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忙追了上去。
“侯爷,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裳吧!”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十一娘感觉到自己有点把握不住徐令宜的思路。好比刚才。他应该是自持身份不屑过问才是,可偏偏他过问了。好比现在,他应该不动声色私下质问自己才是,可他偏偏像个热血少年般地冲了出去!
他要干什么?
要去找谁?
十一娘心里很慌张。
好多年没有这样了……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了解有限,却又到处充满了荆棘,时不待她……
思忖间,她听到徐令宜喊临波:“去,把五爷给我叫来!”
叫徐令宽来……是对质?还是训斥?
不管是哪种情况,凭着徐令宽对徐令宜的畏惧,等会去吃饭多半会面露异样。而太夫人一旦发现,肯定会追问,徐令宽说不定会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告诉太夫人……
男人往往仗着自己儿子的身份直言不讳,婆婆却把变化归结于媳妇从中挑拔离间。这种罅隙一旦出现,就好比破镜,花比原来百倍、千倍的努力只怕也未必能重圆。
她不由苦笑。
“侯爷,五爷换了衣裳也要去太夫人那里吃饭。”十一娘声音轻柔,带着点劝慰,“有什么事,不如等吃了饭再说。也免得五弟妹担心。”
徐令宜看了十一娘一眼,然后转身回了屋。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待会徐令宽来了自己怎么向他解释……现在三夫人处处针对自己,决不能再让五房和自己产生什么矛盾了。要不然,她初来乍道,又陷入孤立的状态,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她一边沉思着,一边跟在徐令宜的身后进了屋。
徐令宜已喊了春末和夏依帮他更衣。
两个小姑娘也是机灵人,感觉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匆匆忙忙地去了净房。
十一娘就趁机问冬青:“你提个包袱干什么?”
冬青也很委屈:“因说明天就启程去城北金鱼胡同的院子里住五个月,我把给您做的小袄赶着做完了。想着等会几个小丫鬟要来帮我清理的衣裳,怕她们不懂事,把您的小袄给弄脏了,所以特意拿过来……”
“那你哭什么?”
冬青没说话,滨菊在一旁呶嘟着:“刚才有东西掉眼里去了。我帮着冬青姐吹了半天!”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连自己都以为冬青是为了出府的事在那里伤心……
十一娘叹一口气,接了包袄:“你放我这里吧!”
冬青就望了望净房:“那侯爷……”
“你别管了。”十一娘道,“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冬青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帮不上忙,有些不安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回了后罩房。
十一娘就将那包袱放在了平常徐令宜常坐的次间临窗大炕炕桌上。又想着自己就这样立在一旁等着气势上不免太弱,就算着时间去沏了一杯茶。等转回来的时候,徐令宜果然已梳洗一番,换了件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
她笑着将茶端了过去:“侯爷喝杯茶再过去吧!”
徐令宜望着笑容恬静,神态大方的十一娘,想到刚才她在自己身后略带惊慌的声音,心里不由一软。
平时看上去再怎么镇定从容,也不过是比贞姐儿大几岁的小姑娘,看见自己生气,也会惊慌的不知所措……
他望着十一娘的目光又柔和了几份,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
感觉到徐令宜周身的冰冷开始消融,十一娘松了口气,等到他再喝了自己端过去的茶,十一娘基本上可以肯定他的怒气消了一半了。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平和起来。
“这是什么?”徐令宜望着炕桌上的包袱——他认出来了,这是刚才冬青手里的包袱。
“哦!”十一娘笑道,“冬青给我做的小袄。说是要去金鱼胡同了,特意给我拿过来的。谁知道有东西掉眼里去了,在那里揉了半天,正好遇到我们回来。”说着,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包袱,露出里面的红绫小袄。
徐令宜已看出来。
又是端茶,又是把包袱放在自己眼前,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十一娘就是想向他解释。
是怕自己误会吧……
他脸上就有了几分笑意。
十一娘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的,不由怔住。
就算是释然,也用不着笑啊!
得想办法把这家伙的脾气摸透才行,要不然,总被牵着鼻子走,局面太被动了。
她正暗下着决心,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禀道:“侯爷,五爷来了!”
“让他进来。”
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的目光又变得凛冽起来。
两兄弟的事,自己这个做嫂嫂的最好不要插手才是。
她就笑道:“我去给五叔沏杯茶去。”说着,也不待徐令宜说什么,转身撩帘而去。
徐令宜知道弟弟一向怕自己,遇到了不免有几分瑟缩,他并不希望十一娘看到。不管怎样,徐令宽毕竟是个大老爷们,被妇人看到气短的样子总是不好。正想着该怎么跟她说,没想到她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他不由暗暗点头。
自己当初没有排斥这桩婚事,固然有堵住其他人嘴的意思,也未尝不与她在小院时表现的聪明、懂事、识大体有关!
