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焉雨亭与苏畅重新“拍拖”上了。——她不愿意用“处朋友”这三个字,认为它土得冒烟,而宁肯用这个港味儿十足的怪名词,尽管苏畅的爸妈这两位本本分分的老工人听得一头雾水。
苏家二老早些年都在东钢工作,一辈子没挪过地方。苏爸爸是炉前工,属于高温重体岗位,早早就退休了;苏妈妈则是食堂炊事员,因为身体不好也办了提前离岗手续。老两口唯一能引以自豪的就是这个宝贝儿子。苏畅从小到大,一直学习不错,初中,高中,大学,一点没让爸妈操心,实在说,从上学起就赶上“停课闹革命”的那一代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知识根基,苏家老两口便属于这“被耽误的一代”,所以根本没有能力辅导儿子的功课。好在儿子争气,苏畅完全靠自己的努力顺利考上了大学。小伙子出落得一表人才,个头颀长,面容白皙,长相没得说,多年的学校生活熏陶,气质也算得上一流。当初焉雨亭一口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很大程度是被他的风度所打动,感觉在他淡淡的忧郁后面有一种令人着迷的东西,至于他的工人家庭背景和略显清贫的经济状况并没有让她考虑太多,虽然不少女伴提醒她,跟着这样一个人,很难过上锦衣鼎食的体面生活。热恋中的女孩子总是把爱情看得无限大,认为如果爱情是“1”,那其他一切就都是“0”,而“1”是永远大于“0”的。
在省城河边的那个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险情改变了两人的关系。危急关头苏畅的表现令焉雨亭大为失望,女人找老公,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寻求一个平安的靠山,一个可以倚靠的宽阔胸膛,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梁吾周,这个年过四旬的“熟男”由此便走进了焉雨亭的心灵。按说,既然与苏畅已经断了那层关系,焉雨亭完全可以不再到A市来,本来她中意的城市是沿海的几个大都会,只是当初苏畅说自己的爸妈不希望儿子远离身边,她才跟着他一道签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工业城市。可是,梁吾周的影子从那个夜晚开始就逐渐替代了苏畅的形象,似乎在召唤着她,等待着她。其实,那时的梁吾周已经慢慢地把这个姑娘忘记了,毕竟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止一个,萍水相逢的一个女学生,虽然如花似玉,却也像晨曦里裹在氤氲中的一片柳絮一样,很快就随风飘走了。
跟梁吾周好,完全是焉雨亭主动的。动机呢,说来好笑,梁吾周不止一次地问过她,她先是不肯说,最后被逼无奈,才做个怪脸笑道:
“你不用问了,我就是想试试有没有魅力‘拿下’你!现在把你‘拿下’了,我特有成就感。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拿下?”梁吾周哭笑不得。这个含义暧昧的词儿在男人中间很流行,每当男士身边有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时,其他男人常常会心照不宣地问一句:“哥们儿,拿下没有?”意思是“得手了吧?”梁吾周没少这样问过与自己身份相当的别的当官的,也没少被别人这样调侃过,却不料在焉雨亭的眼中,自己也成了被她“拿下”的对象。或许这就是这一茬小青年与自己那一代人的差异所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女孩子们,是死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拿自己的贞操去换取所谓的“成就感”的。不过由此他也自得于自己在这个前卫而另类的小女生心目中的地位,并对她为自己所做出的牺牲而有些许的感激。
梁吾周知道,自己与焉雨亭不过是不受法律保护的非法鸳鸯而已,不可能有完满的结局,从一开始,他就告诉焉雨亭,不会给她什么承诺。说这些话时,他觉得自己很龌龊,很卑鄙,底气不足,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焉雨亭倒像是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似的,用她的话说,就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这令梁吾周从心里感到放松,也更加喜爱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了。
对于焉雨亭与苏畅的关系,梁吾周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她那样绝情,有时两人在一起亲热时,提到苏畅,他总是劝焉雨亭原谅那个小伙子。平心而论,虽然与苏畅只打过几次照面,他对苏畅的印象却不错,而且每当想到苏畅,他总有一丝丝负罪感,认为如果没有自己,焉雨亭或许不会那样毫不顾念旧情地把相处几年的恋人PK掉。
“你不用担心我赖上你。”每当这个时候,聪明的焉雨亭就气恼地说。而当看到梁吾周脸色一沉时,她又会很快地灿烂一笑,抱着他撒娇道:“好啦好啦!大宝,我会把自己嫁出去的,我可不想当一个没人要的‘剩女’。”
生日那天,焉雨亭在苏畅的爸爸妈妈面前当了一把乖乖女,一改往日的任性和口不择言,哄得两位老人脸上绽开了花。苏妈妈竟然激动得落了泪,“心肝啊”“肉啊”地叫个不停,也着实让她感动。细想想,与苏畅分手的确过于冲动,其实作为一个初出校门的大男孩儿,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总不能叫人家为了自己而轻易地舍掉性命吧?
