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岳霍然省道:“俺要往出一走,杀光外面的人。”举步便出大门。
柳笑语一跺脚,叫道:“爹,我以后也不再会见你!”比父亲还快一步,飞身走出大门。
柳岳道:“笑儿!”正欲追上女儿,突地脸上露出惊怖的神色。
柳笑语的身形亦已顿住。反而一步一步后退。
只见一名中年人,枯瘦得如同一头饿了半年的猴子,头戴紫金冠,身穿锦绣袍,神色严然如贵族,慢慢走进大门。如果不是柳笑语及时止步,差点便撞在他的身上。
中年人望也不望柳笑语,只是盯着柳岳,说道:“妙极。”语气阴恻如鬼声,令人毛骨悚然。
柳岳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
中年人道:“看今日的局面,你是非杀我灭口不可的了,妙极,妙极。”
柳岳双拳紧握得叻嘞作响,显然随时预备出手,说道:“右门神,你在弄着什么鬼玄虚?快快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燕微生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就是右门神。柳岳果然是非杀他灭口不可。”
右门神道:“我跟随门主十三年七个月另十一日,才混得右门神之位,你入门三个月,却当上了左门神,我早就想看看你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领了。如今得此良机,实在妙极,妙极。”
柳岳道:“阴阳怪气的家伙,动手吧!”他虽未跟右门神动过手,可是见他全身散发阴邪之气,逼人大生寒心,知他邪功着实有非凡造诣,严阵以待,不敢轻敌。
右门神懒洋洋道:“你们这里有三个人,我却只得一个,这可不是太不公平吗?”
柳岳道:“杀你只须俺一人就够了!假如俺要他们帮上一根指头的忙,俺就把头颅切了出来给你!”
右门神道:“不错,杀我只须柳爷一人就成。可是柳爷武功绝顶,要杀柳爷,非得很多人围攻才成。”轻拍手掌,七个人窜入大堂。
这七个人五男二女,年纪轻的才不过三十多,老的只怕八十岁也有了,步履轻者矫若猿猴,步履重者稳如铁塔,显然均是一流的高手。
柳岳脸色一变。他自然认得这七人的身份:秦广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平等王、转轮王、除了都市王之外,十工余下的七王都来了。
这七人任何一个,柳岳都决不畏惧,便是来上三个四个,柳岳也尽可应付得了。可是七人联手,再加上一个深不可测的右门神,事情可就棘手得很了。
柳岳打量形势,暗暗忖道:“这八个跳梁小丑,俺半点儿也不怕了他们。只是若给逃上一个半个,将今日之事泄漏出去。俺倒不打紧,只是笑儿的小命……”想到这里,冷汗直冒,决心将眼前八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谁知他还未出手,阎罗王一声吆喝,七王竟然抢先围攻起来。
七人中倒有六人使的是奇门兵刃,只有平等王使的是一双肉掌,手掌虽比兵刃短,偏们来得最快,一拍就拍到柳岳西门,陡然涨大一倍有多。这一招甚是阴毒,便是柳岳能够接得住,他视线受大掌所阻,也非得被六种兵刃分尸不可。
他们一出手,便是生平最厉害的杀着,同时向柳岳全身上下要害招呼过去,招式狠辣猛烈之极。大家莫不知道,跟柳岳动手,是天下至危险的事情,只须稍一不慎,便会命丧他铁掌之下,是以一旦出手,无不尽施浑身解数,就算不能一下将之杀掉,先伤了他,自己活命也就多了三分两分。
柳岳铁拳挥出,一拳破双掌,穿破掌劲,直抵平等王小腹,平等王只觉全身如遭大铁椎重重敲击,闷哼一声,身体飞退。这时六王六种乒刃经已贴近柳岳,柳岳怒吼一声,看不清他使了什么手法,只听得匐然一声巨响,砂石纷飞,再看战场,七人已然分开。
六王站在柳岳三尺之遥,将他团团围住,卞城、转轮二王衣衫破裂,宋帝王手上的菱形大剑、转轮王手上的双铜法轮经已不在,卞城王面色惨白,忽地哇声吐出一口鲜血,转轮王则慢慢从背后包袱取出一枚铁轮。
柳岳神色昂然,左肩砍着一个铜轮,深人逾半尺,鲜血泪泪流出。他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盯着六王,如同一头待猎的雄狮。
七人刚才虽只硬拼一招,却已各施生平绝学。埋身肉搏,是以虽只交手一招,便已各各负伤。大家均深知,双方再度接战,出手定然更加狠辣,将是一场生死相搏的惨烈血战。是以大家均是虎视对手,临阵戒备,不敢妄动,只须对方一露破绽,己方便乘虚而人,一举杀敌。
平等王给柳岳一拳轰飞七丈开外,方才坐倒。他中了一拳,小腹剧痛,心想:“我命休矣!这厮铁拳之下,从无活口。我今中了他一记重拳,五脏六腑定然片片碎裂。早知迟攻半步,就不致先当了这厮拳下之鬼!”谁知疼痛渐渐消失,继而气运丹田,以手按之,五脏六腑竟然完好无缺,不由得大喜过望:“老夫的老命捡回来了!”
