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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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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本总批:笑和尚只是要金子,不然便做个哭和尚了。有金便笑,无金便哭,和尚尚如此,而况世人乎?】

【澹漪子曰:行者之受挫于黄眉怪极矣!独不思此怪既称小雷音之假佛,自当求大雷音之真佛治之。虽童儿自有主公,然由此佛以致彼佛,易如反掌。乃释此不务,而漫为南赡部之行,一求之武当,再求之(虫宾)城,毋乃已疏乎?究竟所请之神将,徒充此怪腰间之囊,无异担雪填井。而瓜田离离,终待瓜主之自至。然则前此一番之掷镯踉跄,非行者之囊颖难脱,乃妖童之瓜期未及耳!天下事,信有数耶?后天袋中,装尽多少人物,而到底身入其中。然则装人者,适所以自装而已。莲花、金(山兜)之殷鉴不远,其如彼童之惘惘何?】

话表孙大圣无计可施,纵一朵祥云,驾筋斗,径转南赡部洲【证道本夹批: 行者来南赡部洲,可谓空谷足音。】去拜武当山,参请荡魔天尊,解释三藏、八戒、沙僧、天兵等众之灾。他在半空里无停止,不一日,早望见祖师仙境,轻轻按落云头,定睛观看,好去处——

巨镇东南,中天神岳。芙蓉峰竦杰,紫盖岭巍峨。九江水尽荆扬远,百越山连翼轸多。上有太虚之宝洞,朱陆之灵台。三十六宫金磬响,百千万客进香来。舜巡禹祷,玉简金书。楼阁飞青鸟,幢幡摆赤裾。地设名山雄宇宙,天开仙境透空虚。几树榔梅花正放,满山瑶草色皆舒。龙潜涧底,虎伏崖中。幽含如诉语,驯鹿近人行。白鹤伴云栖老桧,青鸾丹凤向阳鸣。玉虚师相真仙地,金阙仁慈治世门。

上帝祖师,乃净乐国王与善胜皇后梦吞日光,觉而有孕,怀胎一十四个月,于开皇元年甲辰之岁三月初一日午时降诞于王宫。那爷爷——

幼而勇猛,长而神灵。不统王位,惟务修行。父母难禁,弃舍皇宫。参玄入定,在此山中。功完行满,白日飞升。玉皇敕号,真武之名。玄虚上应,龟蛇合形。周天六合,皆称万灵。无幽不察,无显不成。劫终劫始,剪伐魔精。

孙大圣玩着仙境景致,早来到一天门、二天门、三天门,却至太和宫外,忽见那祥光瑞气之间,簇拥着五百灵官。那灵官上前迎着道:“那来的是谁?”大圣道:“我乃齐天大圣孙悟空,要见师相。”众灵官听说,随报。祖师即下殿,迎到太和宫。行者作礼道:“我有一事奉劳。”问:“何事?”行者道:“保唐僧西天取经,路遭险难。至西牛贺洲,有座山唤小西天,小雷音寺有一妖魔。我师父进得山门,见有阿罗揭谛,比丘圣僧排列,以为真佛,倒身才拜,忽被他拿住绑了。我又失于防闲,被他抛一副金铙,将我罩在里面,无纤毫之缝,口合如钳。甚亏金头揭谛请奏玉帝,钦差二十八宿,当夜下界,掀揭不起。幸得亢金龙将角透入铙内,将我度出,被我打碎金铙,惊醒怪物。赶战之间,又被撒一个白布搭包儿,将我与二十八宿并五方揭谛,尽皆装去,复用绳捆了。是我当夜脱逃,救了星辰等众与我唐僧等。后为找寻衣钵,又惊醒那妖,与天兵赶战。那怪又拿出搭包儿,理弄之时,我却知道前音,遂走了,众等被他依然装去。我无计可施,特来拜求师相一助力也。”祖师道:“我当年威镇北方,统摄真武之位,剪伐天下妖邪,乃奉玉帝敕旨。后又披发跣足,踏腾蛇神龟,领五雷神将、巨虬狮子、猛兽毒龙,收降东北方黑气妖氛,乃奉元始天尊符召。今日静享武当山,安逸太和殿,一向海岳平宁,乾坤清泰。奈何我南赡部洲并北俱芦洲之地,妖魔剪伐,邪鬼潜踪。今蒙大圣下降,不得不行。只是上界无有旨意,不敢擅动干戈。假若法遣众神,又恐玉帝见罪;十分却了大圣,又是我逆了人情。我谅着那西路上纵有妖邪,也不为大害。我今着龟、蛇二将并五大神龙与你助力,管教擒妖精,救你师之难。”行者拜谢了祖师,即同龟、蛇、龙神各带精锐之兵,复转西洲之界。不一日,到了小雷音寺,按下云头,径至山门外叫战。

