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擎天先见雪槐回身,高兴坏了,随见雪槐取弓,左臂更生出异象,他眼光也利,一眼看见箭上天宇流星四字,刹时间想到了当年逆星宫主被天宇流星箭射死的事,惊叫一声:“天宇流星箭。”叫声中一口血喷出来,借血煞遁没命飞掠,甚至不及叫上七里香。
七里香先前故意以背对着雪槐,她料定雪槐必然回救仁棋,然后她突然回身,便可杀雪槐一个措手不及,有这个想法,所以便没看见雪槐取弓搭箭,待听到敬擎天叫,急回头时,眼中看到的,只是一道金光闪过,便象划过天际的流星,随即身子一震,复又一空,就仿佛水缸破了个洞,所有的水都飞快的流了出去一般。
“天宇流星箭,果然象流星一样美丽。”她口中低叫一声,仰天栽倒。
功力到七里香这个级数,百丈以外,天宇流星箭虽快,她也完全可以闪避得开,但百丈以内,天宇流星箭弦响箭至,便以雪槐的天星遁魔也未必闪得开。七里香离着雪槐的距离本不到百丈,又是猝不及防,几乎是连闪避的念头都未及生出,便就一箭毙命。
雪槐一箭射死七里香,心中杀气已起,复取一枝箭,借天星遁魔急追敬擎天,敬擎天起步在先,血煞遁快速绝伦,一闪已在百丈外,雪槐射他不了,但雪槐手中搭箭,天星遁魔运转,死追不放,追了数百里,敬擎天身法渐慢,眼见雪槐越追越近,心中惊怕到极点,再喷一口血,复又加速,但血煞遁第一口血撑得久,第二口血就差远了,奔出百里便慢了下来,敬擎天没办法,只有再喷第三口血,涸泽而渔,又能跑得多远,不到百里,越跑越慢,而他已不可能再喷第四口血,回头见雪槐一张弓越拉越圆,知道必死无疑,魂飞魄散之下,忍不住失声尖叫。
借着一箭射死七里香的余势,雪槐心中杀气一直保持在顶点,然而听了敬擎天这一声哀号,心里突地一软,一腔杀气刹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他离着敬擎天已不过五六十丈距离,拉开弓却如何也射不下去。
“义父。”雪槐跪倒,那泪便如决题的河水,滚滚而下,而敬擎天早就去得远了。
这些日子来,雪槐始终坚信义父是无辜的,到今夜敬擎天亲自揭去面具,才彻底死心,回思十多年养育之恩,相亲相敬,却原来只是一场大梦,如今梦醒,那心底的脉脉余温,一时半会又如何消散得去?
雪槐越想越伤心,号淘大哭一场,只想找个酒馆,就此大醉,永不复醒,只是记着仁棋还在双凤谷,勉强收泪赶回来。
仁棋仍在原处,他倒仁善,将七里香尸身搬去一个土坑中,掩一些土石埋了,雪槐回来看见,点点头,到坟前也作一个揖,道:“会首,你也是一代宗主,此刻身死魂灭,一了百了,但愿凤鸣坟头,花满山谷。”
雪槐看向仁棋,仁棋也看他,道:“你放了他,是不是?”
雪槐点头,眼中的泪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仁棋握着他手,也禁不住落泪。仁棋与雪槐一起长大,最了解雪槐对敬擎天的感情,知道雪槐虽放了敬擎天,但在雪槐心里,敬擎天已是死了,心中实是一种生离死别的痛,仁棋想要劝他两句,一时却是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两个回城,碧青莲三女及法一等一直在等着,迎将上来,雪槐心中绞痛,不愿多说话,只道:“七里香给我射死了,义父——七杀教主——走了。”随即回房,三女跟着回房,一时也不知如何劝他,只是将狐女亲酿的十里香给他端出来,这夜雪槐喝得烂醉。
三女从仁棋口中知道了谷中发生的事,敬擎天虽然没死,但自揭面具,从此绝了雪槐心中的一点痴念,三女也就放了心,只是此后数日,雪槐一直郁郁寡欢,三女虽用尽心机逗他高兴,却始终见效不大。
又过了十余日,夕舞的贴身婢女小芹突然来了,见了雪槐,交给他一个绣花锦囊,雪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缕头发,雪槐惊叫道:“夕舞?”