原来刚才柳岳顾着应付其余六王,这一拳只及使出五成功力,平等王双拳一格,卸去了绝大部分的气劲,余下的内力根本就伤不了平等王,平等王这番拾圆性命,可算是走运十足。
柳笑语喝道:“以六敌一,好不要脸!”飞身而起,双拳分打五官王、卞城王,叱道:“我们女的对女的,正好打一场!”
五官王是名三十余岁的妇人,大眼大鼻大口大耳,偏生身材却是又矮又瘦又小,说多丑怪便有多丑怪。她使的是一把黑黝黝的铁柄扫帚,举帚便挡住柳笑语的拳头,桀桀道:“小婊子,不自量力,是买棺材不知地方了。”只觉扫帚一股大力传来,不由得退后三步,心下暗惊:“小婊子家学渊源,果然有点鬼门道。”
卞城王是名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七王之中,却以她身手最为矫捷,身形一扭,闪过了柳笑语这一拳。此时她与柳笑语相距八尺有余,点穴撅点不到柳笑语身上,手腕一翻,点穴撅斜点,只须柳笑语攻上前来,左边身躯的三十三处大穴,便得暴露在她的点穴撅攻击之下。
柳笑语只觉拳头剧痛,伸拳一看,竟已现出了无数细长的血痕。
原来五官王的帚头是以铁丝铸成,有如一柄铁刷,只须插中敌手,敌手受伤的部位非得废了不可,端的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奇门兵刃。
柳笑语从小练拳,拳头不知骨折重伤过几千百回,这点点疼伤自然不算什么,娇叱一声,双拳如狂风骤雨般向五官王、卞城王二人攻将过去。
同时,柳岳乘着二王给女儿缠住,狮吼一声,展开攻击。他一出手便是十成功力,目标就是手上兵刃已失、武功最弱的宋帝王。
宋帝王狂声惊叫,但给柳岳拳风压体之下,连气也透不过,不能哼出半声,便已给轰成肉酱。
转轮王、阎罗王、秦广王急忙来救,柳岳早有防备,分出三成功力一挡,堪堪勉强架开铁法轮、阎罗伞、雷震挡三门兵刃。阎罗王武功最高,张开伞子,弹开了嵌在柳岳左肩的铜法轮。
柳岳痛得狂嗥,拳劲汹涌而出,震开了阎罗王。然而,他忘了,还有一个平等王!
平等工惊慌完毕,双拳一错,又再揉身而上。他虽对柳岳心存忌惮,然而霸王门门规极严,临阵退缩者全家皆斩,本人凌迟,加之顶头上司右门神更在身旁。此人又阴险,手段又酷,霸王门上下无不对他又恨又怕,有他在旁观战,平等王纵然惧怕柳岳。也非得拼命上前攻杀不可。
柳岳待得惊觉平等王来到身前,胸前已给双拳印上,重重一拳,竟从平等王面门穿入,后脑穿出。
三王看见平等王的惨烈死状,怵目惊心,却不容细想,心中均是同一心思:“兵凶战危,须得乘这头猛狮受伤,一举将他歼灭!”不约而同,扑前狂攻。
柳岳昂然不惧,挥拳迎战。
四人这战血腥惨烈,俱是杀得红了眼睛,这番交手,更见狠辣拼命,招招不顾生死,如同野兽肉搏。
右门神却一眼也没望向战场,只是缓缓走向燕微生。
燕微生凝神面对右门神,紧张得手掌微微颤抖,对于身旁厮杀血战,竟尔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与父亲试招时,也是对身旁不闻不问,只是全神应敌,这番面临强敌,不自觉地变了如此一般。
右门神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似乎面生得紧。”
燕微生昂然道:“我叫燕微生。你要杀我,这便动手吧!”
