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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说》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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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爱的老板一请求和他们坐在同一桌,他们顿时都变得高兴了,头脑里起先那种化学反应一下子改变了,也就不再觉得怎么失落了。主人坐在这一桌了,此桌岂不就是主桌了么?
    于是他们都说,好啊,好啊,就坐在这儿吧,哪儿也别去了!
    连那女记者,也眉开眼笑了。
    她说:“大哥,以后请多关照。”
    老板将夹在她指间的烟捏了去,摁灭在烟灰缸里。那一支烟她刚吸了两口。
    老板说:“既然你叫我大哥,那我以后就真拿你当一个妹妹看待。我对你的关照要从现在开始。别吸那么多烟。戒不了,也要克制着少吸点儿。女人养颜的首要一条那就是一定要少吸烟。再说,几位前辈坐在这儿,你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不是会呛着他们吗?”
    女记者脸红了。
    老者们却点头不已。一个个望着老板的目光里,满是温和。
    “大哥”亲昵地搂着“妹妹”的肩,又小声说:“一会儿我叮嘱秘书,让她有问必答。既然你已经是我妹妹了,我经历中的一切事对你都不是秘密。哪些该登出来,哪些不该登出来,你作主了。你们也怪不容易的。我是你大哥,我当然要成全你完成一次采访任务啊!”
    女记者就又泪盈盈的了。话里话外,批评有之,爱护有之,关照有之,能不感动么?
    别说女记者了,连几位老者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也皆动容了啊!现而今,在中国,人心莫测,世事诡谲,君子设防,小人猖獗;那么实实诚诚地待人,难能可贵呀!
    女记者擎杯,以内心里充满感激的语调说:“大哥,多谢了,那我敬你一杯!”——将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老板苦笑道:“你这个妹妹啊!你大哥一不吸烟,二不饮酒,三不赌博,四不喜寻欢作乐。但既然你作为妹妹的干了,我作为大哥的那只能舍命陪小妹了!”——也将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于是几位长者,这个往女记者小盘里夹菜,那个往老板小盘里夹菜。
    幸而老板坐到了这一桌,此桌的气氛,不复沉闷,不复尴尬,渐渐变得活跃起来,融洽起来。
    老板夸老太太风度好,气质好;女记者也夸,还猜老太太年轻时一定是天生丽质,教养极高的大家闺秀。
    始终沉静端坐不怎么开口的老太太,再不开口就不好了。
    她微笑道:“我年轻时嘛,天生丽质谈不上,但是大家闺秀却不假。仗着有那样的家庭作掩护,十四五岁就参加地下工作了,十六岁就秘密入党了……”
    另外几位前辈都点头,表明着证实的意思。
    于是老板和他“妹妹”肃然起敬。
    老板又小学生似的向老太太请教——什么是法理学。他说他听过几堂法哲学的课,问法理学和法哲学有什么区别?说他正在加强自己的法律意识,法制观念。说自己要成为优秀的实业家,不懂法怎么行呢?
    老太太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地说:“对的,对的。法哲学嘛,是将法上升到哲学的高度,探讨和研究法与国家,与社会,与每一个公民的实际关系。比如在西方有些国家里,长期以来关于是否应该有死刑的辩论,就是法哲学范围的问题;又如具体的一桩案子,怎么样才能客观公正地区分和界定正当防卫与防卫失当,那么这就是一个法理学方面的问题了。打一个比喻,法哲学探讨和研究的是战略思想,而法理学具体制定的是战役方案,懂了?”
    好一个满腹经纶深藏不露的老太太,正应了那么一句话——贵人开口迟,开口皆知识。
    老板和他“妹妹”,真的是刮目相看起来,都显出茅塞顿开,获益匪浅,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样子。
    老太太终于也主动擎杯在手,她环视着另几位长者提议:“来来来,咱们也祝愿这两位年轻人在各自的事业上一帆风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都不必往起站了,与时俱进嘛,联网吧!”
    于是她率先用杯底轻磕桌面上的转盘。
    于是大家都响应之。
    老太太又说:“都量力而行啊,意思到了就是了。别因为是我的提议,就非得饮尽了不可似的,我没那种野蛮的要求。”
    满桌皆笑。
    意思了意思之后,老太太悄问老板:“你不再坐回去,真的没什么吗?”
