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朕没记错,当初你说那只草知了是你宫里的宫女所编,朕很好奇,锁秋宫那被你称为丑娘的女人,什么时候变成你宫中的宫女了?”
皇甫绝并不是想故意刁难这每次见了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儿子,而是他真的很好奇,儿子与锁秋宫中那个他连面也没见过的妃子,是如何产生交集的?
然而这问题对皇甫玉来说,是内心深处最不想与人分享的大秘密——
记不得那是多久前的事了,每当他做错事被父皇责罚后,都会很没志气的跑到御花园后山的小池塘边偷偷哭泣。
他做的那些错事,在父皇眼中好似天埋不容,可他却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每次都要小题大做,找各种机会和理由严惩他。
就在一次他边扔石子边流泪时,丑娘出现了,走过来温柔的和他聊天。
其实丑娘并不丑,但比起宫里那些整日围在父皇身边的女人们,她的容貌实在普通。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丑娘也是父皇的妃子之一。
事后他才听伺候自己的小太监说,丽园一带住着的女子,几乎都没有机会得到父皇的宠幸,在宫中的地位甚至连其它宫主子身边的宫女内侍都不如。
丑娘总是身穿一袭样式普通的白色罗裙,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皮肤并不白皙,可她的眼睛却特别明亮。
每次看到丑娘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他都会感到莫名的心安,即便才被父皇重重责罚过,受到极大的委屈,只要看着她的双眼、与她聊上几句,抱怨一下,他心中的郁结便很快烟消云散。
他打心眼里希望能有个如此疼爱和关心自己的娘亲,便提议要叫丑娘为娘。
不过丑娘听到后却说:“你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也是当朝太子。这声‘娘’我承担不起。”
“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个像你这样的娘。”皇甫玉张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嘟着嘴,不满提议被断然的否决。
颜若筝见了一时心软,轻抚着他柔嫩的脸颊,叹口气道:“如果太子坚持,从今以后,就喊我一声‘丑娘’吧。”
他无辜的眨着大眼,疑惑道:“你一点都不丑。”
“比起皇宫内院里那些貌美的妃子娘娘们,我是真的很丑。”不是她自贬身价,也不是妄自菲薄,当今皇帝皇甫绝后宫中的那些妃子们,确实是个个貌若天仙,美艳绝伦。
皇甫玉虽心有不甘,但不管如何,“丑娘”两字至少有个“娘”字在,他也只好答应。
日子久了,他真的觉得丑娘是这世上对他最好、最疼他的人了。慢慢的,丑娘便被他当作心中的秘密,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不与人分享,直到父皇莫名其妙出现在锁秋宫,他掩饰多年的秘密这才曝光。
不敢有半分隐瞒,皇甫玉一五一十将自己与丑娘结识的经过娓娓道来,皇甫绝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猜测那个叫颜若筝的女人接近自己的儿子,真正的目的也许是他这个皇帝。
但如果她真想利用玉儿接近自己谋取好处,为何又要静静地隐瞒他整整四年?
那天去锁秋宫之后,他曾问柳顺,颜若筝为何会出现在丽园?柳顺答说四年前他甫登皇位时,曾向民间广纳上千名女子入宫,颜若筝便是第三批被选进宫里的。只不过选妃那是正好是纳兰贞贞的生辰,他心情因而非常烦躁,于是第三批被选入宫中的女子,最后竟连皇帝一面也没见着就被发配到了丽园。
打发了儿子,又向柳顺询问许多关于丽园的事,身为皇上的皇甫绝一向保持良好的控制力,如今却因这个颜若筝而产生了别样心思。
他再次移驾锁秋宫,发现这个小小的院落,比起后宫那些穿金戴银的妃子们所居住的地方,的确是寒酸许多,除了颜若筝这从进宫后便被冷落的妃子外,只有一个负责打扫煮饭的小宫女。
见到皇上大驾光临,小宫女似乎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甚至连问安都忘得一干二净。
见宫女吓得不住颤抖,皇甫绝一怔,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长相太凶恶了,才会把一个小丫头吓成这样。
可他的容貌承袭先祖的优越,外表绝对称得上俊美无俦,更不知博得京城多少官家姑娘的青睐,照理说,应不至于使人一见就心生畏惧。
没想到皇上会大驾光临,颜若筝也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而后才回身瞟了眼被吓得半死的小宫女,小声吩咐她出去伺候。
可怜这陪伴在自己身边四年的宫女芸儿,打进宫那是起,便无缘面见尊贵的皇上,如今皇上赫然出现在面前,她当然会被吓个半死。
畏畏缩缩的芸儿在得到主子的命令后,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颜若筝不敢怠慢,在行过礼后,便请皇上坐到上座。
皇甫绝一进屋,便打量着眼前这并不豪华也不富丽的房间,只见桌上摆着几只还算看得过去的紫砂茶杯,旁边则有一只描金紫砂茶壶。