右门神道:“哦,先前听说有位年轻人,举手投足,便把楚江王打个一败涂地,原来便是你。我听到之后,大为奇怪,有位少侠武功这么高,叫燕微生的,怎的我完全没有听过的。后来又听说你正把楚江王押来这里,便急急忙忙的赶来,希望一睹少侠风采。想不到一来到,既遇上了柳爷,也遇上了你,一箭双雕,妙极,妙极。”
燕微生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直逼而来,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答道:“是吗?”蓦地挥刀,朝右门神顶门正中直砍下去。
这一刀突如其来,不单奇怪无比,而且出刀部位刁钻,令人闪无可闪,防不胜防。右门神却好像早有防避,身形一飘,飘出丈许,嘻嘻笑道:“小兄弟,刀法不俗嘛。”
燕微生忽地福至心灵,环顾四周,只见血战惨烈,心下怵然流汗,心想:“须得助他父女一臂之力!”反手掷出单刀,一道白光直射秦广王,穿破了他的大腿。
他虽不忍心杀秦广王,柳岳那会客气?乘着秦广王大腿中刀,马步一失,重拳击出,秦广王肋骨皆碎,心脏爆裂而亡。
燕微生掷出单刀,正欲揉身攻往右门神,忽然停住脚步,目光露出吃惊的神色。
只见右门神一臂锁住柳笑语的粉颈,另手食指抵住她的太阳穴,阴笑道:“你管杀我的手下,我则管擒住你的女人,妙极,妙极。”
柳岳看得睚眦皆裂,叫道:“右门神,你敢杀她,俺把你的骨头敲成一块块!”
右门神道:“哈哈,来啊,看看是我的骨头先碎成一块块,还是你女儿的骨头先碎成一块块?”
柳岳急怒交集,狂劲暴发,逼退阎罗王、转轮王二人,嘶声叫道:“俺跟你拼命!”奋命扑向右门神,谁知卞城王、五官王二妇身形交错,双刃声展,截住了他的去路。
这样绊得一绊,阎罗王、转轮王喘口口气,又已杀到。四人合攻柳岳,一时三刻,竟冲不破四人合围,心神散乱,小腿反而中了阎罗伞的伞尖一戳,幸好未及筋骨,不致损了走动灵活。
右门神道:“柳岳,住手!你再出一招,我便把你的宝贝女儿的眼珠子挖了出来。”双指虚按柳笑语的眼皮。
柳岳吓得心胆俱裂,叫道:“右门神,你放手!”
右门神自然没有放手,柳岳却真的住手了。四王眼见机不可失,辣招并出,卞城王的点穴撅插进了他的小腹、五官王的铁扫帚往地一戳,千根万根铁丝直插入柳岳脚背,阎罗王张开了伞面,伞缘如同大风车般团团乱转,不知在柳岳身上划破了多少处伤口。
转轮王飞身而起,铁轮子急前而出,便要削向柳岳的脖子,削去柳岳的头颅。
右门神眯着眼睛,仿似欣赏着一件赏心乐事,下住道:“妙极,妙极。”他似乎十分满意,虽是损折了三名得力部下,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铁法轮将至柳岳颈项之际,柳岳身子忽地凌空而起,堪堪避开了这夺命一击。却是燕微生眼见形势不对,及时赶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救出。
四王合起来只怕身经万战也有了,见此情状,一顿不顿,卞城王、五官王攻向燕微生,阎罗王、转轮王的两般犀利兵器,却往柳岳身上招呼过去。
然而燕微生的步法精妙无比,前一步,后一步,左一步,右一步,脚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方位,四王的四股兵刃,不断在他们身旁不及厘毫之处擦过,却丝毫伤他们不得。
这路四象步法,乃系燕家不传科学,按照星宿之象而推展,包罗万象,博大精深,东方为青龙,西方为白虎、南方为朱雀、北方为玄武,每方各领七宿,每七个星宿合成一象。此四象二十八宿交互运用,变化无穷无尽,存乎一心之妙,可称为巧夺造化之奇学。
燕微生仗着神奇步法,幸得不伤,然而他一手拢着柳岳,右手无刀,要想突破四王合击,却也是有心无力。
他急道:“柳前辈,你纵是死不还手,这人也还不会放了柳姑娘的。”
柳岳只是不听,死不出手,只道:“右门神,俺发誓不会动手,你快放了俺的女儿!”