    老板再次扭头朝原座望一眼,说没什么。你们看,有我秘书在那儿应酬着,我坐回去了也显得多余啊!
    大家就都朝那一边望去,见几位半大不小的公仆,已和那漂亮的秘书稔熟了似的,正杯杯相敬,正其乐融融。
    实际上,老板和他们的关系,早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有灵犀了,由利益锁定的那么一种关系了。他是故意冷落他们给众人看的。他们也希望当众被他冷落,以给大家这么一种假相——他们个人和他这一位老板一点儿特殊的关系也没有。他们来此,坐那儿,纯粹因为工作的需要。但私下里,老板若给他们打一个电话,说他有急事要见他们中的谁,限时二十分钟到达,他们一般绝不会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出现。往往的,会尽量提前出现在他面前。
    背地里,他们早已都是愿意为他清除障碍,排忧解难的私仆了。有人,又简直可以说已是他这一位老板的忠仆了。
    老板又说:“阿姨,我不年轻了啊,都五十出头了。”
    这“阿姨”二字,忽然出于老板之口,竟说得那么的顺顺溜溜的,一点儿也没给人以唐突的感觉。仿佛从他打小的时候起就叫老太太阿姨了。叫了几十年了。
    是的,除了女记者,一桌客中,再无其他人有什么诧异的反应。包括老太太本人也没有。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自己的年龄刚刚到了可以被别人家的孩子叫“阿姨”的时候,早已经整天价听他叫她“阿姨”了那么习惯。
    晚年孤寂的老年人,无论男的或者女的,既不但变得尤其喜欢被尊敬,而且往往会变得尤其喜听到别人分外亲昵地称呼自己。这并不是老年人的什么毛病。这乃是人性的一种真相。谁老了都如此的。也是老年人很可爱的一点。因为我们由此感觉到这时候的老年人其实变得特单纯了,他或她是那么的容易被几句亲昵的话哄得满心喜悦地高兴起来,一下子觉得和对方之间的距离感缩短了,甚至根本不存在了。如同一个孩子一旦伸手接了某个大人的糖果,那糖果还是自己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的,于是对某个大人充满了信赖那么单纯。
    女记者对她“大哥”叫老太太“阿姨”所作出的表情异样的反应,只不过是瞬间之事。那即是瞬间又很细微的反应(眉梢耸动了一下,看着她“哥”的眼神倏忽的有点儿讶然而已),呈现在她被一缕鬓发遮住了半边的脸上,基本上没有使她那会的表情发生多大改变,所以同桌的人没一个看出来了。何况另外的几位长者,都因为上了年纪而眼神儿不济了,即使盯着她呢也是看不大分明的。她的表情起了一下细微的反应的同时,心里边立刻在这么想——我不是刚才一脱口也叫出了他一声“大哥”的么?招待宴会这一种场合,本就具有着社交场合的意味儿,人人都想借机会让熟识自己的人对自己的印象更良好一点,与不熟识自己的人迅速拉近关系,聪明的人在这种场合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啊!她这么一想,对她的“大哥”又增添了几分喜欢。这老板,这男人,虽然看他的样子平平常常相貌毫无吸引别人的地方,但却既不但坦诚,还那么的敬爱老人,他可多好哇。要知道这几位老人,早已是隐退到社会边缘去了,对社会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力的人了呀!用年轻人的说法,是几位“过气”了的老人了。一位明摆着事业有成而且业绩令人羡慕的老板,竟能对“过气”了的老人那么敬爱,他本身也就值得敬爱了呀。
    老板也没注意到女记者的脸上有什么耐人寻味的文章。他自己的脸朝向着老太太,只望着老太太一个人来着。仿佛自己是一块铁,老太太是一块吸铁石,自己完全被她那一种长者的丰采倾倒了似的。老太太感觉到了这一点。老太太清楚自己与别的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们相比,确实是一位很有风采的老太太。从形象到气质,那都非是很大众化的一般的些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可比的。她自己也很欣赏自己的老年风采,自然很愿意同样被晚辈们欣赏。
    她放了杯后,用自己的一只手在老板的一只手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亲切又和蔼地说:“那,你在我们眼里,终究也还是一个年轻人嘛!”