小芹点头,道:“是小姐的头发,小姐说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所以让我来把这个交给公子,小姐又说,如果公子看了生厌,就一把火烧了好了。”
“不。”雪槐一把抓紧锦囊,急道:“夕舞现在在哪里?”
“小姐要削发为尼了。”小芹说完便往外走,从进来到出去,她一张小小的脸始终扳着,就是说着夕舞要削发为尼的事,她一张脸也照旧是冷冷的,仿佛是说的别人事情,但听在雪槐耳里却仿似五雷轰顶,急追上去道:“夕舞要削发为尼?为什么?她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小姐不想见你。”小芹说着,挑一把土,借遁术飞掠而去。
“小芹。”雪槐急叫,回头看向碧青莲三个道:“我要去见夕舞,义父这样了,夕舞一定很伤心,我要去见她。”说完急追小芹而去。
冷灵霜张口想叫,却终又忍住,看碧青莲两个,碧青莲两个也不知道怎么办,呆了一会儿,碧青莲道:“夕舞其实也很可怜,我看得出来,她其实一直爱槐哥的,只是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情人,让她无从割舍,所以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冷灵霜点头,道:“夕舞是槐哥最后的心结了,不打开这个结,槐哥这一生都不会快乐,我只盼望,这一次不会又是夕舞的阴谋。”
狐女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不说槐哥已彻底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就冲着敬擎天与七里香联手也害不了槐哥这一点,我想他们也不可能再敢打槐哥的主意。”
碧青莲点头,道:“我也相信不会。”
冷灵霜看了她两个一眼,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雪槐叫小芹不住,便只好跟在她身后,打定主意,小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相信小芹一定会回夕舞身边,到时他自然也就能见到夕舞了。
这是雪槐第二次见小芹运使遁术,遁术虽是借的五行本元之力,但自身灵力若没有一定的基础那也是不行的,悟性一般的人,若没有什么异遇,要运行遁术,至少要十年苦练,而小芹这会儿也不过十六七岁,就是说,雪槐在巨犀的时候,小芹也一直在跟着夕舞暗暗练功,而雪槐却是盲然无知,一直只把她当作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丫头。
一个小丫头也轻轻松松的骗过了他,意识到这一点,雪槐摇头苦笑,但看着小芹的背影,雪槐心中却并没有半点恼怒的感觉,只有一点微微的酸楚,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亲切,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巨犀那些如风的岁月里,雪槐来找夕舞,小芹说一声跟我来,便袅袅婷婷的在前面带路,那么很快,夕舞就会在他眼前出现。
夕舞的表情永远都不一样,有时是古灵精怪的,那是想到了捉弄他的主意;有时是一脸冷漠的,那是不知什么原因又在生他的气了;有时则是一脸狂喜,象个疯丫头一样拉着他又叫又跳,那是碰上了她非常高兴的事情,要他和她分亨。
不论哪种表情,现在回想,都是如此的亲切,如此的让人迷醉。
这次再见夕舞,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时间不长,但这些日子,经历的却实在太多也太剧烈,她少女的脸庞上,是否还有那些如梦的颜色?