右门神看得暗暗惊心:“活地走出来这一个小子,武功如此高强。幸好他呆头呆脑,不难对付。”眼珠子一转,阴声细气道:“大家退下。”
他御下令出如山,四王一听,立时住手罢斗,退开五尺。
燕微生道:“右门神先生,是真英雄的,便跟在下单打独斗,何必乘人之危,做出胁持人质这等鬼鬼祟祟的行为?”
右门神笑道:“我平生就不是英雄,最爱就是鬼鬼祟祟,乘人之危,妙极,妙极。”
柳岳大声道:“右门神,快放了俺的女儿,你要什么,俺都可以应承你!”老泪如雨,洒过衣襟。他身上伤口无数,鲜血答答滴下,前答有声。
柳笑语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英雄一世的老父流泪,此番见到,而且眼见老父身受重伤,急得眼泪也是夺眶而出,只可惜穴道被点,身体完全不能动弹,也不能说出一句半句说话。只盼父亲不顾自己,快快出手杀掉身后制住自己这名大恶人。
右门神道:“柳岳,念在你我一场同袍,只须你依我一件事,我便放了你的女儿,又有何妨?‘
柳岳急道:“什么事,快说!”
右门神道:“这小子讨厌得紧,你替我杀了他,我就放了你的女儿。”
柳岳微一迟疑,说道:“好,你可不要反口!”一拳便向燕微生打了过去。
燕微生忙道:“这人反复无常,摆明是一个奸险小人,柳前辈如何相信于他?”
右门神道:“对呀,柳岳,我是个奸险小人。只是你若听我的话,你的女儿还有一线生机,你若不听,她便死定了,兼且是立刻死在你的面前。我不会一下子杀了她,而是先挖了她的圆溜溜的眼珠子,再把她的樱桃小嘴撕了下来,至于她那挺秀的鼻子哪,更是少不免要给一拳打进鼻腔……”
柳岳怒不可遏,喝道:“住口!”
燕微生道:“柳前辈,且慢动手,请三思。”
燕微生和柳岳口中讲话,手上不停,已过了三十招开外。
柳岳受伤非轻,武功只使得上四五成,然而他武功毕竟深厚无比,加之女儿被擒,先前又杀得昏了头,出招更多了几分狠劲,每一拳击出来时,依然虎虎生风,势道惊人。
燕微生不愿伤害柳岳,只守不攻,登时落了下风。他心下大急,偏偏想不出任何应付办法,幸好柳岳武功大减,一时三刻,倒是伤他不得。
右门神惊讶于燕微生武功之奇之高。他刚才听燕微生自报姓名,姓“燕”,加之如此身手,早已猜着了他的来历:“这小子年纪轻轻,武功已练到这个地步,再过三五年,那还得了?今日无论如何,必须把他杀掉,方能安心。”
燕微生越打越是心焦:“久守必失,这样打下去,我迟早中招。此刻强敌环伺,我若受伤,只怕不能生离此地。这当如何是好?”他满怀壮志,出山闯荡江湖不过数日,要是就此战死,可算是绝不甘心。他与柳氏父女亦是今天方才相识,在情在理,决不能为他们舍生搏命。只是若要离开他们,独自逃生,却又难以办到。
右门神再看一会,心道:“柳狮子受伤太重,流血过多,恐怕未打死这小子,已经不支倒地。看来我须得觑个机会,狠狠的偷袭这小子一记,再召四王过来,联手一并将他打死,方为上策。”
斗至酣处,柳岳朝前一大步,吐气扬声,左臂内旋,右拳四指螺握成梯形,食指中节凸出,拇指扣在食指、中指的第二节指骨上,拳头朝右轰出,气劲涵酒涌出,这一拳刚猛暴厉,拳劲封敌,直是他生平得意力作。
燕微生掌心朝上,屈肘上抬,贴住柳岳手腕,内旋卸力,同时旋腰,右脚退后一大步,蹬地有声,柳岳拳劲已然化得一分不剩,他手中出招,心里只是想着:“假如王青黎在此,换上了我的位置,他会如何做呢?”