    她环视其他几位长者,他们都点头,样子也都那么的亲切又和蔼。
    老太太接着说:“你好好听着啊,你呢,事业做到这个份儿上,不容易的。你可千万要珍惜自己的成功,以后的每一步,千万迈得稳着些,可别哪一步迈闪失了,前功尽弃呀!”
    其他几位长者,又都点头。
    女记者也洗耳恭听地点头,像是在分享着被如此可敬可爱的一位老太太所当面教诲的那么一种荣幸。对她“大哥”显然是荣幸,对她自然也是喽。
    “阿姨,您放心,您放心。您的嘱咐,我将句句铭刻在头脑中,融化在血液里,落实在行动上!我发誓,绝不让您老人家失望……”
    老板的话虔诚无比。
    老太太微笑了。
    其他几位长者也微笑了。
    五十余岁的老板,说的是“文革”时期林副统帅对学习“最高指示”的要求,所以她和他们微笑,以微笑回报他的幽默。
    三十出头的女记者虽然不解她和他们笑什么,却也笑。她认为她“大哥”外拙内秀,还怪有口才的呢。他接连三句话,说得咋那么有水平那么让人爱听呢?简直像三句诗嘛!
    老太太收敛了笑容,又在老板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一脸严肃一脸诚信地又说:“那么你记住,以后,只要你所做的事是有利于促进我们省的经济发展的,是对社会有益的,我们就都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你遇到了什么难处,什么挫折,什么误解和委屈,尽量找我们。我们虽然离职了,不在位了,没权了,但是在必要时为你参谋参谋,说几句公道话,那还是会有人肯听,也有人肯信的。因为我们本身都曾是党的一身清白的好干部嘛!”
    老太太的话,那倒也基本符合事实。
    也巧了,本身都曾是党的一身清白的好干部的长者,不知怎么全凑在一桌了。
    他们自己当然想也想不到,他们全凑在一桌了那可不是偶然的,那是经过人家主人的精心安排才这样的。人家派人登门上府三番五次恭请之,正是冲着他们个个都曾是党的一身清白的好干部这一点啊!
    老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凡是个性情中人,谁听了那么两番肺腑之言能不大受感动呢?何况老板已表现出了自己是个性情中人的种种性格特点,那时刻眼圈一下就红了是格外必要的。别说他了,连他“妹妹”的一双眼都一下子那样了。
    老太太又环视另外几位。
    他们都点头道:
    “对的,对的……”
    “代表我们……”
    “有人肯听,有人肯信……”
    老板就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了老太太的一只手,就是那只轻轻拍过他的手背的手……
    “哎呀阿姨,哎呀……哎呀我的阿姨……阿姨,我母亲去世得早,我从小没人疼没人爱的,可苦了……阿姨,您怎么使我觉着您就像我的……”
    他的话语变调了。
    他忽然站起,大声嚷嚷:“话筒呢?话筒呢?……”
    他秘书应声跑过去,将话筒塞在他手里。
    众人以为他又有话要讲,一时肃静。
    他却高调大嗓地说:“我要唱歌!我还要唱歌!……今天,来到这里的各位,都是嘉宾。都是贵客,都是好人!都是看得起我赏我脸面的好人!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请大家原谅!我这人不善于交际,不善于表达;只有一颗永远以诚待人的心,只有一股子正正派派地干事业的劲头!别的我也不啰嗦了,我为大家唱一首《祝好人一生平安》吧!……”
    于是吼起了那首完全不需要吼着唱,不吼着唱效果反而会好点儿的歌。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唱时,老太太和同桌的那几位长者,皆心领神会地频频点头不止,还为他点指为拍。
    他唱完一遍,意犹未尽,又重唱了一遍。
    于是众人都为他拍手。
    他“妹妹”受到气氛的感染,一时亢奋,起身走到他身旁,与之共持话筒陪他唱完了第二遍……
    主桌那几位半大不小的干部,望着他,听着他唱,为他拍着手,心里边总难免的还是多少有点儿困惑;困惑他怎么就不坐回去了。他们若知道使他不愿离去的那一桌上坐的都是他们所在的厅所在的局所在的系统早几年的老领导、老干部,也便凑过去敬酒、寒晤、表达景仰了。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老板成心不向他们介绍,也不向别人介绍。他成心将他们很容易就会对尊敬他们的人发生的好感,一点儿也不流失地由自个儿占尽占全了……
    宴会结束以后,每位客人都领到了两袋子礼品。一个袋里装的是一套高级绒衣;另一个袋里装的是老板自己药厂里生产的营养药品,和五百元车马费。
    当老板在与人握手,依依不舍地一拨拨送客时,他妹妹粘住了他秘书,问长问短地进行起对“大哥”的间接采访来。
    那十分漂亮的秘书对那十分不漂亮的女记者果然不搪不塞,不敷不衍,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问必答。
    采访罢了,当秘书的又塞给了已经是“妹妹”的一个厚厚的信封。
    女记者明知故问:“什么呀什么呀,就往我手里塞!”