掠行了大半日,小芹在一座傍山的宅子前收术,走了进去,雪槐一路跟进,进二门,入一个小小的院子,还在门口,雪槐一眼就看到了夕舞,白衣如雪,乌黑的长发随肩披散着,静静的坐在那儿,雪白的脸是如此的削瘦,在她对面,一个老尼正在讲经。
“夕舞。”雪槐痛叫。他能明显的感觉出,现在的夕舞,较之不久前他见时的夕舞,又要瘦了好多,虽然清冷依旧,但那种内里的憔悴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这时的夕舞,就象霜雪中的小草,虽然挺立着身躯,却只是在竭力的强撑,内里其实已是非常的脆弱。
听到雪槐的叫声,夕舞眼皮动了动,却终于没有抬起来,那老尼却回过头来,一眼看到雪槐,转头对夕舞合掌道:“施主有客人,老尼先回避了。”收了经书出去。
“夕舞。”雪槐扑到夕舞面前,猛一下抓住了她的手,时令早已入夏,但她小小的手却是如此的冰凉。
夕舞终于抬起眼皮,看着雪槐的眼睛,她眼里同样没有半点温热,微张嘴唇,道:“现在你都知道了,爹爹只是一个邪魔,我也是。”
“不。”雪槐痛叫:“不论发生了什么,你永远是那个夕舞,在我心中,你永远都不会变。”
夕舞眼皮颤动了一下,却又微微摇头,道:“不,我已不是那个夕舞了,就象河里的水,流过了就永不回头,槐哥,谢谢你还能来看我一眼,现在请你回去吧。”她说着,微微的往外抽她的手。
“不。”雪槐再难以控制自己,双臂猛伸,一下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夕舞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抬眼看着雪槐,叫道:“槐哥,你真的不怪我吗,我一直都在骗你。”
“我不怪你,真的。”雪槐用力点头:“不论你做过什么,在我心里,你是永远的夕舞,永远都不会变。”
“槐哥,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傻?”夕舞伸手,轻轻抚着雪槐的脸,眼光终于越来越热,猛地双臂一张,箍着了雪槐脖子,火热的唇抬起来,吻住了雪槐的唇。
这一吻,是如此的火热,如此的疯狂,她火热的身子,更象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在雪槐怀里疯狂的扭动跳跃。
“槐哥,我要你,我要你。”夕舞的声音里也象有火。
雪槐略一犹豫,终于伸出手,解开了夕舞的衣服。
小芹一直站在院子里,双手紧紧的绞着,听到里面亲热的声音,她却缓缓的跪了下去,低声哭叫道:“雪公子,你莫怪小姐,老爷以死相胁,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狂涨的潮水退去,雪槐将夕舞搂在自己怀中,替她理了理颊边汗湿的头发,轻吁一口气,微笑道:“夕舞,我的小夕舞,我们终于完全融为一体了,你以后不再是自己的,你还是我的,我会永生永世,这么好好的呵护着,这么疯狂的爱你。”
“槐哥,你是说真的吗,也许我还会骗你,还会伤害你呢?你也不怪我吗,也还会这么爱我吗?”夕舞趴在雪槐的胸膛上,似乎刚才的疯狂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没有力气抬头,她的声音,更有一些不真实的悠远。
“当然。”雪槐用力搂了搂她,道:“我说过了,不论你做过什么,也不论你以后还会做什么,在我心里,你都是永远的夕舞。”
似乎是受不了他的搂抱,夕舞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着雪槐,道:“但男人的话,一直都是不可信的呢,要我信你啊,只除非。”
看着她转动的眼珠,雪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心怀大畅,点点夕舞的小鼻子,笑道:“你又想到了什么鬼花样,好吧,放马过来吧。”