柳岳绝招不中,拳招连环,越来越见凌厉。燕微生见他神情狰狞,汗血猛流,想来杀得有点狂了,心下有点惊悸,又有点替他可怜,心想:“不管王青黎会如何应付此情此景,他总不会撇下他们父女,一走了之!”一想及此,意气素霓而生,忍不住引声长啸,脚尖外撇,连走七步,蓦地身形一长,抓住了转轮王心口的灵门穴。
转轮王武功虽然远远不及燕微生,但他毕竟是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手底下自有过人造诣。若果真的跟燕微生交手,至少也可接上十招八招,然而如今他正得意洋洋地观看两虎相斗,燕微生这一退一抓又来得疾如电闪,他猝不及防,竟尔一招受制。
灵门穴是手太阳肺经的始行穴位,位于前胸外上一寸,第二根肋骨外侧乳上之处,连住手太阳肺经的十一处穴道,一旦受抓,转轮王全身酸麻,毫无抵抗之力。
燕微生一招得手,暗呼:“侥幸!”奋力一摔,转轮王头前脚后,直往右门神疾撞而出。
这一摔势道惊人,右门神若然不闪,自己的大好头颅势必和转轮王的头两硬相撞,势必两头俱爆。如果低头闪避,转轮王则飞势不止,势必撞向墙壁,也必白送了性命,右门神麾下便又损折了一员猛将。
右门神不慌不忙,双掌一推,转轮王猛烈的撞势登时卸得无影无踪。他一捏转轮王的脸颊,骂道:“没用的家伙!”轻轻一扯,扯脱转轮王的一块肉来。
转轮王痛极,却也不敢哼出半句声音来。
燕微生乘着右门神双手离开柳笑语,身法如电,一把拉住柳笑语的左腕,将她拉离右门神。
右门神是何等样人?掌心擒拿,勾住柳笑语的右腕,赞道:“燕少侠家学渊源,武功智谋,俱都如此厉害,妙极,妙极。”
二人发力一夺,柳笑语的骨头给拉得动顺作响。
右门神道:“拉呀,用力点拉呀,把小美人拉成两截,一人一半,咱哥儿俩可就不必再争下去了,妙极,妙极。”
燕微生登时不敢发力,叫道:“柳前辈,快来解开令爱的穴道!”
谁知柳岳却不过来,也听不见他与三王交手的战声,甚至不觉柳岳继续进攻自己,心下大奇:“柳前辈究竟到了那里呢?”忽觉右门神劲力大弱,轻轻一拉,便把柳笑语拉回身边。
只见右门神别向东方,双目平视,竟有恭谨之色。再看柳岳,也是望向同一方向,眼中凶悍战意全失,目光却带恐惧。而阎罗、转轮、卞城、五官四王,亦自顾向东方,目光非独恭谨尊敬,简直是崇拜了。
燕微生解开了柳笑语的穴道,只见东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老年甲士,自顾舞剑,完全不理场中诸人。
柳笑语望见爹爹的恐惧眼神,心念一动道:“莫非,莫非是门主来了?”
燕微生心想:“门主?莫非他便是霸王门主?”