“这茶是你泡的?”他问。
“回皇上,臣妾只是平日闲得无聊,才学学茶道打发时间。”
回话的同时,颜若筝双眼不由自主瞟向皇甫绝身后的柳顺,对方朝她眨眨眼,似乎表达着什么,她却只笑了笑,未做任何回应。
徐步走到桌前,她恭敬斟了杯冒着热气的茶,双手捧到皇甫绝面前,“皇上若不嫌弃,不如尝尝我刚泡好的这杯西湖龙井。”
皇甫绝高傲的坐在桌前,若有所思的睨了她一眼,缓缓伸手接过紫砂茶杯,浅尝了口后,点头赞赏道:“味道不错。”
这是真心话,他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出生后没多久便被先皇封为太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享受到的是一流的照顾和侍奉,因此事物若非极品,很难入得了他的眼,对于各种名茶的味道,他自然也十分讲究。
而颜若筝泡的茶醇而不苦,香而不涩,茶入喉中恰到好处的将其精华尽显。
“泡茶是件充满乐趣的事,除了要讲究茶道,更要有茶德。”她接着说。
“喔?”被她温软的语调吸引,他抬起头,望进她那双漆黑的眸中。
这女人虽然生了张平凡至极的面孔,却拥有一双灵活迷人的眼眸,而且不知为何,这双眼总让他产生一股熟悉的感觉,她的修养和德行,更是令他折服。
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谈,她总是那么高贵得体,即使身上穿着普通的衣裳,头戴着简单的珠钗,依然典雅如仙女般。
“茶德的精髓就在廉、美、和、敬:廉俭有德,美真康乐,和诚处世,敬爱为人。若仔细探究,不难从其中悟出人生的真谛……”见他有兴趣,她笑了下再往下说。
皇甫绝听着,惊讶的发现自己每次听她说话,都会不自觉陶醉其中,她的言谈举止、说话方式,总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曾经最爱、也是现在最恨的女人——纳兰贞贞。
尽管她们的容貌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她们的眼神,却一样令他深深着迷。
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十六岁的纳兰贞贞时,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美得令他怦然心动,胸口就像被巨石撞击,刹那间无法呼吸,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我要得到她”的霸道念头。
纳兰贞贞就像他生命中的克星,他对她一见钟情,第一眼见到她,他便陷入爱情而无法自拔。
只是谁也料不到,这个让他付出全部的女人,最终却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夺他性命……
“皇上,您要不要用些点心?”
略微嘶哑的声音,拉回皇甫绝的思绪,他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颜若筝那张并不出色的面孔。
见她双目晶亮,眸中闪烁着探究的意味,他突然有秘密被人看穿的尴尬,心中没来由窜起一股怒气。
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以帝王之尊纡尊降贵地来这偏僻的丽园,还与这么个平凡至极的女子谈天说地?
然而矛盾的是,她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引起他的怒火,也在无形中安抚了他焦躁的情绪。
皇甫绝飞快整理心绪后,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太子经常来这向你诉苦?”
颜若筝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一时反应不过来,思及当今太子皇甫玉,她脸上不经意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但她很快的恢复镇定,无畏的与他四目相对,轻轻点头,“太子功课不忙的时候,的确会来这里坐上片刻。”事实上,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两人的互动简直就像真正的母子。
“你倒是很聪明,知道利用太子来找机会接近朕。”
这话并非皇甫绝的本意,只是内心的伤疤因她的出现而隐隐作痛,令他不禁迁怒于她,出言伤人。
他此话一出,不但颜若筝面色一变,就连身边伺候多年的柳顺也皱起眉头。
“皇上莫非搞错了什么?”就在皇甫绝以为她会极力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颜若筝却只是扯出一记淡漠嘲讽的轻笑,冷声开口,“皇上就算想侮辱我的智慧,也不要用这种方法,整座皇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并不被皇上喜爱,而有脑袋的人都明白,将筹码压到太子身上,实在是最愚蠢的行为。”她面带微笑,眼底却满是冷意。
被她冷淡轻讽的态度激怒,皇甫绝握着紫砂茶杯的手不自觉用力。“你知道自己在同谁讲话吗?”
颜若筝态度依旧恭敬,身子微微一福,温婉答道:“是当今手握天下重权、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那你可知‘皇帝’二字代表着什么?”