    当秘书的说:“润笔费。你们当记者的,写出篇好稿子那多费心血呀,公司的一点儿意思。”
    “不行,不行!这我算怎么回事儿,这怎么行呢?我可从不乱收润笔费的!……”
    女记者仿佛受了羞辱,激赤白脸的。
    当秘书的微笑道:“别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这可是你大哥吩咐的,我不照办,我对他没法交待了!”
    “他跟你也说,他以后是我大哥了?”
    当秘书的点头。
    女记者眉开眼笑。
    她说:“既然是我大哥心疼我,那我只得收下了。”
    一伸手就迅速地接过了信封。
    又说:“既然他都跟你说他以后就是我大哥了,那我以后可拿你当妹妹了啊!”
    漂亮的小女子莞尔一笑,算是默默的认可了。
    当女记者坐在送她一个人回省城去的车里,一只手插在兜内,攥着那厚厚的信封时,觉得自己是那一天所有嘉宾贵客之中最幸运的一个。岂止觉得幸运,简直还觉得幸福啊!虽然自己只不过是一份市级八卦小报的记者,论身份论地位,没法儿和任何一位嘉宾贵客相提并论,但她的收获最实惠呀!
    手的经验告诉她,信封里肯定是不多不少的一万元。自从她当记者以来,润笔费那是必收的。谁不懂这行规,她还生谁的气呢。但一万元的润笔费,她此前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何况金鼎休闲度假村的老板,也是一家药厂三处房地产的业主,已然是她“大哥”了;他的秘书,已然是她的“妹妹”了!而这两点,也是无形的收获啊!比一万元钱重要多了,不定对自己以后的人生起哪种宝贵的影响呢!
    她想她那种本能的预感真是太灵了,觉得自己这一天必有不寻常的收获,结果不是就有了么?以后可得好好儿养护着自己的本能自己的预感,千万别让它给什么不良的东西破坏了,不灵了。
    要说她内心里满是幸运满是幸福,别的一星半点儿的什么杂质也没有,那是不对的。她也多少有些不平衡。为什么呢?因为老板的女秘书太他妈的漂亮了。所谓明星脸蛋,魔鬼身材的那一类。如果再在电影学院或戏剧学院的表演系浸泡过,那么有理由预料,某届影后便非她莫属了。这世界上,什么东西一“太”怎样,就难免的要遭人恨了。包括人亦如此。太坏了当然千夫所指,皆诅咒之。太漂亮了或太英俊了,虽有异性幻想为梦中情人,却也会招致同性的嫉妒。“太”出名了也不行,下场一样的。太漂亮了太英俊了或太出名了,先就有不少挺漂亮挺英俊挺出名但还没到太的程度也永远到不了太的程度的人嫉妒他们的“太”隐恨着他们的“太”。“太”有权力的人也是不安全的,所以一定得坐防弹的汽车和专机。还须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卫队护驾。“太”富了的人也不是没有愁事儿的,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于被绑架。绑架他们本人难,绑架者的主意便会打在他们的家眷身上。对方们一浮躁,也就是一犯急,兴许还会不管不顾地撕票呢!所以他们的出入也不自由,那也得雇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保镖。
