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顾盼之间,发现提我的原来便是那名大侠!”白漓似乎颇为兴奋道,“他一手还了跟上来的大胡子一拳,发足跃上半空。着两脚虚踏数下,倏地跳至屋顶,刹时间,于众相比邻的房瓦屋脊上疾驰起来。
“我为其所挟,只觉得眼前景物转瞬飞逝,耳边劲风呼呼作响。真令人有种翱翔天际的感觉,现在想来,尚觉如梦!”九重听了,为之神往,心想如果师父肯教武功,说不定自己也能办到,不由闭目遥想他浮鹞九霄的威风。
白漓眼见傻和尚一副独自陶醉、吃吃憨笑的傻样,心中真是莫名其妙。老和尚却全不理会这些,反正这个傻弟子历来就是痴痴呆呆,自己早已习以为常,又问起了后事,神情之中,颇为关注。白漓一直当他就是方丈大师,见其对自己的故事如此感兴趣,登时神采飞扬,绘声绘色地继续讲来。
却原来,那中年人带他凌空飞腾,不一时来至徐镇外一片空地之上。他轻放白漓下地,询问事情的来由。白漓虽因其面无表情,声调冰冷,心里很是不喜。然冲他方才出手相救一节,觉其不是坏人,便毫不隐瞒地一古脑儿倒了出来。那中年人听来,只是咬着嘴唇,始终不发一言。白漓本以为他一听之下,定会夸己机智。现在对方木着张脸,一声不吭,教她好生失望。
那中年人又问白漓往后打算。白漓想到如今有家难归,叔叔又自远在天边,不知该要何去何从。她想了片刻,忽又反问起那人的名字来历,欲往何处。对方皱了皱眉,呆了半晌,方道,他名叫常释天,欲至少林寺赴武林大会。白漓闻听,忽然想起她在登封有一姑母,可以投靠。那常释天心想既然好人做到底,不如就带她去吧,遂同意让其一同前往。
常释天轻功既好,行路甚快,总将白漓落下一大截来。白漓在后连珠价地叫苦,他却都是充耳不闻。白漓也曾兴起拜他为师的念头,心想,只要自己学了武功,以后就不怕别人欺负。谁知那常释天推说自己四处漂泊,行踪不定,实不想带着这么个累赘到处跑路,遂而一口回绝了她。
白漓气不过,把小嘴一噘,斥道,你能收到像我这般乖巧伶俐的徒弟,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哼!本姑娘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你且当得什么真?我才不希罕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呢!那姓常的听了,只是默然,似乎并不生气。白漓嘴上虽如此说,但心里清楚他的武功非同小可。既然你不肯教,咱就偷学。趁其熟睡之时,偷偷翻开包裹。可里面除了一些细碎银两,一些换洗衣裤及一快烫金令牌外,就只有一本经书。翻开一看,又都是些晦色难懂的经文,不知有何用处。她将经书塞在衣内,见再无“利”可图,只得悻悻然将包裹包好。
又过了几日,两人踏进河南境内。白漓头一次独自出来远门,姑母虽然见过几回,然亲来其家,却是第一遭。本欲要让常释天带她去找,谁料对方竟一声不响地离开客栈而去,只留下几锭银子与一张字条,说他尚有急事要办,不能多作耽搁,就此别过云云。见对方如此不负责任,白漓不觉气得要命。心想你被我偷了这本经书,真是活该!只不过自己又不是光头小尼姑,要本经书何用?顶多只好拿来垫垫灶底罢了。
她于四处打听,一波三折,总算撞进姑母家中。一下扑到姑姑怀里,大声哭诉家中之变。偏偏那日姑父出远门办事,不在家中。姑母是个妇道人家,没有主意。唯有安慰其几句,说你先在这儿住些日子,待你姑父回转,再作计较。