却说那黄眉大王聚众怪在宝阁下说:“孙行者这两日不来,又不知往何方去借兵也。”说不了,只见前门上小妖报道:“行者引几个龙蛇龟相,在门外叫战!”妖魔道:“这猴儿怎么得个龙蛇龟相?此等之类,却是何方来者?”随即披挂,走出山门高叫:“汝等是那路龙神,敢来造吾仙境?”五龙二将相貌峥嵘,精神抖擞喝道:“那泼怪!我乃武当山太和宫混元教主荡魔天尊之前五位龙神、龟、蛇二将。今蒙齐天大圣相邀,我天尊符召,到此捕你这妖精,快送唐僧与天星等出来,免你一死!不然,将这一山之怪,碎劈其尸;几间之房,烧为灰烬!”那怪闻言,心中大怒道:“这畜生有何法力,敢出大言!不要走!吃吾一棒!”这五条龙,翻云使雨,那两员将,播土扬沙,各执枪刀剑戟,一拥而攻,孙大圣又使铁棒随后。这一场好杀——

凶魔施武,行者求兵。凶魔施武,擅据珍楼施佛象;行者求兵,远参宝境借龙神。龟蛇生水火,妖怪动刀兵。五龙奉旨来西路,行者因师在后收。剑戟光明摇彩电,枪刀晃亮闪霓虹。这个狼牙棒,强能短软;那个金箍棒,随意如心。只听得傣扑响声如爆竹,叮当音韵似敲金。水火齐来征怪物,刀兵共簇绕精灵。喊杀惊狼虎,喧哗振鬼神。浑战正当无胜处,妖魔又取宝和珍。

行者帅五龙二将,与妖魔战经半个时辰,那妖精即解下搭包在手。行者见了心惊,叫道:“列位仔细!”那龙神蛇龟不知什么仔细,【证道本夹批: 行者何不先说明搭包之故,殊觉疏漏。】一个个都停住兵,近前抵挡。那妖精幌的一声,把搭包儿撇将起去。孙大圣顾不得五龙二将,驾筋斗,跳在九霄逃脱。他把个龙神龟蛇一搭包子又装将去了。妖精得胜回寺,也将绳捆了,抬在地窖子里盖住不题。