“在后宫,代表众女子的夫婿;在朝堂,则是众臣的君王;在天下,代表黎民百姓的一国之主。”
“那么在你眼中呢?”他忽然起身,低着头,靠近矮自己整整一颗头的她。
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他努力在上头寻找恐惧,可却见她大胆的直视自己。
“皇上要我如何以为?”
他哼笑一声,“自你入宫到现在,被朕冷落整整四年。对女人来说,能博得朕的垂爱是至高无上的尊荣,若你想得朕宠爱,何不试着卑躬屈膝些?”他忍不住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或许你求求朕,说不定朕一时心情好,就召你侍寝。”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达到羞辱她的目的,毕竟天下敢如此无视帝王权威的女人,除了她外,他还真没发现第二个。
“皇上恐怕要失望了,因为臣妾身子不佳,就算皇上想召我侍寝,只怕也是力不从心。”她平静地回了他一记软钉子。
皇甫绝的俊脸因她挑衅的话而沉了下来,勾住她下巴的手力道也加大了几分。
她不怕死的迎视着他,面带微笑续道:“莫非皇上后宫那些妃子,都是摆着做样子的?”
“你这不识好歹的女人!既然这样,你就留在这个鬼地方孤独终老吧。”语毕他一甩袖,踩着愤怒的步伐离开此地。
一脸担忧的柳顺朝颜若筝摇了摇头,“这是个大好机会,你怎么就这样放弃呢?”
“如果他一定要用羞辱的方式接近我,那么这样的机会,我宁愿不要。”她表示道,脸上有着不容人侵犯的倨傲。
柳顺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匆忙的追了出去。
直到他们离开良久后,颜若筝才手捂着胸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当一口鲜血染红整块洁白的丝帕时,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皇甫绝,如果盼了整整四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你,那么今生今世,我宁愿永不再见你。
皇甫绝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用膳的时候,他会挑剔厨子的手艺。
上朝的时候,他会斥骂大臣的无能。
连宫女不小心打破一只玉碗扰他清梦,也被他罚了二十大板,打得屁股开花。
所以,最近宫里的人无不尽量减少在皇帝面前出现,就连听到风声的小太子皇甫玉,也认真的听太傅讲课,极少再出什么乱子。
今夜,外头天上银月高挂,微风轻送,皇甫绝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索性下了床,走进寝宫的书房,闭了下眼,挣扎一阵后,“刷”的一声将墙壁上挂着的一块白绸扯了下来。
白绸之下,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画里绘着一个身姿婀娜的美人,她有着精致的容颜、高贵的气质,就像仙女股飘然出尘。
他微微仰头,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画中女子秀丽的容颜。
已经四年了,可这张面孔依然如此清晰的印在他脑海中,从来不曾忘记……
不,不是不曾忘记,而是根本无法忘记。
即使她用最残忍的方式背叛了他,他依然像个傻瓜一样,牢牢记着她当年曾给予过的那些快乐回忆。
四年前父皇驾崩,六弟皇甫祁发动政变意图谋反,而纳兰贞贞也在同时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破魂蛊!
直到今日,他还忘不掉,那东西究竟有多厉害,而她就是将这蛊毒埋到自己的守宫砂中,在他傻傻付出全部爱情时,她却在预谋着夺取他的性命……
思及过往,他五指慢慢收紧,似乎想抓破画中女子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容。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是柳顺,他手中还拎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皇上,这夜里极凉,您要小心龙体。”
原来,早在主子因睡不着来到书房时,守在门外等候吩咐的柳顺便悄悄跟了过来。
皇甫绝微微一怔,本能的将放在画上的手慢慢收回。
柳顺恭敬的为他披上披风,“皇上,夜凉了,您还是回寝宫吧。”
他听若未闻,并未移动脚步,双眸仍望着壁上的画像,“柳顺,当年朕中了破魂蛊后,究竟是怎么醒过来的?”
那年醒来后,他曾仔细研究破魂蛊的厉害之处,得知下蛊之人与被下蛊者必须发生亲密关系,且被下蛊者一定要爱下蛊之人极深,毒性才会有最大的效用。
而蛊毒发作的条件,则随下蛊者之意设定,纳兰贞贞所设的毒发之引非常残酷,只有四个字——皇上驾崩。不论何时,只要有人高喊“皇上驾崩”,潜藏在他体内的蛊毒便会在瞬间爆发。
因此,当年他父皇辞世之际,宫里的太监高唱“皇上驾崩”时,他整个人也随着失去了意识。
破魂蛊的阴毒,在于它不会让人马上致命,却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人陷入昏迷,甚至终其一生也醒不过来。只是他至今依然不解,自己的蛊毒是如何解除的?