“不是什么鬼花样,而是一个咒,是专用来对付那些负心男人的,你一旦负心啊,就会变成石人,你怕不怕?”夕舞脸上有微笑,眼光却更深更让人不可捉摸。
“好啊。”雪槐却越发高兴了:“我学过七个咒,但能变成石人的咒,却还真没见识过。”
听了他这话,夕舞却又不动了,反把头又伏在他胸膛上,雪槐笑了起来,轻抚她的裸背,道:“怎么不念咒了,是不是忘了啊。”
夕舞的身子又抖了一下,幽幽的道:“那你先闭上眼睛,因为我这个咒和别的咒不同,是以我的女儿红为咒媒的,我不要你看。”
“你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不能看。”雪槐呵呵而笑,却依言闭上了眼睛。
夕舞抬头,看着雪槐微笑的脸,眼中忽的涌出泪珠,心中低叫:“槐哥,你莫怪我,你和爹爹之间,我只能选一个。”
抬起手,她的中指上,有一抹血,那是她的处女之血,她的手颤抖着,好久好久,终于点在了雪槐的眉心上。
一股睡意袭来,雪槐只觉眼皮越来越重,于是他伸出手,搂住了夕舞,舒心的叹了口气,慢慢的睡了过去。
先是雪槐的脚慢慢僵化,到腰,再到胸,最后是头,在昏睡中,雪槐变成了一个石人。
夕舞并没有说谎,她对雪槐施展的,真的是化石咒,此咒与其它咒都不同,自古以来,只在女孩子中秘传,并且一定要以处女之血为咒媒。
当一个女孩子不惜牺牲自己的处女之身,要借自己的处女之血施咒时,这个咒就有了巨大的力量,纵便以雪槐之能,也是无法抗拒。
化石咒还有一个特点,一般的咒都是可以解的,化石咒却没有解咒的咒语,其心法源于处女一旦破身,永不可重圆。
夕舞从雪槐僵化的双臂中钻出来,细细的替雪槐穿上衣服,随即转身,对院中的小芹道:“请老爷来,就说雪槐已化成石人了。”她的声音象雪峰顶上吹过的寒风,没有半丝丝的热气。
敬擎天旋风般赶来,一眼看见僵卧床上的雪槐,狂喜上心,纵声长笑:“雪槐,你终于死了,终于是死了,哈哈哈。”
心中得意,煞气乱窜,全身上下,到处钻出人头鬼手来,夕舞小芹都没见过他的血煞箭功成后的模样,一见之下,齐声惊呼,小芹猛一下钻进夕舞怀里,夕舞心间却是越来越凉。
两人的尖叫声惊醒了敬擎天,忙凝神收拢煞气,传来白城道人,道:“起十万尸兵,于天安城外列阵,我七杀教要一战成功,谁敢拦着我,让他粉身碎骨。”又转身对夕舞道:“我叫人来抬雪槐,见他化成石人的样子,正教魔门也就没有斗志了。”
“不要。”夕舞猛地厉声尖叫:“他是我的男人,我不许任何人碰他,我自会带他去天安。”
看她情绪有些激烈,敬擎天忙陪笑道:“好好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
白城道人将十万僵尸兵在天安城外排成阵势,敬擎天又令搭一土台,将化成了石人的雪槐立在台上。夕舞果然不准任何人碰雪槐,亲自扶了雪槐立在台上,随即便在雪槐身边盘膝而坐。
一切准备妥当,城中法一冷灵霜等也得报上了城头,白城道人过去厉声高叫:“雪槐已给我家教主施大法变成石人,正教魔门所有人等,即刻出城投降,否则格杀无伦。”
虽然土台离城有些远,但冷灵霜三女仍是模糊觉得土台子上立着的象雪槐,听说雪槐化成了石人,三女齐齐一震,冷灵霜狐女随即转眼看向碧青莲,因为她的灵根在雪槐体内,雪槐真若化成了石人,碧青莲自然知道。
碧青莲盯着远处立着的雪槐,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哭叫道:“难怪我觉得槐哥很不好,原来——原来槐哥变成了石人。”
得到她证实,冷灵霜两女脸色大变,冷灵霜咬牙叫道:“一定是夕舞对槐哥用了化石咒。”
“什么是化石咒,可以解吗?”狐女问,冷灵霜碧青莲虽不会化石咒,但知道有这么个咒,狐女却是不知。
“化石咒是以处女之血为咒媒,是不可以解的。”碧青莲纵声哭叫:“便要扑下城去。”梅娘几个就在边上,早留意着,梅娘急一把抱住了碧青莲,定天公主便扯住了冷灵霜,妙姑拉住了狐女,三女早哭得肝肠寸断。
法一等听说雪槐真个变成了石人,无不震惊,一商议,法一过来对冷灵霜道:“三位先别哭,世间之理,一物克一物,化石咒虽说不可解,但也未必绝对不可解,大家先出城,抢了雪将军过来,再慢慢商议解咒之法。”
