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侵华,上海已沦陷。苏州振华女校特在上海开了个分校,在租界的孤岛上开学,
挂上学校的牌子。我好比“狗耕田”,当了校长。我们的事务主任告诉我,凡是挂牌子
的(包括学校),每逢过节,得向本区地痞流氓的头儿送节赏。当时我年纪未满三十,
对未曾经历的事兴趣甚浓。地痞流氓,平时逃避都来不及,从不敢正面相看,所以很想
见识见识他们的嘴脸。
恰逢中秋佳节,讨赏的来了一个又一个。我的模样既不神气,也不时髦,大约像个
低年级的教师或办公室的职员,反正绝不像校长。我问事务主任:“我出去看看行不
行?”他笑说:“你看看去吧!”
我冒充他手下的职员,跑到接待室去。
来人身材矮小,一张黑皱皱的狭长脸,并不凶恶或狡猾。
我说:“刚开发了某某人,怎么又来了?”
他说:“xx啊?伊是‘瘪三’!”
“前天还有个XX呢?”
他说:“伊是‘告化甲头’。”
我诧异地看着他问:“侬呢?”
他翘起大拇指说:“阿拉是白相人啦!”接着一口气列举上海最有名的“白相人”,
表示自己是同伙。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纸质精良,比通常用的窄四
分之一,名字印在上方右侧,四个浓黑的字:“黑皮阿二”。
我看着这枚别致的名片,乐得心上开花。只听他解释说:“阿拉专管抢帽子、抢皮
包。”“专管”云云,可以解作专干这件事,也可以解作保管不出这种事。我当时恰似
小儿得饼,把别的都忘了,没再多听听他的宏论,忙着进间去向事务主任汇报,让他去
对付。
我把这枚希罕的名片藏在皮包里,心想:我这皮包一旦被抢,里面有这张名片,说
不定会有人把皮包还我。他们得讲“哥儿们义气”呀!可惜我几番拿出来卖弄,不知怎
么把名片丢了。我也未及认清那位黑皮阿二。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