白漓在姑母家住了有些时日,姑父仍未回来。万般无聊之间,突然想起了那姓常的所提起武林大会一事,只不知现在是否已然召开。与其在家发呆,不如自己上山打听打听,也好见识一下闻名天下的少林功夫。才行办路,恰遇上替老僧买狗肉的九重,就后脚跟了来。
“小女子擅闯少林宝地,的确不对。然方丈大师对此分毫不计,还这般热情相待,实令小女子深为感动。却不知大会之事,究系如何?”老和尚听她口口声声称己方丈,知道她是将自己与师兄天缘弄错了。但无论如何,这“方丈”二字,终究令其受用。所以也不点破,将大会的概况告之,道大会十七日后方才召开。届时,天下各门各派的头脑人物均皆于会,盛况空前,不容错过。
白漓心道,这等有趣之事,我当然不能错过。停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那本略略泛黄的经书,双手奉于老僧,道此经乃常释天之物,不知有何用处,请方丈大师指点。
老和尚摆出一副大师的腔调,凝重地清了清嗓子,道:“女施主不用客气,待老衲看来……”他方接过书册,上头《紫竹观音经》五个字猛地跃入眼帘,刹时两眼发直,喉中发干,双手抖个不住,“这,这,这这……”白漓看他目光异样,神色古怪,一时摸不着头脑。
才翻了几页,那老和尚忽从座上一蹦而起,也不顾方丈大师的“身份”,手舞足蹈,哈哈哈哈,大声狂笑。
“禁声!师父,禁声!”
老和尚立即清醒过来,良久,见没人听到,才小声窃喜道:“这……这可是少林失传百年的‘紫竹拂云手’啊!”
“‘紫竹拂云手’?啊,师父!你……你说是‘二手经’!”
“正是,正是!”老和尚兴奋道。
白漓惊见“少林方丈大师”当众发起失心风来,差点没给唬掉半条命去。此刻听他们师徒那样一说,又不明白:“什么‘二手经’?‘二手经’是什么东西?”九重从旁解释道:“少林一派,乃天下武学之渊源。本派除了七十二项绝技外,另有‘二手经’,即:紫竹拂云手,分花枯叶手,《九阳真经》和《易筋经》。据说,只要学得其中一手一经,便可傲视武林——当然出家人不会存此想法——可这‘紫竹拂云手’的拳谱《紫竹观音经》,在前朝一场大浩劫中丢失了。而后,那《九阳真经》也自没了踪影。如今的少林,唯剩‘一手经’了。”
“不错!”老和尚接口道,“这本《紫竹观音经》中,每行经文的首尾两字,便是‘紫竹拂云手’的心法口决。哈哈,现在,天缘那老乌龟可再神气不起来了。
他话一出口,登觉后悔。你道其缘何有此一说?原来这老和尚法名天孽,与少林现任住持天缘大师皆为静性禅师之徒。可他年轻时颇为顽劣,喝酒吃肉从不忌讳,小祸常常有,大祸三六九,令为师的很是头疼。所以静性并未传他武功,而将“分花枯叶手”
、《九阳真经》与《易筋经》并方丈之位交给了天缘。
天孽固与天缘相投相睦,也知师父不传武功,是怕他闯祸。然对师兄分派他到藏经阁主事一举很是不忿,以为师兄欺他大字不识,故意相辱。遂在一次失火中,趁乱盗来《九阳真经》。为此痛下工夫,学习识字。自己偷练神功之余,又怕一旦显露出来,被师兄察觉,就要糟糕,遂从不让第二人知道。此刻骤然得到与《九阳真经》中“九阳神功”相合的‘紫竹拂云手’,便能敌过师兄的另一手一经,怎么教好胜争强的天孽不欣喜若狂?
“是呀,师父!”九重似乎并未听懂他的骂词,接过话茬道,“依白姑娘所言,这小施主得两三日后方可醒转,藏在这厢也不是办法。我想不如麻烦一下方丈师伯,让他安排安排为好……”九重此语一吐,险些令天孽从蒲垫上滑下来。
方才白漓一句一个“方丈大师”,叫得天孽甚是舒坦。此刻让这小傻瓜给骤然点破,教其可要如何解释?
