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两天后是周六。上午,魏东在市政府驻京办事处会见了日本投资商松本成人,并就带队赴日考察进行了商谈。松本是日本尼崎市一家通讯公司的总裁,尼崎与A市是友好城市,经尼崎市市长牵线搭桥,松本计划在A市高新经济技术产业开发区投资建设一座3G手机生产线,市长王日普已经去考察过了,尼崎市市长委托松本带信,邀请魏东前去访问。魏东打算结束在党校的进修后去走一趟,日本他还真没去过。
中午是便宴。饭罢,池风飏安排外联部部长陪同松本去观光,自己陪着魏东来到房间小憩。
“魏书记,您是不是先休息一会儿?”池风飏给魏东倒上水,半躬着身子问。
“那个小伙子来了吗?”
“10点就到了,我安排他吃过饭了,正在我办公室里上网呢。”
“把他请到我这儿来吧!”
池风飏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推门进来,亲热地叫了声:“魏舅舅……”
魏东脸上浮出慈爱的笑容,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小伙子是卢雅宣的儿子,名叫沈小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就业,眼下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业务员。
那天晚上在新世纪饭店,魏东陪卢雅宣回到她住的套房,这小伙子正斜倚在床上看电视。卢雅宣把他叫到外屋客厅,给两人做了介绍。
“这是我儿子。这位是魏叔叔……”
魏东笑着说:“还是叫舅舅对,是吧,卢大姐?”
他有意拉近与卢雅宣的关系,故意没叫她的职务。卢雅宣瞥了他一眼,也笑了:“对对,叫舅舅更准确一些。”
这一刻,她脸上不再有在公众场合常见的那种严肃冷峻与不苟言笑,在儿子面前,她的笑容完全是发自内心,自然而亲切。魏东忽然觉得,这女人其实也是蛮可爱的,并不令人感到难以接近。
卢雅宣的儿子长得很阳光,一头前卫的卷发微微染着栗色,两只大眼睛很像母亲,明亮而澄澈,鼻梁很高,脸部棱角分明,个头也不矮,一身休闲装都是品牌。与魏东打过招呼,他就开门见山地提出来,想买一台车,让老妈赞助点钱。
卢雅宣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但仍忍着没发作,只是问他买车有什么用。
“北京的公共交通这么发达,地铁也便宜,有必要买台车开吗?”
沈小庐说,他负责一摊业务,成天要往外跑,坐公交耽误时间,打车又太贵,所以想买台车自己开着,于公于私都方便。再说,同事们大多有车,自己成天坐地铁,面子上也不好看。
卢雅宣还是说,北京车太多,自己开车不如坐公交快捷,而且担心他的安全。儿子却辩解说自己在大学时就学会开车了,不是新手,再说,也不想买太豪华的车,有一台十来万元的伊兰特开着就行,北京人比较认这个品牌。
一旁的魏东心里一动。他包里倒是有一张十万元的卡,却不敢冒冒失失地拿出来,怕卢雅宣叫自己下不来台。
大概天下的母亲在儿子面前都硬气不起来,强悍如卢雅宣此刻也只能哄着儿子,答应回去和他父亲商量商量,想想办法。
“你可别和老爸说,他那老脑筋,肯定不会同意的。”沈小庐叫道。
卢雅宣叹了口气,说:“小庐,你爸给你买房子刚交了二十多万的首付款,哪还有闲钱买车呀?等一段时间吧,啊?”