    女记者一见老板的秘书不但年龄上占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同性优势,而且还太他妈的漂亮了,心里就已产生了几分未尝不可以理解的妒恨。老板当众高调大嗓地拒绝了她的采访要求,她也将一股子气恼转移到了他太漂亮的秘书身上。等老板到了她那一桌坐下,竟对她和她那一桌的人说他女秘书是他“小蜜”,她对他“小蜜”的妒恨就猛然地在心里边胀成了满满登登的十分了!而当她叫了他一句“大哥”,他也承诺以后将她当妹妹看待时,她心中对他秘书的妒恨令她自己也特奇怪地竟一下子减少了一半。由十分而五分了。他对她说的那些批评着也流露着关怀爱护的话,又使她心中对他秘书的妒恨减少了一分,那么只剩一半儿的五分之四了。他秘书在替他接受采访时客客气气的,彬彬有礼的,于是五分之四的妒恨变成了五分之三。人家那漂亮的女秘书虽然没专门学过表演,但也不能就此便认为人家根本不懂一点点表演的诀窍。不。人家其实懂的,而且不仅懂一点点。对表演的真谛,人家也是很有一些独到的领悟的。说到底,表演有什么呀?那是人人胎里带的看家本领嘛!人家女秘书懂得,要在该表演一下的场合和时候才表演一下;在完全不需要表演的场合和时候,那就不必非要表演;在某些人面前才表演,而在另外一些人面前不表演。比如她动作夸张且优美地扯老板坐下时,是表演;老板离开那一桌了,只剩她和那些半大不小的官们时,她一点儿都不表演。因为在他们面前她根本没必要表演。人家绝不会在该表演一下的场合和时候不表演一下。人天生的表演天赋,那是有必要在某些场合某些时候高水平地温习一下的,否则会退化的。好比名牌的车,那一定得找机会到高速公路上去开一阵,否则发动机会发滞的。人家也绝不会在没什么必要表演的时候瞎表演,结果弄巧成拙,给人以惯于作秀的口实和不良印象。人家对女记者的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甚至还似乎有几分诚惶诚恐的接待,那纯粹是表演哎。女记者竟没看出,证明人家的表演那非是一般水平的表演,是层次很高的表演啊。明明表演着却让记者都看不出来是表演,那能是一般水平的表演吗?人家在她一名八卦小报的女记者面前诚惶诚恐个什么劲儿呢?亏她还对人家的“诚惶诚恐”自我感觉怪不错的。总而言之,老板的漂亮的秘书,那是不稀罕跻身演艺圈的演员,那是现实生活中年轻的女性表演艺术家。女记者与之相比,别的方面暂且都不论了,仅智商方面就显得有点儿二百五了。整天沤在鸡零狗碎的八卦“新闻”的“化粪池”里,原先不二百五的也二百五了。脑子进水,不,进粪了嘛。一直还不二百五反而是咄咄怪事了。
    一万元“润笔费”使剩下的五分之三的妒恨又去掉了五分之二。那么只剩下五分之一了。她说冲着老板已经是她“大哥”这一层关系,她以后应该叫人家“妹妹”了,人家莞尔一笑,默点其头,于是最后五分之一的一多半,也风驱薄雾似的从心里消失了。如果女秘书不仅仅莞尔一笑,默点其头,再说句什么亲密的话,那么她心里边对女秘书的妒恨,就全无踪影了。她替人家遗憾着时,在已开至半路了。殊不知,人家老板的秘书才不遗憾呢。人家成心的只笑笑,只点点头,偏不回答她什么,偏让她那一天收获大大的那一种感觉,存在着稍微的那么一丁点儿,一丁丁点儿不圆满。
    人家内心里是很鄙视她的。也是很嫌恶她的。
    她却还在自作多情地想——可得认认真真地下番功夫写出一篇好的报道来,否则对不住兜里的一万元;更对不住对自己那么友爱的“大哥”;也对不住在自己这名记者面前有些诚惶诚恐的“妹妹”。既然人家视自己为一人物,自己就不能不往高水平上证明自己啊!……
    而斯其时,老板已送走最后几位客人,在女秘书的陪同之下,有点儿身心疲惫地回到了一处客房。
    那是很大的套间客房,共三间,200多平方米。最外一间是客厅;第二间是大温泉池。大得可供十人同时泡浴;第三间是卧室,舒适方便的卧室应备之物俱全。
    装修极为奢侈华贵,像王宫里的套间。
    同等高级的套间客房,度假村另外还有三处,这里是最令主人满意的一处。
    秘书预先吩咐了,池里已放满温泉水。
    老板一关上门,就在客厅里脱起衣服来。秘书上前帮他解衬衣扣子,并帮他从脚上往下扯袜子。
    他温柔地说:“让我自己来吧。我知道,你这几天比我还操心,还累啊!”
    她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