你看那大圣落下云头,斜欹在山巅之上,没精没采,懊恨道:“这怪物十分利害!”不觉的合着眼,似睡一般,猛听得有人叫道:“大圣,休推睡,快早上紧求救。你师父性命,只在须臾间矣!”行者急睁睛跳起来看,原来是日值功曹。行者喝道:“你这毛神,这向在那方贪图血食,不来点卯,今日却来惊我!伸过孤拐来,让老孙打两棒解闷!”功曹慌忙施礼道:“大圣,你是人间之喜仙,何闷之有!我等早奉菩萨旨令,教我等暗中护佑唐僧,乃同土地等神,不敢暂离左右,是以不得常来参见,怎么反见责也?”行者道:“你既是保护,如今那众星、揭谛、伽蓝并我师等,被妖精困在何方?受甚罪苦?”功曹道:“你师父师弟都吊在宝殿廊下,星辰等众都收在地窖之间受罪。这两日不闻大圣消息,却才见妖精又拿了神龙、龟、蛇,又送在地窖里去了,方知是大圣请来之兵,小神特来寻大圣。大圣莫辞劳倦,千万再急急去求救援。”行者闻言及此,不觉对功曹滴泪道:“我如今愧上天宫,羞临海藏!怕问菩萨之原由,愁见如来之玉象!才拿去者,乃真武师相之龟、蛇、五龙圣众。教我再无方求救,奈何?”功曹笑道:“大圣宽怀,小神想起一处精兵,请来断然可降。适才大圣至武当,是南赡部洲之地。这枝兵也在南赡部洲盱眙山宾城,即今泗洲是也。那里有个大圣国师王菩萨,神通广大。他手下有一个徒弟,唤名小张太子,还有四大神将,昔年曾降伏水母娘娘。你今若去请他,他来施恩相助,准可捉怪救师也。”行者心喜道:“你且去保护我师父,勿令伤他,待老孙去请也。”

行者纵起筋斗云,躲离怪处,直奔盱眙山。不一日早到,细观真好去处——

南近江津,北临淮水。东通海峤,西接封浮。山顶上有楼观峥嵘,山凹里有涧泉浩涌。嵯峨怪石,槃秀乔松。百般果品应时新,千样花枝迎日放。人如蚁阵往来多,船似雁行归去广。上边有瑞岩观、东岳宫、五显祠、龟山寺,钟韵香烟冲碧汉;又有玻璃泉、五塔峪、八仙台、杏花园,山光树色映宾城。白云横不度,幽鸟倦还鸣。说甚泰嵩衡华秀,此间仙景若蓬瀛。

大圣点玩不尽,径过了淮河,入宾城之内,到大圣禅寺山门外,又见那殿宇轩昂,长廊彩丽,有一座宝塔峥嵘。真是——

插云倚汉高千丈,仰视金瓶透碧空。上下有光凝宇宙,东西无影映帘栊。

风吹宝铎闻天乐,日映冰虬对梵宫。飞宿灵禽时诉语,遥瞻淮水渺无穷。

行者且观且走,直至二层门下。那国师王菩萨早已知之,即与小张太子出门迎迓。相见叙礼毕,行者道:“我保唐僧西天取经,路上有个小雷音寺,那里有个黄眉怪,假充佛祖。我师父不辨真伪就下拜,被他拿了。又将金铙把我罩了,幸亏天降星辰救出。是我打碎金铙,与他赌斗,又将一个布搭包儿,把天神、揭谛、伽蓝与我师父、师弟尽皆装了进去。我前去武当山请玄天上帝救援,他差五龙龟蛇拿怪,又被他一搭包子装去。弟子无依无倚,故来拜请菩萨,大展威力,将那收水母之神通,拯生民之妙用,同弟子去救师父一难!取得经回,永传中国,扬我佛之智慧,兴般若之波罗也。”国师王道:“你今日之事,诚我佛教之兴隆,理当亲去,奈时值初夏,正淮水泛涨之时,新收了水猿大圣,那厮遇水即兴,恐我去后,他乘空生顽,无神可治。今着小徒领四将和你去助力,炼魔收伏罢。”行者称谢,即同四将并小张太子,又驾云回小西天,直至小雷音寺。小张太子使一条楮白枪,四大将轮四把锟鋘剑,和孙大圣上前骂战。小妖又去报知,那妖王复帅群妖,鼓噪而出道:“猢狲!你今又请得何人来也?”说不了,小张太子指挥四将上前喝道:“泼妖精!你面上无肉,不认得我等在此!”妖王道:“是那方小将,敢来与他助力?”太子道:“吾乃泗州大圣国师王菩萨弟子,帅领四大神将,奉令擒你!”妖王笑道:“你这孩儿有甚武艺,擅敢到此轻薄?”太子道:“你要知我武艺,等我道来——