沈小庐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答应了。
魏东想,看来这位组织部长也确实是手头拮据,舐犊情深,那副为难的表情不像是在作秀。第二天,他把池风飏找到党校,指示他把办事处那台新买来的三菱越野车先借给沈小庐用。这款SUV风格时尚,外型狂野,从价位上说,要比伊兰特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年轻人都喜欢。
办事处有大小车辆十多台,这台三菱是为了给来京的领导外出旅游专门配置的,跑了还不到五百公里,池风飏有些舍不得。但当了解到这小伙子的身份后,他马上就明白了,于是才有周六请沈小庐到办事处提车的举动。
沈小庐在魏东的对面坐下。魏东问他开上车试试手没有,他兴奋地说:
“试过了,忒棒了,魏舅舅!这回在公司里,我可是NO
沈小庐吃了一惊,急忙推辞。魏东板起脸,用长辈的口气命令道:“拿着!就算是舅舅给你买新房配点家具,一点心意而已。”
沈小庐犹豫着收下来,连声道谢。
送走沈小庐,魏东泡了个澡,想小睡一会儿,可是躺在床上,却久久阖不上眼睛。在卢雅宣身上下的本钱够大的了,倘能如自己所愿,这投入产出比还是划得来的,只怕人家没看上眼。酒席上,卢雅宣对自己倒是赞誉有加,可魏东明白,那些官样的话信不得,自己在不同场合也没少说过,关键在于人家是不是从心底认同你,接受你。除了临分手时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卢雅宣始终不曾明确表态,这使他心里一直没底。
魏东分析,以卢雅宣在儿子面前的为难表现,估计她还算是个比较清廉的官儿,否则,一个省委常委,一个大权在握的组织部长,何至于连给儿子买台车都掏不出钱!这样看来,一台车,十万元钱,也不算是一份薄礼了,何况这是送给她儿子的。官场上有条“潜规则”,礼不能不送,不能白送,更不能乱送,要使受礼者收礼收得坦然,就要讲究技巧,通常情况下,送给老人孩子或者送给官老婆都比直接送给当官的本人更容易被接受,彼此面子上也更好看。魏东知道,这么大的事,那孩子肯定要告诉他妈妈的,如果卢雅宣不表示反感,这份功德就算圆满了。
041
勉强眯了一觉,魏东醒来。要找池风飏,办事处工作人员告诉他,池主任去机场接客人了。他这才想起昨天妻子许隽如从昆明来电话,说乘今天午后的飞机到北京。市妇联组织女劳模去西南地区考察,名义上是学习参观,其实就是旅游,事先他并不知道许隽如也要跟着去,如果她提前与他打招呼,他是不会同意的。自己结业在即,下一步究竟有没有再上台阶的迹象,眼下正处在敏感的节骨眼儿上,每一个小环节都要格外谨慎,犯不上为一点蝇头小利而丢掉清廉的名声。可是许隽如似乎没意识到这些,成天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一副吃饱了这顿不想下顿的开心模样。有时候他也羡慕她,像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会少却许多烦恼,不须再为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伤脑筋,可是他却做不到,不是不想做,而是身处的环境不允许他那样做。
正在胡思乱想,门外传来说笑声,池风飏敲门而入,把身后的两个女人引进来。前头的是许隽如,后边这位妆饰绮丽,性格活泛,满面春风,不待介绍便朝魏东开口唤道:“姐夫,您好!”
魏东应答着,眼睛却瞟向妻子。许隽如笑着说:“子这张嘴就是甜,看把你姐夫闹糊涂了!——这是报社张总编的太太,市妇联权益部部长刘子。这趟旅游,多亏子跟我做伴呢!”
魏东明白了,这位总编夫人八成是专门陪自己妻子出外散心的,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至少市妇联的头头们对溜须逢迎这一套把戏熟谙得很了。他难以察觉地笑笑,随口向刘子表达谢意。
池风飏适时地说:“两位嫂夫人难得来趟北京,又赶上今天书记有空闲,晚上在一起吃顿饭吧,我去安排一下。”
说罢下楼去了。
魏东从茶几上拿起两个红富士苹果,刘子乖巧地接过去,手脚麻利地削好皮,又切成了三角块,插上牙签,分别递给魏东和许隽如。
“不是从云南直接回家吗,怎么又跑到北京来了?”魏东吃着苹果,问。
“咋啦,不欢迎啊?”许隽如白了他一眼,“说实在的,我本来不想来的,是子劝我来看看你,瞧你,还不领情。”
刘子笑着说:“姐夫别责怪隽如姐,是我主张的。——我们可是自费哦,从昆明到北京的机票钱都是自己拿的。大姐好长时间没看见姐夫了,再说,俺俩也想去看看‘鸟巢’和‘水立方’呢!”
看着刘子落落大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魏东感觉到这个女人很会讨男人喜欢,不由得多瞄了她一眼。虽然已是韶华半退,但刘子的装束却不老气,一件苹果绿色的月白暗花带流苏的半袖衫,米黄色的多褶半截裙,胸前还调皮地佩着一枚红豆胸针,显然是云南旅游的纪念品;秀发垂肩,发型很别致;脸上的肌肤蛋清般细嫩,一举一动都洋溢着朝气。
处事机灵的刘子不仅很会说话,在酒桌上也爽快得很,第一杯酒便把老公抬了出来:“我代表嘉缑敬姐夫一杯!嘉缑在家时总是说,他当了快十年总编了,侍候了几任市委书记,哪一任也没有咱魏书记有水平!姐夫,你可是俺全家的偶像呢!”
池风飏在一旁敲边鼓道:“这话倒是不假,张总编在我面前也没少这样说。”
魏东笑笑,没接话茬,不过心里却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