“咦?难道大师您不是……不是少林方丈?”
“不是啊!方丈是我师伯天缘大师。我师父法号天孽……”九重开头听她叫了几次“方丈大师”,已觉奇怪。现在才知原来是她给都弄错了。然为何师父一直都没发觉?
哎?师父的脸怎么这么红?哎呀,都红到头顶了。白漓见天孽老脸写满窘迫二字,早已猜出几分,微微一笑道:“天孽师父,我认为九重的话很是在理。这位小施主,当应交与方丈处理。”
天孽见她虽将“方丈”二字改掉,语气中并无讥讽之意,心下才自略宽,点头道:
“是,是。咱们这就送他到老乌……那个师兄那儿去。”顿了顿,忽又道,“白……白姑娘!这个……那个……《紫竹观音经》,你不要对别人讲……”
白漓呆了呆,旋即笑道:“大师既然掌管藏经阁,此经自由大师全权负责。说不说给方丈听,又有甚么关系?”天孽听其如此回答,知道她不但已然会意,还将自己意欲藏经的念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就算那全无大脑的九重想要反对,也已无从下手,脸色顿时大和。
“但是……”白漓语锋一转,“大师有如此武学造诣,小女子不学些回去,便白来少林了。不知师父您可愿收我这个弟子?”
天孽见其片语之间,为己解围,已是欢喜异常。想这小姑娘聪明世故,乖巧可人,比自己那个榆木脑袋的笨徒弟可要强上百倍,心中不觉已有十分喜欢,哪里还会推托?
不禁笑道:“当然,当然!有白姑娘这般的徒儿,老衲高兴尚且不及,怎会吐半个不愿意呢?不过,白姑娘千万不可向人说这身武功是我教的,行么?”
“行!”白漓当即跪下来给天孽磕头,甜甜地唤了声“师父”。天孽乐呵呵地扶她起来,仔细端详这位秀美倩丽,聪明伶俐的女弟子,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三人担少年至方丈处,告明少年病情,又由白漓自述其之来历,却略去看见九重奉命买肉,老和尚冒充方丈与《紫竹观音经》几处。少林住持天缘大师听罢,答应为这少年治疗。他找来寺中医僧,察看许久,便连病灶也找不着,实在无从着手,只好将他暂留少林,以待观察。
从此往后,白漓天天上山,赶来少林。不过却再不必翻墙逾桓,而是大大方方地从大门进出。本来少林重地,不许女子来去。只是方丈天缘头脑变通,全不以这迂腐的寺规为意。白漓的姑母见她这些日子高高兴兴,再不似初来时的愁眉苦脸,也就任由她去了。白漓姑父回转,获悉小舅家事,赶忙托人,前去打探消息不题。
却道第三日里,白漓照例按时赶到藏经阁内,继续学习天孽所授的“九阳神功”。
天孽同教导两名弟子,无奈那笨和尚脑子总不开窍,进度比白漓慢了许多。白漓更似颇有武学慧根,才两日的工夫,便已初窥御气的门径。
“师父!”
白漓走进藏经阁内,大呼一声,里面竟空无一人回应!正踌躇间,忽闻身后传来了急迫的脚步声。回头看时,但见九重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道:“白师妹,你来得正好!……那,那小施主方才醒来,此刻正痛苦得很呢!”白漓心头一震,猛忆起山东家中,病人初次醒来时那副痛不欲生的骇人模样,登时脸色大变,叫道:“快!快带我去……”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一宿行人自可愁”,摘自张祜《题金陵渡》诗。原有上句“金陵津渡小山楼”,连起来指在金陵渡口,座落着一幢别致的小山楼;里边住着一些来往宦游的人。此刻,他们正为自己漂泊的生活而伤感愁闷。这里仍接上回,指白漓如今有家难归,只得流落异乡,情状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