祖居西土流沙国,我父原为沙国王。自幼一身多疾苦,命干华盖恶星妨。

因师远慕长生诀,有分相逢舍药方。半粒丹砂祛病退,愿从修行不为王。

学成不老同天寿,容颜永似少年郎。也曾赶赴龙华会,也曾腾云到佛堂。

捉雾拿风收水怪,擒龙伏虎镇山场。抚民高立浮屠塔,静海深明舍利光。

楮白枪尖能缚怪,淡缁衣袖把妖降。如今静乐宾城内,大地扬名说小张!”

妖王听说,微微冷笑道:“那太子,你舍了国家,从那国师王菩萨,修的是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只好收捕淮河水怪,却怎么听信孙行者诳谬之言,千山万水,来此纳命!看你可长生可不老也!”小张闻言,心中大怒,缠枪当面便刺,四大将一拥齐攻,孙大圣使铁棒上前又打。好妖精,公然不惧,轮着他那短软狼牙棒,左遮右架,直挺横冲。这场好杀——

小太子,楮白枪,四柄锟鋘剑更强。悟空又使金箍棒,齐心围绕杀妖王。妖王其实神通大,不惧分毫左右搪。狼牙棒是佛中宝,剑砍枪轮莫可伤。只听狂风声吼吼,又观恶气混茫茫。那个有意思凡弄本事,这个专心拜佛取经章。几番驰骋,数次张狂。喷云雾,闭三光,奋怒怀嗔各不良。多时三乘无上法,致令百艺苦相将。

概众争战多时,不分胜负,那妖精又解搭包儿。行者又叫:“列位仔细!”太子并众等不知“仔细”之意。那怪滑的一声,把四大将与太子,一搭包又装将进去,只是行者预先知觉走了,那妖王得胜回寺,又教取绳捆了,送在地窖,牢封固锁不题。

这行者纵筋斗云,起在空中,见那怪回兵闭门,方才按下祥光,立于西山坡上,怅望悲啼道:“师父啊!我——

自从秉教入禅林,感荷菩萨脱难深。保你西来求大道,相同辅助上雷音。

只言平坦羊肠路,岂料崔巍怪物侵。百计千方难救你,东求西告枉劳心!”

大圣正当凄惨之时,忽见那西南上一朵彩云坠地,满山头大雨缤纷,有人叫道:“悟空,认得我么?”【证道本夹批: 可谓喜从天降,恍如久旱甘雨,他乡故知,令人破涕为笑。】行者急走前看处,那个人——