只记得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正是父皇大丧的第三天,守在身边多时的柳顺哭着告诉他,他险些也随着先皇一同归西。
醒来后,他稍做歇息便振作起来,旋即派兵遣将,将意图谋反的众臣全部收押,令欲称帝的六弟皇甫祁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可同时纳兰贞贞也从此在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派出去搜捕太子妃的官兵将一具被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带回皇宫时,他心痛不已,不肯相信曾经被他深爱着的妻子已然死去。
直到当他从支离破碎的尸体手腕上发现纳兰贞贞特有的月牙形胎记时,他情绪顿时崩溃,对着尸体破口大吼,“朕没准你死,你怎么可以死?!就算要死,也要由朕亲手杀了你!”
没人能体会他吼出这些话时,心情有多么的矛盾和沉痛,就算恨极她的背叛,他也不愿老天用这种方式剥夺她年轻的生命。
想起往事,皇甫绝咬紧牙根,双手握拳,眼眶却已泛红。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纳兰贞贞的惨死伤心,还是在为自己爱上那么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而难过。
“皇上……”柳顺见了不忍,连忙双手奉上丝帕。
皇甫绝抬眼望向梁柱,拚命忍住眼泪,他转过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可却掩不住带着几分哽咽和嘶哑的声音。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柳顺赶紧从命,不厌其烦的重述当年他之所以得以重生,是因为在他昏迷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个道士,那道士样貌奇佳、性格怪异,进了宫门只说了句“我来还魂”,没多久,他所中的破魂蛊便奇迹的被破解了。
虽然同样的话皇甫绝已经听了无数次,可他仍对这件奇事耿耿于怀。
“皇上,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您又何必拿自己的龙体过不去?夜深了,您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背对着柳顺的皇甫绝没再说话,他痴望着墙上的画像,不知过了多久才嘶哑道:“她的神采无人能及,即使她曾背叛过朕,但朕仍抹不去她所留下的一切美好回忆,就像毒药,那份记忆已经浸透了朕的灵魂……”
柳顺默然了,无言以对。
四年过去了,皇上的心结还是得不到解脱。
如果那人知道皇上为了她如此折磨自己,不知会有何感想……
皇甫绝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踏入锁秋宫。
打死他也不想承认,自从上次愤怒的离开这里后,他总会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安,闭上眼,除了纳兰贞贞那张绝丽面孔外,脑海中还多了张颜若筝平凡无奇的脸。
他曾自我劝慰的想,会不时想起这不识好歹的女人,大概是因为她是纳兰贞贞以外,第二个胆敢向自己权威挑战的女子,所以他才放不下她。
可日子久了,尽管他故意不去想这号人物,却发现这张平凡的面孔依然会不期然的闯进他脑中。
挣扎了整整一个月后,他终究很没骨气的打着随便逛逛的幌子,遣散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太监,一个人晃到锁秋宫的门前。
说句老实话,这锁秋宫之所以会称之为“宫”,是因为它建在深宫内院,这样的宅子若是放到宫外,八成连一般员外府都不如。
他还没踏入院子,便听到皇甫玉稚嫩的声音。
“要不要再给它准备一条小棉被呀?”
“不用。马上就要夏季了,狗狗也怕热。”
“那就等天凉的时候再多添些棉花好了……”
锁秋宫的院墙很矮,两道大门也是敞开着的,皇甫绝因此清楚看到院子里那每次见了自己就躲得老远的儿子,正笑容满面的抱着一只白毛小狗,蹲在一个像才盖好没多久的狗屋前向小狗献宝。
“玉儿喜欢丑娘送你的这只小狗吗?”颜若筝在旁温柔的笑问。
皇甫玉笑着点头,小手轻轻的摸着狗狗松软的白毛。
“那么,玉儿还记得丑娘教你的那些道理吗?”