就这样,两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从到A市那天起,焉雨亭在老板和同事面前就没承认过自己有男朋友,也厉声警告苏畅不许往广告公司打电话。现在她公开了自己与苏畅的关系,也允许苏畅到单位找自己。这样一个温存帅气的小伙子当然会博得很高的评价分,焉雨亭身边的人都羡慕她找到了一个“真命天子”,有两个一度对她跃跃欲试想大展追女攻势的年轻“王老五”也知趣地抽身而退。人人都看好这一对金童玉女,苏畅自己也为重新找回了失落的爱情而庆幸不已,可是焉雨亭本人却没有那种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可以没有婚姻,但是不能没有爱情,这是焉雨亭的信条。人回归了,心却飞了。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苏畅的感情无论怎样努力,中间都像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纸,看不见摸不着,却像给两颗心外面镀了一层膜,很难再有过去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
043
这天下班,苏畅骑着电动小摩托到焉雨亭的公司接上她,两人一起回到“在水一方”那套香巢。一进门,焉雨亭便又喊累又喊热,苏畅殷勤地把淋浴器调好水温,哄她先洗个澡,自己到厨房做晚饭。忙忙碌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苏畅忽然听焉雨亭在屋里连声叫自己。他以为有什么事,系着围裙便进了屋。
他那可爱的瓷娃娃刚刚出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却急急地向他招手:“快来看快来看——”
“什么东西呀?”手里还拎着炒铲的苏畅莫名其妙。
“我想上隆达!隆达!这样的地方是我一直向往的!多么美妙神奇呵!”
焉雨亭半卧在席梦思床上,正在看画册,仰脸望着苏畅,眼睛里充满了憧憬。
苏畅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隆达,他一头雾水,探过头去看了看,原来是一本《国家地理》杂志。
“你看你看,这上面介绍得多好哇!‘隆达是全世界最适合私奔的地方,那些来隆达的游客多是成双结对,在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相互依偎的身影。他们纷纷循着前人的脚步,来此地许下终身厮守的盟誓。’多浪漫呀!咱们俩也去一趟吧!”
苏畅哭笑不得,说:“追求浪漫可去的地方多着呢,大都市有巴黎、里约热内卢、卡萨布兰卡,小城镇有卢森堡、普罗旺斯、帕莎迪纳,还有南非好望角、埃及尼罗河、澳大利亚大堡礁,这隆达有谁听说过呀?”
焉雨亭不理他,继续念道:“隆达是典型的西班牙白色小镇,隆达的白,像是嵌进了天空里,镶在云朵中。夕阳下,它微微地有些泛红,好似燃烧的白云。在世人眼中,隆达像个西班牙贵妇,既有阿拉伯女郎热情如火的一面,又有传自宫廷的矜持与端庄。清晨,街道上的鸽子在迎着朝阳起舞,它们围着教堂尖顶的十字架扑腾着翅膀,须臾不肯远离。老城的路很窄,依旧铺的是鹅卵石,鸽子飞翔其上,仿佛时间倒退了数个世纪。这是一座最适合私奔的城市。”
她跳起来抱住苏畅,撒娇道:“我就要上隆达,我就要和你一起去那里私奔!”
苏畅举起手中的炒铲躲开她,嗔怪道:“胡说什么呢!咱俩可是正儿八经地恋爱呀,哪里用得着私奔!你快看你的书吧,我还得炒菜呢!”
说着转身回了厨房。
焉雨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兴致索然,涌上心头的冲动刹那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她不由得想起梁吾周。那个男人比苏畅年纪大得多,却依然有着浪漫的情怀。焉雨亭想象着,如果是他听到自己提出这样一个难为人的念头,肯定不会像苏畅这样令自己扫兴,虽然他也会感到匪夷所思,但却一定会变着花样地哄着自己高兴。
其实焉雨亭也知道,隆达虽然迷人,亲自跑去潇洒一趟却几乎没有可能,她需要的只是一种心灵上的默契,一种情感上的心心相印,可是就连这一点,身边这个看似聪明过人而且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却都不能满足自己。她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心情一下子灰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