大耳横颐方面相,肩查腹满身躯胖。一腔春意喜盈盈,两眼秋波光荡荡。

敞袖飘然福气多,芒鞋洒落精神壮。极乐场中第一尊,南无弥勒笑和尚。

行者见了,连忙下拜道:“东来佛祖那里去?弟子失回避了,万罪,万罪!”佛祖道:“我此来,专为这小雷音妖怪也。”行者道:“多蒙老爷盛德大恩。敢问那妖是那方怪物,何处精魔,不知他那搭包儿是件什么宝贝,烦老爷指示指示。”佛祖道:“他是我面前司磬的一个黄眉童儿。三月三日,我因赴元始会去,留他在宫看守,他把我这几件宝贝拐来,假佛成精。那搭包儿是我的后天袋子,俗名唤做人种袋。【证道本夹批:幸是后天人种袋,止于装人。若是先天袋,岂不连天都装却乎?】那条狼牙棒是个敲磬的槌儿。”行者听说,高叫一声道:“好个笑和尚!你走了这童儿,教他诳称佛祖,陷害老孙,未免有个家法不谨之过!”弥勒道:“一则是我不谨,走失人口,二则是你师徒们魔障未完,故此百灵下界,应该受难。【证道本夹批: 此是本旨。】我今来与你收他去也。”行者道:“这妖精神通广大,你又无些兵器,何以收之?”弥勒笑道:“我在这山坡下,设一草庵,种一田瓜果在此,你去与他索战。交战之时,许败不许胜,引他到我这瓜田里。我别的瓜都是生的,你却变做一个大熟瓜。他来定要瓜吃,我却将你与他吃。吃下肚中,任你怎么在内摆布他,那时等我取了他的搭包儿,装他回去。”行者道:“此计虽妙,你却怎么认得变的熟瓜?他怎么就肯跟我来此?”弥勒笑道:“我为治世之尊,慧眼高明,岂不认得你!凭你变作甚物,我皆知之,但恐那怪不肯跟来耳。我却教你一个法术。”行者道:“他断然是以搭包儿装我,怎肯跟来!有何法术可来也?”弥勒笑道:“你伸手来。”行者即舒左手递将过去,弥勒将右手食指蘸着口中神水,在行者掌上写了一个禁字,【证道本夹批: 又与红孩“迷”字不同。】教他捏着拳头,见妖精当面放手,他就跟来。

行者揝拳,欣然领教,一只手轮着铁棒,直至山门外,高叫道:“妖魔,你孙爷爷又来了!可快出来,与你见个上下!”小妖又忙忙奔告,妖王问道:“他又领多少兵来叫战?”小妖道:“别无甚兵,止他一个。”妖王笑道:“那猴儿计穷力竭,无处求人,断然是送命来也。”随又结束整齐,带了宝贝,举着那轻软狼牙棒,走出站来叫道:“孙悟空,今番挣挫不得了!”行者骂道:“泼怪物!我怎么挣挫不得?”妖王道:“我见你计穷力竭,无处求人,独自个强来支持,如今拿住,再没个什么神兵救拔,此所以说你挣挫不得也。”行者道:“这怪不知死活!莫说嘴!吃吾一棒!”那妖王见他一只手轮棒,忍不住笑道:“这猴儿,你看他弄巧!怎么一只手使棒支吾?”行者道:“儿子!你禁不得我两只手打!若是不使搭包子,再着三五个,也打不过老孙这一只手!”妖王闻言道:“也罢!也罢!我如今不使宝贝,只与你实打,比个雌雄。”即举狼牙棒,上前来斗。孙行者迎着面,把拳头一放,双手轮棒。那妖精着了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只顾使棒来赶。行者虚幌一下,败阵就走,那妖精直赶到西山坡下。行者见有瓜田,打个滚,钻入里面,即变做一个大熟瓜,又熟又甜。

那妖精停身四望,不知行者那方去了。他却赶至庵边叫道:“瓜是谁人种的?”弥勒变作一个种瓜叟,出草庵答道:“大王,瓜是小人种的。”妖王道:“可有熟瓜么?”弥勒道:“有熟的。”妖王叫:“摘个熟的来,我解渴。”弥勒即把行者变的那瓜,双手递与妖王。妖王更不察情,到此接过手,张口便啃。那行者乘此机会,一毂辘钻入咽喉之下,【李本旁批: 猴。】等不得好歹,就弄手脚抓肠蒯腹,翻根头,竖蜻蜓,任他在里面摆布。【证道本夹批: 此时装入妖王腹内,却是布搭包化为皮搭包矣。】那妖精疼得晴牙俫嘴,眼泪汪汪,把一块种瓜之地,滚得似个打麦之场,口中只叫:“罢了,罢了!谁人救我一救!”【李本旁批: 好描画。】弥勒却现了本象,嘻嘻笑叫道:“孽畜!认得我么?”那妖抬头看见,慌忙跪倒在地,双手揉着肚子,磕头撞脑,只叫:“主人公!饶我命罢,饶我命罢!再不敢了!”弥勒上前一把揪住,解了他的后天袋儿,夺了他的敲磬槌儿,叫:“孙悟空,看我面上,饶他命罢。”行者十分恨苦,却又左一拳,右一脚,在里面乱掏乱捣。那怪万分疼痛难忍,倒在地下。弥勒又道:“悟空,他也彀了,你饶他罢。”行者才叫:“你张大口,等老孙出来。”那怪虽是肚腹绞痛,还未伤心。俗语云,

