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刚满二十岁,是实习军医。刚当医生的女孩,别提多自豪、多骄傲了,真想照好多幅照片,对全世界的人宣布,我是大夫啦!
可我所实习的驻军医院,在新疆一座偏远的小城,根本就买不到胶卷。只得给远在北京的妹妹写信,叫她给我寄来。关山迢迢,第一次寄来的胶卷照出相灰蒙蒙的,一点也不威风。战友们戏说,别是你妹妹给你买的胶卷是处理的吧?
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只怨路途遥远,路上大概经了雨雪风霜,曝了光。
只得让妹妹重寄。这回胶卷一到,马上邀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星期天起个大早,一同留影。
先照了几张合影。年轻的女孩总是这样,她们以为友谊会一辈子常青,今天,我重新面对那些稚嫩得仿佛能滴下水来的脸庞,有许多已叫不出名字。
然后各自单兵教练。她们都是护士,就照了许多用大号注射器从盐水瓶子里抽药的照片,你照完了我照,眼睛都亮晶晶的。为表示无菌观念强,全戴着大口罩。我说,你们这么照,寄回家去,你妈妈认得出来是你吗?
她们一起回答:看眼睛啊!
是啊,每个女孩青春的眼睛都是不一样的。我怎么连这都不懂?
轮到我照了。我是医生,所取的姿势就同她们不一样。我潇洒地披着白大衣,把听诊器看似很随意实则很精心地挂在脖颈上,双手老练地插在衣兜里,在病房走来走去,挑病情不太重的病人做我的道具。那些慈祥的维吾尔族老人和腼腆的小战士,都温和地服从我的检查。我做出给病人检查的架势,然后对着镜头微笑,要拿机子的人快照。
胶卷像线轴一般卷过去。只剩下最后一张了,摄影师郑重地宣布。我们突然有了片刻的沉默,该照的都照了,好像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最后一张胶片。
“你们照一张当医生的相吧。”我说。因为在我照相的时候,我看到她们眼里跃跃欲试的闪光。
那怎么行呢!我们是护士啊。她们羞怯地推辞着,但眼里的光更密集了。
那时的部队,等级观念森严。你是护士若要模仿医生,就是不安心本职工作,罪名不轻。
“怕什么呀?我们不过是玩玩的。再说,现在时候这么早,没有人会看到你们的。只要你们自己不说,我永远也不会说的。没准儿你们以后自己也当医生了,那这张照片只不过算是提前照了一点,不会怪你们的!”我起劲地鼓动她们。
“好吧……那就依你说的办……”她们之中两个胆大的决定一试。其他的人也保证绝不泄露。
摄影师忠实地跟着我们,表示一定把这张照片拍出水平。
现在轮到我们费斟酌了。她俩不敢到病房里像我那样大张旗鼓地招摇,我们就决定把背景迁到医生睡觉的值班室,所以照片里的墙上贴有两张地图,这在正规的病房是不允许的;所以面向走廊的窗户上隔有浅浅的纱帘,这也是病房不曾配备的设施。
好像万事俱备了。两位勇敢的女兵换上了医生的白大衣(护士的工作服样式不同),脖子上也悬挂起具有象征意味的听诊器……我们突然发现了致命的缺憾——那就是——谁来扮演病人?!
虽说病室里的任何一位病人,都会志愿为辛勤服务的白衣天使充当这一角色,但出于道义和保密的要求,我们不能再劳驾他们。
好了,现在你想想,还能让谁来出任这一艰巨的形象?
那几个连当医生的魄力都没有的小女兵,自然不会在这最后一张底片上留下倩影。
既然这主意是我出的,关键时刻我就该挺身而出。
义不容辞!
于是有一个人,她脱了鞋躺在医生值班室的床上,手搭在手上冒充病人。因为她实在没有生病的经验,竭力想做出呻吟的表情,可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她本该躺下,那样才更像重病卧床沉疴不起。可因为摄影师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她有点不好意思,就取了相片上半坐的姿势……那两个充作医生的女孩,多少有些拘谨,她们毕竟没有真正地诊视过病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以后都成了优秀的医生。不知道是不是这张照片在冥冥之中暗示了她们的未来?
现在,你可猜出了相片上的病人是谁?