老年甲士剑招舞得极快,尽含古朴无华的剑意,既是古风俨然的剑舞,也是一套凌厉狠辣的剑法。
燕微生虽非用剑高手,然而他是练武之人,对于剑道自也略识有无,心道:“这人的剑法好高!定然就是霸王门的门主!”再看之下,只觉这人剑法暗伏玄机,似乎与自己所学,竟有吻合之处,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丝丝寒意泛起,却又说不出害怕在什么地方。
“是了,怎地门主的剑法,竟似是我家刀法的克星?”
燕家刀法的每一刀每一式,竟都似被他的剑势封住,然而,却又似乎未能十足克制得住。老年甲士那一剑直刺腰侧笑腰穴,刁钻绝伦,只是要破燕家的“酩酊藏刀势”,似乎稍嫌不足,最多不过拼个同归于尽罢了。
他忽觉手心有汗,蓦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握着了柳笑语的纤手,汗水却是柳笑语的手掌渗出来的,显然她也是紧张之极。
燕微生心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和柳姑娘只是萍水之交,不能如此。”要待挥开柳笑语的手,却又显得大着痕迹,问道:“柳姑娘,这人便是门主?”
柳笑语摇头道:“我也不知。我也从来没有见过门主。”
燕微生嗯了一声,凝神察看老年甲士的剑法,心道:“这人剑法无疑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然而若要令柳前辈、右门神这等绝顶高手怕得如此厉害,只怕却未必能够!”
却听得右门神道:“项庄先生,未知门主何时来到?盼请示下。”
项庄却完全没有理会右门神的说话,只是自顾舞剑。
燕微生心道:“原来这人不是门主。”猛地想起:“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句话,心下一僳,连忙护在柳岳身前,说道:“柳姑娘,请替你爹爹包扎伤口。”乘势放开了她的手掌。
柳笑语撕下一截衣袖,为爹爹包扎,然而柳岳身上伤口如此之多,却要从那里包扎起?心下又急又痛,泪水籁籁流下,哭道:“爹爹,都是女儿不好,累成你这样!”
柳岳如梦初醒,轻抚女儿头发,喃喃道:“这是老爹不好,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燕微生见柳笑语断袖包扎露出半截皓腕,连忙把整片衣襟撕了下来,递给柳笑语。
柳笑语接了,低声道:“谢谢。”慢慢为父亲点穴止血,再逐个伤口细细包扎。
柳岳叹道:“项庄来了,门主也就不会远,我两父女毕命于此,也是天意!”
燕微生忍不住道:“柳前辈何出此言?我们三人联手,未必便冲不出这里!”一挺手中单刀,刀身竟嗡嗡生响,激荡风传。这柄单刀,却是他刚刚从秦广王的尸身拔回来的。
柳岳摇头道:“门主既然来了,我们说什么也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右门神等五人一同跪下,恭声道:“属下参见门主。”
二人携手走入大堂,穿的竟是京戏里的服饰。男的身材高大,戴上楚霸王的面谱,神态威武,女的身形婀娜,面上戴的,却是虞姬面谱。
燕微生虽是长住凌天堡,然而过年过节,堡内也会搭棚唱戏,是以他亦认得霸王别姬,心道:“霸王门,原来门主真的便是楚霸王!”
楚霸王不理众人,径自走到柳岳面前。
虞姬则娇声沥沥,十足唱戏的花旦:“大家平身。”
右门神等五人听到此言,方敢站起身来。
楚霸王道:“柳岳,我原知你桀骜不驯,不该强逼委你作为左门神。今日之事,是我之失策。”他说话低沉,仿如含着核桃,甚难听得明白。
柳岳面色惨白,垂首道:“俺不幸战败你手下,愿赌服输,投入霸王门下,是为大错一;今日杀你门下,并为你所察觉,是为大错二;连犯二错,俺愿向门主领死!只盼门主答允俺一个请求,则俺死而无悔!”
楚霸王道:“久闻柳雄狮父女情深,果然不错。”他不待柳岳说出所求,已然猜到柳岳心意。
柳岳长跪哀声道:“只盼门主念着这三个月来,俺为霸王门打下连横寨、灭去点苍派、杀掉虎头小霸王,无功亦有汗马劳,饶过小女一条性命!”