人未伤心不得死,【李本旁批: 着眼。】花残叶落是根枯。

他听见叫张口,即便忍着疼,把口大张。行者方才跳出,现了本象,急掣棒还要打时,早被佛祖把妖精装在袋里,斜跨在腰间,手执着磬槌,骂道:“孽畜!金铙偷了那里去了?”那怪却只要怜生,在后天袋内哼哼頠頠的道:“金铙是孙悟空打破了。”佛祖道:“铙破,还我金来。”【李本旁批: 佛祖也只要金。】那怪道:“碎金堆在殿莲台上哩。”那佛祖提着袋子,执着磬槌,嘻嘻笑叫道:“悟空,我和你去寻金还我。”行者见此法力,怎敢违误,只得引佛上山,回至寺内,收取金碴。只见那山门紧闭,佛祖使槌一指,门开入里看时,那些小妖,已得知老妖被擒,各自收拾囊底,都要逃生四散。被行者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两个,把五七百个小妖尽皆打死,各现原身,都是些山精树怪,兽孽禽魔。佛祖将金收攒一处,吹口仙气,念声咒语,即时返本还原,复得金铙一副,别了行者,驾祥云径转极乐世界。

这大圣却才解下唐僧、八戒、沙僧。那呆子吊了几日,饿得慌了,且不谢大圣,却就虾着腰,跑到厨房寻饭吃。原来那怪正安排了午饭,因行者索战,还未得吃。这呆子看见,即吃了半锅,却拿出两钵头叫师父、师弟们各吃了两碗,然后才谢了行者。问及妖怪原由,行者把先请祖师龟、蛇,后请大圣借太子,并弥勒收降之事,细陈了一遍。三藏闻言,谢之不尽,顶礼了诸天,道:“徒弟,这些神圣,困于何所?”行者道:“昨日日值功曹对老孙说,都在地窖之内。”叫:“八戒,我与你去解脱他等。”

那呆子得食力壮,抖擞精神,寻着他的钉钯,即同大圣到后面,打开地窖,将众等解了绳,请出珍楼之下。三藏披了袈裟,朝上一一拜谢。这大圣才送五龙二将回武当,送小张太子与四将回宾城,后送二十八宿归天府,发放揭谛伽蓝各回境。师徒们却宽住了半日,喂饱了白马,收拾行囊,至次早登程。临行时,放上一把火,将那些珍楼、宝座、高阁、讲堂,俱尽烧为灰烬。这里才

无挂无牵逃难去,消灾消障脱身行。

毕竟不知几时才到大雷音,【证道本夹批: 因小雷音而及大雷音,语自有致。】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声音虚学,作妖西天、大有伤于如来正教;此回言声音虚学,流祸东土,最有害于世道人心。使学者弃邪归正,急求三教一家之理,保性命而课实功也。