法一的话也有道理,冷灵霜三个哭声略收,当下正教魔门好手一齐出城,风无际等也调集镇海军出城布下阵势,与敬擎天僵尸兵相对。僵尸兵人人脸如枯木眼放黄光,若是一般诸候的兵,见了必定手软脚酥,但镇海军在雪槐率领下纵横天海,什么没见过,可不在乎区区僵尸。
列好阵势,隔得近,土台上立着的雪槐便看得更加清楚了,碧青莲三个不绝悲叫:“槐哥,槐哥。”
敬擎天站在台边,冷冷看着正教魔门中人列好阵势,猛地里仰天狂笑,叫道:“你们看清楚了,雪槐已化成石人,再不可能活过来了,识相的立即俯首投降,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说着唰的一声抽出佩剑,用剑面去雪槐脸上拍了两下,竟传出清脆的击石声,敬擎天更加得意,第三下拍得重了,雪槐立不住,扑通一声仰天倒翻。
看着雪槐倒下,夕舞罩着寒霜的脸抽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吱声。
“槐哥。”看着雪槐倒翻,碧青莲三个哭得软倒在地,梅娘三个也是齐齐掉泪,却是死命架着碧青莲三个,生怕她们会不顾一切冲过去。
风无际等先前也听得雪槐成了石人的话,却并无一人相信,这时亲眼见着,军中一时惊呼声不绝,一卦准本与石敢当立在一起,他先前也是绝不信雪槐会成了石人的话,这时再不能不信,一时血往上冲,取拐子马系在脚上,一步拐出,便向土台冲去,口中悲声大叫:“徒弟,师父来了,你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啊,怎么就成了石头人了呢。”
眼见一卦准直拐过来,几名七杀教弟子急上前拦截,但一卦准的拐子马别具一功,左一拐右一拐,七杀教弟子竟是拦他不住,敬擎天一眼便看出一卦准身上没什么功力,只是仗着一对拐子马起作用,这时急欲逼降正教魔门中人,赖得和一卦准纠缠,当即手一扬,一股灵力发出,恰好一卦准一拐,没击中胸口,只打中左肩,却也将一卦准打得倒飞回去,跌落地下,一条左臂再抬不起来。
一卦准心急雪槐,虽跌得五脏移位,却仍是一跳起来,知道拐不过去,便指了敬擎天痛骂道:“敬擎天,你这禽兽不如之人,槐小子对你的事,我都知道,槐小子敬你如亲父,即便你做下的事已是万夫所指,他也始终替你辨白,到后来你自己扯破脸皮,他也放过了你,不肯一箭射死你,前前后后你害过他多少次啊,可他在最后关头仍对你下不了手,你要是人,要是还有一点点人味儿,也就该脸红收手了吧,可你利用他对你的信任,竟又一次下手对付了他,你真是猪狗不如啊。”
他披头散发,口沫横飞,不顾一切的跳脚大骂,直骂得敬擎天老脸通红,怒叫道:“匹夫找死。”手一指,一道煞气飞出,闪电般射向一卦准,一卦准根本来不及躲闪,眼见便要丧命,这面陈子平却早有防备,飞身而出,纸伞一扬,挡住了煞气,自己却也给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纸伞也脱手落地,他忙随身一滚,一手抓了伞,一手便扯了一卦准道:“一卦准师父,先回去吧,这等猪狗不如之人,你骂也是白骂。”
一卦准一把挣开他手,也不要纸伞拦着,移身出来,道:“我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我就是要骂个痛快,至少让世人知道,这世间还有象他这样不要脸的人。最多他杀了我,死有什么了不起?奈何桥头,我和槐小子依旧快快活活做师徒,但象他这种人死了啊,连狗都不会来嗅一下。”
这时铁流儿也从地底钻了出来,与陈子平一左一右将一卦准架了回去。
夕舞一直冷眼看着一卦准戟指大骂,一张脸,青得跟瓦片一样。
敬擎天给骂得恼羞成怒,指了冷灵霜一众人道:“是死是降,痛痛快快的给我说一句好了。”
碧青莲眼泪微收,食指一弹,现出三朵白莲花,分戴在自己与冷灵霜狐女鬓间,看了敬擎天,昂然道:“你出手吧,我们与槐哥同生同死。”
“很痴情啊。”敬擎天嘿嘿冷笑,冷眼环扫镇海军,喝道:“你们呢,雪槐已死,你们难道都想陪他死吗?”