燕微生一直留神楚霸天一举一动,只见他举手投足之间,看似轻描随意,全身却无半点破绽,自己蓄势的刀招便发不出来,心下暗自惊骇。
柳笑语却不管这许多,心想:“只须打死了这个装神弄鬼的门主,咱们父女便可逃出生天。”陡地出拳,击向门主胸口。她知门主武功深不可测,这一拳已使出了十成功力。
柳岳脸色大变,惊叫:“笑儿,住手!”
楚霸王袍袖轻拂,柳笑语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子飞开。
燕微生急抓她的上臂,止住她的跌势,一拦便拦在她的身前。
柳岳道:“小女无知,请门主宽宏大量,饶过她的无礼冒犯!”
楚霸王不理柳岳走前数步,面对燕微生,说道:“你是黄河燕的儿子,对不对?”
燕微生心下一震:“这人连我一招半式也未曾目睹,怎地居然猜着了我的身份?”忍住畏惧,昂然答道:“不错。你待如何?”
楚霸王道:“黄河燕是河北霸主,霸王门亦不想得罪于他。你走吧。”
燕微生壮着胆子,说道:“我不走。要走,我跟柳前辈父女一起走!”
楚霸王道:“黄河燕一代枭雄,反复无常,想不到竟然有你这一位英雄儿子,确是难得。”
燕微生瞠目道:“你是嘲讽我爹?”
楚霸王道:“为子者不闻父之过,很好,很好。”
燕微生道:“今日之局,不是你们死,便是我们亡。你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抱刀立了一个起手式,意示敬礼,一刀斜斜劈下。
楚霸王道:“刀法很好,已有黄河燕八分火候,可惜功力未纯。”伸出手掌一挡,掌刀交碰,竟发出铿锵碰击之声。
燕微生心生骇然:“莫非这人的手竟是铁铸的?”刀势不停,连劈七刀。
楚霸王身形好像纹丝不动,那七刀却偏偏砍他不中,一边道:“好,我听你的话,便放了柳岳父女。”说罢,身形已到了柳岳面前。
燕微生见他身法有如鬼魅,吃惊匪浅,心道:“他竟说放了柳前辈?其中有何诈谋?”只是楚霸王此刻大占上风,又何须使用诈谋,遂收刀看他有何说话。
楚霸王对柳岳道:“柳雄狮,你是铁挣锋的汉子,便是五马分尸,剥皮拆骨,你也决计不会皱上一皱眉头,如今为了令爱性命,竟然向我下跪哀求,这份深情,很令我感动。”
柳笑语大叫道:“爹,咱们纵是不敌,父女一并战死这里便是了,何必来求这门主?”
柳岳却只道:“求门主大发慈悲。”
楚霸王伸手一托,说道:“柳雄狮请先起来再说。”
柳岳只觉一股汹涌内力直涌膝下,顺势便站了起来。
楚霸王道:“只须你再为我除去一人,我便放过你和令爱。”
柳岳道:“那人是谁?”
楚霸王低声在柳岳耳边说了一句话。
柳岳面色一变:“是他?”
楚霸王道:“如果这人是容易杀的,又何用你去杀?”
柳岳道:“俺只恐怕武功不够,杀他不掉。”
燕微生心头一震:“柳前辈武功已经如此惊人,他杀不掉的人,世上寥寥可数,究竟是谁呢?莫不成是爹爹?”
楚霸王道:“要杀这人,自然得用计谋……”蓦地伸掌劈向燕微生。
这一着全无征兆,来到之时,掌风已然及胸。也是燕微生临敌太少,倾神聆听楚霸王与柳岳对答,竟然松懈防备。
燕微生胸口如遭刀劈,退后两步。不知何时,右门神经已站到他的身后,伸掌斜劈他的后颈。燕微生刀抓上翻,及时挡住这偷击一劈。
楚霸王变掌成指,连点燕微生大仓、中府、周荣、食窦、胃、腹大横六处大穴,其势有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燕微生“嘿”的一声,吐出闷气,慢慢跌倒。临晕迷之前,只听得楚霸王叹喟道:“黄河燕有子若此,死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