念头闪过,徐令宽已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徐令宜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就想到了谆哥,本来已经平息了怒火腾地又冒了起来:“怎么回事?啊!娘先跟我说,家里属牛的都回避到西山别院,我还以为只是娘屋里和你们屋里的人。没想到各房属牛的都要避开?你知道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属牛的人?还有红灯胡同那边,你们平时家里住半个月,侯爷那边住半个月,你又知不知道老侯爷那边有多少属牛的?”
他一阵劈头盖脸的,徐令宽半晌没回过神来。
“你说话啊!”徐令宜看弟弟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心里更恼火,“这话是谁说的?钦天监的哪个说的?是法善和尚还是长春那个牛鼻子?”他指着门外,“你去问问长春。他不是会算吗?让他算算,算算他有多长的寿辰?”
徐令宜的声音虽然称不上咆哮,但也不小,十一娘端着茶盘站在屋檐下,听得一清二楚。
她吓了一跳。
没想到,徐令宜对那个叫长春的道长这么的反感!
“……他说什么你们就是什么?这家里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那边徐令宽已回过神来,忙认错:“四哥,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跟丹阳说。”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徐令宜看着他那毛毛躁躁的样子,觉得自己是白生气了。
徐令宽听见哥哥喊自己,不敢走,重新折了回来,垂手立在徐令宜的面前。
徐令宜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因为强压着怒意,声音比平常低沉了三分:“我也盼着你们生个大胖小子呢!这话既是钦天监说的,总是有点根据的。平时你们回来只走娘那里,我就误会是娘和你那里回避,娘问我的时候,我也就答应了。你这样去跟五弟妹说也不好,免得她误会我们出尔反尔。你去跟五弟妹商量商量,凡是属牛的都回避,只怕老侯爷那里也吵得不能安生。不如你们搬到山西别院去住。这样一来,我们或是老侯爷那边的人也可以随时去看你们。”
“丹阳先前也说过这话。”徐令宽吞吞吐吐地道,“可西山在西边,主金,丹阳五行缺木,这金木相克……”说着,就望了一眼面带冷峻的徐令宜。
这个弟弟,心眼全放在没用的地方了……
徐令宜轻轻叹一口气,道:“你只管去跟弟妹说。她知道该怎么办的。”
徐令宽一向对这个哥哥信服,“哦”了一声,小声道:“那,那我回去换衣裳了。”
徐令宜摆了摆手:“快去吧!免得等会娘看不到你的人,担心你。”
徐令宽应声而去。
十一娘赶在徐令宽出门前避到了一旁的耳房,等他走后才端了茶进去。
“咦,五叔走了吗?”
徐令宜没有回答,而是道:“你要不要换件衣裳?要是不换,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语气里带着几份疲惫。
十一娘看他脸色不好,又想着太夫人还等着人到齐了开饭,就笑着打量自己:“我瞧我这身衣裳还行。”
徐令宜见她突然语带调侃,知道她定是听到自己发脾气,想调节一下气氛。可这个时候,他实在无心应酬。脸上依旧带着冷意,抬脚就出了门:“走吧!”
十一娘松了口气。
这场暴风雪总算是过去了!
她忙将手中的茶盘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快步跟了过去。
******
到了太夫人那里,没想到二夫人已经到了。
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杭绸褙子,乌黑的青丝绾了个纂儿。通身只有耳朵上坠了对珍珠耳坠,素雅中带着几分清贵。
正坐在太夫人身边问徐嗣勤和徐嗣谕这几天的学问。不仅屋里的人都正襟危坐,就是徐嗣俭也不像刚才那样调皮,规规矩矩地站立在一旁听着。
看见徐令宜和十一娘,二夫人笑着站了起来:“四弟,四弟妹。你们来了!”
十一娘忙给二夫人行礼,眼角却睃着徐令宜,发现他的神态很恭敬。
“二嫂!”
二夫人忙回了礼。
太夫人就笑道:“好了,好了,一家人不用这样客气。快坐了吧!”
徐令宜就坐在了太夫人身边的太师椅上。十一娘立在了他的身后。
二夫人就笑着对徐令宜道:“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学问如今小有成就,我看,得换个更鸿学的先生才是!”
徐令宜笑道:“原先也想过,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就耽搁下来了。”
太夫人就笑道:“这种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慢慢找就是了。”
十一娘却心中一动,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