风无际四个相视一眼,射天雕大刀轻叩马鞍,低叫道:“天海之王,天海无敌。”
“天海之王,天海无敌,天海之王,天海无敌。”先是风无际几个跟着叫,随即数十万镇海军同声呼叫,到后来,正教魔门所有的人都跟着一起叫,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其势若天风海涛,激石破云,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惨烈之气。
没有人不怕死,但雪槐的仁义,敬擎天的无情,却激起了所有人心中那与生俱来的一点血勇。
死又如何?一腔血而已,不平的,是胸中的一口气!
敬擎天此来,有着绝对的自信,但此时也被数十万人的怒吼惊得退了两步,老脸一红,厉声叫道:“好,你们都要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僵尸阵正中间,立着一根旗杆,上面赤条条吊着一条汉子,这汉子是敬擎天特别找来的,是那种血性特重特别刚烈的人,雪槐虽化成石人,但正教魔门联手加上数十万镇海军,实力殊不可侮,所以敬擎天特找了这汉子来,借这汉子一腔血,再以自己身上的煞气,驱使十万僵尸兵发挥最大的威力,这时敬擎天飞身过去,长剑一挥,那汉子脑袋飞落,一腔血直冲出来,果然血气远过于常人,竟直冲起有数丈来高,敬擎天口一吸,将那汉子喷出的血吸得点滴不剩,在腹中一转,随即仰天喷出,血雾四面飞开,十万僵尸齐声长嚎,吸取血气,刹时间黄眼睛全部化为红色。
先前白城道人练成的僵尸,只是一点灵光不灭,身体僵木,转动不灵,但借着这一点血煞邪气,僵尸变成血尸,邪力更强十倍。
十万血尸嗬嗬而呼,尸气漫天,阴风惨惨,敬擎天纵声狂笑,笑声中煞气急胀,血光飞炸中,全身上下竟生出十几个脑袋,数十只手脚,在半空中舞动,一时再分不出哪个是原来的头,哪个又是原来的手脚,十余只手上更又都抓着人心人肝之类,即恐怖,更让人呕心。
夕舞背后的小芹吓得双手捂脸,蹲到夕舞背后,夕舞眼睛却一眨不眨,只是冷冷的看着敬擎天变形,两眼中慢慢流下泪来,她一直在强自克制着自己,这时却再难抑制,突地厉声叫道:“爹爹,你还是我的爹爹吗?难道就为了一点野心,要把自己弄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
敬擎天狂笑不绝,道:“乖女儿,你若害怕就不要看,闭上眼睛,只要一会儿,爹爹把他们全杀光了,整个天下就全是我们的了。”
“全是我们的又怎么样。”夕舞泪如雨下:“爹爹,你知道吗,在槐哥变成石人的那一刻,我一直就在想,我便做了这全天下的女王又怎么样,我最敬重的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最心爱的人变成了石头人,我虽然拥有了一切,可是我最爱的人,却不能再伸臂抱我一下了。”
“别傻了。”敬擎天哈哈笑:“要男人不多得是,全天下的男子任你挑,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爹爹。”夕舞厉叫:“我是人,不是猪狗,除了我爱的人,我不要任何人碰我。”说到这里,她猛地站了起来,铮一声拨出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天眼神剑,看着敬擎天哭叫道:“爹爹,收手吧,算我求你了,我在槐哥和你之间挑了你,但我不要你给我任何东西,只要你再象以前一样,抱一抱我。”
