如何有些呆怔了?”
阿纪摇头笑笑:“没有……我只是觉得,留下咱们这条命的不是我刚才那番话……”
“那还能是什么?”卢瑾炎心直口快,道,“难不成是你的名字吗?哈哈哈哈!”
阿纪正色看向卢瑾炎,微笑道:“好像正是我的名字。”
众人愣了愣,只当她胡言乱语,糊弄了过去。
阿纪又望了一眼鲛人离开的方向,这才转头,随劫后余生的众人一同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