他眨着大眼,认真的说:“丑娘说,无论对家人亲友还是对天子百姓,都要怀有一颗仁爱之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以德治天下。”
颜若筝慈爱的轻抚他的发,语调十分温婉,“所以玉儿长大后,一定要做个造福百姓、无愧苍天的明君。”
小小的皇甫玉虽然还处在懵懂的年纪,却因为生在帝王之家被迫早熟。他明白自己身上的使命,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重,虽然不觊觎皇位,但却深知唯有手握天下大权,才能保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也了解丑娘在宫里的地位不高,就连宫女都敢嚣张的欺负丽园的女人,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暗自立下了宏愿,有朝一日必登大统,以保护丑娘不被旁人欺负。
现在,他每天最开心的,除了能常常吃到丑娘煮给他的饭菜外,便是还能听到她讲的人生道理。
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丑娘,你讲的那些学问,比太傅讲得好听得多了。”
一旁的皇甫绝听了,心底虽然认同颜若筝教给儿子的那些道理,但看到儿子如此依赖并佩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还是让他深感不悦。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不顾身分跑到这种地方养狗还做狗屋,简直有辱我皇家风范。”他登堂入室,开口便是一阵责骂。
果然,他的出现并没有带给他们任何惊喜,反而令原本放松说笑的两人顿时陷入警戒。
皇甫玉不明白,父皇后宫里漂亮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爹,还是当今皇上,他只好规矩的行君臣大礼,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皇甫绝何等精明,自然没有错过儿子脸上抗拒的表情,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三分火气。
“堂堂太子居然围着一只畜生转,你不觉得丢人,朕都替你感到丢人。”
未等皇甫玉答话,颜若筝便先似笑非笑的回道。“太子年纪尚幼,正是学人生道理的时候。而养小狗和亲自做狗屋,都能培养他的爱心与耐性。”
“是啊,父皇,儿臣很喜欢这只小狗,它很可爱。”抱着狗的皇甫玉小声的插嘴,他不希望丑娘因自己而遭到父皇质疑。
但他的帮腔,很快便遭父皇回以一记凌厉的瞪视,他缩了缩肩膀,心底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父皇这个人,不但霸道嚣张不讲理,而且还很讨厌他,有了这项认知后,他不得不乖乖闭上嘴,以免遭受惩罚。
颜若筝看着这对父子的互动,忍不住笑道:“一个连自己儿子见了也会惧怕的人,足以说明他做人凶恶。”
皇甫绝眼神一瞪,阴恻恻盯着她,“你是天底下第一个敢说朕凶恶的女人。”
她不在乎的耸耸肩,“别人不说,不代表这不是事实,有太多怕掉脑袋的人担心触怒龙颜,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她调皮的眼神、戏谵的态度,与记忆中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完全重迭,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被他想念了整整四年的纳兰贞贞。
但他怔了一下随即回神,暗笑自己痴人说梦。
“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即便心底无限回味,他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几分亦真亦假的威胁。
“丑娘是好人,父皇你不要砍丑娘的脑袋。”皇甫玉听了一惊,小小的身体横挡在颜若筝身前,大有他父皇若真下令砍人,他便要以死抵抗、护卫她的意味。
被小家伙这么一闹,积压在皇甫绝心底多日的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见踪影。这彷佛与亲人说笑嬉闹的温馨感觉,令他不由得怀念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氛围也曾出现在太子殿中……
看来,这个颜若筝真的很有本事,不但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还能不时勾起他过往回忆,让他怀念感慨。
佯装薄怒的瞪了挺身而出的儿子一眼,他傲慢的对一旁女人下令,“朕想喝你泡的茶,还不快点伺候。”
颜若筝见状不由得摇头淡笑。这人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还曾在人家面前撂下狠话,咒人家在这小院落里孤独一生呢……
即使过了这么久,当了皇帝,他的性子依旧没有变,仍是那么唯我独尊。
正想着,她就见皇甫绝迈开步子向室内走去,猛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突然追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皇上等等,房里有些脏乱,待我收拾一番再进……”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皇甫绝被她眼底流露的担忧所迷惑,他垂下眼,看着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颜若筝惊觉自己失态,讪讪的收回手,脸色潮红,“我……我失礼了……”
“莫非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随口调侃着,却被她脸红的样子所吸引。这外表平凡的女子,仔细打量竟也有几分韵味。
见她不发一语,皇甫绝好奇的伸手推开房门,迈开腿就要跨进去。
颜若筝立即失声叫道:“房里有兰花,皇上会过敏的……”
迈出去的长腿就这么硬生生收了回来,皇甫绝的脸上除了惊讶外,还有更多的震憾。
天底下知道他对兰花过敏的,除了他过世的父皇,就只有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纳兰贞贞。
他疑惑的看向被推开的房门,窗户旁果真摆着两盆兰花。
他脸色微变,眉头拧起,“你如何得知朕对兰花过敏的?”
吞了吞口水,她迎上他探究的双眸,小声解释道:“书上有记载,部分体质特殊的人会对兰花的花粉产生过敏。”
“那么……”他一脸正色的揪住她手腕,“你怎么如此确定,朕刚好属于这体质特殊的人之一?”
面对他炽热逼问的眼神,颜若筝只能勇敢的解释,“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