“别犯傻了。”敬擎天哈哈笑:“说了只要等一会儿就好。”说着厉声长喝:“杀过去。”随着他的喝声,十万血尸齐声呼喝,一步步向前冲去。
“爹爹。”夕舞泪如雨下,猛地回剑,插进了自己胸膛,她抬眼看向敬擎天,叫道:“爹爹,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现在我要随槐哥去了。”
“夕舞。”敬擎天一声厉叫,全身煞气暴长,想收功过来,却是煞气乱窜,而且他看清夕舞这一剑透胸而过,再不可救,更激发了胸中狂性,仰天狂叫:“斩尽杀绝,杀杀杀杀杀杀杀。”
夕舞回身抱住雪槐,惨白的脸上竟又透出丝丝红晕,她抱着雪槐的脸,低叫道:“槐哥,我来了,你说了不怪我的,所以到了阴间,请你也一定要爱我啊,我以前不知道,原来给你爱着,是那样的美妙,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再爱我啊。”
她俯下唇,吻着雪槐冰凉的唇,眼中的泪滚滚而出,流在雪槐脸上。
雪槐化成石人后,全身青灰,惟有眉间一点殷红,但夕舞的泪水落下去,却将那点殷红洗去了,而就在殷红退去的同时,雪槐身上那种僵硬的青灰色突地急速退去,重又现出肌肉的颜色。
化石咒没有解的咒,但其实有一样东西可解,那就是施咒之人的眼泪。
不惜舍弃处女之血施咒的人,是不可能再为被施咒者落泪的,便有眼泪,也绝不会再落在被咒者的眉心上,想来也是,谁会对着自己恨之切骨的仇人的脸落泪啊,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而化石咒的解法便就藏在这绝不可能之中,因为人世间的事,恨爱情仇,难分得很,也许最恨的人,又可能是你最爱的人,于是创此咒的人,便于此中暗设机缘。
处女之血,惟有情人之泪可以洗去,沾着了爱人的眼泪,即便是石化了的心,也可以重温。
“夕舞。”雪槐翻身爬起,死命的抱着夕舞,夕舞却已闭上了眼睛。
“夕舞。”雪槐痛叫,拨出天眼神剑。天眼神剑以前一直排斥夕舞,但这一次,雪槐拨出剑时,天眼神剑的剑眼竟然是闭着的。
神剑有眼,难道他已看到夕舞为恕罪而流的血?或者说,他已理解了这个骄傲的女孩子在父亲与情人之间艰难的挣扎,原谅了她?
雪槐并没有注意到天眼神剑闭着的剑眼,在他心底,夕舞,这个骗过他伤过他的夕舞,是永远的爱人,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她永远都是对的,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要来和他争辩。他只是飞快的咬破中指,将鲜血滴在了夕舞的脐眼中。
敬擎天已完全狂乱,十万血尸受他煞气中邪灵驱使,也是越发凶狂,镇海军箭如雨下,血尸兵却仍是一步步的向前冲。
夕舞将雪槐带了来,也带来了雪槐的定海弓,看着鲜血化入夕舞脐眼中,雪槐终于吁了口气,伸手,抓住定海弓,霍地站起,看着不知成了什么东西的敬擎天,深吸一口气,化出魔龙手,开弓搭箭。
敬擎天虽已狂乱,但仍能感知危险,狂嚎一声,急要掠走时,雪槐箭已发出,一道流星闪过,敬擎天惨嚎声中,一个身子炸成一逢血雾。
他一死,煞气消散,所有血尸一齐栽倒,再不能动弹,因为僵尸中原有的一点灵光也被邪气带走了,白城道人等见势不妙,立即四散飞逃。
一切都已过去。
雪槐抱起夕舞,她眼角还有泪,慢慢的滑落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