先哲云:“天地无二道,圣人无两心。”则是先圣后圣,道有同揆;中华外国,理无二致。儒、释、道三圣人之教,一而三,三而一,不得分而视之。何则?天竺妙法,有七宝庄严之体,利益众生之机,由妙相而入真空,以一毫而照大千,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上柱天,下柱地,旨意幽深,非是禅关机锋寂灭者所能知;犹龙氏《道德》,有阴阳配合之理,五行攒簇之功,自有为而入无为,由杀机而求生机,隐显不测,变化无端,盗天地,夺造化,天机奥妙,非予圣自雄,执一己而修者所可能;泗水心法,有执两用中之学,诚明兼该之理,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本而万殊,万殊而一本,天德具,王道备,滋味深长,非寻章摘句,窃取功名者所可晓。天不爱道,诞生三圣人,各立教门,维持世道。盖欲人人在根本上用功夫,性命上去打点,自下学而上述,由勉强而自然,其门虽殊,其理无二。后之禅客未达此旨,偏执空学,自谓佛法在是,而即肆意无忌。遇修道之士,则曰畜生,有何法力?见圣人之徒,则曰孩儿无知。借万法归空之说,不分好歹,一概抹煞。佛说“无为法而有差别”,果若是乎?此等妖孽不特不识中国之教,而并不识西天之教,假佛作妖,为害百端,仰愧俯怍,岂不大违如来当年法流东土、慈航普渡之一片婆心耶?提纲所谓“诸神遭毒手”者,正在于此。

噫!外道乱法,空学害正,为祸不浅,古今来英雄豪杰,受此累者不可胜数。虽有荡魔天尊,荡不尽此等邪魔;抑水大圣,抑不尽此等洪水。言念及此,真足令人怅望悲啼矣!当此佛法衰败之时,安得有个笑嘻嘻,慈悲佛心教主,叫醒一切顽空之徒。示明敲磐槌,系度人之法器,不得借此以作怪;布搭包,是人种之口袋,岂可仗此而装人?

仙佛之道,有结果之道也;结果之道,在顺而止之,不在顺而行之。《易》之《剥》卦上九曰:“硕果不食”是也。“草庵”者,《剥》之庐;“瓜”者,《剥》之果。“行者变熟瓜”,硕果也。“要妖吃了,解搭包装去”者,“小人剥庐”也。此个机秘,非可私猜,须要明师口诀指点,方能得心应手,运用掌上而无难。

“叫见妖精当面放手,他就跟来”者,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也。“行者一手轮棒,叫出来见上下”者,执中精一,择善固执也。此等处,俱有体有用,有人有我,系鬼神不测之机关,而非可以形迹求者。彼计穷力竭;无处求人,独自个支持,不知死活,空说嘴者,乌足语此?

“拳头一放,妖精着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空而不空,其中有果也。“妖精问瓜是谁人种”,是直以《剥》之硕果为人种矣。老叟道:“是小人种的”,不知《剥》之宜止,而欲剥尽,小人剥庐,适以自剥也。“妖王张口便啃,行者乘机钻入。”杀中救生,害里寻思,由《剥》而《复》,大机大用,正在于此。

“行者里面摆布”,虚心而实腹也;“妖精痛哭求救”,以己而求人也。“弥勒现了本相”,假者消而真者现也。“妖精认得主人”,识神退而元神复也。“解下后天袋”,先天复而后天即化。“夺了敲磐槌”,道心生而人心即亡。“行者左拳右脚,乱掏乱捣”,必须潜修默炼,神圆而机活;“妖精万分疼痛,倒在地下”,还须丝毫无染,死心而踏地。“行者跳出,现了本现,掣棒要打”,无为而更求有为;“佛祖装妖在袋,早跨腰间”,有为而还求无为。指破旁门万般之虚妄,可以消踪来迹;收来碎金一气而运用,即时返本还元。

“行者解放众人,三藏—一拜谢”,儒、释、道三教一家之理,于此彰彰矣。若有知者,急须一把火,将高阁讲堂烧为灰烬,离空学而就实着,弃假境而入真域。无难无魔朝佛去,消灾消瘴脱身行,岂不光明正大哉?

吁!今世更有一等地狱种子,假借弥勒佛名目,妖言惑众,殃及无辜,大逆不道者,其即黄眉童子搭包之遗种,狼牙之流毒,虽弥勒亦无如何,可不叹诸?

诗曰:

三教圣人有实功,顽空寂灭不相同。

存诚去妄归正道,结果收园称大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